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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傘匠娘子的水鄉(xiāng)生活在線閱讀 - 第29節(jié)

第29節(jié)

    網(wǎng)到魚的人贏得周圍一片喝彩,卻并不炫耀,也并不繼續(xù)投網(wǎng),只是朝橋上喂魚的人道聲謝,默默劃著船走了。

    橋上的人也并不多喂,深怕把魚撐死了,將手上那點(diǎn)粽子慢慢扔完,就換位置給其他人。

    正當(dāng)熱鬧之際,天公卻不作美,一陣暴雨傾盆而至。梅雨季節(jié),時(shí)而陰雨連綿,時(shí)而大雨滂沱。所謂“吃了端午粽,還要凍三凍”,便是描繪的這種天氣。

    橋上的人撐傘的撐傘,抱頭的抱頭,奔串進(jìn)各個巷口,順著屋檐樹蔭跑了個沒影兒。橋下的人趕緊戴上斗笠,縮進(jìn)船艙,槳一劃,篙一撐,只一會兒功夫,就行出幾丈。

    一時(shí)間,橋上橋下沒了人的蹤跡。只一些米粒還漂浮在蕩漾的水面,仍有游魚爭相取食。

    與橋相距七八丈,有個八角亭,亭中正有兩位少女避雨。兩位少女,看似主仆,小姐樣貌秀麗,衣著不俗,看去明艷照人。

    “小姐,等雨小些,我們就回去吧。要是老爺知道我們偷跑出來……”婢女裝束的少女開口道,目色滿是擔(dān)憂。

    “小琴,好不容易出來一次,你不要老想著不好的事,好不好?一會兒雨小了,我們就去逛逛集市,聽說端午節(jié)有許多巧東西賣啦,可惜我都沒見過。家里人都在看戲呢,誰在意我們有沒有出來?”小姐渾不在意。

    小琴喃喃道:“可是下雨了,誰還看戲啊……”小姐似沒有聽到這句話,她雙手抓著欄桿,彎著腰,埋著頭,好奇地看著亭下的流水,“小琴,你看!這條紅色的魚像不像我們傘上的這一條?”

    小琴心不在焉,無奈地答了一句,“像?!?/br>
    小姐卻意趣正濃,從小琴手中拿過傘,撐開來仔細(xì)對比著。

    “確實(shí)很像呢,這條魚畫得活靈活現(xiàn),這位傘畫師真了不起!”

    小琴不以為然,“小姐,再了不起也不過是個匠人嘛。小姐將來的姑爺才是真正的了不起,將來宋公子金榜題名,衣錦還鄉(xiāng),小姐做了官夫人,老爺臉上可是大大的有光?!?/br>
    小姐聽了這話,活潑的面容頓時(shí)有些沉郁,“難道真是萬般皆下品,唯有讀書高嗎?我爹白手起家,做到枕水鎮(zhèn)一大富,不也很了不起嗎?我若嫁了這么一個讀書人,將來我爹的家業(yè)誰來繼承???這書生,他是懂做生意?還是會做傘,做燈籠,做團(tuán)扇?”

    小琴暗道小姐不知世事,想起老爺?shù)亩?,便?“等姑爺考取功名,便是光宗耀祖之事。能與這樣的人攀親,不知是幾輩子修來的福份,怎是一兩樁生意可比的?如今小姐未來的公婆都住到家中,小姐該好生侍奉才是……”

    小琴話未說完,腦袋上就被狠狠地戳了一指,疼得她“哇”地叫出聲來。

    “小琴,你今天說話的腔調(diào)……老爺加了你多少工錢?你再說這些糊弄我的話瞧瞧!”

    小琴十分委屈,“哪有加錢?老爺說,我不好生勸著小姐,還要扣錢呢!”

    小姐看著小琴呆呆的樣子,忍不住笑道:“好啦,好啦,難為你了?;仡^我爹問起,我不會拖你下水的!”

    小琴吸了吸鼻子,沒再言語。

    而小姐的視線很快轉(zhuǎn)到了福慶橋上,那里似乎有個極吸引人的物事,看得她瞬間直了眼。

    兀自低頭的小琴感覺到自己的肩膀被拍了拍,小姐的聲音悠悠傳來。

    “小琴,你看!橋上那個人像誰?”

    小琴順著小姐的目光看去,只見橋上有個模樣斯文的年輕男子,背上背著竹簍,手上撐著把山水畫油紙傘。面容說不上多么俊俏,衣衫更是鄉(xiāng)下人打扮,可卻不像普通鄉(xiāng)下人佝僂著背,而是像竹子一般挺拔。

    “像誰?”小琴有些疑惑。

    小姐靈動地眨了眨眼,“今天家里才找了戲班呢!”

    小琴吐吐舌頭,“小姐是說,他像許相公?”

    “是??!你看他打傘背簍,立于橋上,多像白娘子和小青看到的許仙?在斷橋上。”

    小琴不愿茍同,“哪里像了?一看就是個鄉(xiāng)下人!要我說呀,宋姑爺打把傘站在橋上才是像呢?!?/br>
    小姐一想,戲里許仙懦弱無能,倒是和那個宋書呆子像得很。眼前這個男子,卻顯得硬氣一些。把宋書呆和許仙一套,頓時(shí)覺得兩人都更加討厭了!

    “小琴,你要是再提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呆,今天就別跟我回去了!”

    小琴瑟瑟地應(yīng)了聲是,心里打著鼓一般想,“小姐這是怎么了?平日不是最愛白蛇戲嗎?還以為說宋姑爺像許仙,她會對姑爺改觀。沒想到卻是這個反應(yīng)?!?/br>
    大雨來得快,去得也快。不到一刻鐘,空中只飄著零星的小雨,人們又帶著雨具陸續(xù)出來活動。

    “小琴,你聽,那個打傘的年輕人,他在叫賣,賣的什么?”小姐的情緒壞得快,好得也快,看到好奇的事物馬上變得興奮。

    小琴仔細(xì)聽了聽,“好像是粽子,臘rou粽子?!?/br>
    “小琴,我們過去買幾個嘗嘗!”

    小琴正想說,自己過去買,小姐在這邊等著就行。沒想到小姐猶如靈巧的飛燕,瞬間已躍出亭子。小琴只得一邊呼喊著,一邊撐了傘去追趕。

    距八角亭不遠(yuǎn)處,有棵枝葉繁茂的大樹。宋明禮和劉靖升為了躲雨,已在此處逗留了一會兒。

    “明禮,想不到你未來的新娘子看起來是個這么有趣的人!我還沒見過哪家小姐跑得像她這般快的!真是動如脫兔??!”劉靖升用折扇敲了敲宋明禮的肩頭,哈哈笑道。

    端午節(jié)兩人都各有各忙,本是趁著今日出來游玩的,沒想到在這里碰到柳家小姐。宋明禮雖未與

    柳小姐有過言談接觸,卻在柳家打過幾次照面的,因而在此駐足時(shí),立馬認(rèn)出是自己的未婚妻。

    起初劉靖升見宋明禮神色有異,自然尋根究底,宋明禮不善掩飾,只得說了實(shí)話。

    兩人在樹下觀察良久,柳小姐的話語并未聽得清楚,卻知她與婢女對話嘰咋如麻雀,并不顧及環(huán)境。舉止隨意,實(shí)無閨秀之儀。

    此刻,宋明禮聽完劉靖升的評語,以為劉靖升打趣他,尷尬不已。

    “在柳家的時(shí)候,瞧著也是溫文爾雅的,想不到是眼前這般。看來那等嫻靜,皆是偽裝。商賈之流,果然jian險(xiǎn)。只是如今,我與雙親皆受惠于柳家,這樁親事,我若反悔,豈非不義?”

    劉靖升聽了這話,有些不樂意了,“什么叫商賈之流,果然jian險(xiǎn)?我家從前也是經(jīng)商的,好不好?”

    宋明禮趕忙解釋,“劉兄,你知道我不是說的你。”

    劉靖升嘆口氣,“明禮,我知道你說的不是我。不過,你的想法太過迂腐了。我曉得,若不是你父母一個勁兒地勸你,你是無論如何不會答應(yīng)這門婚事的??墒牵芘c柳家這樣的大富結(jié)親,沒有壞處。將來有幸高中,有了一官半職,可職位還是從小地方開始的,這些大富,可為你做根基。當(dāng)今情形,不比前朝,朝廷整改戶籍,商戶與農(nóng)戶實(shí)無高低之分,人們瞧不起商戶,是長久遺留的偏見而已。從前還有商籍子弟不得入仕的規(guī)定,你再看看這數(shù)十年,朝廷官員里,多少富商子弟?再說有了錢,再置點(diǎn)田地果林茶園,要換做農(nóng)戶身份又有何難?柳老爺難道會辦不到?”

    宋明禮其實(shí)也明白自己有些自命清高,可多年詩書浸潤,他并不能做到完全脫離自己的思想境界,屈服于現(xiàn)實(shí)??捎謺缘?,自己走到今天這步,已經(jīng)多有屈服。矛盾之下,只得連連嘆氣,“我一向以為,娶妻當(dāng)求淑女。而當(dāng)官是為百姓謀福利,當(dāng)不為利益左右。可如今……”

    劉靖升勸道:“這位柳小姐雖算不得淑女,卻是嬌憨可愛。你人本就悶,再找個淑女,豈不是兩個人一起悶?她在家裝淑女,說明人家確實(shí)想跟你攀親啊,柳家重視你,將來才會花力氣助你功名。至于當(dāng)官,為百姓謀福利不假,卻也不可不為自己謀福利。若是對自己沒有好處,我們寒窗苦讀是為什么?再露骨一些說,若是沒有好處,瑜楓書院為何花大力氣把你接到書院,幫你在汐州落戶?”

    宋明禮沉郁地點(diǎn)頭。

    劉靖升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道:“不要想那么多了,距離秋試僅余三月,還是用心在學(xué)業(yè)上好。聽說京城那邊流出了一份觀風(fēng)題,應(yīng)該快到汐州了,到時(shí)我們可得好好揣摩?!?/br>
    福慶橋上,柳小姐和小琴已買了幾個粽子美美地享用。

    而那個叫賣粽子的人,自然就是顏青竹。顏青竹一路行來,粽子已賣去三分之二。他還是第一次嘗試這樣的買賣方式,以前他賣傘并不需要這么走街串巷,把傘送到傘行后,剩余的找個攤點(diǎn)擺上就行。而吃食這種零碎物事,賣不掉就會壞掉,因而必須辛苦地叫賣,才能快些售出。念及此處,不由得有些心疼阿媛,自是發(fā)愿要讓她今后過得舒心閑適些。

    這邊,小琴本想提醒小姐,當(dāng)街吃食十分不雅,可又知道自己的話根本沒有用,不如賣力吃粽子呢,當(dāng)真是十分美味的。

    柳小姐一邊嚼著,一邊不忘和顏青竹說話。

    “這粽子是你包的嗎?男人也會包粽子的嗎?在我們家都是廚娘包的,不過都是白粽子,蘸醬油或者糖吃,我覺著還不如你這個好吃呢。”

    顏青竹笑道:“是我家嬸子包的。不過,這技藝應(yīng)該不分男女。很多酒樓、糕店,那也是男廚子來包的?!?/br>
    柳小姐“哦”了一聲,“我都不知道這些呢。我家沒有開過酒樓、糕店,只有燈籠鋪,團(tuán)扇鋪,傘行?!?/br>
    “傘行?”顏青竹有些好奇。

    作者有話要說:  明天有事,請假一天,摸摸.

    ☆、第38章

    “對啊, 我爹在鎮(zhèn)東、鎮(zhèn)西、鎮(zhèn)北都有傘行的,只有鎮(zhèn)南沒有。他說在鎮(zhèn)南不好做生意?!?/br>
    顏青竹當(dāng)下便明白了柳小姐的身份, 點(diǎn)頭表示贊同道:“鎮(zhèn)南貧民居多,住宅老舊, 沒有合適的鋪面,大買家也不會太多。再說鎮(zhèn)南的人也習(xí)慣了去其他三面買東西,確實(shí)沒有必要在鎮(zhèn)南開店的?!?/br>
    柳小姐用贊賞又詫異的目光看著鄉(xiāng)野打扮的顏青竹, “你和我爹講的, 一模一樣呢!”

    顏青竹微微一笑, 沒再說話,過路人有來賣粽子的,他又忙活起來。

    柳小姐吃完粽子, 滿足地依在橋上, 目光卻注意到顏青竹撐著的油紙傘, 等買粽子的人離開,她忙好奇地問道:“你的傘很精致呢, 可惜臟了一大塊。這么好的傘,在哪里買的?”

    顏青竹答道:“傘是我自己做的, 送貨的時(shí)候不小心弄臟了?!?/br>
    “你做的?全套都是你做的嗎?從劈竹到繪傘?還要涂油,晾曬?!绷〗阌X得,如果不是每一步都親力親為, 那怎么好意思說是自己做的,她家的工人都只敢說,這傘骨是我削的, 這傘面是我裁的……

    “是,全套?!鳖伹嘀竦?。

    柳小姐挑了挑眉,覺得這個年輕男子也太能說大話了,一旁的小琴也瞪大了眼睛。

    “我爹說,現(xiàn)在會做全套的傘匠特別少了。我家的制傘坊里,劈竹、拼傘骨、網(wǎng)傘,做傘托、傘柄、傘軸都是不同的工人呢?!?/br>
    顏青竹見她狐疑,也不多爭辯,指著小琴撐著的傘道:“這柄紅鯉戲蓮,是我做的?!?/br>
    柳小姐見他篤定的樣子,不由抬頭看了看她最心愛的那把傘。

    “你給哪家傘行送貨?”柳小姐問。

    “柳家的傘行,我都有送?!?/br>
    柳小姐再次打量了一下顏青竹,然后怯怯地問道:“我能看一下你的手嗎?”

    顏青竹一笑,似乎知道她的意圖,坦然地?cái)傞_自己的手,又翻到背面,讓她看個清楚。

    柳小姐見他手掌紋理粗糙,掌心指間布滿老繭,指甲較普通人短,甲面與甲溝多有磨損。比起田間勞作的人,他的手更加觸目驚心。他的手和他的臉實(shí)在有些不太匹配。

    還有,他身上隱隱約約有些特殊的氣味。

    “你應(yīng)該是從小就學(xué)做傘吧?”柳小姐面上沒有疑惑,已然肯定。

    “是?!鳖伹嘀袷栈厥值馈?/br>
    “我爹從前選工人,不看年齡,只看手。有些人說自己削批子和襯子都有三五年了,我爹一看手就知道他們說假話。我看你年輕,以為你做不出這么好的傘,看來是把我爹從前說的經(jīng)驗(yàn)都給忘了,你莫見怪?!绷〗愫苁钦\懇。

    顏青竹連忙擺手,“小姐言重了?!?/br>
    顏青竹此刻知道她的身份,便稱她作小姐?!靶〗恪边@個稱呼自前朝起便用于商戶女子或娼門女子,而良家婦女才被稱作娘子,只因當(dāng)時(shí)商戶被納入賤籍。時(shí)至今日,商人地位大為提高,商戶女子雖仍按舊俗被稱作小姐,但已無貶義。甚至有時(shí)候被稱作小姐,人家便知道是富家女子,比對平民女子還要高看幾分?!靶〗恪睂?shí)已演化為對富家女子的專屬稱呼,連世家女子有時(shí)也被稱作小姐。

    “你住在何處?離鎮(zhèn)上遠(yuǎn)嗎?你這么有本事,不如來我爹的制傘坊里幫忙吧。我爹最是稀罕你這樣的師傅了,你若肯來,工錢好說,我保證不比你送傘過來賺得少。還給你包吃包住...嗯,住單間的房子,每頓有葷。你說好不好?”柳小姐關(guān)切地問著,面上笑意盈盈,眼中流出迷人的光彩。

    小琴卻在一旁急了,小聲在柳小姐旁邊道:“小姐,生意的事兒,老爺說了不讓你管的,咱們還是快些回去吧?!?/br>
    顏青竹無心于柳小姐的提議,更對自己多言而引出這種話題有些后悔,見對方兩人均是未出閣的打扮,不想與她們主仆有太多糾纏,于是背起背簍,打算換個地方叫賣。

    “小琴,你懂什么,我這是替我爹招攬人才呢!你可知道現(xiàn)在制傘坊里找個樣樣都精的師傅有多難?!”柳小姐自顧自說話,不知顏青竹已走下了福慶橋。

    “小姐,人家都走了,顯然對你的條件沒有心動呢?!?/br>
    柳小姐一瞧,顏青竹走得挺快,責(zé)備小琴道:“都怪你,一定是你說的話讓人家聽見了!”說罷,便走下橋追去。

    小琴委屈地撇了撇嘴,卻也只得撐著傘追了小姐去。

    顏青竹走在沿水的街道上,迎面突然來了四個人,為首一人鄉(xiāng)野裝扮,氣勢洶洶,旁邊一人也做鄉(xiāng)野打扮,氣勢稍緩。

    兩個鄉(xiāng)野人后面卻跟著兩個差役裝束,手持長棍的壯漢。雖是差役,但看服侍卻與衙門的公差有些差異。待走得近了,認(rèn)出是監(jiān)市鋪的鋪丁,因是沒有編制的白役,所以穿著與在編的公差有所區(qū)別。

    顏青竹覺出這四人的眼神似乎是朝著自己的,心下出奇,便下意識停了下來。

    四人走得近了,為首氣勢洶洶的漢子突然指著顏青竹道:“差大哥,就是他,就是他!”他一伸手,手背上一道又長又深的疤痕觸目驚心。

    顏青竹恍然認(rèn)出,這人便是當(dāng)初雙子橋上與他搶生意的人。卻不知對方搞的什么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