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jié)
“想什么呢,這么入神”,沈婧嘴角揚起弧線,“是在想心上人吧”。 朱嵐岫羞嗔:“你這丫頭,真沒規(guī)矩。” “公主不是不喜歡我們守規(guī)矩嗎,我可是比杜鵑聽話多了”,沈婧嘻嘻笑了起來。 朱嵐岫臉上的神情若悲若喜,“我說不過你,隨你吧”。 沈婧收了笑顏,道:“公主還沒有用晚膳,杜鵑見你一直站著發(fā)愣,不敢打擾。有什么心事也不能和自個兒過不去,若是餓壞了身子,向大人會心疼的?!?/br> 朱嵐岫遽然驚跳,臉紅得猶似天邊的火燒云,“你胡說什么……” 沈婧眼眸輕轉,“最近宮外太平無事,卻聽說向大人整日心事重重,脾氣也見長,恐怕是和公主一樣,害了相思病吧。” “你再胡說……”朱嵐岫詰責的話到了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她的心事,瞞不過沈婧。杜鵑和沈婧是同時來到她身邊的,一個是真正的侍婢,一個明是宮婢暗是眼線。杜鵑善解人意卻嚴守尊卑禮法,總少了幾分可親。而沈婧快人快語,不拘小節(jié),朱嵐岫可以真正將她當作朋友來看待。這樣的朋友,就算說了什么讓她難堪的話,也是出自一片真心。有難言的惶惑感抓住了朱嵐岫,她不能再繼續(xù)下去了,如果讓別人也瞧出了端倪,豈不害人害己? 沈婧沒有再言語,轉身出去將晚膳端了進來,“杜鵑剛剛熱過,快趁熱吃吧”。 朱嵐岫勉強舉箸,食之無味。沈婧見狀道:“今晚月色正好,我陪公主出去散散心吧?!?/br> 朱嵐岫欣然點頭,立即放下了碗筷。沈婧只能無奈搖頭。 明月皎如飛鏡臨丹闕,散射出清澄的光輝,照臨著朱紅色的宮墻。朱嵐岫步履輕盈,珊珊作響,沈婧提著燈籠跟在她的身側。人攀明月不可得,月影卻與人相隨。二人信步間已不知不覺地走進了御花園,仲夏之夜,婆娑枝葉間,流螢穿梭飛舞,恰似在空中熠熠生輝卻稍縱即逝的流星。沈婧興致頓起,將手中燈籠輕擱在青石板凳上,輕羅小扇撲流螢。朱嵐岫見她舞態(tài)生風,在閃爍的螢光中若隱若現(xiàn),本是朦朧寧謐的美好畫面,在她看來卻流溢出深宮怨女寂寞悲涼的況味,又勾起了她的愁思。正獨自傷懷,忽聞嬌啼細語隨風蕩來,回頭一瞧,竟是閻貴妃和她的貼身侍女應曉蕙。 閻貴妃老遠見了朱嵐岫,邁著媚態(tài)橫生的碎步走了過來。 朱嵐岫和沈婧忙恭敬行禮。 “快免禮”,閻貴妃上前拉了朱嵐岫的手,親熱地和她套近乎,“公主,難得見你一面,這么巧,竟在這兒碰上了”。 朱嵐岫輕輕將手抽離出來,她不喜歡這種故作熱情的問候方式。 閻貴妃臉色微微一變,瞬間又媚笑如舊?!肮骰貙m這么久了,也不上我那兒坐坐,聽說公主除了翊坤宮外,其她娘娘們的寢宮都不曾踏足,就連皇后的坤寧宮也難得去一次,也不知道我們是哪里不如曹端妃,讓公主這么不樂意和我們親近”,她明顯話中帶刺。 朱嵐岫不愿與她在這種無聊的問題上多做糾纏,只是禮貌地說道:“兒臣回宮不久,擔心娘娘們不喜人打擾,端妃那兒其實也并非特意去,只因碰面的機會湊巧多了些,所以偶爾進去坐坐?!?/br> 閻貴妃冷哼一聲,“哪里是湊巧,她那兒離皇上最近,又整日霸著皇上不肯放。只要見到皇上,十有八九也能見著她了吧”。 朱嵐岫抬頭略睇閻貴妃,這是個妖冶豐美的女人,眉梢眼角皆是萬種風情,她曾是嘉靖最寵愛的妃子,并于嘉靖十三年生下了第一個皇子朱載基,當時嘉靖大喜,即刻冊封為太子,只可惜太子沒有福氣,活了不到兩個月后就夭折了。太子的夭折讓一心想要母憑子貴的閻貴妃大病了一場。二十八歲才得第一子的嘉靖也深受打擊,直到在嘉靖十五年末到嘉靖十六年初這段時間,王貴妃為嘉靖生下次子朱載壑,后來被立為太子。杜康妃生下朱載垕,盧靖妃生下朱載圳,嘉靖連得三子,大喜過望,終于走出了喪子的陰影。 閻貴妃眼巴巴看著別人接連得子,自己的肚子卻再也不爭氣,又惱又恨。幸虧她深諳房中之術,甚得嘉靖歡心,才保住了自己的地位。可是自從三年前曹端妃生下第二個女兒寧安公主朱祿媜后,嘉靖便賜居翊坤宮。翊坤宮原名“萬安宮”,嘉靖十四年改名,此宮為西六宮之首,自宣宗宣德朝出現(xiàn)“皇貴妃”制度后,一直是皇貴妃的住所,一般嬪妃是不能居住的。嘉靖親賜端妃入住,擺明了告訴大家,曹端妃雖然還未晉升為皇貴妃,但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已僅次于皇后。閻貴妃和王貴妃明爭暗斗多年的第二把交椅,竟然輕易便讓曹端妃坐了去,兩位貴妃心中的怨恨如怒濤洶涌,方皇后也醋意大發(fā),加上其她后妃心生嫉妒,曹端妃成了眾矢之的,所有的人都想挑她的刺,奈何曹端妃素來謙卑識禮,謹言慎行,三年來別人愣是挑不出她半點差錯,對她也更加忌恨。閻貴妃在那群怨婦中是嘴巴最不饒人的一個,其她人畏懼皇上,明里不敢太過分,閻貴妃卻是每次見了端妃都夾槍帶棒地出言攻擊。 朱嵐岫心中自然是偏袒端妃,但她不原意卷入后宮女人的紛爭當中,默然不語。 閻貴妃悻悻然道:“你呀,連性子都和端妃一樣,悶葫蘆一個?!?/br> 方才沈婧撲螢的叢林中枝葉忽然劇烈搖動起來,有人影一閃而過,將眾人嚇了一跳。 “什么人?”閻貴妃尖聲叫了起來。 一個年輕姑娘從樹叢中走了出來,不慌不忙地下跪行禮。眾人定睛一看,原來是端妃身旁的侍女楊金英,豐容盛鬋,身材高大健美。 “你鬼鬼祟祟的在里頭干什么?”閻貴妃厲聲喝罵。 “貴妃娘娘明鑒”,金英面無懼色,聲音響亮,“奴婢剛才隨端妃娘娘散步,見到有個宮女在御花園后門外探頭探腦的,然后走進了御花園,端妃娘娘讓奴婢進來瞧瞧”。 “哦,原來你是從后門進來的,難怪本宮方才沒有瞧見你”,閻貴妃端起了架子,“你說是跟著一個宮女進來的,可是本宮怎么只看到你從那樹叢里出來,分明是你在撒謊吧?!?/br> 金英將握緊的拳頭張開來,手心上面攤著一塊玉佩,她道:“奴婢跟蹤到這片樹叢外,只一眨眼間,她就不見了。奴婢追了上來,發(fā)現(xiàn)地上有一塊玉佩,應該是那個宮女不慎掉落的,娘娘只要派人查一查,這玉佩是誰的,就知道奴婢有沒有撒謊了。” “曉蕙,將那玉佩拿過來”,閻貴妃低喝一聲,她還想繼續(xù)訓斥金英,底氣卻不足,咬牙切齒半天,只是迸出了一句:“端妃呢,她自己怎么不進來?!?/br> 金英昂起下巴,嘴角有些許嘲弄的笑意,“端妃娘娘原本要進來的,可皇上派人來傳召侍寢。今晚原本該由王貴妃服侍皇上的,可皇上臨時又改了主意,大概皇上還是覺得,端妃娘娘最合心意吧”。 閻貴妃臉上青一陣白一陣,“好你個牙尖嘴利的丫頭,別以為端妃迷惑了皇上,你也攀上高枝了。本宮這就派人去查這塊玉佩,如果查不出玉佩的主人,那就是你捏造謊言,本宮決不輕饒!” “娘娘盡管查去,奴婢絕對沒有撒謊,相信娘娘也不至于將莫須有的罪名強加在奴婢身上”,金英傲然回擊。 朱嵐岫對金英暗暗佩服,之前在翊坤宮見過她幾次,她端茶倒水,禮節(jié)周到,沒想到竟敢當面頂撞閻貴妃。 閻貴妃氣得嘴唇直顫,甩下一句“走著瞧!”便帶著曉蕙揚長而去。 金英直起身來,下巴依舊微微昂起。 沈婧關切道:“金英,閻貴妃是個不好惹的人,你得罪了她,要當心啊?!?/br> 金英略低下頭來,“謝謝沈jiejie的關心,閻貴妃平??偲圬撐覀兡锬铮锬镄牡睾?,讓著她,我可咽不下這口氣!”說罷她轉身向朱嵐岫行禮,“公主,奴婢告退了”。 “去吧”,朱嵐岫看著金英走遠,深深嘆了一口氣,如果父皇徹底忘了還有這么一個女兒存在,不將自己接回宮來,何至于似現(xiàn)在這般凄戚。 第15章 毒茶奪命暗驚心 夜間輾轉難眠,屋外風驟起,竹林嗖嗖作響,攪得朱嵐岫芳心大亂,腦中交纏著許多凌亂的畫面,她披衣來到案桌前坐下,斜靠在椅背上,眼神迷離,沉浸在繚亂的思緒當中,桌上的紗燈散發(fā)著昏黃溫和的光,而她就隱在迷光暗影里,仿佛置身于一個虛無空靈的幻境。 深夜,皇宮的御花園內(nèi),一個女子的身影如鬼魅般在花木叢中飄然而過。她在一棵木槿樹前停了下來,將手伸進樹洞中,取出了一個小竹筒,打開來,里面有一張折疊整齊的字條…… 朱嵐岫迷蒙中竟歪在椅子上沉沉睡去,直到沈婧喚她才驚醒。窗外仍是一片漆黑?!笆裁磿r辰了?”她頭腦昏沉。 沈婧輕聲道:“四更天了,快上床歇息吧”。她說著扶朱嵐岫起身,待她上了床榻躺下,為她蓋好薄衾,放下紗帳才離去。 再度睜眼時天已大亮,沈婧一大早就出宮去了,朱嵐岫匆匆洗漱完畢,就帶著杜鵑去了坤寧宮。坤寧宮內(nèi)已經(jīng)高朋滿座,后宮的嬪妃、女官等都來給皇后賀壽了。 方皇后端坐主位,頭戴皂彀冠附翠博山,上飾金龍翊珠。身著深青色繡團褙子,鞠衣紅色,前后織金云龍紋。黃色織金彩色云龍紋帶、玉花彩結綬,以紅綠線羅為結。通身十分喜慶鮮艷。她的兩側環(huán)坐著幾位較有身份的妃子。放眼望去,緊挨著皇后而坐的是兩位貴妃。左側的閻貴妃刻意打扮了一番,濃妝艷抹,愈加顯得妖嬈嫵媚;右側是面如滿月的王貴妃,閻貴妃生下的的長子早早夭折,王貴妃所生的次子朱載壑便理所當然地被立為太子,母憑子貴,更顯得雍容華貴,氣度不凡。 挨著王貴妃而坐的是杜康妃,杜康妃為嘉靖生下了第三個兒子朱載垕,她鼻膩鵝脂,淺笑盈盈,觀之可親。身段尤其優(yōu)美,多一分則偏豐滿,少一分便顯羸弱,婀娜多姿;再過來是盧靖妃,她是嘉靖四子朱載圳的生母,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下巴尖尖的,長相有些刻薄,身形則顯得纖弱單??;坐在最外面的是身懷六甲的趙榮妃,她的腹部高高隆起,一張鵝蛋臉比平日里圓潤了不少。云髻半挽,優(yōu)雅中帶著幾分慵懶。這些妃子當中,趙榮妃算是容貌非常出挑的,與曹端妃不相上下。她膚如凝脂,螓首蛾眉,莊妍靚雅,風度超群。還未生育就晉封為榮妃,足可見嘉靖對她的寵愛程度。只不過端妃溫婉秀雅,而榮妃高傲冷艷,相較之下嘉靖對溫柔的端妃更偏愛一些。 另一側,閻貴妃身邊坐著的是剛剛誕下嘉善公主朱素嫃的張德妃。張德妃有一張白凈的小圓臉,一雙麋鹿般大而水靈的眼睛沒有一絲修飾,雖已為人母,看上去仍純凈得如同孩子,給人一種難得一見的純真感;依次過來是曹端妃,她依舊神情淡淡,旁人甚難猜透她的心思。 一屋子的鶯鶯燕燕,環(huán)肥燕瘦、爭芳競艷、各有千秋,朱嵐岫著實有些眼花繚亂之感。她稍稍定神,而后款步上前,向方皇后和眾妃行參拜之禮。 “免了吧”,對于朱嵐岫的姍姍來遲,方皇后的不悅明顯寫在了臉上,語氣也不太和善。 “杜鵑”,朱嵐岫低喚,依舊跪在地上。 杜鵑跪行上前,雙手將那裝有青瓷茶具的紅色緞面盒子雙手呈上,方皇后的貼身侍女臘月代她接了過來。方皇后打開盒子一瞧,臉色頓時緩和,笑意微現(xiàn),“難得你有這份心意,本宮已準備了上等好茶,在場的賓客正好有八位,臘月,將這副茶具拿去燙洗,給幾位娘娘和公主泡一壺好茶。 臘月笑容甜美,乖巧伶俐,深得方皇后歡心,她應聲捧著茶具退下。方皇后見朱嵐岫還跪在地上,眉頭微微一皺,“快起來入座吧,若是讓皇上見著了,還以為本宮虧待了你”。 朱嵐岫徐徐起身,挨著曹端妃在最外側的空位上坐了下來。二人互視了一眼,用眼神問候對方。 臘月端著一個非常精致的純銀雕花盤子走了進來,上面擺放著已經(jīng)燙洗好的茶壺、茶甌和八只茶盞。王貴妃眼尖,立即相中自己喜歡的牡丹花紋,“jiejie”,她親昵地喚皇后,“meimei可以自己挑選喜歡的茶盞嗎?” 方皇后嘴角一撇,這么親熱的稱呼她聽得刺耳,但她又極快地展現(xiàn)了虛假的笑容,“當然可以。大家喜歡什么樣的茶盞,都自行挑選吧”。 王貴妃剛取出那只牡丹花紋的茶盞,另一只芙蓉花紋的茶盞也即刻被閻貴妃搶了去。其她幾位也都不客氣,爭著挑選。趙榮妃身子不方便,張德妃替她選了一只,兩人看起來感情頗好。只剩下曹端妃和朱嵐岫端坐不動,臘月將盤子內(nèi)剩下的兩只茶盞端了過來,二人這才起身,各自取了離自己近的那一只。方皇后則用自己平日里使用的銀杯飲茶。 方皇后的另一位侍女婉卿已汲取清泉,碾碎茶末放入青瓷茶壺當中。婉卿長相也不錯,只是顯得十分羸弱憔悴。她形容瘦削,瘦得手腕上的青筋清晰可見,有幾分可怖。 當泉水燒沸,冒出蟹眼一樣的氣泡時,臘月便懸壺高沖,頓時茶香四溢。臘月將茶壺中的茶湯注入茶甌中,婉卿端起茶甌,先為方皇后和坐在同一側的閻貴妃、張德妃、曹端妃一一斟茶,之后婉卿揭開壺蓋,將茶葉倒掉,重新?lián)Q上一泡新茶,臘月又將水壺高高舉起沖下。朱嵐岫認真地看著臘月,見她左手手肘輕抬,動作迅速而優(yōu)美輕盈,壺中水直瀉而下,茶葉上下翻騰,不覺露出了贊賞的微笑。婉卿將茶甌中的茶湯分置于朱嵐岫和另一側王貴妃、杜康妃和盧靖妃的茶盞中,臘月再度更換茶葉重新沖泡。婉卿將盛放茶甌的托盤置于趙榮妃身旁的條幾上,后退兩步,臘月上前將已沖泡好的茶湯注入茶甌中,婉卿欲上前斟茶時忽然腳下打滑,正與回身的臘月撞了個滿懷,臘月受驚之下手抓不穩(wěn),茶壺“咚”的墜落,殘余的茶湯濺起了一地的水花,趙榮妃發(fā)出“啊”的一聲尖叫,她的裙擺被濺濕了,幸虧壺中茶湯所剩不多,才未燙傷。趙榮妃的隨身侍女眉兒急忙掏出手絹為她擦拭。 婉卿和臘月嚇得雙雙跪倒在地,口中直呼“奴婢該死,奴婢該死!”方皇后的斥責聲隨之高高揚起:“不長眼的混帳東西,不想活了是不是!” 趙榮妃冷眼斜觀方皇后,又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發(fā)抖的婉卿和臘月,伸手輕輕撫摸自己的腹部,語聲波瀾不驚,“幸虧沒有傷著肚子里的孩子。今天是皇后的壽辰,大喜的日子,打打罵罵多晦氣,還是饒了她們吧”。 “那怎么行,就算榮妃不計較,也不能壞了宮中的規(guī)矩”,方皇后帶著不容侵犯的威嚴,“既然打罵晦氣,那就扣除二人半年的俸銀,榮妃覺得如何?” “皇后向來公正處事,妾身自然沒有意見”,趙榮妃保持著她慣有的涵養(yǎng)。 方皇后窩了一肚子火,全對著婉卿和臘月發(fā)作:“愣著干什么,還不快給榮妃斟茶壓驚,將地上清理干凈!” 婉卿匆匆蹲下身來收拾地上的茶壺碎片和茶葉渣,臘月哆嗦著將茶甌中的茶湯倒入榮妃的茶盞后,也趕緊上前幫忙。趙榮妃端起桌上的茶盞看了一眼,“這茶湯濃了些,有身子的人不宜喝,還請皇后見諒。不過也莫要辜負了這上等好茶,臣妾將它賞賜給婢女眉兒可以嗎?” 方皇后臉色很不好看,又不好說什么,只能生硬答道:“那杯茶本就是榮妃的,想賞賜什么人都隨你?!?/br> 皇后今日用來招待客人的是皇上賞賜給她的御貢茗茶,眉兒聽說居然有幸品嘗御貢茶,心中甚喜,立即端起一飲而盡。這時卻聽得盧靖妃話里帶刺,“唇齒留香,回味無窮。臘月的泡茶功夫可是一流的,我喝著濃淡合宜,怎么榮妃就嫌濃了,真是有了身孕就格外嬌貴起來了?!?/br> 盧靖妃這話擺明了是說給榮妃和皇后聽的。趙榮妃一笑置之,不作理會。方皇后的臉色愈發(fā)的難看,正待開口,卻被一聲女人的慘叫駭?shù)没觑w魄散,定神一瞧,眉兒倒在地上,雙手扼住自己的喉嚨,痛苦得面目扭曲,她抽搐了兩下,便再也沒有了聲息。 在場的人都嚇傻了,有的驚叫不斷,有的呆愣無聲,有的渾身顫抖個不停。朱嵐岫是最鎮(zhèn)定的,她迅速上前察看,見眉兒已經(jīng)斷氣,臉色發(fā)青,明顯是中毒而死,她駭然道:“眉兒喝的茶里有毒!” 趙榮妃面容慘白,那杯有毒的茶原本是她要喝下的!但她努力克制著驚恐的情緒,緊咬的下唇幾乎要滲出血來。其她幾位皇妃也人人自危,驚懼和恐怖讓所有人的臉上血色盡失。 正當此時,外頭響起太監(jiān)尖細的通報聲:“皇上駕到——”,更是將滿屋子的人震得心驚rou跳。 嘉靖面帶微笑地走了進來,一見眼前的情景,臉上的笑容頓時僵住?!斑@究竟是怎么回事?”他凌厲的眼神似一把尖刀,刺向每一個人。 眾人齊齊下跪,連大氣也不敢出,四周死一般的寂靜。 嘉靖冷酷的目光一陣逡巡,落在了趙榮妃身上,“榮妃,朕早已說過,你身子不方便,那些禮節(jié)可以免了,快起來吧”。他示意身旁的太監(jiān)昌芳上前攙扶。 “謝皇上”,趙榮妃淺淺一笑,借著昌芳手上的力站了起來。地上依舊跪著的皇后和嬪妃們,除了曹端妃、杜康妃和張德妃三人臉上看不到特別的表情外,其余的妒和怨都寫在了臉上,只是低著頭生怕皇上窺見。 嘉靖又盯著跪在眉兒尸身旁的朱嵐岫,“她死了嗎?” “是的”,朱嵐岫低聲道。 “怎么死的?”嘉靖平靜的語調(diào)下暗流涌動。 朱嵐岫道:“中毒死的?!?/br> “誰下的毒?”嘉靖的表情陰沉得可怕。 “不……不知道”,朱嵐岫目睹這一慘案的發(fā)生,震驚之下腦子一片空白,她難以相信,在守衛(wèi)森嚴的深宮大院,在眾目睽睽之下,居然會發(fā)生這樣的中毒事件。 嘉靖緊繃著臉,一言不發(fā)。 短暫的沉默過后,王貴妃中氣十足的聲音響了起來,“誰是下毒的人,其實一目了然,那壺茶是臘月剛剛重新泡過的,給榮妃的那杯茶也是她親手斟上的,除了她,還能有誰?”她稍稍一頓,又故意加重了語氣道:“幸虧榮妃嫌那杯茶太濃,賞給了眉兒,否則現(xiàn)在躺在地上的,就是榮妃了?!?/br> “那杯茶是給榮妃的?”嘉靖惡狠狠地逼視著臘月,“說,是誰指使你下的毒!” 方皇后的臉上一片煞白,臘月是她的親信宮女,如果是臘月下的毒,她也脫不了干系。 臘月面如死灰,磕頭如搗蒜,“皇上,不是奴婢做的,奴婢冤枉,奴婢冤枉??!” 閻貴妃很適時地落井下石,她從懷中掏出昨夜金英交給她的那塊玉佩,在身側的方皇后面前晃了晃,“皇后可認得這塊玉佩?” 臘月抬頭見了那塊玉佩,全身驀然僵住,她絕望地閉上了雙目,不再喊冤,也不再為自己爭辯。 方皇后訝然瞪眼,“這是本宮賞賜給臘月的玉佩,怎么會在你的手上?” 閻貴妃嘴角上揚,暗藏得意,“昨夜聽金英說,她跟蹤一個行為鬼祟的宮女進了御花園,在那宮女的藏身之處拾到了一塊玉佩,臣妾一打聽,得知那塊玉佩是臘月貼身佩戴的”。 方皇后心里頭恨得咬牙切齒,好你個閻貴妃,得了那玉佩,不到坤寧宮來歸還物件也就罷了,竟然還在這個時候瞎攪和。表面上卻勉強維持著母儀天下的沉穩(wěn),“宮女到御花園去很正常,不留神丟了東西,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不知這‘鬼祟’二字從何說起呀”。 閻貴妃輕笑一聲,“這個臣妾就不知道了,得問端妃身邊的金英”。 方皇后驚怒交加,嘴角直抽搐。曹端妃心頭一緊,閻貴妃借機挑起事端,方皇后勢必更加忌恨自己。 與其她幾名隨侍宮女跪在一起的金英,一顆心也突突直跳,她向來天不怕地不怕,這會兒擔心端妃受牽連,也慌亂起來。她還未想好如何開口才能不被閻貴妃所利用,已聽得趙榮妃開口道:“皇上,臣妾認為臘月不是下毒之人?!?/br> “為什么?”嘉靖有些意外。 趙榮妃道:“那壺茶是臘月剛剛沖泡的,這樣做未免太笨了吧,直接就把自己給暴露了?!?/br> 嘉靖覺得有理,示意她接著往下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