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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東都歲時記(暴發(fā)戶日常)在線閱讀 - 第63節(jié)

第63節(jié)

    “說破了其實也不費事,”三皇子笑了笑,若無其事地掃了姜二娘一眼,見她一張小臉木木的,全然不為所動,心中略有不快,“將茶葉置于細葛布縫的袋子中,每日露水下降時置于半開的蓮花花心,將花瓣小心用草繩捆扎好,破曉前再解開花瓣將茶取出,置于極微弱的銀絲炭火上,除去沾上的夜露和水汽,如是反復(fù)七七四十九日便成了,不單是蓮花,其余香花也能依法炮制,今年蓮花開得晚,這一批茶才十來日,風(fēng)味算不得上佳?!?/br>
    大娘子暗暗乍舌,與meimei咬著耳朵道:“乖乖,這還叫不費事!不知哪個閑得發(fā)慌,想出這種折騰人的法子。”

    鐘薈心虛地笑了笑,干干地道:“就是。”說起來慚愧,那位閑得發(fā)慌、不事生產(chǎn)、驕奢yin逸的奇人正是她鐘十一娘,這以花氣熏茶的法子就是她挖空心思首創(chuàng)出來,又教給當(dāng)時的玩伴司徒錚發(fā)揚光大的。

    即便熏滿七七四十九日也不能叫常山公主對這苦茶肅然起敬,她頗為不解風(fēng)情地將杯子推開八丈遠,向?qū)m女要了碗酪漿,有了阿姊壯膽,五皇子也奮然要了一碗,報復(fù)似地往酪漿里足足加了五六勺蜜。

    就在這當(dāng)兒,大皇子和衛(wèi)琇到了。

    大皇子著一身浮夸的絳紫色滿繡銀蓮花羅衣,左臉頰上因天熱上火悶出了個面皰,一雙荀氏祖?zhèn)鞯墓耐谎凼忠瞬毮俊?/br>
    平心而論,大皇子長相雖不出眾,卻也絕算不上丑陋,只可惜近來有衛(wèi)十一郎相伴左右,生生將他的相貌平平襯成了不忍卒睹。

    衛(wèi)十一郎著了身茶白的吳綿衫子,通身上下無紋無繡,同樣是從外面進來,大皇子一臉油汗,仿佛撒上調(diào)料就能架到火上烤,而衛(wèi)琇則詮釋了何謂玉骨冰肌,叫人不禁懷疑是否連毒日頭都叫他的容貌感化了。

    常山公主悲天憫人地避開視線,以免不小心看見自己的大兄弟——此時多看他一眼仿佛都是極為殘忍的事。

    偏偏大皇子自己毫無所覺,“咦”了一聲,伸出胖乎乎的手,指了指姜明霜,回頭對衛(wèi)琇道,“這不是......端午那日咱們在樓上偷看的黑炭么?”

    鐘薈知道大皇子并無惡意,只是說話不打心里過,握了握阿姊的手安慰她,大娘子望著她的眼睛笑了笑,輕輕搖了搖頭,以示她并未放在心上。

    姜明霜回洛京之后不止一次叫人取笑過膚色黑,一剎那的尷尬之后很快便釋然了,心想這些個貴人公子們自個兒生得白,尤其是那衛(wèi)家小郎君,簡直白到了個盡處,也難怪看旁人都黑成炭了,其實她在濟源鄉(xiāng)間還算白的呢。

    二皇子想起那日還是他挑的頭,目光有些閃爍,還心虛地蹭了蹭鼻子,鐘薈看在眼里,便猜到他也有份,又瞥了一眼三皇子,只見他鎮(zhèn)定自若,一派光風(fēng)霽月——不過那位不能以常理推測就是了。

    倒是衛(wèi)十一郎與之同流合污令人頗感意外,鐘薈挑了挑眉,嘴角掛著嘲諷的微笑,心道這衛(wèi)家小子看起來道貌岸然,不成想也會在樓上偷看小娘子,竟還學(xué)登徒子評頭品足,真是長行市了,嘖嘖。

    衛(wèi)琇鬼使神差地對上姜二娘的目光,瞬間讀懂了那小破孩子的鄙夷,感覺自己一世清名毀于一旦,跳進黃河都洗不清了,登時漲紅了臉,恨不得脫下鞋塞住大皇子那張惹事生非的嘴。

    二皇子握拳放在嘴前咳嗽兩聲,打起圓場來:“阿兄,阿琇,你們來得可真晚,我們都等了半日了。”

    “是啊,須得罰你們飲三碗苦茶。”五皇子也笑著附和道,手卻不自覺地揪緊了膝頭的衣裾。因為姜家的門第,母親和他受盡了明里暗里的冷嘲熱諷,如今大皇子竟公然拿他舅家表妹取樂,然而因為長幼嫡庶尊卑,他只能忍氣吞聲笑臉相迎,惱火和憋屈自不必說。

    “你這小子倒是不與阿兄見外,”三皇子用折扇敲敲弟弟的頭頂,“你知道荷露多難得么?十天半個月也就積了一罐子,你倒好,慷他人之慨?!?/br>
    眾人都取笑他摳門,二皇子道:“這就是三姊的不是了,成天見你倆對弈,也不將漫天撒錢的派頭熏陶他一二?!?/br>
    頑笑一回,方才的尷尬就這么輕輕揭過了。鐘薈暗暗嘆了口氣,也就是大娘子性子好,若換了旁的小娘子,即便不哭著跑出去,也要不悅上半天。

    二皇子也對這小娘子的器量頗為驚異,再看向她笑意盈盈的黝黑臉蛋時,便少了幾分彈斤佑兩,多了些許沉吟和肅然。

    常山公主笑容可掬,正忙著大飽眼福,難得姜二娘和衛(wèi)十一郎都在場,簡直像春花共秋月同輝一般稀罕,若不是二皇子提醒,她幾乎忘了自己是來弈棋的。

    三皇子司徒錚也將折扇往手掌心一敲,道:“看我,只顧著閑談,將正事都忘了?!泵Ψ愿缹m人將楸木棋坪搬過來。

    常山公主和三皇子面對面在棋坪兩邊坐定,大皇子突然靈光一現(xiàn),搔了搔耳朵,得意洋洋地對眾人炫耀:“阿琇棋藝很是了得,前日還下贏了殿中中郎裴廣呢?!?/br>
    鐘薈在心里不以為然地“嘁”了一聲,衛(wèi)十一郎是你家的么?他棋藝高與你何干?

    衛(wèi)琇腦袋“哄”得一下脹了起來,適才那事好容易揭過去,他正縮在角落里心無旁騖地低調(diào)做人,誰知坐榻還未熱乎起來,又叫那傻皇子坑了一回,剎那間前功盡棄,所有人都齊刷刷轉(zhuǎn)頭看向他。

    “殿下說笑了,”衛(wèi)十一郎只好耐心解釋,“那日承裴大人相讓,實屬僥幸,安敢妄言擅弈?!?/br>
    只聽個文弱的聲音道:“久聞衛(wèi)公子襟懷沖淡,今日一見,果真名不虛傳,想必棋藝也是卓絕?!闭f話的卻是四公主,只見她雙頰飛紅,一雙善睞的明眸正睞著衛(wèi)十一郎。

    無奈衛(wèi)琇大約是屬榆木的,只懊惱地想,這下可好了,越描越黑,直接從“了得”變成了“卓絕”,這位清河公主真是信口開河,不知她的“想必”是從何處想來的。

    醉翁之意不在酒的常山公主一聽,卻是正中下懷。這些年只要她一回宮,司徒錚便來找她對弈,兩人下過的棋局不能說上千,至少也成百了,棋路棋風(fēng)早已摸得熟透,趣味著實有限。她立即站起身,將座位讓了出來:“裴中郎棋藝爐火純青眾所周知,沒想到衛(wèi)公子小小年紀竟有如此造詣,我合該退位讓賢才是?!?/br>
    常山公主那點小算盤在鐘薈眼里簡直一覽無余,不就是想借機光明正大地看個夠么?她似笑非笑地瞟了公主一眼,公主對上她的目光也不躲閃,還恬不知恥地朝她擠了擠眼。

    衛(wèi)琇這回沒推辭,爽快地坐了下來,心道你們都不信我棋臭,那下給你們看看便是了。

    三皇子風(fēng)度翩翩地作了個揖道:“請賢弟不吝賜教?!闭f完拈起一顆象牙磨成的白子穩(wěn)穩(wěn)落在棋盤上。

    第68章

    三皇子起手將子拍在了天元,微帶狡黠的目光羽毛般輕輕掠過衛(wèi)十一郎的臉。

    真是個獨得造化眷顧的少年啊,他忍不住暗自嗟嘆,微微上翹的鳳眼,高直而不突兀的鼻梁,線條冷峻的唇,優(yōu)美的脖頸,挺直的肩背,渾身上下簡直無一處不是美不勝收。

    衛(wèi)琇不以為意,拈起一顆墨玉棋子,中規(guī)中矩地掛了一個角。他的手纖長白皙,指節(jié)分明,骨相極美,執(zhí)棋時有種渾然天成的優(yōu)雅。

    那掩藏在衣物下的風(fēng)光又不知是何等*蝕骨,司徒錚心不在焉地依樣掛了一角。他的思緒隨目光一同蜿蜒,在那玉雕般的手腕上停留片刻,然后循著衣裳的起伏勾勒出精巧的鎖骨,略顯單薄的胸膛,纖秀的腰線,筆直的雙腿......

    他曾聽聞異域的蠻人將捕獲的美麗野獸和少女剖開肚腹,切開頭顱,放干血液,掏空五臟六腑和腦髓,塞上干草和防腐的藥物,然后再仔細縫合起來,經(jīng)年歷久仍然栩栩如生。

    “蠻人就是蠻人,畢竟粗枝大葉了些,”將這些奇聞逸事述說給他聽的人道,“依我看應(yīng)該填入最上等的絲綿和最馥郁的香料,用琉璃或是水晶珠當(dāng)作眼睛,再以最華美的綾羅綢緞將其包裹,再裝點上金玉?!?/br>
    五十步笑百步罷了,都是一樣的俗不可耐,司徒錚鄙夷地想,庸人總是肖想將美好之物長久留存,卻不知光華湮滅琉璃破碎才是它們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臍w宿。

    司徒錚望了望衛(wèi)琇透亮的眼睛,水晶和琉璃這些呆板的死物如何能及得上半分?他要親自壓彎他的脊梁,摧折他的傲骨,擊碎他的神魂,吹熄他眼中的光采,叫他匍匐在他腳下痛哭和哀告,這情景光是想一想便叫人狂喜和戰(zhàn)栗了。

    衛(wèi)琇莫名覺得身上發(fā)涼,仿佛叫毒蛇猛獸盯住了后背,不自覺地拉扯了下衣襟,將原本就十分規(guī)矩的中衣領(lǐng)子又合攏了些,愈發(fā)密不透風(fēng),叫旁人看了都替他覺得熱。他定了定神,從沈檀木棋罐中又摸出一顆象牙子,不忙反擊,再掛一角。

    三皇子用食指骨節(jié)輕輕蹭了蹭下唇,不緊不慢地又落下一子。

    接著便是分投,以含壟制虛的道理將棋子布在寬廣處,這般十來手之后,雙方各自為營扎下了根據(jù)。

    “阿姊,”在一旁觀棋的五皇子不解地問常山公主,“阿兄這路數(shù)我看不懂了?!?/br>
    “觀棋不語,”常山公主摸摸幼弟的腦袋笑道,這孩子生得著實好,她便有無邊的慈愛和耐心,“你看這棋路四四方方,正中天元是唯一的一點,起手占邊隅以求逸己是常法,布局之后各自為營便應(yīng)入腹正面相爭,而三弟起手那枚白子早已當(dāng)?shù)涝?,黑子眼下是處處掣肘,不得擅法了?!?/br>
    四公主棋藝不精,聽了三姊的解釋才恍然大悟,不由皺了皺眉,攢了攢青玉團扇柄,越俎代庖地替衛(wèi)十一郎cao起閑心來,一面又遷怒起三皇子來,不過是消遣罷了,何必對人家小郎君如此窮追猛打?

    衛(wèi)琇略一沉吟,自顧自飛向一塊白營侵分了上去,三皇子卻既不守也不反擊,也徑自飛向一塊黑陣。衛(wèi)琇再靠上逼迫白棋應(yīng)一手,誰知司徒錚仍是不應(yīng),也依樣畫葫蘆地一靠。

    司徒錚朝對手露出個溫和的淺笑:“阿琇小心了......抱歉失禮,我能隨阿兄稱呼你阿琇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