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事情還沒結(jié)束，對方不想我們查下去，那肯定是有什么秘密在里頭?！?/br>
    “殿下受委屈了?！本耙菅鄣追褐奶邸?/br>
    “你也覺得我在為被關(guān)禁閉悶，或者為父皇的又一次冷遇難過？這又有什么奇怪的，父皇這次禁足我可是與二哥的那次不同，不會很久，只是看著我們這一黨和老大那黨爭的太厲害，壓一壓我們，我的父皇可是最在乎平衡的人。再說近來我太冒頭，引得大哥他們很不滿，父皇本就想借著什么事來敲打我，即使他故意忘了這事情他曾暗中交于我去調(diào)查。再者就算真的冷遇又有何關(guān)系，對他……我早看清了。”邵華池走向床鋪，從枕頭下拿出了一只繡鞋，摸著上面的紋路。

    是傅辰那日從掖亭湖那兒撿到，在麗妃墜河而亡后他來看當(dāng)時還癡傻的七皇子，送來的鞋子。

    “父皇只在乎他自己，只在乎這皇室的顏面，考不考慮我又有何關(guān)系？”邵華池的聲音格外平靜當(dāng)然。

    “……”

    抱著這只鞋子，邵華池緩緩閉上了眼。

    這次因為追查兇犯，導(dǎo)致兵部侍郎的兒子意外被殺的事情，終于在半個月后了眉目。

    是皇后娘娘的求情，讓皇上赦免了七皇子。

    出了禁閉期，邵華池又恢復(fù)了自由，他第一時間去拜見了皇后。

    都說皇后娘娘大度寬和，如此可見一斑，邵華池也按照規(guī)章制度去長寧宮道歉，作為皇后的養(yǎng)子，特別是其他兩個二個兒子都不在身邊，皇后身邊只得這一個還沒上玉牒的皇子。她大病初愈后，看到邵華池的到來也是相當(dāng)開心，看上去更添了柔美。

    兩人母慈子孝，讓正好到這里的晉成帝看了甚是安慰，連連稱贊兩人。

    看上去，皇后似乎也十分希望，讓邵華池成為自己真正的孩子，她好似已經(jīng)沒了依仗。

    出了宮，邵華池對景逸說，“陪我去看看母親吧。”

    伺候邵華池用了晚膳，景逸就陪著他來到京郊墓地。

    同樣的地方，再來卻是完全不同的心情，原本埋葬傅辰的巨大土坑已經(jīng)被村民添上，那要與傅辰陰婚的女子也已經(jīng)回歸自己的墓地被予以厚葬，這里經(jīng)過一層層排查尋找嫌疑犯后，雖然還沒找到兇手，但這里已經(jīng)徹底回歸了原本的安寧。

    因為是京城較為昂貴的墓地，這里除了本地村民外，其他人若要這里的墓地，必須要提前找好相風(fēng)水看的，然后付出高昂的價格買下，也算是個不錯的埋葬之處。

    麗妃下葬的時候，沒有追封，沒有入皇陵，更沒有舉行葬禮，那時候的晉成帝還在氣頭上，自然沒準(zhǔn)備給她體面，一切事宜全是皇后在cao辦，皇后就給麗妃選了這個京郊墓地。

    只是葬在京郊的墓地，與其他墓碑沒什么區(qū)別，終究沒進皇陵。

    邵華池先是在傅辰的那塊墓碑前拜了下，拿了些新鮮水果和糕點擺上，又燒了點冥紙，整個過程他都格外安靜，沒有難過也沒有激動，然后才來到了麗妃的墓碑前。

    卻發(fā)現(xiàn)了墓地似乎有別人撬開過的痕跡，從縫隙里爬出了一只只蟲子。

    他覺得有些蹊蹺，命人撬開了墓碑，打開塵封許久已經(jīng)腐爛的尸體，看到棺材里只剩一具骨架的干尸，這么長時間居然還沒完全腐爛，她被黑發(fā)敷住了面，身上還掛著殘破的碎布，所有的血rou被那些蟲子啃咬。

    有人在她母親死后的身體里放了蝕骨蟲的引子，在這種墓地，這樣的蟲子本就不少。

    侮辱尸體，這是多大的仇恨才能干出這樣的事！

    “皇后……這世上除了她，還有誰會對我母妃恨之入骨??！”

    第108章

    空曠昏暗的墓碑群中, 陰風(fēng)從四面八方竄出，鉆入體內(nèi)好似能聽到陰魂的吼叫聲回蕩。邵華池的目光在沉靜中趨近一種能絞碎萬物的黑暗, 在要觸到棺材里的人時, 就被景逸攔住了，冰冷的身體像在雪地里凍僵了許久無法動彈的人，好像輕易地就被景逸給攔住了。

    景逸眼中犯出點點心疼, 他知道邵華池在忍耐。

    任誰看到自己母親死后的尸體被人如此折辱，都有可能無法承受, 特別是前一刻，邵華池才剛剛在長寧宮給皇后三跪九叩請安, 為皇后替自己說話而表露感謝，這本身對邵華池就是精神上的考驗與打擊。

    從景逸的角度能看到邵華池那白得幾近透明的耳垂和脖頸，也許是忽然激蕩的情緒, 青筋從那薄薄的肌膚上浮出，猶如一只瀕臨死亡的天鵝, 一種處于痛苦和忍耐邊緣的絕望。

    景逸一咬牙, 緊緊抱住了邵華池, 貼近邵華池, 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點支撐，給予無聲的力量。

    他知道邵華池其實對麗妃的感情并沒有那么深刻, 到底那么多年, 麗妃無論出發(fā)點如何，但的確是完全忽略七皇子的感受的，不然一開始七皇子身邊也不會因為疏于防范而屢次遭到陷害。但邵華池身邊的愛太少了, 哪怕是星火之光，也足夠飛蛾撲火。

    看似無情，實則情深。

    邵華池扯斷了腰間的玉佩，曾經(jīng)從傅辰那具尸體上拿下的，這玉在火中燒得久了有些發(fā)黃，與邵華池自己那塊有明顯區(qū)別，每日無論更衣幾次，邵華池總是隨身攜帶著。

    將玉緊緊握在手里，也許是握得太過用力，骨節(jié)發(fā)白，黑霧沉沉中他的目光深深看著棺材里被細小的蟲穿透了的母妃身體，汗水滑落他的臉頰，喉嚨間或積壓出類似野獸般的悲鳴，嘴中似乎在細細說著什么。

    景逸一開始沒聽清邵華池究竟在說什么，湊得近了，才發(fā)現(xiàn)那是在說：“你可以的，你可以的……”

    景逸忽然發(fā)現(xiàn)，所有人都忘了，現(xiàn)在的邵華池也不過十五六歲，但在他身上卻承載了他人無法理解的負擔(dān)壓力。

    過了一會，顫抖的幅度變小，邵華池從手掌中抬頭，聲音還帶著一絲嘶啞，卻已經(jīng)完全冷靜下來了，“景哥，放開吧，我沒事了?！?/br>
    景逸松開了他，邵華池再一次看了眼母妃最后的模樣，“重新……蓋上吧?！?/br>
    邵華池才發(fā)現(xiàn)，這樣幾個字說出來是那么艱難。

    不能打草驚蛇……

    站在遠處的仆從這才上前，把墓地又恢復(fù)成原本的樣子。

    邵華池深鞠躬，良久都不曾站起。

    那是愧疚和nongnong的自責(zé)。

    回去的路上，已經(jīng)快到宮禁時間，在馬車上，邵華池心緒并不高漲，沉默地坐著，景逸在一旁為他口頭陳述在宮外的情況與部署、人員調(diào)動。

    景逸的聲音很好聽，不高不低，只聽聲音也是一種享受。

    邵華池閉目養(yǎng)神，看著就像是完全沒聽到似的，但景逸清楚現(xiàn)在邵華池一直在聽，邊做著思考。他身上的氣質(zhì)更為沉穩(wěn)，情緒也極少失控，如果不是臉上的毒素，幾乎就是個無可挑剔的皇子。

    猝然，前方馬匹遭受到了驚嚇，馬叫聲在夜晚格外刺耳，車身隨之劇烈晃蕩。

    “小心！”在感覺到危險后，景逸幾乎沒有絲毫猶豫，撲向邵華池，就在這時，一支箭頭扎入他的背部，如果沒有他的阻擋，也許邵華池此刻已經(jīng)中箭。

    他痛哼了一聲，輕微抽搐，半壓在邵華池身上。

    嗖嗖嗖，幾支利箭扎入馬車上，透過窗子有的甚至打入了馬車內(nèi)部。

    “景哥，誰讓你為我檔的！”邵華池眼皮狂跳，上天你不能如此殘忍，一次次將我身邊的人奪走，真要讓我成為孤家寡人才甘心？

    積壓在心中長久以來的壓力和痛苦變成了狂怒，讓邵華池面罩寒霜，深深望著景逸，“你現(xiàn)在要做的就是保護好自己，記住，我不會讓你死！”

    這已經(jīng)是景逸第二次豁出命救他了，這輩子他可能都沒辦法還上兩次救命之恩。

    景逸到底只是個文弱書生，這會兒已經(jīng)面色慘白了，點了點頭。

    邵華池走出馬車，一邊斬斷了與馬匹相連的繩子，那匹受驚的馬長嘯著狂奔，馬車這才在原地停下了顛簸。在平衡中擋住那穿梭而來的幾支箭，邵華池的身手還算不錯，幾下功夫就接住了箭，這幾年的射箭課程可沒荒廢。黑衣人一看沒有偷襲成功，而已經(jīng)有四面八方的人圍住了這里，也不做糾纏。

    每次出門都有屬下在暗中保護，也有晉成帝為了兒子的安危，派出的幾個暗衛(wèi)，專門負責(zé)邵華池的人身安全，邵華池冷眼看著在房頂?shù)暮谝氯讼г诤诎抵小?/br>
    “屬下等來遲，讓殿下受驚?！币蝗喝耍蛟隈R車前請罪。

    “追！”他結(jié)仇的仇家可多了，數(shù)也數(shù)不完。但最近結(jié)仇的，恐怕就是兵部侍郎家公子的事情了。

    是刺殺或許也是警告？他相信如果他想再把辛夷被殺的事情查下去，恐怕就沒那么容易保命了吧。

    讓人又準(zhǔn)備了一輛馬車，這時候景逸已經(jīng)疼暈了過去，邵華池一把抱起了他，進了景逸的住處，踹開房門就將景逸放在床上，讓他趴在上面，輕輕蓋上了被褥，對外面的詭子道：“去東榆巷讓李嫂子過來，再請城里最好的大夫過來！快去！”

    景逸緩緩睜開了眼，那虛弱的模樣令邵華池刻意放輕了聲音，“景哥……”

    景逸扯出了一個笑容，似乎是為了安慰邵華池，伸出了手，邵華池會意，回握住了他，景逸做了個口型：我沒事。

    待大夫來了，邵華池才抽出了手。

    “殿下……宮里如何交代？”詭子走了過來。

    “今日天色已晚，你就跑一趟報備一聲，不回了，明日我會去養(yǎng)心殿請罪?！彼麤]辦法在這個時候放下景逸。

    在門外等了幾個時辰，大夫才從里邊走出來，聽到景逸背上的箭已經(jīng)拔出，只是現(xiàn)在比較虛弱，需要靜養(yǎng)，沒有大礙，邵華池才放下心來。

    守了一會人，又親自去監(jiān)督熬藥后，邵華池才有些疲憊地回到了景逸的書房，準(zhǔn)備今天在這里湊合一晚，這里是嶸憲先生離開后，專門給景逸租下的院子，門外還種著幾株梅花，寒冬里飄著淡雅的冷香。

    邵華池一進門，就發(fā)現(xiàn)書房的窗戶開著，過去要準(zhǔn)備關(guān)上的時候，卻瞥到放在書桌上的畫作。

    那是他……？

    景哥為何會畫他……

    .

    長寧宮

    待送走了邵華池和晉成帝后，一旁從小跟著皇后的林嬤嬤走了過來請安?？斓骄蛯嫷臅r間，皇后正在梳妝臺前，幾個宮女圍著她梳妝，林嬤嬤揮退宮女，接過梳子，握住皇后的一頭烏發(fā)，梳著那三千青絲。

    “這步棋，還是做了……”看著銅鏡里的自己，皇后摸上了眼角的細微紋路，她終究還是老了啊，比不得梅妃艷冠群芳，也沒有新來的宮女們那么年輕貌美。

    “娘娘，您這么做，可不就是站在吳家的對立面了嗎？”林嬤嬤有些擔(dān)憂，就在前段時間，吳家人收到了二皇子已經(jīng)不在京城的秘密消息，這讓他們焦頭爛額，生怕最后落個欺君之罪，株連九族，特別是沒兒子傍身的皇后娘娘，如今已經(jīng)快被晉成帝架空了，管理后宮的職權(quán)直接落在了幾個貴妃身上，這絕對不是是吳家想看到的。現(xiàn)在十五皇子又被當(dāng)做質(zhì)子遠赴羌蕪，這一切都讓吳家決定先放棄皇后母子，轉(zhuǎn)而保住蘭妃母子，也就是出生于吳家的庶女蘭妃以及她的孩子九皇子邵子瑜。

    可以說從做太子妃到現(xiàn)在，皇后都是吳家最驕傲的嫡長女，永遠都比作為庶女的蘭妃要高貴、尊崇，兩個同樣出自一個家庭的女子明爭暗斗至今，現(xiàn)在卻是身為庶女的蘭妃占了上風(fēng)，皇后哪里能接受，特別是每日后宮妃嬪請安的時候，庶妹那隱含著嘲諷的臉，更是讓吳胤雅咬牙切齒、暗恨不已，看著比風(fēng)頭正盛的梅妃更惹人厭惡。她就是去捧老七那個賤人的雜種，都不會幫老九！

    這不，一聽到邵華池因為御下不嚴，導(dǎo)致兵部侍郎的公子身死的事情，讓皇帝給降了罪在重華宮面壁，吳胤雅知道這是個絕佳的好機會，一方面可以挽回自己慈母的形象，讓皇帝再一次注意到她，另一方面也可以緩和一直以來和邵華池僵持的關(guān)系。

    “本宮就是要讓他們知道，本宮也不是好欺負的！想讓我去幫蘭妃，真以為我是軟柿子嗎！”

    “那……您真的要幫七皇子嗎？”

    “呵，你覺得呢？我可能會幫那賤種嗎？賤人生的賤種，天生下賤，給我兒提鞋都不配。我的華陽……會回來的！”吳胤雅眼中異彩漣漣，泛著瘋狂的光芒。想到就在最近一個宮女塞回來的，關(guān)于自家兒子的消息，兒子已經(jīng)在西北部幾個州和縣城內(nèi)秘密招兵買馬，只等適當(dāng)?shù)臅r機，就能一舉攻破皇城，到時候她就能當(dāng)太后了。

    吳胤雅那瘋狂的神色更濃，皇兒，母后在京城等著你！

    .

    觀星樓。

    一個黑衣人忽然出現(xiàn)在頂層。

    扉卿披上了一件外衣，靜靜地坐在露臺上觀星。

    黑衣人蹲下，“國師，刺殺失敗了，邵華池身邊的人救了他，屬下見他的暗中勢力已經(jīng)趕來，就先退出了?！?/br>
    “本來也只是讓你去試探他的虛實，沒成功也不意外，無須自責(zé)”扉卿知道如今的邵華池，可不是當(dāng)年那個無權(quán)無勢的皇子了，要是等明年出宮建府，那么他的勢力將再一次出現(xiàn)變化。

    這個七子，就目前來看，可能比九子還麻煩一些，至少沒有任何人相信他對皇位有意思，而從未提防過此人，只以為他是邵子瑜的黨派。

    “派去殺梅妃的人呢，還沒著落？”從他下令開始算起，已經(jīng)經(jīng)歷了數(shù)次暗殺，這梅妃居然全躲過了？要是沒人從中作梗，扉卿相信只是一個從姑姑爬上來的妃子，是不可能逃得過去的。

    “自從第一次給梅妃下毒，被皇貴妃發(fā)現(xiàn)后，皇貴妃將梅妃的四周圍成了鐵桶，我們在宮中的勢力大不如前，現(xiàn)在暫時還混不進去?！?/br>
    “加快速度！時間可不會等你我，萬萬不可耽誤主公的計劃?！?/br>
    “是?！?/br>
    黑衣人再次隱沒在黑暗中，他腦海里浮現(xiàn)抓住他射出去的的箭，七皇子瞬間看過來的那目光，有那一瞬間，那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威壓感，以及那仿佛看著死人般的眼神，就好像看到了年輕時的主公一樣。

    扉卿的白發(fā)在空中飛揚起來，他碰了下，卻不料那些頭發(fā)，輕松的就被拉了下來。

    他的目光，有些灰敗，一想到李變天給的任務(wù)，又一次緊緊抓住掉落的白發(fā)，握在掌心，“陛下……”

    待再一次抬頭，目光卻凝結(jié)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