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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六嫁在線閱讀 - 第86節(jié)

第86節(jié)

    徐斂眉心中一動,“是么?!?/br>
    “爹爹有心事的時候,就會一個人喝酒?!毙煺赝铝送律囝^,“阿肇覺得,爹爹的心事都是娘親吧?!?/br>
    徐斂眉勉強地笑笑,“小孩子家家的,你又什么都知道了?!?/br>
    “是真的。”徐肇自顧自躺倒在舒服的床上,手卻不肯放開她的手指頭,“阿肇還見過爹爹哭?!?/br>
    徐斂眉驚了一跳,“哭?!”

    徐肇點點頭,突然緊張地看向她,“你可不能告訴別人!爹爹都不知道他被我瞧見了的?!?/br>
    徐斂眉臉色白了,不說話,只緊緊咬著唇。

    “但我只見過那一次?!焙⒆拥穆曇舸嗌模癜胍勾扒罢懙男熁?,“爹爹太累了,每次回鳴霜苑來,都是直接休息,我不敢吵他的。可那一回他回來以后,燈卻一直亮著,我想,爹爹好不容易回來一次,如果他不累的話,我一定要找他說說話兒的。于是我走過去,爹爹站在窗前看月亮,一邊看,一邊眼淚就流下來了。我嚇得不敢再瞧,跑回去裝睡,第二天一早,爹爹給我做了早飯。我一看有我最討厭的魚湯,不想吃,可是想起爹爹哭了的樣子,又不得不吃掉?!?/br>
    徐斂眉默默脫了鞋,上床來,將孩子抱進(jìn)懷里。孩子說著說著就累了,母親的懷抱又是這樣的溫暖,他眼皮子直打架,嘴上還在念叨:“爹爹總是做魚給我吃,我都說了我不愛吃,他還要做,沒人吃,他就倒掉……”

    “你爹爹有沒有提起過我?”徐斂眉輕輕地開口。

    “提過呀?!毙煺夭淞瞬渌囊陆?,閉著眼睛迷迷糊糊地道,“他說,娘親是世界上最好最好的娘親,娘親是世界上最疼最疼阿肇的娘親,她肯定不會丟下阿肇的,總有一天,她會回來陪著阿肇的……”

    “鬼靈精。”徐斂眉揉了揉他柔軟的頭發(fā),“誰教你那么多心眼子,說話彎彎繞。”

    徐肇不再說話,只一個勁往她懷里蹭去。

    她見他睡得熟了,便將他從自己身上扒拉了下來、放平在床上蓋好被子,自己披件衣裳出了門。深夜的客棧寂靜無聲,她的軟鞋踩在年久失修的樓板上發(fā)出輕微的脆響。走到樓梯邊她低頭下望,空曠的清冷的大堂,店小二橫躺在桌上睡著了,柳斜橋就在另一張桌邊斟酒,昏黃搖曳的燭光將他的白發(fā)照得絲絲縷縷清晰可見。

    飲下手中杯酒后,他若有所感地望了過來,見到是她,怔住了。

    樓上樓下,兩兩相望,不長的距離,沒有人說話。

    她想他沒有醉。人在有心事的時候是很難喝醉的,因那心事不會讓人這樣容易就逃脫開去??墒撬麉s對著她恍恍惚惚地笑了。

    她的心猛一顫。

    酒杯滑落在地,他推開椅子慢慢地站起來,身子有些晃,目光卻始終凝望著她。

    他會走過來嗎?他會一而再、再而三地寬容自己嗎?她還未來得及想清楚,耳畔突然襲來一陣凜冽殺氣,她狼狽轉(zhuǎn)身,卻遭人從身后猛地推了一掌!

    ***

    一聲驚叫,腳底踏空,徐斂眉從樓梯上摔了幾步,猝然跌入了柳斜橋的懷中。

    他險險趕來接住了她,她裙衫凌亂,兩只手死命地抓緊了他的肩膀。她尚沒有站穩(wěn),那黑暗中的人已現(xiàn)了身,那竟是個士兵模樣的人,也不知已在這店里潛伏了多久,滿面灰塵,渾身散發(fā)出一股惡臭,手中揮舞著半截斷矛,直直在這狹窄的樓梯上朝柳斜橋揮劍而來——

    柳斜橋來不及將徐斂眉放下,只能背轉(zhuǎn)身去往下跑,用背脊硬接了這一矛!

    她聽見劍鋒劃破衣衫的聲響。

    下一刻,柳斜橋已到大堂放下了她,反手拔劍,回身便同那刺客戰(zhàn)在一處。那士兵雙目瞪得發(fā)紅,人鬼不分,招招狠毒,柳斜橋拼殺不過,背上的傷已滲出血來,不管不顧地往青色的衣料上浸。徐斂眉往后退了幾步,環(huán)視四周有無趁手兵器,忽聽那店小二嘶喊了一聲:“是你!你抓走了我哥哥!”

    那士兵卻好像沒有聽見,殺紅了的眼睛直直地盯著柳斜橋,好像能將他盯個對穿。柳斜橋喝了半夜的酒,氣力已然不支,一邊咳嗽著一邊后退,始終將徐斂眉牢牢地護(hù)在身后。

    驀然間“哐啷”一聲脆響,竟是那醒來的店小二將酒壇往地上摔了個粉碎。

    店小二矮著身子拾起一塊碎片,慢慢地接近了柳斜橋和那黑衣人的戰(zhàn)陣。徐斂眉呼道:“小心!”那黑衣人目光朝她射來,柳斜橋得了一剎那的空隙,長劍低掠他下盤,黑衣人立刻跳了起來,柳斜橋一側(cè)身,黑衣人便飛掠到了大堂中去——

    “你去死吧!”店小二用了全部的力氣將那枚碎片割進(jìn)那士兵的后頸里,那士兵身軀僵住,回頭看他一眼,店小二卻被他看得心里發(fā)了毛,尖叫一聲丟掉了碎片逃開去。那士兵只覺得后頸極痛,抬眼看去,在他面前的卻是徐國的公主。

    他親耳聽見那些徐國人叫她“殿下”的……只要殺了她,齊國就有救了!

    他張牙舞爪地朝她撲了過去,卻遭人從背后輕輕地勾住了腳——

    士兵整個人朝前栽去,臉孔扎進(jìn)了地上的碎陶片中……

    “啊——!”

    饒是徐斂眉也不忍再看。

    她繞過這人走到柳斜橋那邊去,柳斜橋并不看她,只反手一劍刺入士兵后心,結(jié)束了他的痛苦。

    做完這個簡單的動作之后,柳斜橋卻連拔劍的力氣也沒有了。他撐著那刺入血rou的劍柄,慢慢地單膝跪了下去。

    徐斂眉連忙搶了過來,“柳先生!”

    柳斜橋拄著長劍,膝蓋之下是他人的鮮血流成了河。他低著頭,長發(fā)拂落下來,她覺得他的白發(fā)仿佛又多了一些。

    無邊的恐懼突然攫緊了她的心。她不能呼吸,她不敢呼吸,她怕自己尚來不及辨別清楚胸臆中那些酸澀的感情,時間就突然流逝干凈了。她沒有伸手去碰他,他就像個易碎的雕像,沉默地、卻是溫柔地凝注著她。

    他的臉色迅速地蒼白下去,那目光中的溫柔卻沒有變。

    “我,”她的聲音干啞,像是斷了的絲弦,極其難聽,“我們?nèi)ツ虾?。?/br>
    他動了動唇。

    她傾身過去聽,卻什么也聽不見。

    “我說我們?nèi)ツ虾?!”她突然道,“我后悔了,我不該總在害怕,我不該說了那些矯情的話……”

    他笑了一下。轉(zhuǎn)瞬即逝的、曇花一般的笑。

    她不由分說地將他的手搭上自己的肩膀,吃力地將他扶了起來。他的身子像一副已被用盡的皮囊,這個時候他倚靠著她,再也沒有任何違心的話,再也沒有任何故作冷淡的表情,兩個人都袒露得一無所有了。

    他輕輕地笑著,口唇微動,輕飄飄的氣流從她耳邊劃過。

    “我已忘記了?!彼f。

    得他這一句話,淚水突然就哽上了她的喉嚨。他總是這樣的,他總是這樣的!用他那仿佛無所不包的寬容,永遠(yuǎn)在忍受著她,一點怨怪的話都不會說。他總是用這樣的法子,讓她不得不看清楚自己的任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