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jié)
“獨樂樂不如眾樂樂,送入官坊也是讓這曲子得其所哉?!?/br> “原來如此?!睆奈匆娫娙诉@般冠冕堂皇,千落卻是心切不察,只又追問道,“那敢問葉公子,是從何人手中取得杜仲子的新譜呢?” “也是托人尋來,卻不見源蹤?!?/br> “一個曲者而已,不知為何要為此隱世?” “既隱世便有他的道理,世人皆有不得已,何必非要尋他出來?” 千落聞言有些泄氣,“雖是我愚念強人所難,卻是按不下心切,只想探個究竟?!被叵肫瘕R天睿于那杜仲子的猜測,言語之中滿是欣賞,千落忍不得又問,“葉公子,依你看,那杜仲子是個怎樣的人物?從琴譜看,我猜他是位隱居山野的世外仙翁,衣食無憂,不著人間煩惱?!?/br> “你這么覺著?”葉從夕端起茶盅抿了一口茶香。 “嗯。那譜子清奇,無論曲意如何,總能嗅到山水清靈的味道,若非腳下千里路,耳旁清風,如何能如此順心順意,不染凡塵?” “天睿呢?”葉從夕忽地來了興致,“他也如此以為?” 回想齊天睿那贊賞的模樣,千落面上稍是不快,“他覺著是個世俗之人,卻是能把些微小事品出十足趣味,不關(guān)俗世煩惱;日子過得俏,自尋樂,滋滋潤潤。是個難得的人間精靈?!?/br> 葉從夕聽著,面上顏色漸漸冷清…… “葉公子,我和他,誰說的對呢?” “琴譜與畫,本就是千人千面。你是女子,所聽所想自是與天睿不同。各自賞玩,何必非要求真?” “話雖如此,于譜子我不強求與他一樣,只是這小賭么,我倒想贏?!鼻湔f著面上染了紅暈,眼中難掩羞澀,“我若贏了,他肯帶我往西北去。” 葉從夕微微一蹙眉,“若是你輸了呢?” “從今往后,我只彈杜仲子的曲子?!?/br> “哦?這么賭氣?” “也不盡然?!鼻湫χ鴵u搖頭,“你可知天睿每日忙他的生意,銀錢賺多少都不足夠。平日里唯有兩樣解悶兒:一是戲,二是琴。如今這戲他也少往梨園中去,他讀得懂琴譜,每回得著一張杜仲子便是先讀,在心里想韻律,似是十分心意相通。有時癡的,讓人……羨慕。” “是么……” “嗯,他如此,我又何妨演那琴譜為他解悶?葉公子,你知道他也一直在尋,終有一日會尋到。” “千落姑娘,你撫琴也知那遠景之境,為何人人聽琴,人人不同?有人悲,有人喜,大多都是由心而生,才會覺著知音難求,如此絕妙?!?/br> “嗯,此話倒真。”千落若有所思地點點頭,“若尋著了真人,真如他所想,必會成為至交好友;”齊天睿是個性情熾烈之人,千落想得出他的欣喜若狂,“只是……若是山間一老翁,怕是他曾經(jīng)于樂曲之解都碰了壁,一時煩躁,又沒了排解,便得不償失?!?/br> 一語道出了葉從夕的擔憂,“正是此話。何必擾他的雅興,如夢如癡,方覺那意境合心?!?/br> “葉公子,你說我也不必再去尋?” “千落姑娘,你也是不知道為妙。” “我倒不會如此癡迷?!?/br> 葉從夕微微笑笑,可你癡迷的是天睿,這便……萬萬不可。 …… 辭別千落,葉從夕匆匆回府,將所有的書信打開,小心將整理出的琴譜重新歸入。從今往后,一張也不可再出這個門…… ☆、第43章 將將打了春兒,日頭一落,白天積攢下的一點暖熱一倏兒就散盡,冬未盡,寒氣逼//人。 傳完了晚飯,各處上了熱茶熱水,上夜的人便早早將二門上了鎖。府里上下只有各房中還有些說笑聲,園子里斷了人跡,悄無聲息。 莞初從謹仁堂回到房中,素芳苑便也關(guān)門落鎖。這幾日過得活像熱鍋上的螞蟻,走路都跳腳,恨不能長了翅膀…… 秀筠的身孕已逾兩月,自從這事傳給莞初,心里就再放不下旁的,一宿未合眼,琢磨來琢磨去,既然這孩子不能要,最當緊的就是秀筠的身子。墮胎是要命的事,像她說的自己買些藥來吃,豈非兒戲?莞初自己也不是個撐事的,卻知道這藥似虎狼、排山倒海,生生從身上刮rou,不尋個妥帖的大夫、妥帖的安置,萬萬使不得!只是這深宅大院里,一個姑娘,一個新媳婦,莫說丫頭婆子們一天到晚跟著,便是有無人的地方藏身也沒有托信的人可使。莞初只能大了膽子往外想,次日天不亮就把艾葉兒給放了出去,找到她哥哥伍方,這次要尋的是一位老人。 當年外祖冤死獄中,何氏一族被逐出京城再不許行醫(yī)救世。抄家充公,一分銀錢都沒剩下,糊口的營生又被砸,何家老小受盡饑苦,卻是這幾代傳醫(yī)的本事不肯丟。雖說傳女不傳男,門里出身也自是耳濡目染,莞初自幼學針便是師從自己的娘親。小的時候就聽娘說,外祖的親堂弟是當年江南一代有名的郎中,因受牽連,醫(yī)館被砸,與夫人隱姓埋名、背井離鄉(xiāng),悄悄在山林鄉(xiāng)間做起了赤腳游醫(yī),勉強糊口。莞初記得曾經(jīng)跟母親去看過一次叔公,簡陋的茅屋里老人絲毫不見清貧氣,精神矍鑠、游仙般自在,抱起她親自指點過針下xue道。彼時莞初甚覺親近,只是自從娘親惡疾離世,便再無往來。 憑這兒時一點念想,走投無路之下,莞初竟是覺得此時最穩(wěn)妥的就是找到叔公,更況嬸婆當年在醫(yī)館就是接生的穩(wěn)婆,照顧秀筠有這兩個人一道定是萬無一失。再者,未嫁的女孩小產(chǎn),這可是能死人的屈辱和罪過,能守口如瓶、將這個秘密爛死腹中的只有隱姓埋名數(shù)十載的何家人。 憑著依稀的記憶,莞初有叔公隱世的別名,亦有他當年行醫(yī)的村鎮(zhèn)所在。派出人去,依然如大海撈針,每多一日,秀筠的肚子就要多長一分,她那邊迷迷糊糊不在意隨時都恐露出馬腳,更加之那腹中胎兒多長一刻,也會與母親更加緊密,再剝離怕是更痛。旁人的事比自己的事更讓人沒有把握、心神難安,這一時莞初便連個客套的笑也裝不出來,婆婆跟前兒更是不討喜,低頭討罰,才能分出神去不至每日焦躁得手腳不安,引人生疑。 幾日后總算有了消息,叔公找到了,正在北城外的山上采藥,與嬸婆二人就住在山中茅屋。莞初大喜過望,這真真是再便宜不過的去處!只是轉(zhuǎn)念又一想,這些年不見,早就物是人非,莞初心里生出一絲不安。畢竟,世道艱難,不知叔公可為生計所迫而退卻了救命的初衷?可為錢財所誘枉顧了行醫(yī)的根本?又年近耄耋的老人可還耳聰目明、身強體???小人之心不可不存,幾凡不定,怎可將秀筠的命交與他手?遂今夜里莞初決定親自去探望,必要親眼所見。一是要確信老人是否還可靠,二也要瞧瞧那茅屋是否安逸妥帖,做得秀筠一日的延命之所。 刻不容緩,莞初只覺自己像只八腳的螃蟹,一面準備連夜往山上去,一面又書信給二娘,求她讓爹爹尋個借口接她回娘家,萬不可稱病,因她還要帶著想去一道“玩?!钡男泱?,并囑二娘信要家人親自送至齊府,這一回要逾例避過西院直接送往福鶴堂老太太跟前兒,為的就是當著老太太、大太太的面,閔夫人再是不愿也不能駁了眾人攔阻,這便萬無一失。 一身夜行衣穿戴好,莞初透過窗縫往外瞧了瞧,廊下正換上夜的燈火,老mama們巡視后便會回房,起更之前不會再出來,這時起身最為妥帖。 綿月從帳中捧著銀匣子出來,走到莞初跟前兒輕聲道,“姑娘,都拿去么?”自年前手忙腳亂籌夠給醉紅樓的銀子,這之后兩個月的月錢一分都沒敢花,還又賣了東西出去才湊了這么些,零零總總不夠三百兩,便是這位齊府二奶奶的全部家當。 “嗯?!陛赋趸厣韺⑹种械陌て涸诟邘咨洗蜷_,把匣子里的碎銀子、銀票、連帶娘家的首飾一個不剩全部倒進去包裹好。今夜若是看得叔公妥帖就都留下,一算是給他們診費,雖說是于那醫(yī)藥綽綽有余,背后的托付只望叔公能更精心明了;二也安置他們把屋子好好拾掇一番,添置保暖的簾子和鋪蓋,不說怎樣講究,至少要暖暖和和、安安逸逸,保得秀筠產(chǎn)后平安。 “姑娘,千萬當心啊?!本d月咬著唇,憂心不已,生生把勸留的話咽了回去。這姑娘一旦決了意,哪里還聽勸?只是貴為千金小姐,怎能行動似那猴子似的艾葉兒?跳窗越脊,小姐的架子是都毀干凈,連帶要是再磕了碰了、出點子什么事可如何是好?也不知是又招惹了什么,這一回一個字都不肯透,就這么眼睜睜看著她一個人折騰,怎能不讓人擔憂?一旦在外頭閃失,可如何向齊府交代?又如何向自家葉公子交代?再者,謹仁堂每日都瞪圓了眼等著捻她的錯,這不是上趕著給送去了?還怕逮不著?真真是…… 將包袱在身上系好,莞初看了看時辰覺得差不多,正要往后窗去,忽地遠遠聽得樓下老mama一聲問,“是哪個?天晚了,二奶奶已經(jīng)歇下了,明兒再來吧。” 不知那外頭怎的應(yīng)了一聲,老mama趕緊往外頭跑,“原是二爺回來了,這就來!” 這一聲不打緊,樓上兩個丫頭嚇得魂飛魄散,莞初一時也愣在當場,木呆呆的竟似沒聽明白。 “哎呀!姑娘,快,快走??!”艾葉兒即刻像被砸散了魂兒的小鬼兒,拉著莞初就往后窗去。 綿月一把扯住他倆,強壓了發(fā)顫的語聲道,“這個時候還如何走得!” “怎的走不得,你快放開!”艾葉兒急得無處抓撓,只管去掐綿月的手。 連日來的驚慌失措,莞初這會子倒似慣了,狠狠吸了口氣,甩開艾葉兒,“走不了了!綿月!”說著就去解背上的包袱。 “哎!”綿月趕緊墊了腳尖去拆那頭上的男髻,一面叫艾葉兒,“給姑娘把綁腿打開,快!” 艾葉兒直跺腳,沒法子也只得跪下身解那好容易打起來的綁腿。耳聽得樓下的正門已經(jīng)開了,一聲接一聲給二爺請安、問好,寬衣遞茶,那聲響像催命的鐘敲得樓上的三個人手直哆嗦。越急越不中用,莞初扯下包袱一不當心沒收攏好,那碎銀子掉出來,叮叮當當敲打著木頭地面,滾了一地。 綿月拆下頭巾往袖子里一塞就要俯身去撿,莞初攔了,“快給我解綁腿!” 綿月蹲下身才見艾葉兒連撕帶咬,急得滿頭汗,一個死結(jié)根本打不開。顧不得了,綿月順手從桌上的針線笸籮里拿了小銀剪子一剪子下去才算把那死纏著的綁腿打開,兩個人手忙腳亂地把那黑漆漆的褲子給褪下來。待她二人起身,莞初也已是把上襟脫了。綿月接過胡亂歸攏了一堆塞給艾葉兒,“快藏了!” 艾葉兒剛進了帳子,綿月還不及把裙襖從衣架子上扯下來,樓梯上已是響起通通的腳步聲,真真來不及了!人僵在衣架旁,回頭看那披頭散發(fā)、只穿了一件小銀薄襖、一條桃紅褻褲的姑娘。 莞初站在當?shù)?,耳聽得腳步來在簾子外,懵了一瞬,忽地一轉(zhuǎn)身滋溜鉆進了帳子,一把拉開被子就躺了下去,頭狠狠砸在沒有枕頭的褥子上,心通通直跳…… 簾子打起,齊天睿大步走了進來,卸去斗篷依舊一身的寒氣。綿月一時氣都喘不勻,憋得狠,瞧著當家主子回來竟是連個笑臉都綻不出,更不知是自己心虛還是怎的,這位爺?shù)哪樕醯木共凰破饺栈貋砟且桓睉械〉〉哪樱丝条局碱^,極陰沉,“都出去?!?/br> 綿月一個字都不敢問,拉了將將從帳子里出來的艾葉兒悄沒聲兒地就往外去,心里直道:姑娘,來者不善,你自求多福吧…… 房中霎時靜下來,莞初裹在被子里不覺納悶兒,這是怎的了?他怎的也沒問一句“你家姑娘呢?”? 簾子外終是又響起了腳步聲,這一回不似將才的重、將才的急,一步一步極是沉穩(wěn)。簾帳打起,莞初一時無措竟是閉了眼。 他走了過來,輕輕坐到床邊,身上帶著外頭夜露的新鮮,涼颼颼的。莞初閉著眼,屏不住那涼氣,睫毛悄悄地顫,這半日折騰此刻才覺渾身發(fā)緊,額頭綻出一層小細汗。好半晌,一點動靜都不聞,他分明就在身邊,這么近,還能做什么,難不成……就是這么盯著她瞧? 莞初正自己瞎琢磨,冷不防腦門上被狠狠敲了一記,“嘶!”疼得莞初眼冒金星,酸得淚一下子沖開了眼簾。 燭光透過紅帳子朦朦朧朧地印在他臉上,讓這一臉陰沉的顏色稍稍柔和、不那么嚇人,只是這一指頭彈得她好痛,莞初噙著淚摸著額頭,不知道這所為何來? “幾時懷上的?” 他咬著牙,語聲極低,莞初卻像被雷劈了似的,他說什么?? ☆、第44章 …… 莞初手捂著額頭,木呆呆地看著眼前人,涼了的淚珠兒掉出來,那恍惚在淚水里頭的臉龐越加清楚。這緊鎖眉頭的冷峻她頭一次見,原先那眼里頭哪怕就是大怒之下對她動家法也不曾見這般肅色,這一回怎的……這么兇? 絲毫辨不出耳朵里將才聽著了什么,心里那一團亂麻與焦急此刻都被那一記給敲懵了,莞初一時有些繞不出去…… “問你話呢!幾時懷上的??” 一路來一腔悶火壓了又壓,齊天睿反反復復在心里道:事不關(guān)己、事不關(guān)己??!小心處理便是!可此刻看這丫頭兩眼發(fā)怔果然像不認得他似的,這悶火便忽地烹了熱油騰地躥起來,語聲壓也壓不住,像一頭暴怒的獅子將人攏在身/下,每一個字都悶雷一般敲在她頭頂。 昨兒夜里他才到了杭州府,原本是為著東晉顧愷之的一幅古畫,此畫十年前才出土,未及世人追捧便像一陣小風拂過消失得無影無蹤,留下的只有曾經(jīng)見過真容的人口耳相傳的絕妙與神秘,這些年竟是比埋在地府還要干凈??嗑虿恢牟黄?,道行里的人一個個隱退,齊天睿卻拗了勁死咬著不肯放,終是在杭州尋著一些蛛絲馬跡,豈料將將來到不及會見道中人,今兒前晌便被石忠兒一匹快馬追了過來,原本留他在金陵是為了監(jiān)視同源米行,豈料這廝趕來竟是帶了個天大的消息! 當時丟下那重金鋪設(shè)尋來的古畫蹤跡,齊天睿扭頭上馬,一路狂奔! 她懷孕了,丫頭懷孕了!初聞之時,他仿佛被突然打了一悶棍,頭嗡的一聲,眼前白晃晃一片,懵得莫說是主意,竟是連這事端究竟是何意思都弄不明白!怎么會??怎么能??他離府之時,她還是那個乖乖的小丫頭,怕他,又會討他的好;能氣他,又會哄他。這一時半刻,怎的會憑空懷孕??那一夜她醉在懷中,清涼的月光下,像一只軟軟的小貓嬌嬌地蹭在他頸窩,燙著紅暈的小臉、嘟嘟的唇,那小乖模樣如此依戀,不知怎的就讓他覺得她是頭一次落在男人懷里;彼時蜷縮在他懷中,如此貼合,又仿佛這早已不是他兩個的頭一次。鴛鴦帳下,她總是蜷縮在一旁,時刻警惕著有人來犯,像只驚慌的小兔子,他慣見她那模樣,一時怎么都想不出她是如何不顧羞恥在男人身//下承歡!只是那明明白白的養(yǎng)胎方子、四處打聽郎中與穩(wěn)婆,又豈會錯?! 他竟是如此愚蠢,怎的就能被她的模樣哄騙?怎的還會問自己她是怎么懷孕的?! 一路快馬加鞭,只想著趕緊要見到她,因由都先不論,先壓下那不懂事的行事再說,畢竟,走漏半點風聲就是壓不住的風波! 一進門,果然不出所料,繡樓之上她早已亂了方寸,地上骨碌著散碎銀子,人披頭散發(fā)地裹在被中,帳子里卻不見一絲熱乎氣,顯見是將將逃了進來。此刻一顆淚珠掛在腮邊,呆呆地瞧著他,淺淺的琥珀凈得沒有一絲雜塵,他的模樣映在那清涼的眸中,一路來的心燥這一會子竟是無處擱放…… 是幾時起,她總是會惹得他火起;又是幾時起,他總想教訓她卻又狠不下心來…… 他的語聲不大,口氣卻極重,莞初總算聽清楚,腦子里卻像是打了死結(jié)的麻繩,擰著勁不得明白。他問的明明是身孕,可她怎的聽不懂?秀筠之事若是犯出來不該是自東院起么?怎的到了他那里? “……咳,”被他的目光逼著,莞初的手不聽使喚地只管搓揉著額頭,小小嗽了一聲,干啞著嗓音道,“那個……我也說不清……” “你說什么?”齊天睿一擰眉,火又躥了上來,“你說不清?自己行下的事你不清楚?你說不清哪個說得清?還有人每日給你們把門望風、記日子算時辰不成?!” 他劈頭蓋臉罵過來,莞初狠狠嚇了一跳,手臂倏地收進去拽了被子攏住半個臉,只留兩只眼睛懵懵怔怔瞧著他,我行下的事?能把出喜脈已是了得,哪里還把得出幾時幾日?太難為我了…… 瞧她藏,齊天?;鹪酱?,這丫頭從來就不是個膽兒小省事的,闖下這么大的禍還面不改色,女孩兒家這臉皮也真是夠厚的!齊天睿越想越氣,卻又不得不按下怒火,此事可急不得,既是她說不明白,那必是日子不祥,可見不是行事一回兩回,究竟,究竟是哪一次成的事??糊涂丫頭記不得,齊天睿只得耐下性子替她想,可大男人哪里知道這月事和月數(shù)?只能趕鴨子上架,算來她十一月嫁過來,此時已是二月初,她人瘦小,若是逾四個月該是早顯懷,此刻瞧著還是癟癟的,不該過三個月,那……難不成是嫁過來以后?? 這一個念頭沖上來,齊天睿只覺額頭上的青筋都跳得疼,真真是膽大包天??!又恨聲罵:好你個從夕兄!我敬你一聲兄長,這些年你我也算肝膽相照,為著這丫頭不省事,彼此就算存不下兄弟情意,也該留下些兄弟臉面!明明每日為你們傳信,也曾安排私會,怎的還能背著人做出這種事來?似這等人間的煙火幾時竟是癡迷如此、按捺不得?原本的清雅高潔、不染俗塵都哪里去了?雖說人非圣賢難免有過,心愛之人放不下、屏不住,也不是不可,只是偷食如此上癮么??你不屑俗世,想得道想成仙都隨你去,為何非要拉上這么個傻丫頭?后宅閨房誘她私定終生已然非君子所為,如今她身在婆家,頭上有她相公我的姓氏,你又誘她行下這茍且,究竟意欲何為?!是心疼她,實在放不下她,還是成心要害她、欺負她?? 我定親在先,你私情在后,讓你是敬你,怎可一而再再而三??即便先斬也不肯后奏,又把我這兄弟究竟放到了哪里?!我毫無防備陷于不義,又該如何為你倆遮掩?! 上元節(jié),丫頭醉夢之中口喚相公和孩子,彼時心中不知是怎樣的凄然與慌恐!看她此刻清凌凌的目光怯生生的,小模樣比那夏日出水的蓮骨朵兒還要干凈,想起那夜她軟軟綿綿在懷中,淚水漣漣,他險些把持不??!卻原來早已與人珠胎暗結(jié)!齊天睿心里忽地一陣悶痛,更恨得咬牙:混賬丫頭,怎樣勾引人家來著?不及嫁就要給了人家身子,就這么等不得?!口口聲聲說自記事起就知道要嫁給我,就是這么糟賤自己的相公??好得意的娘子??! 齊天睿越看心越燥,根本也不想再問她究竟是怎么出的府、行的茍且,畢竟以她那輕便的身手,雖說不至于是什么武林高人,可出入這等老媽子看守的家宅實在是輕而易舉。心燥,神智卻未被怒火燒糊涂,憶起葉從夕曾經(jīng)的癡心滿懷、一往情深,更相信自幼相處的人品。于情,雖是極不情愿,于理卻不得不明白即便葉從夕當真情難自已、行下不端,也絕不會絕情絕義,忍心心上之人去墮下骨rou、忍受剝離之痛。這不該是他的主意,只是,若全是這丫頭自作主張,她究竟是怕還是無情?人命關(guān)天,如此兒戲?? 齊天睿深深吸了口氣,語聲總算平和了些,“此事都有誰知道?府里和府外的?!?/br> 這一句莞初總算聽得清清楚楚,小聲應(yīng)道,“沒人知道,只有我。” “嘶!”一絲涼氣吸進來,齊天睿險些又抬手敲她,“混賬丫頭!只有你??誰去傳的信兒、買的藥?又是誰去尋的郎中和穩(wěn)婆?還不趕緊說!” 他咬牙切齒要吃人的樣子,莞初覺得這么被他架著兩臂攏在中間,莫說言語,那氣勢就要把她壓扁了。他怎的什么都知道?那還藏什么?莞初雖是有些泄氣,心里卻是略略舒散開來,不管怎么說總算有個撐事的知道了,這就好辦了。 “艾葉兒去抓的藥,她不知道是做什么。老郎中是……我娘親那邊的叔公,”莞初猶豫了一下還是說了出來,不知怎的就覺著他不會計較曾經(jīng)的“罰罪”去報官,“……尋的時候只說尋親的?!?/br> 齊天睿聞言,算是稍稍松了口氣,雖說那藥方子上又是當歸、又是黃苓、白術(shù),抓藥的人得有多蠢才能不知道那是女人安胎之用?可一聽是那十一歲的小丫頭子,虎虎愣愣的,又逢了這么個不知計較的主子,沒準兒還真是不知道。那老郎中居然是她的叔公?齊天睿這才想起早先閔夫人說給他的何家之事,當時只覺熱鬧,此刻才知道原來畢竟燒不盡,何家人還在行醫(yī),這倒也罷了。只是能想到尋到自家苦難隱居之人來解圍,救命保安危又能為她守口如瓶,可見這丫頭并非魯莽不要命,還確實有些周全計較。只是這面上絲毫不見愧色,不知怎的竟是讓他有些心寒,齊天睿眉頭越緊,訓道,“一條小命兒,你怎的敢自作主張、說不要就不要?情意不顧,往后都不計較了?!” 嗯?莞初一愣,這怎的成了我自作主張?我哪里舍得那小性命?正要爭辯忽想起秀筠那慘兮兮不懂事的樣子,心里生出了做嫂嫂的護衛(wèi),這便硬氣回道:“再有情意能怎樣?已然生事,遠水救不得近火,還非得抱著個虛名兒鬧得世人皆知、身敗名裂,才顯得忠貞、才說得剛烈不成?” 小嘴一張也是伶牙俐齒,齊天睿倒不驚訝她能這么明白地計較,只為著葉從夕道,“孩子爹知道了?許你這么胡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