第35節(jié)
貞書進去喚了趙和出來守著,自內院上了樓,就見蘇氏與貞媛兩個皆在外間坐著。原本不過瞞她一人,如今連她都知道,索性也坦開來了。蘇氏攤了手道:“方才章瑞送了信來,說不但今日來不了,怕是這幾日都來不了,他如今正要拜一個參知政事入師門,不但來不得,還叫我千萬記得備兩千兩束侑做見師禮,明日他叫他那叫明月的小廝親自來取?!?/br> 貞書氣的拍桌子道:“真是無恥!” 貞媛也道:“他既這樣,我也不指望他了,母親替我在外鄉(xiāng)賃間屋子,我自去過活生死算了?!?/br> 蘇氏道:“他或者真是要拜個好師門,畢竟那參知政事是主考官,三甲以內的生員皆是他放過,自己的門生自然更好過些?!?/br> 貞書道:“若是這樣,不如這兩千兩銀子的見師禮母親來出?” 蘇氏扭了頭道:“我那里來的這些錢?不過但凡他考中個進士,往后上朝作了官,父母妻子皆是可以討封的,一個五品恭人總還少不了貞媛的?!?/br> 貞書盯緊了蘇氏,見她也不敢看自己,眼睛瞄向別處,心內了然,原來這章瑞是給蘇氏許諾了一個五品的恭人位置,難怪她會放心把貞媛這塊肥rou送到章瑞那條狗嘴里去。 這一屋子女人哭哭啼啼,貞書也不再與她們煩纏,下樓把那幾個小學徒全叫上,一并就往花枝巷章瑞家中而去。到了章瑞家門上,貞書使了一個叫華兒的學徒上去叫門,并問章瑞在否,來開門的恰好是章瑞二哥家的娘子,細長腰身一雙吊梢眼,瞅了貞書一眼,見是個高高瘦瘦眉嬌目俏的年輕小娘子,瞪了一眼道:“找章瑞做什么?” 貞書斂衽行了一禮道:“他訂了幅上好的字畫如今已經裱好,銀子是付過的,只是這畫兒還在小女手上,煩請大娘子行個方便,告訴我他在何處,聽聞這畫兒他今日急用,怕是在那里吃醉了酒忘了取也不一定?!?/br> 那章二哥家娘子瞧貞書言的肯切,手里又真拿著卷軸,確實像是送畫兒的。遂指了指另一邊道:“他如今倒是攀了高枝兒,有錢上醉人間去自在了,你叫人到那里找他,必能找著的?!?/br> 醉人間就在東市上,百年老店,內里捧出的行首頭牌不知幾何。原來他拿了蘇氏給的體已錢不交束侑,卻是花在那銷金窟里。貞書暗咬著一口銀牙謝過,帶著幾個小廝直奔醉人間而來。到了大門口,她瞧瞧門匾就要往里沖,頓時不知那里來的幾個龜公突然攔住她高聲問道:“小娘子,你來這里干什么?” 妓院不準良家女子上樓,也是怕有些愛吃醋的娘子到這里來打打鬧鬧面上難看。 貞書拿了幅卷軸揖首行禮道:“有位姓章的客人在我們店里訂了幅上好的字畫,言是要拜參知政事大人入師門所需的大禮。當初他言今日要拜師門,叫我等今日清早務必送來。至于小女,正是街東頭左手巷子里宋氏裝裱鋪的掌柜,雖未見過,卻同在一條街上做生意,還請各位行個方便?!?/br> 兩個龜公相視一眼松了手,也略略揖了個首道:“原來是宋小掌柜,久仰久仰。只是咱們這地方污穢,為惜名節(jié),也不該是小掌柜該上去的地方。” 貞書也不堅持,側身站了將畫負在身后笑道:“既是如此,就請兩位上樓喚那章公子下來,我等在此等著?!?/br> 兩個龜公面面相覷,客人在此長包了房捧妓子,這個點兒上在干什么他們自然不知道,但也斷不能上去打擾。兩人略一遲疑,其中一人伸手請了道:“宋小掌柜在街面上也有些名望,我們也不敢拿等閑女子視之,既是生意上的事情,就請您自己上去與他相商吧,他就在三樓左手第五間包房內?!?/br> 貞書仍是抱拳謝過,幾個學徒一并要跟上,那兩人忙止了道:“諸位小哥請在下面等著。” 貞書也知他們是怕自已帶著學徒上去鬧事,遂回首壓了他們道:“你們就在此等著,我一會兒便下來?!?/br> 她持畫卷上了樓,這樓里一股陳脂舊粉的靡香之氣,熏的她幾欲作嘔。她先上了二樓,見內里紅綢粉帳紗幔朦朧,雖長長一條走廊兩邊皆不見人影,但總會間或飄幾兩聲低哼輕吟,有些肝顫魂銷的意味。 醉人間內里三進大院,這頭一進樓上住的,算是這樓里最差的妓子們。因為年輕漂亮有些人捧的,皆在后院有著獨房而居。 貞書上了三樓,自左手邊一間間數(shù)過去。因一排排兩扇大門中間有一扇小門,她一時不知該是按這大門來算五間房,還是該按小門來算五間房,在那兩扇門前猶疑半晌,又怕自己冒然敲門驚起陌生的野鴛鴦,遂側耳在一扇門上聽著,看能否聽到章瑞聲音。 這間屋子里似是有多名男子在內,內間說話的聲音,貞書聽著有些耳熟,卻又不像章瑞。她正皺眉聽著,忽而那扇小門開了,一只手將她拉入門內。貞書下意識去掰那只手,卻也瞬時便意識到,這是玉逸塵。 除他之外,沒有人會生著這樣冰涼兩只手。 她隨他進了屋子。這大約是間丫頭們送水盥洗的小屋子,內里雖逼仄,卻也置著浴缶等物。內里又有兩扇門通著左右兩間屋子。 玉逸塵就負手站在門上,門半掩開著,內里人言談的聲音傳來皆是十分清晰。 一個男子道:“宦官閹豎,無根之人,掌了京畿監(jiān)了督察院,如今還做起了武威將軍,這也就算了,如今既成事實,可聽聞如今圣上還要封他個護*節(jié)度使副使??傤I一國兵權的實缺如今杜武領著,副使若叫這閹人領了,一國男子還有何顏面回去面對妻?。俊?/br> 這屋子里不止一個男子。另有一人接了話道:“既前面沒了那根尾巴,就夾著屁股在那大內替娘娘們洗洗腳磨磨鏡子算了。他竟還有臉站到朝堂上去,辱我?guī)熥鹉樏?,童某不能忍。?/br> 貞書倒抽一口涼氣,心道:怎么還有童奇生? 她知這些人罵的是玉逸塵,側身仰頭去看他的臉,見他臉上也無悲喜,仍是負手站著在那里聽。 這時接話的正是章瑞,他道:“我們雖不過些生員,但報國之心,除jian佞之心,皆有十二分。只要師尊一聲令下,章某明日便潛到那玉府去取他玉逸塵首級?!?/br> 或者是他們的師尊,大約正是那個王參知冷哼了兩聲道:“玉府豈是容易進的?我有些同僚們,給抓到他府上去過的皆未活著出來。聽人言他那院子都沒有正屋,顯然是知自己無根住不得正屋,也是心內慚憤之意。他有間屋子,進門屋中便設著十八般酷刑刑具,又墻上不知那里燒來的一些怪異提燈俑,皆是受各式酷刑所死的人們,形樣鮮活表情極致,有些人還走不到他跟前,就嚇破了膽,嚇尿了褲子,至于他那刑房,還沒有人活著出來過,是以王某也不知是什么樣子。但他絕對不是個輕易就能殺掉的閹人?!?/br> ☆、第61章 身孕 貞書聽了這話,憶起自己初進玉府那日,也是見過玉府陳設。他府中沒有正屋,后院那屋子里擺的皆是風雅之物,便是墻上俑人形樣恐怖些,也遠非這些人形容的樣子。心內嘆道:他雖果真是個太監(jiān),或者做的事情不對,可這些人所言也太難聽的了些。 她心中難過不禁,靠過來自玉逸塵身后環(huán)住他,踮腳在他背上輕聲道:“我知你不是他們所言的那樣?!?/br> 玉逸塵緩緩轉身將她擁在懷中,在她耳邊嘆息道:“或許我正是他們所言的那樣,閹人與朝臣,本就是死敵。不是他們死,便是我亡。” 貞書此時一心憐憫他所遭受的不公,并未深想,亦踮腳在他耳邊道:“你該小心謹慎,保護好自己?!?/br> 玉逸塵將她緊緊裹在懷中,聽她胸膛中深沉活躍的心跳,貪取她青春年少的鮮活溫度,感受她鼓脹前胸所帶給他的溫柔,恨不得將她揉碎在自己胸膛中血液里。自他入了這一行當,見過多少年老太監(jiān)不把女子當人看,在欲起不能緩時用酷刑折磨那女子到殘無人狀。他多少年冷靜,此時忽而也生了那種*,將這女子揉入自己血脈中的*。 他忽而起意,輕聲言道:“他們是這國家的儒生,民族的脊梁。若我那日叫他們殺了,他們也算是為民除害。而我,終將遺臭萬年。” 貞書搖頭道:“他們算什么脊梁?不過是些酸文臭儒罷了。雖我不知朝事不懂政事,可我知道你是個好人?!?/br> 玉逸塵掰她仰臉看著自己,忍了欲要咬爛那兩瓣嫩唇的*搖頭道:“可他們若不能殺得我,我終會殺了他們?!?/br> 貞書瞪了一眼那半開的門道:“便是殺了,也是他們該死?!?/br> 童奇生和章瑞又能是什么好貨色。 玉逸塵見她面上又嬌又嗔,說不出的可愛俏麗,怕自己再看下去就要忍不住發(fā)瘋,遂壓了她頭在胸前道:“若你這樣想,證明你也是個壞人。恰好,我也是個壞人?!?/br> 貞書聽他說的好笑,忍不住咕咕笑了起來。外面那些議事的男子聽得這妓子內室中有些動靜,童奇生指了那內室簾子問妓子道:“誰在里面?” 妓子忙攬了他道:“不過是來送水的小丫環(huán)罷了,有什么好瞧。” 童奇生將那妓子攬在懷里道:“我們本都是親親的兄弟,便是與你們有些什么,也是兄弟同當,盡管洗什么洗?快來,喝酒……” 不一會兒屋子里熱鬧起來,劃拳的劃拳,吃酒的吃酒,吵聲一片。 玉逸塵忽而問貞書道:“你想不想瞧瞧他們?” 貞書也覺得好奇,兩人輕推了門到了妓子臥榻之后,貞書潛在紗幕之后,便見珠簾之外,衣衫不能遮體的男女們正在劃拳吃酒。她一眼就看到了童奇生,他如今總還穿的十分好衣服,正端著一只尖尖翹翹的小東西在喝酒。貞書瞧那尖尖翹翹的東西上還飾著絨布,心道為何酒杯上還會有絨布,便見一個只著肚兜的女子奪了那東西道:“快還我的鞋子!” 童奇生將那妓子扯到懷中,仍奪了她小鞋子來裝了酒杯道:“童某就貪你這三寸金蓮?!?/br> 那妓子虛扇了童奇生一掌道:“聽聞你在這東市上有個相好兒,足纏的比我的還要小,可是真的?” 童奇生笑而不言,貞書想起纏足女子鞋中那股臭氣,雖遠不能聞,但也忍不住反胃要吐。捂嘴推了玉逸塵悄聲道:“快走!” 出門到了走廊上,貞書問玉逸塵道:“那內里的妓子,可是你的內應?” 玉逸塵點頭。貞書又道:“既是如此,你能否叫那妓子今日把他幾個從里面趕出來?” 玉逸塵答了聲好,問道:“內里可有你的熟人?” 貞書沉默點頭,徑自先下樓去了。到了樓下,那兩個龜公見貞書手中仍抱著卷軸,抱拳問道:“小掌柜怎未交了書畫?” 貞書亦抱拳還禮道:“那位章公子手中銀錢不足,暫時還提不得貨?!?/br> 她別過這兩個龜公到了門外,交待那華兒道:“你們幾個就在對面守著,見那章公子出來,一定要給我拘回裝裱鋪后院小樓里去?!?/br> 幾個學徒應了,背身在對面守著。貞書便徑自回了裝裱鋪。 裝裱鋪內宋岸嶸與趙和兩個才送走那鄭振聲,正在品評他留下的幾幅墨寶。貞書在柜臺里坐了半晌,喝了些水潤過喉嚨,便見那華兒道:“小掌柜,章公子已經帶來了?!?/br> 她先到內間請了宋岸嶸,兩人一并進了后院,又將門自內里下了鞘,才上到樓上。章瑞滿身酒氣哈欠連天的揉著眼睛在椅子上坐著,蘇氏與貞媛兩個皆在身旁站著。貞秀與貞怡大約是被打發(fā)到了閣樓上,屋門也大開著,卻并不在里間。 宋岸嶸坐了問道:“何事要叫我上來?” 蘇氏自斟了一杯熱茶來端給宋岸嶸,委委屈屈道:“這兩個小的,如今鬧出來了些事情?!?/br> 宋岸嶸瞧瞧章瑞,又瞧瞧貞媛,沉聲問道:“何事?” 貞媛無聲落淚,蘇氏也咬著帕子道:“也不過是略早了些,到明年三月里只怕也能遮得過……” 宋岸嶸忽而臉色大變,狠狠瞧了貞媛一眼道:“可是懷孕了?” 貞媛與蘇氏兩個皆哭著點頭。宋岸嶸雙手無力,一杯熱茶掉到了懷里。蘇氏忙過來拿帕子擦了道:“她爹,你怎么了?” 宋岸嶸混身抖了起來,半晌拍了桌子指了貞媛道:“你祖母熱孝未過,你竟……” 蘇氏忙壓了他手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沒阻著他們?!?/br> 宋岸嶸猛得站了起來,章瑞忙抱頭要躲,他又仰面直挺挺朝后跌了下去。貞書忙扶了喊道:“爹!別急,咱們慢慢商量,可好?” 蘇氏與貞書兩個又是灌水又是拍背,把個宋岸嶸拍的緩了過來,一手指了章瑞道:“你個登徒子!” 他四周搜尋沒有可取之物,將懷中茶杯捉起來狠狠砸了過去。章瑞不及抱頭,頭上被敲開一個二寸長的口子涌出血來。貞媛忙跑過去回護了道:“爹,是女兒不知羞,您責罵女兒便是?!?/br> 宋岸嶸手摁著不停往外突的太陽xue忍著天旋地轉指住了蘇氏道:“我叫你整日在后院管著孩子們,銀錢上可曾短你?可曾管過你?你就這樣替我看著孩子,你……” 貞書忙又撫了宋岸嶸背勸道:“爹,如今不是說這個的時候,重要的是大jiejie這里要如何瞞過去?章家那邊要怎么說?” 宋岸嶸這才又坐下來問章瑞道:“回去叫你哥哥,并章家一族有臉面的人來,將這事先定下來,我再想辦法送你們出京躲避?!?/br> 章瑞撩了袍子跑下來道:“岳丈,小婿家兩個哥哥并不管小婿的事,至于章家族長,小婿也與他搭不上話。小婿自己的事情自己解決就好?!?/br> 宋岸嶸聽他這樣說,又是氣的一暈,忍了半天才道:“那好,我即刻送你們出京躲避?!?/br> 章瑞磕頭拱手道:“岳丈,不是小婿不從,實在是如今小婿恰拜了王參知的師門,只待明年三月初一春闈,若小婿出京,再考又要等三年,小婿等不得啊。” 蘇氏也來勸道:“莫如在京中賃套房子……” 宋岸嶸狠狠瞪她一眼嚇得她噤了聲才又道:“不行,你們必須出京。雖如今宮里榮妃退位成了太妃,但貞玉是侯府媳婦,長燦長貴兩個尚未成年,我們不能讓我們一房污了整個宋府名聲?!?/br> 章瑞見宋岸嶸搬出這些老古董事情來,遂又言道:“如今宋府榮妃被拘在深宮,早不理事的。竇五那里卻是麻煩,他媳婦是個難纏的。莫若咱們將貞媛一人送出京去,待過了明年春闈并一年喪期再接回來。小婿明年必要參加春闈,這是不能改的?!?/br> 貞書忍不住插言道:“將她一人送出京,她怎能生活?” 章瑞道:“不過是多花些銀子雇個婆子看著,也就成了?!?/br> 貞媛咬唇哭道:“我自己捶掉算了,免得連累大家受苦。” 宋岸嶸拍桌子指了章瑞道:“你必須要出京,錢我可以掏,但你必須出京陪著貞媛。” 章瑞撓了撓鼻子道:“也行,只是須得岳丈先掏上幾千兩銀子叫小婿去辦些出京該置辦的東西。如今韃子屢次侵擾,物價也貴,錢少了小婿怕難開銷?!?/br> 貞書記起他今早也是要銀子,此時雖口頭允了也是要銀子,怕他拿了銀子先到那醉人間去花銷掉躲起來,遂指了章瑞道:“你們若要出京,所住的莊子院子房子我一并會找人替你們打理好。你們要什么銀子?” 章瑞跪行了過來在貞書腳下道:“二meimei,無錢寸步難行,你如今是大財主,隨便施舍我們一些又有何不可?” ☆、第62章 備禮 貞書氣的咬牙切齒又不能踹他,看了宋岸嶸一眼,見宋岸嶸如今盛怒之下臉色都變了,就如她那日從五陵山中出來之后所見的一樣,像是神情都有些恍惚了的樣子,又疼又氣,卻仍又不得不哄著章瑞道:“你只管放心前去,銀子我自會叫大jiejie收著。” 章瑞知道今日是走不脫了,況如今大了肚子焦心的是宋家又不是他,遂起身拍了袍子上的土,撿了一張椅子坐著去養(yǎng)神了。 貞媛見宋岸嶸此時臉色大變,心內十分不忍,跪到膝前搖了宋岸嶸道:“爹,莫如抓幅藥來將我腹中孽氣墮了去,雖名節(jié)已毀,女兒出家作個姑子又能如何?” 宋岸嶸扶她起來道:“怎能說這種話,那些虎狼之藥會傷了你身子,千萬不敢用。原是爹這些年疏漏了你們,貪了自樂疏于管教你們,我真是愧對了你們!” 說罷老淚縱橫,掩面哭了起來。 蘇氏與貞媛也跟著哭了起來,章瑞嫌吵索性將頭縮在了脖子窩里。貞書眼瞧著這亂了套的一家,一聲長嘆,也是半晌無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