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jié)
元曄見她們你來我往,毫不留情地鄙夷奚落,更加難以忍受:“到底想做什么,你們直說吧!我李元曄絕不會躲!只求你們放了朱侖。她和我沒什么關系,不過看我可憐,施舍過我一頓飯。 “就一頓飯?我看不是吧?!瘪仪嘁吕湫?,“自打你出現(xiàn),她的眼睛就黏你身上沒下來過。檀郎就是檀郎,就算現(xiàn)在這破衣爛衫的模樣,還是如果光可鑒人,無怪乎女郎婦婆喜愛。我們北地多少娘子傾心于你?想必檀郎自己也不知曉吧?!?/br> “你到底想做什么?” “沒什么啊,方才我就說過了。謝使君讓奴婢來看看你,順便帶點衣食?!彼峙囊慌?,就有兩個低階女官提過來一個包袱,猛地擲他腳底下。 包袱散了,里面的東西自然也滾了出來。 有吃的,也有穿的,不過,不是餿的就是壞的,衣服也都像從乞丐身上扒下來的。身后幾名女官齊齊笑起來。雖有不少見他容色昳麗,驚喜地打量,嘴里的笑聲一點沒停,很像是幾個大老爺們上花樓時看紅姐兒的笑。 “李君侯,你看這些如何?。俊瘪仪嘁碌?。 李元曄沒說話,低頭將之一一撿起。 褚青衣怔住了。 后面幾個女官也止住了聲音。 “去告訴謝三娘,如果這是她的意思,我甘之如飴?!彼寻l(fā)餿了的饅頭一口一口吃進嘴里,眼皮都沒有抬一下。 褚青衣臉上的笑容漸漸失去了,再也笑不出來了,心里好像有什么不為人知的東西在別扭地打轉(zhuǎn)。她張了張嘴,還是沒說出什么。 朱侖卻看得流淚。 “什么樣的仇,你們要這樣對他?到底是為什么?” “是啊,什么樣的仇,我要這樣對他?!边h處的陰影里,一身常服的謝秋姜緩緩走出,神色平靜,但是臉上看不出絲毫快意的表情。 青鸞道:“娘子不要難過,也請一定要忍受。這不過是一時的。你是為了李君侯的安危著想,他總有一天會明白的。” “他會明白嗎?恐怕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恨透我了?!?/br> “不會的,他是通透的人,他一定會明白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如果不這樣做,不迷惑外面人,不但陛下不放過他,爾朱六汗也不會放過他的?!?/br> 秋姜收斂了眼底的表情,道:“人都聯(lián)系好了?” “好了,一個叫張三,一個叫陳四,早有逃跑的念頭了。娘子放心,他們不知道我們是什么人,奴婢給了他一筆錢財,讓他逃跑時帶李君侯走便是了。這么多人逃跑,這么大陣仗,穿那些破衣服,沒人會注意到少了李君侯的?!?/br> “走吧。”秋姜轉(zhuǎn)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 第081章 良禽擇木 081良禽擇木 元善建的身體每況日下,短短三日,已經(jīng)下不來床了。離約定的時候還有半日,秋姜半刻不離地守在他的身旁。 “你走吧?!?/br> 秋姜勉力笑了笑:“我陪你再走一段路?!?/br> “我的路已經(jīng)到頭了,你還有很長的路。華兒,答應我,無論發(fā)生任何事,你都要勇敢地面對。不要去逃避,不要膽怯,你要永遠記得,你是我元善建的meimei?!?/br> 她鄭重點頭,眼淚又下來。 “什么時候這么愛哭了?”元善建努力地抬起頭,徒勞地想要幫她抹去眼角的淚痕。秋姜怎忍看他如此艱難?伸手去接——卻與他擦指而過。日光里,他的眼神逐漸渙散,呼吸趨平。秋姜呆呆地等了很久,伸手去探他的鼻息。 他已經(jīng)沒氣了。 “娘子,娘子!”過了很久,她才感到有人搖晃她,抬頭一看,是青鸞、錦書和孫桃。全都準備好了,輕裝上陣,只拿了一些必要的東西。 “快走吧,女郎,遲恐生變?!鼻帑[道。 秋姜最后望了一眼,毅然轉(zhuǎn)身,和幾個仆從抄小路遁出宣武門。早有馬車等著,御車的是中領軍和世詹。乍見此人,秋姜狠狠皺了皺眉,杵在原地沒有動。 和世詹上前拱了手:“奉陛下之命,請謝侍中趕緊上車,盡快出城?!?/br> 秋姜也不與他廢話,與青鸞三人迅速上車。 馬車很快馳動,卻拐了兩個道。過了會兒,秋姜覺得不大對勁,掀開簾子道:“和將軍,還有幾時可以出城?” 和世詹懶懶道:“快了?!?/br> 秋姜放下簾子,壓低聲音對三人道:“聽我說,一會兒你與我一同下車,聽我數(shù)一二三,然后分別朝不同方向逃跑……” “女郎……”錦書緊張地握住了她的手腕。 秋姜道:“這根本不是通往南門的路。” 忽然,馬車停下了。秋姜的話也戛然而止,因為外面驟然亮起的燭火。這樣明亮,隔著暗藍色的車簾投進來,仍感到刺目和不祥。 錦書和孫桃都抓緊了她的手。 秋姜反手拍拍她們,自知避無可避,掀開簾子跳下了車。和世詹早就帶人包圍了四周,笑道:“謝使君,到了?!?/br> 秋姜抬頭一看,燭火下,面前大宅邸的匾額下上書“鎮(zhèn)北王府”。她禁不住冷笑:“你這么大費周折,就是把我送這來?” “六汗如此掛念謝使君,謝使君一點也不感動嗎?” “為什么?” 和世詹笑道:“良禽擇木而棲,謝使君,不要怨恨我,陛下已經(jīng)去了,我也只是為自己的前程考慮。而且,你可不要怨恨我,你要恨的,可大有其人?!?/br> “你什么意思?” 和世詹的眼中忽然透出一絲隱秘而惡意的笑意,緩緩退到一邊。一個修長的身影即刻在燭火下顯現(xiàn),銀甲佩劍,白俊的臉,眉心一顆朱砂痣,淡漠地望著她。 秋姜的瞳孔驟然收縮了幾下,好不容易,才克制住翻涌的情緒。不可置信、難以置信,為什么會是你? “三娘,不要怨我。”林瑜之的聲音和他的眼神一樣淡漠,仿佛從來沒有認識過她這個人。 “你投靠了爾朱勁?”秋姜走近一步,逼視他的目光。 林瑜之說:“是?!?/br> 秋姜囅然而笑:“好志氣。恭喜了,林使君?!?/br> 他沒有說話,也沒有再看她,邁開步子進了這座豪華的府邸。和世詹笑著為她引路,往臺階上引:“謝使君,請——” 秋姜冷笑,轉(zhuǎn)身踏上石階。 “女郎——”三個婢子追過來,卻被和世詹攔下。 故地重游,心境卻截然不同。繞過園林,進得大殿,殿內(nèi)燭火通明,歌舞升平。秋姜在門口站定,屈了屈身:“女侍中謝氏,見過鎮(zhèn)北王,大王萬安?!?/br> 殿內(nèi)瞬時安靜下來。一個女子的聲音傳來:“大王,這是何人?什么女侍中,也是女官嗎?” 爾朱勁在上座笑道:“阿寧,你忘了?這是大司馬謝使君的愛媛,當朝正二品女侍中,我朝的國之棟梁,謝三娘謝使君?!?/br> “哦——阿寧想起來了,不知謝使君深夜造訪,是為何時?”饒有情趣地打量她。 爾朱勁笑道:“是寡人請她來的?!?/br> 這姬妾訝異地看了看他,又望了望下面的謝秋姜,掩唇嗤嗤地笑起來:“大王又得佳人,想必把姊妹們都望九霄云外了?!?/br> “一個也忘不得?!睜栔靹盘绞志桶阉龘迫霊牙铮罅祟w葡萄塞入她唇中,“噓”了一聲,“這還堵不住你這張小嘴?” “討厭!” 秋姜一直冷眼旁觀。 爾朱勁見她不動聲色,絲毫不露焦急,也有些無趣,忽然推開了身上的胡姬,大手一揮:“都下去?!?/br> 他驟然翻臉,幾個姬妾嚇得忙躬身退下,臨走前,都不敢多瞧謝秋姜一眼。 “終于清靜了。”飲酒后,他面色有些酡紅,跌跌撞撞地走過來,攬住她的肩膀順勢往臺階上引,“謝使君,快請上座。” 秋姜掙開他,退到一邊:“大王自重?!?/br> 爾朱勁抬眼打量她,輕嗤了一聲,仰倒靠在身后的矮幾上,拍了拍身側(cè)空位,命令道:“過來!” 秋姜冷笑著望著他。 爾朱勁懶洋洋地拄著頭,微笑道:“既然你這么看不上你那三個小婢的性命,我這便賜其赤紙,貶為女樂,補兵入營,沖入軍市。你意下如何?” “卑鄙!” 在大魏律法中,女樂與樂戶等同,與娼妓同流。且北魏律法規(guī)定:“緣坐配沒工樂雜戶都用赤紙為籍,其卷以鉛為軸”,若是貶為奴隸,赤紙蓋印,那就是終身為奴,無特殊情況不得贖身,是一種極其低賤且恥辱的身份。 而“補兵”和“軍市”則就是充為軍妓的意思了。 秋姜緩緩過去,好半晌才坐下。 爾朱勁為她倒了一樽酒:“這便是了,你我相交不是一日兩日,當以和為貴。來,我敬你,謝使君,請滿飲此杯?!?/br> 秋姜接過來,卻沒吃,定定地望著他,聲音平靜下來:“你到底想怎么樣?” 爾朱勁道:“不問你的好兄弟為什么背棄了你,選擇投靠我?” 秋姜道:“良禽擇木,本是常理。這是他自己的選擇,我無權干涉?!?/br> “這話說得無情又無義,但我不信你如此無動于衷?”他飲了自己杯中酒。 秋姜頓了頓,道:“不要廢話了,你到底想怎么樣,直說吧。” 爾朱勁徐徐笑了:“容姬真是快人快語。陛下已逝,當立新主,不知陛下可留有遺詔?” “喪鐘未響,六汗已知陛下仙逝?真是眼觀四路耳聽八方。”她不無諷刺地說,“陛下想立誰就立誰,這與六汗有什么相干?” “聽我一句勸,你大勢已去,若是乖乖聽話,我能保你公主和女侍中之位,繼續(xù)留你在朝中任職,榮華不衰。若是依然五行我素,冥頑不靈,休怪我不留情面。”他終于冷下了“有就是有,沒有就是沒有。六汗想要我說什么?” “你就這般有恃無恐嗎?”爾朱勁微微瞇起眼睛,輕聲道,“是因為情郎已經(jīng)走了,無牽無掛?” 秋姜冷冷地望向他。 爾朱勁仰頭大笑:“李檀奴有什么好,值得你這樣為他?” “與你無關!要殺要剮,悉聽尊便?!?/br> “不管你那三個婢子了?” “她們?nèi)羲?,我也不獨活。左右逃不出去,何必受辱??/br> 爾朱勁沉默下來,神色復雜地望著她。過了許久,他輕輕地笑了笑,不似方才那般咄咄逼人,反倒像和一個朋友說話,“你對別人都真心相對,為什么足足對我虛與委蛇?我這么讓你討厭嗎,謝三娘?” “……” “容姬,說話。”他微微加重了語氣。 “你看,你總是這樣?!鼻锝⑽⒗湫Γ袅颂裘?,“這樣高高在上,從來沒有尊重過我。你自視甚高,不過也只是契胡蠻族而已,這樣張狂自負,是為何故?三娘還瞧不上你呢。” ——終于說出真心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