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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從龍在線閱讀 - 第9節(jié)

第9節(jié)

    泓知道他指的是慧明公主剛夭折的那段時間,就小心翼翼的試探:“那現(xiàn)在心情好了嗎?”

    容胤說:“還行吧。事情太多,容不得總犯錯?!?/br>
    泓慢慢伸出手,勾住了容胤的手指,低聲說:“臣可以和陛下一起。”

    容胤說:“好。明天就一起。”

    第11章 頓悟

    晨陽初綻。

    宮墻里無聲無息的飄了一宿的落葉。宮人們不到天亮就起來,清掃干凈步道和大殿前的廣場,把金黃的銀杏葉堆積到絳紅的宮墻下。那些金黃的,碧綠的,紅彤彤的葉子全都帶著秋陽的光,斑斑駁駁,在重重宮闕間落盡,鋪得皇宮一片錦繡。

    容胤用過早膳,便在齊賢殿召見三位家主。家主身份尊崇,為表示帝王禮敬,大殿里只設(shè)坐席。容胤在主位上盤膝而坐,安排泓在自己身后跪侍,待覲見的禮鐘敲響,三位家主魚貫而入,容胤便巍然安坐,受了他們的大禮。

    兩扇沉重的朱漆殿門在他們身后緩緩關(guān)合。

    大禮畢,三位家主抬起頭來 ,見到了帝王身后拜伏還禮的御前影衛(wèi),齊齊的臉色一變,互相交換了幾個眼色。

    他們身邊,自然也是時刻有死士武者保護的。只是覲見一國之君,這些人不能跟隨入殿。幾位家主權(quán)分天下,和皇權(quán)一直是此消彼長的關(guān)系,互相間諸多戒備提防。他們毫無保護的入得殿來,為顯誠意,帝王身邊也不應(yīng)再安排影衛(wèi),這也是皇帝對世家門閥的一種恭讓。

    如今同處一室,皇帝卻安排了個武者在側(cè),這和直接在他們脖子上架把刀也沒什么區(qū)別。

    三位家主很是不悅,拜禮后直身,便無人再有動作。

    容胤不動聲色,道:“泓,卸劍?!?/br>
    泓便直身,反手一脫一錯,將腰間短劍卸了下來。那劍柄上嵌了金色的皇家徽記,在他虎口邊璨然生光。他雙手奉劍,俯身將短劍推至身前三尺遠,又跪坐回原地。

    三位家主見皇帝表示了退讓,只得暫且壓下不滿,各自落座。

    三人里面,周樂錦年紀(jì)最大,等眾人坐定,他便微一躬身,率先開口道:“二十幾年前,老臣有幸在此覲見先皇,那時陛下還在襁褓。一眨眼陛下已經(jīng)這么大了,雄姿英武,猶勝先皇當(dāng)年啊?!?/br>
    他提到了先皇,又拿年齡來擺資歷,容胤不得不直身恭聽,一點頭道:“朕幼年時,曾聆父皇庭訓(xùn),也說過驪原周氏乃朝廷股肱,宜親其親而智其智。如今周家主膝下長子在朝中侍奉甚勤,朕見了周家主,也覺得親近?!?/br>
    幾位家主臉上微微一笑,心里都在掂量。皇帝親政不久,朝中根基不穩(wěn),仰仗幾位家主支持的時候還多著,如今姿態(tài)擺得這樣高,不知道是虛張聲勢,還是真的大權(quán)在握。荊陵離北疆近,消息傳得也快,隆裕亭早就模模糊糊的聽說過一點傳言,此時索性干脆利落的問出來,道:“聽說軍中陳氏攜麾下眾將,已對陛下效忠,可是真的?”

    容胤端起了茶盞,慢條斯理的喝了一口,道:“是?!?/br>
    幾位家主便垂下了眼,也跟著一起喝了茶。眾人面上若無其事,心中皆驚動。

    陳氏是軍伍世家,全郡八十萬人口,不用繳納稅賦,閑時屯田耕種,戰(zhàn)時全民皆兵。他們自給自足,名義上雖然是朝廷軍隊,實際并不受朝廷牽制。自古便是得軍權(quán)者得天下,皇帝手中有朝廷供養(yǎng)的百萬雄兵,再加上陳氏八十萬子弟,這天下已經(jīng)抓得穩(wěn)穩(wěn)的。

    隆裕亭更是詫異。軍權(quán)何等重要,交出軍權(quán),就是自毀家業(yè)。他以前和陳氏有點往來,只是老家主過世后才斷了聯(lián)系,忍不住就問:“這……這怎么可能。怎么做到的?”

    三個人齊齊的往皇帝臉上看過去。

    容胤放下了茶盞,簡單的說:“朕殺了他長子?!?/br>
    幾個人登時都不自在。陳氏老家主身體一直不好,長子次子爭權(quán)奪位也不是秘密。后來長子暴亡,次子上位后,曾經(jīng)連坑帶殺的把家族徹底整頓了一番。那新家主手段之狠辣,曾叫他們這些冷眼旁觀的老家伙也為之敬佩。當(dāng)時還在感慨這個陳氏新家主真是一代梟雄,原來,幕后的策劃者在這里。皇帝有能力殺了陳氏長子,自然就有可能來殺他們的兒子,這個威脅,皇帝給得堪稱清楚明白。

    三個人一時靜默,一直沒說話的云安平便出面打了個圓場,問皇帝召見為了何事。容胤早把議事的章程送到了各人手中,叫三位家主有個準(zhǔn)備,也給他們足夠的時間和幕僚商量,此時不過是為了表個態(tài),也是叫他們當(dāng)面提條件。

    他此次召見,主要為的還是漓江水患之事。莞州告急,驛道損毀糧食進不去,他就直截了當(dāng)?shù)恼堉苁祥_水路,而且一開就要開五年。五年期間,朝廷治河輸糧所有物資,都從周氏的商道走。作為交換,今后朝廷用的桑絲都會直接從周氏購買。周氏毗連產(chǎn)絲的莞州,做這筆買賣再合算不過,如此一來相當(dāng)于攀上了個金飯碗,周樂錦一口答應(yīng),只是就價格和供量又提了很多條件。容胤一一應(yīng)允,為表誠意,當(dāng)面就擬旨撥了銀流到周氏帳中。

    他除了賑災(zāi),還想把漓江徹底治一治,要求荊陵的隆裕亭放寬郡望的關(guān)卡,叫他派人去疏通那處淤塞的河流。這一條對隆裕亭來說也很有利,治河花費全部由朝廷承擔(dān),一旦疏通后往來走水路的商家卻要在他這里交商稅。何況治河期間的役夫,勞工都要從他郡里召,相當(dāng)于朝廷替他養(yǎng)了幾年人口。所以隆裕亭也痛快答應(yīng)了,只要容胤承諾之后的水路商稅收入。

    如此一來,最吃虧的就是沅江云氏。云氏郡望主產(chǎn)桑絲,朝廷若是和周氏做起了桑絲生意,就相當(dāng)于搶了他的利潤 。容胤便和云安平澄清,莞州所產(chǎn)桑絲粗硬,他收來是為軍用,和云氏所產(chǎn)的那種細韌的上等桑絲并不沖突。更重要的是,他將開放封海禁,第一個港口就設(shè)在沅江。云安平聽了如此誘人條件,不由動心。朝廷禁海已經(jīng)有百余年,一旦開放,必有大批商貨涌入。如今從南往北都是走陸路,要真設(shè)了港口,以后南北海路貫通,他云氏坐地收銀,就可保家族世代豐隆。

    容胤見他猶豫,就輕輕推了一把,道:“若是云家主覺得不方便,也無需勉強。朝廷會在蓮州另開海港?!?/br>
    蓮州與云氏郡望毗連。海禁初開,北方只會設(shè)一個港口試水。若是蓮州占了先機,云氏以后就再沒機會。云安平便不再猶豫,答應(yīng)下來。容胤就又提條件,規(guī)定了這個港口每年上繳的商稅要令開別冊,單獨往樞密院繳納,比尋常商稅高了兩成。

    這一條云安平答應(yīng),卻又提了要求,要他的長孫云行之入軍中歷練。這便是在皇帝收回陳氏軍權(quán)后,也要來分一杯羹。容胤略一沉吟便同意,云安平卻又請奏,道:“老臣膝下一孫女已長成,賢淑溫順,有閉月羞花之貌,愿入宮侍奉陛下左右?!?/br>
    皇室將與云氏聯(lián)姻,此事已成定局。只是容胤腳跟不穩(wěn),怕云氏入主后宮后局勢有變,就一直拖延著。云安平趁這時候提出來,多少有借機要挾的意思。容胤心中不悅,就滿懷惡意,道:“朕聽聞云氏兩女皆窈窕,若得了閑,就來皇城向太后請個安吧?!?/br>
    云安平心中慍怒,只得低頭答應(yīng)。

    他有兩個孫女,一個是長子的,一個是次子的,都深得家里寵愛。若二女同時入宮,皇帝定有偏頗。到時候拉一個踩一個,孫女們?yōu)闋帉櫠菲饋?,他的兩個兒子也別想和睦??墒腔实垡呀?jīng)開了口,他又沒辦法推辭,只得吃掉這個啞巴虧。

    諸位家主又就各項條件討價還價了一番,待大體敲定,容胤就令宮人開了殿門,諸位家主拜禮后準(zhǔn)備告退。

    殿門一開,只見帝王并諸位家主的隨從,都靜默的侍立在階下等候。云安平突然笑了一聲,道:“陛下,臣聽聞紫陽殿武者,得掌天下武林而無人能出其右。老臣今日也帶了幾位隨從來,不如就請陛下的御前影衛(wèi)指點一番如何?”

    他話音剛落,便有一位武者越眾而出,單膝跪在階下。他看不出多大年紀(jì),只是身形黑瘦,端端正正跪在那里,不像人,倒像塊石頭,連一點兒活人的生氣都看不出來。

    容胤武學(xué)多少也有點粗淺功夫,掃一眼便知此人武功已臻化境,給他的感覺和紫陽殿的大教習(xí)是一樣的。他慢慢拿起茶盞,垂下眼喝了一口茶,卻并不說話。

    他剛才震懾眾位家主,說要殺他們長子,現(xiàn)在便是眾家主反過來試探他的時候。

    家族繼承人何等尊貴,身邊必然有無數(shù)死士武者保護圍繞,帝王到底有沒有這個本事萬人中取其人頭,看的,就是御前影衛(wèi)的能力。

    泓若輸了,就說明他沒有這樣的能力,號令天下世家。這也是眾家主給他的一記耳光。

    泓若贏了,幾家必定心生畏懼,以后他的旨意下去,受到世家的阻撓就少一點。

    可是——

    這種殿前較量,是一定會死人的。

    若輸,必死,不會留余地。

    容胤垂了眼睛,慢慢的掀了茶蓋。清澈的茶湯上清清楚楚倒映出他冷靜的雙眼。他在轉(zhuǎn)瞬間就做了權(quán)衡,開口想拒絕??墒悄樜⑽⒁粋?cè),還沒等說話,卻見到了泓的影子。

    泓已經(jīng)挺直了身體,是整裝欲戰(zhàn)的模樣。

    他一張口,拒絕的話就變了,只是道:“去吧?!?/br>
    泓說:“是?!?/br>
    他是武者,這種情況下不必守躬身的退禮,便拿著劍微微一拜,起身往殿外走。容胤看著他的背影,在那一瞬間突然就后悔了。

    無比的后悔和驚怕。

    他微微直身,想把人叫回來。眼角余光一掃,見到三氏家主都在看著他。階上階下,殿前殿內(nèi),他被無數(shù)人注視。他的一言一行,出了這個殿,會迅速在九邦大地四散傳播。

    他不能退,不能動。不能悔。

    不能因為突然明白這個人重要,就護下他。

    只能眼睜睜看著泓出了大殿,站在階下。

    他和那名武者互敬,然后雙方朝反方向各走了十步,只聽得“鏘”的一聲青芒一閃,短劍出鞘。

    那聲音無比凌厲,容胤心臟驀地緊縮,眼前一黑,后背上就齊刷刷的滲了一層冷汗。

    這是一種簡單,利落的較量方式。雙方面對面同時出擊,在相錯的那一瞬間,兩人用勁氣比出上下。差一些的那位,霎時就會被利刃貫喉。有經(jīng)驗的武者只要兩人起步,就能看出輸贏,可是他,他什么都看不出來。

    他把泓放出去,卻不知道他還能不能回來。

    不知道。

    不知道如果泓回不來,該怎么辦。

    容胤就只半低著頭,盯著面前那半杯茶水。

    他覺得應(yīng)該看著。如果這是最后一次,他至少應(yīng)該把泓看在眼里??墒撬Р黄痤^來。他的脖頸和后背都僵住了,眼前一片金星亂舞。

    如果泓死了,他就厚葬。

    拿他的余生來葬。

    他聽見階下奔跑的聲音。非常快。接著“?!钡囊宦暎鞘抢谐龊恚瑒澋搅藢Ψ降牡度猩?。霎時間他的胃部掠過了一陣劇烈的痙攣,好像那把刀同時劃過了他的心尖。

    劇烈的心跳聲就在耳膜里沉重的響著。他屏住了呼吸,在那可怕的寂靜時刻里汗出如漿。

    他聽見腳步聲。接著,一只腳踏上了他的坐席。泓擦身而過,重新跪在了他的身后。

    容胤并沒有放松。他咬牙挺著,苦苦掙扎,拿出了全部的力量,來控制自己不要失態(tài)。他把茶盞一推,沒有說話,起身離開了大殿。

    他的心情非常惡劣。

    他覺得自己無比愚蠢。

    他拿太貴重的東西去冒風(fēng)險,輸了贏了都吃虧。

    他出得大殿,走下殿階,走過死去武者的尸體。

    他走過紅磚金瓦的重重宮闕,走過曲曲折折的朱紅游廊,走過鋪滿金黃葉子的湖池。

    走過光,走過秋葉,走過他心里一片一片繽紛的斑駁和繚亂。

    衣袍里已經(jīng)被冷汗浸濕,風(fēng)一吹,徹骨的冰涼。

    他走了很久,知道泓就跟在他身后。他們一直走到了后殿的園林中,容胤站住了。

    昨天他們還一起在這里游玩抓魚,手拉手看秋天的美麗景致,今天,一切都變了。

    這個人不再是供他取樂的人。

    容胤慢慢開口,嗓音無比干澀,說:“沒有下次了?!?/br>
    泓問:“陛下?lián)奈覇???/br>
    容胤沒有回頭,說:“知道你會贏?!?/br>
    他們回了御書房,本應(yīng)該把議事的結(jié)果都交代下去,讓眾臣照此辦理。還要撥出人手來,去和三家談各種交易細節(jié)。朝中也要騰出位置,給即將到來的大工程準(zhǔn)備負(fù)責(zé)人。離開輔都前,要和三氏家族把細節(jié)都談妥敲定,這些事本來一天都不能耽擱,可容胤萬分的沒精神,只在御書房轉(zhuǎn)了一圈,就回寢殿歇息。

    他在齊賢殿見著了死去武者的血,不知道為什么這一次特別的刺激他。當(dāng)時還不覺得,回寢殿后胃里痙攣成一團,五臟六腑都快翻騰出來了,難受得他渾身直冒冷汗。容胤就隨便找了點事支開了泓,又令宮人都退到外間去,自己在軟榻上半靠著,心煩意亂的翻一本書。

    他苦捱了半個時辰,胃里一點都沒好轉(zhuǎn),反而變本加厲。這毛病是剛穿越的時候被皇太后整治出來的,當(dāng)年不知道看了多少醫(yī)官,一點效果都沒有。他自己也知道心結(jié)難解,光喝藥沒有用處,圣明天子威震八方,總不能連點血都見不得,后來索性順其自然,忍一忍也就過去了。

    可是時不時的就來上這么一回,也讓他很是受不了。

    容胤煩躁得想殺人,把手里的書翻得稀里嘩啦。等見得泓悄無聲息的走進來,他就更煩了,沉了臉不理他。

    泓早在外間就得了宮人的暗示,知道陛下心情不好。他進得暖閣,見皇帝只是翻書,沒有阻止的意思,就輕輕巧巧的上了軟榻,剛貼近皇帝就頓住了,一動不動的聆聽。

    容胤微皺著眉,看了泓一眼,沒有吭聲。

    泓確定了自己的判斷,就小心翼翼的問:“陛下氣息不穩(wěn),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他在容胤身上一探,根據(jù)肌rou的緊張程度,很快就確定了位置,按在胸腹之間問:“是這里嗎?”

    容胤被他逮了個正著,只得“嗯”了一聲,說:“老毛病了,一會兒就好。”

    皇帝年少時,曾有過見血驚悸的心疾。泓一下子就想了起來,不由很是憂慮,說:“怎么突然就又犯了?”

    一邊說,一邊探進容胤的衣服,把手掌按在他胸腹之間。

    容胤只覺得一股熱力緩緩升起,這溫度不僅貼著體表,仿佛連腹中都一并溫暖了,迅速沿著五臟六腑散開。他大惑不解,抓著泓的手不放,泓就用另一只手,抵在他后背上,又將熱力源源不絕的送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