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下之意，是與蕭錯只能暫且擱淺舊時恩怨，聯(lián)手除掉潛伏于暗中的共同的對手。很明顯，那個人不似他們，行事慣于牽連局外人，只要有機(jī)會，便會行兇作惡，即便是在天子腳下，也無意收斂。

    他與蕭錯要是在這樣的前提下還出手削減對方人脈的話，那個人坐山觀虎斗，定會乘機(jī)再出狠手給予他們重創(chuàng)。

    蕭錯明白個中輕重，頷首道：“的確。先把那個混賬除掉再談其他?！?/br>
    韓越霖對這情形喜聞樂見。

    三個人坐在一起的時候，有分歧的時候很少，只有一件事，讓蕭錯與崔振對韓越霖頗有微詞：韓越霖這個人，越是重要的事情，他越愿意放到飯桌上談，閑時經(jīng)常邀請二人到醉仙樓去赴宴，兩個人要一面陪他吃飯，一面聽他說事情的進(jìn)展。

    這本來是無可厚非，蕭錯以前也經(jīng)常在席間與韓越霖商議事情，崔振以前則根本與韓越霖不熟悉，管不著他這個習(xí)慣。

    現(xiàn)在比較要命的是，韓越霖總把他們這一對兒冤家對頭綁在一起。

    人一旦接觸過多，便會對對方生出一些情緒，而在他們而言，那些情緒都是累贅，因為對對方能生出的情緒只有欣賞、認(rèn)可，偶爾甚至覺得有著一拍即合的默契。

    隔著點(diǎn)兒距離惺惺相惜的對手，是正常的；走動過于頻繁，欣賞、認(rèn)可的情緒逐日加重的話，便會走至亦敵亦友的情形——那太難為他們了。

    這一次，韓越霖可不管他們怎么想，由著他們跟自己擰巴甚至暴躁，該吃飯還是要三個人一起吃。

    他在江夏王封地的手下，一直盡心極力地在辦畫像的事情，但是進(jìn)展緩慢。

    這件事要暗中進(jìn)行，只能私底下找到與蘇峰相熟之人，讓他們說出蘇峰的樣貌，然后便是要反反復(fù)復(fù)地描繪出畫像，再一點(diǎn)一點(diǎn)修改，起碼要個把月才能成事。

    崔振與蕭錯不難想見這情形，并且征戰(zhàn)之人都有著異于常人的耐心，便都是靜候消息。

    **

    皇后知道皇帝的打算，便由著幾個男人去磨嘰，但是自己這邊，一直都留意著江夏王府三兄妹的情形。

    如果蘇峰的畫像根本拿不到手里，那就需要她拿長平郡主開刀，是以，她一定要確保長平郡主一如既往地半死不活的度日，情形不能減輕，但也不能讓那個人死掉。

    這用意，她照實(shí)吩咐了安排在方家的眼線，一日得空，將師庭迪喚進(jìn)宮里說話，問的自然還是他們家的事情：

    “你與琳瑯的情分如何？了解她的品行么？別又是一個卑鄙下作之人才好?！?/br>
    師庭迪聞言蹙眉，“她是侍妾所生，便是我有心與她手足情深，我娘也受不了啊。我娘是正妃，哪里瞧得起侍妾，侍妾所出的孩子又低一等，連個封號都得不到，加上總覺得侍妾都是專門勾引男人的狐媚子，生下來的孩子也不是好貨色——這樣一來，我跟琳瑯也一樣，見面時都少?！?/br>
    “你也真夠可憐的?！被屎笥悬c(diǎn)兒同情地望著他，“兩個meimei就跟沒有一樣?！?/br>
    “哪兒一樣啊?！睅熗サ蠐u頭，“就長平那個樣子，除了給我和琳瑯臉上抹黑，還有什么用？要是琳瑯也不是個省油的燈……真就不如沒有。有時候想想，我把自己逐出家門算了?！?/br>
    皇后哈哈地笑起來，“這事兒你說了可不算?！?/br>
    “是啊，到底是皇室宗親。就算我爹容不下我，也得皇上點(diǎn)頭才能把我趕出宗族。”師庭迪斂起這份無奈，細(xì)說起師琳瑯這個人，“我與琳瑯雖然見面時少，但是下人對她一些情形還算了解。她在王府一直安分守己，細(xì)論起來，我爹應(yīng)該最喜歡她。你應(yīng)該知道吧？我爹曾經(jīng)幾次上折子，先后請先帝和皇上賞琳瑯一個封號，足見琳瑯對他孝順、他對琳瑯的看重。先帝與皇上懶得再次破例，沒理會過他罷了。

    “琳瑯眼下住在我那兒也是進(jìn)退有度，僭越的話都沒說過一字半句，僭越的事情更是不曾做過。挺有分寸的一個女孩子。

    “我知道的也就這些。你對誰都一樣，不是知根知底的人，來往時都要掌握好分寸。”

    皇后是他曾經(jīng)在心里特別喜歡的人，明知道名花有主也喜歡，走至如今，他已將那份喜歡轉(zhuǎn)變成了友情。比起那兩個不相熟不了解的meimei，他更在乎皇后的安危。

    皇后這個人，隨時隨地能與人交好，也隨時隨地能夠開罪人。母儀天下，并不代表就完全離開了險境。

    “我曉得?！被屎蠛芨屑に麑ψ约旱倪@份關(guān)心，“你放心，我要是那種沒有戒心、粗枝大葉的人，走不到今時今日。只是，日后很多事情都不好說——我指的是你父親那邊的事情，要是當(dāng)真有他與皇上反目的一日，你的處境未免尷尬。但是，你也知道，皇上了解你的品行，到何時也不會刁難你?！?/br>
    師庭迪神色無奈，“我又如何看不出，否則何必跟你說這些?！?/br>
    皇后凝視他片刻，微微一笑。

    他說過的話，她到此刻才真正意識到意味著什么：看起來，他是對她說了很多，其實(shí)，他放在心里的最重要的事情，并沒跟她提及一字半句。

    他不能說，不能明打明地出賣江夏王府，那會讓他余生想起來就會心懷愧疚?？墒撬謸?dān)心她的處境，所以，姐妹兩個進(jìn)京之后，他都提醒她不要大意。

    他知道了怎樣重要的事情而不能說出口呢？

    皇后無從揣測。

    這個月十九，江夏王的奏折送到宮里：他請旨進(jìn)京，要祭拜生身母親伍太妃，還要看看一雙兒女的情形。

    皇帝并沒猶豫，當(dāng)即準(zhǔn)奏，隨即則開始斟酌江夏王進(jìn)京之后，他該做出怎樣的安排。

    **

    韓越霖、崔振和蕭錯聽說江夏王要進(jìn)京的消息之后，態(tài)度相仿。

    韓越霖道：“江夏王從前幾年開始就稱病，每次都說得好像是快死了——怎么到現(xiàn)在還活著呢？”

    蕭錯就笑，“這種障眼法，用過的人多了。近幾年朝廷不安生，他不咒自己快死了還能怎么辦？還是害怕奉召進(jìn)京，再也不能回到封地。”

    崔振頷首道：“的確。這次下決心進(jìn)京，也是方方面面權(quán)衡之后的結(jié)果。興許是擔(dān)心兒子被皇上當(dāng)成了質(zhì)子，興許是心里有底了，來京城親眼看看朝堂的情形?！?/br>
    韓越霖一笑，“最要緊的是，他得親自見見你們這兩個禍害，想親手把你們處置掉?！?/br>
    “人之常情?！笔掑e與崔振異口同聲。

    就算拋開別的，單只崔振打傷師庭迪、長平郡主在蕭府出事這兩件事情，就足以讓江夏王暴躁。如果他連這種氣都能忍，那么，日后就沒人會再把他當(dāng)回事。

    **

    裴羽對這些事情一直都留意著，只是要做到心里有數(shù)，知道自己的夫君在當(dāng)下的處境只有益處。平日也并不杞人憂天，照常過自己的日子。

    十一月下旬，她總算能將瑾瑜放在家里一半日了，得空去了兩趟阮家。

    阮素娥臘月初六就要出嫁，先前又是得了空就去看她和瑾瑜，大冷的天，她總不能總讓阮素娥來回奔波，而自己一直穩(wěn)坐家中。

    想想就過意不去。

    阮素娥在家的日子，大多是悶在房里做針線活。

    她得了裴羽的指點(diǎn)之后，對針線活上心了很多，慢慢地就喜歡上了，平時只是當(dāng)個消遣。

    裴羽到訪的那天，她正在給瑾瑜做小衣服穿。裴羽見了，又是感激又是驚訝，“你可真是的，現(xiàn)在不是應(yīng)該多給婆家那邊的人做些針線活么？認(rèn)親的時候用得著?！?/br>
    “我才不費(fèi)那個力氣?！比钏囟鹦χ鴶y了裴羽的手，兩人挨著在臨窗的大炕上落座，“認(rèn)親的時候，比我年長的，我投其所好，送些首飾文房四寶就行，比我年紀(jì)小輩分又笑的，一概用紅包打發(fā)掉?！彼蛞幻虼剑岸紱]見過面的人，就巴巴地給她們做東西，算是怎么回事？她們?nèi)蘸笠菍ξ也缓玫脑?，我豈不是白費(fèi)了功夫？遠(yuǎn)不如多花點(diǎn)兒銀子?！?/br>
    裴羽笑著點(diǎn)頭，“倒也是，禮物、銀子其實(shí)更拿得出手?！?/br>
    “最重要是還省心?！比钏囟鹉闷鹫诮o瑾瑜做的小襖，“我問過家母和管事mama，她們說三個月左右的孩子，穿著應(yīng)該合適。還有啊，我還給瑾瑜做了貼身的小衣服、肚兜，正好你來了，走的時候一并帶上?！?/br>
    “哎呀，這我可怎么好意思啊?！迸嵊鹦Φ?，“本該我多送你一些禮物才是，你卻陸陸續(xù)續(xù)送給了瑾瑜好多東西?！鳖D了一頓，笑道，“也沒事。等你嫁人生了孩子之后，我再將這人情還回去?！?/br>
    阮素娥也不扭捏，嫣然一笑，“知道就好。咱們倆可要常來常往的?！?/br>
    “那是自然?！迸嵊鹦廊稽c(diǎn)頭。阮素娥如今對她和瑾瑜，是實(shí)心實(shí)意的好，再無半點(diǎn)兒目的，她又不傻，如何感覺不到。

    坐在一起閑話家常的時候，阮素娥說起了張旭顏和江予莫的事情，“倒是沒成想，張家二小姐是個很有福氣的人?！?/br>
    “怎么說？”裴羽問道。

    阮素娥笑道：“難道你沒聽說嗎？國舅爺請說項的人隔三差五就去張府一趟，急著娶張二小姐進(jìn)門呢。次數(shù)可不少了，我看啊，張家過不了多久就只能答應(yīng)下來——雖然都說是抬頭嫁女兒，可是碰到這樣的情形，也不好一再端著架子?！?/br>
    “哦?！迸嵊鸩缓枚嗾f什么，便只是含糊地應(yīng)了一句。心里則是想著，這情形一定是因為江予莫與張旭顏生出了實(shí)實(shí)在在的情分，不然的話，江予莫不是不能心急，而是不敢心急。他看中的女孩，可不同于尋常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弱閨秀，把人惹得不高興，說不定轉(zhuǎn)頭就跑了。

    阮素娥有點(diǎn)兒唏噓，“所以我就想，真是世事難料。以文安縣主那個樣子，知情人誰能想到她的二妹是個真正出色的人？——要是沒有過人之處，品行有瑕疵的話，國舅爺也看不上她?！?/br>
    “別總說這些。”裴羽握住阮素娥的手，“就要做新娘子的人了，怎么能總是滿腹感慨呢？”

    阮素娥則是笑容坦然，“你放心，以前的那點(diǎn)兒心思，我早就放下了。要是沒放下，聽都聽不得這類事，哪里還有與你說起的好心情？”

    裴羽想了想，點(diǎn)頭，“也是。反正不管你怎么樣，我都是盼著你出嫁之后把日子過得和和美美。”

    “我會的?！比钏囟鹧鄄鬓D(zhuǎn)，笑容真摯。

    裴羽返回家中的途中，想想阮素娥前前后后態(tài)度、心態(tài)的轉(zhuǎn)變，覺得這女孩子算是很灑脫的那種人，拿得起也放得下，到了什么地步，就接受怎樣的現(xiàn)狀，不去做那始終心懷缺憾、寂寥的人。

    舞陽公主呢？裴羽希望舞陽公主也是這樣的性情，早早放下先前的執(zhí)念，重新開始過別樣的生活。

    去看過阮素娥之后，裴羽莫名覺得自己應(yīng)該公平起見，便又隔三兩日出門一次，先后去看了張旭顏、魏燕怡等幾個交好之人。每次出門，都是坐一半個時辰就回家，就是這樣，心里仍是時時記掛著放在家里的瑾瑜。

    一晃眼，進(jìn)到臘月，到了阮素娥要出閣的日子。

    裴羽自然是要去阮家送阮素娥出門的。因著她的緣故，張夫人與阮夫人常在一些場合碰面，一來二去混熟了，也有了些交情，這日也去了阮家。

    阮素娥風(fēng)風(fēng)光光出嫁之后，外面的人情往來便沒什么重要的事情了，裴羽開始慢悠悠地吩咐著下人們準(zhǔn)備過年的一應(yīng)事宜。

    瑾瑜過了兩個月，小脾氣見長了，稍稍有點(diǎn)兒不舒坦便會哇哇大哭一陣子，需得裴羽、蕭錯好生哄一陣子。

    而有些個晚間，瑾瑜因為肚子餓了醒來，沒能及時吃奶的時候，也會放聲大哭，哭的夫妻兩個的心肝兒一顫一顫的。

    這樣的情形多了，兩個人實(shí)在受不了女兒啼哭的那個情形，便決定讓吳mama晚間整夜照看著瑾瑜，這樣的話，總不至于還因為沒有及時吃奶而發(fā)脾氣。再說了，瑾瑜再大一些，夜間也總要有奶娘照看著，不可能一直留在他們身邊。

    事實(shí)證明，這決定是對的。

    私底下，蕭錯對裴羽道：“倒是沒看出來，你小時候還挺嬌氣的?！?/br>
    “……”裴羽要過一會兒才明白他的意思，不由斜睇他一眼，“阿瑾只是跟我長得像而已，性情怎么會一個樣呢？少胡說?！?/br>
    “你就是到現(xiàn)在，也夠嬌氣的?！笔掑e笑道，“不信你就去問問岳母，說不定你小時候比阿瑾還嬌氣還愛哭?！?/br>
    裴羽撇一撇嘴，“我嬌氣，是爹爹娘親慣的；阿瑾嬌氣，是你跟我慣的。不是一碼事，別跟我強(qiáng)詞奪理?！?/br>
    蕭錯把妻子摟在懷里，忽然想到了一件事：“你說將養(yǎng)兩個月就行，日子早就夠了吧？”

    “沒?！迸嵊疬@樣說著，卻是啼笑皆非的。這個人，近來該是被瑾瑜的小脾氣弄得過糊涂了，她早就痊愈如初了，他竟要到這時候才意識到。

    “小騙子?！笔掑e只需記起女兒兩個月了就已足夠，他低頭索吻，“不想我么？”

    裴羽心說你自己都不記得，我還能投懷送抱不成。

    蕭錯吮著她的唇，手下輾轉(zhuǎn)，“想不想？我可是要想瘋了?！?/br>
    裴羽忍不住笑了，“我可沒看出來?！?/br>
    “那就讓你看出來。”蕭錯翻轉(zhuǎn)身形，一臂撐身吻著她，一臂除去束縛。

    或許是這回事擱置了太久，期間所思所想又都與孩子相關(guān)，裴羽起初真是無可無不可的態(tài)度，柔順地配合，是因著體諒他克制太久。

    可是，慢慢的，深埋在骨血里的火焰被他漸次點(diǎn)燃，由心而身地生出了渴望。

    他雖然想得厲害，卻記著她剛恢復(fù)好，一直輕柔相待。

    她緊緊地?fù)ё∷瑸樗臏厝釀恿饲椤?/br>
    **

    江夏王日夜兼程，于臘月中旬抵達(dá)京城。

    進(jìn)宮面圣之后，在早年間的江夏王府住下，第一件事便是讓師庭迪和師琳瑯搬去與他同住。

    師庭迪不肯，一本正經(jīng)地跟他爹撒謊：“我打小就對一些香味敏感，這幾年愈發(fā)嚴(yán)重，發(fā)作起來跟哮喘一個情形?，F(xiàn)下住的地方是精心布置過的，平日也已鮮少出門走動。您體諒體諒我，我這身板兒要是再折騰一兩次，定要死于非命?！?/br>
    江夏王擰眉凝視著他，終是嘆息一聲，“罷了，由著你?！崩^而問起他與長平郡主的事情，“事情過去了這么久，你因何不予計較？又因何不將原委詳細(xì)告知于我？”

    師庭迪尷尬地笑了笑，“我與崔振之間的是非，是因閑事而起，且是我不對在先。若要計較，反倒更吃虧?！?/br>
    江夏王又問：“那么，長平的事情呢？你又為何一直對我含糊其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