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節(ji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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治一場水,就捏住了三家大族的咽喉,此事必思慮長久,醞釀數(shù)年方有一博,期間三家試之探之,欺之鬧之,帝王照單全收,沒露絲毫端倪,直到了入套收網(wǎng)方顯崢嶸,光這份巍然不動,就足以讓人心驚rou跳。等到了占盡上風(fēng)的時刻卻又不喜不驕,輕飄飄一個“準(zhǔn)”字,堪稱殺人誅心。三家乞赦,眾臣皆有表態(tài),此時回想自己言行,無數(shù)人涔涔流了一身冷汗。 容胤翻掌間傾覆了一條河,便將那銳利鋒芒一閃即收,轉(zhuǎn)過臉就換了副慈厚面孔,一頭派兵助周隆兩家安民,一頭發(fā)了道上諭安撫大小世家。他拿捏著分寸,輕描淡寫地把這幾年手里抓到的各家把柄一一拋出,眾人當(dāng)即聞風(fēng)喪膽,紛紛上密折投誠。一時間滿朝歌功頌德,人人赤膽忠腸,捧著一顆紅心向帝王表忠。 九月初,周隆兩家的銀稅加了三成重利,敲鑼打鼓四處宣揚,高調(diào)歸入國庫,以安民心。這一場無形的較量唯云氏全身而退,云安平身在皇城,就在帝王的眼皮子底下,照樣穩(wěn)穩(wěn)控住了沅江大局。云氏家族繁衍眾多,子弟個個人中龍鳳,上下齊心,加上云氏郡望易守難攻,地產(chǎn)豐腴,關(guān)起大門來可保百年衣食無憂,眾人便嘆云氏占盡天時地利人和,根基固如鐵鑄,連帝王都難撼動。大家都以為事情就此平息,豈料民心易放難收,一旦聲勢浩大的煽動起來,就連帝王刀兵親降也無法消解,漓江沿岸已經(jīng)群情激憤,這時候見周隆兩家歸服,當(dāng)即矛頭齊指沅江。 云氏郡望已封,云安平派心腹武者率重兵把住了入郡函谷,容胤不愿見百姓以rou身相抗,忙派人提前攔阻,又連下三道教諭,備述云氏淳厚家風(fēng)及祖上三代盡忠盡孝,竭力為民謀福等事,將云氏家主舊年義勇拿出來大加表彰。云安平年輕時做了不少沖動事,旁人不以為然,他心里卻是引以為傲的,此時天子如數(shù)家珍,一一感念,云安平不免大為感動,生出了拳拳的知遇之情,當(dāng)即上表剖白,和帝王一唱一和,拿出了光風(fēng)霽月的臣子模樣。 朝堂上君臣相得,眾民便熄了憤慨之心。容胤又通諭九邦,大講治河之緊要,擔(dān)保無論朝廷多困難,也要砸鍋賣鐵的撐下去。為表決心,他帶頭儉省,消減了宮中大筆開支。豈料民心剛安,湘邦五州暴動又起。當(dāng)年水患絕收,這幾個州因著云氏欠糧府庫空虛,鬧饑荒餓死了十幾萬人,此時見云氏搖身一變倒成了國之功臣,當(dāng)即大鬧起來,便有那義勇的武者單挑了大旗,又有孤兒寡母哀哭傾訴,五州士紳門閥齊遞萬人狀,黑紙白字樁樁件件,把幾年前那場人間煉獄一一重現(xiàn),叫人觀之驚心。 此事一發(fā),九邦皆震。帝王教諭尚在,此時再看云安平謝恩之辭,字字都是欺君。朝廷捉襟見肘何等艱難,卻仍在一力苦撐為民治河,那云氏冷眼旁觀不說,居然趁危要挾,扣下糧銀坑死多少百姓。天下皆道天子慈厚,被云氏蒙蔽了眼睛,一時間舉世口誅筆伐,盡傳云氏污名。世家大族最重清譽聲名,這下連云安平也坐不住了,連忙把云白臨和云行之叫過來,預(yù)備三人一起回沅江主持大局。眼下已經(jīng)進(jìn)了十一月,百姓再怎么鬧總是要過年的,云安平便急調(diào)錢糧,預(yù)備著年前由長子和長孫親手施放,收攏民心。 他安排得各處妥當(dāng),唯云行之悶悶不樂。這幾個月他被關(guān)在家里,每每想起泓算計自己的事,總氣得咬牙切齒,恨不得當(dāng)面問個清楚。父親已將利害剖析清楚,責(zé)令他不得再和泓親近,道理都懂得,可還是意難平。馬上就要回沅江了,他卻連見泓一面的機會都沒有,思來想去一萬個不甘心,干脆趁著家中忙亂偷跑了出來,直奔隸察司找泓算賬。 眼下科舉剛完,差事還算清閑,云行之進(jìn)了隸察司偏堂,一眼就見泓正和人談笑。家里出了事,他悶在屋里日日惶惑,泓卻在這里和人悠閑聊天!云行之登時就氣紅了眼睛,大步上前當(dāng)胸就給了泓一拳,吼道:“你!” 泓不痛不癢接了拳頭,見到云行之很是驚喜,問:“你有空出來了?” 云行之怒道:“你還好意思問!” 眼見著兩人就要打起來,眾人連忙上前相勸。泓便帶了云行之找了間沒人屋子私談,一關(guān)上門云行之就又吼了一句:“你!” 他往日想起泓,早把對方撕成了百八十片,咬牙切齒的想著要怎樣當(dāng)面質(zhì)問,怎樣義正言辭怒罵,怎樣譴責(zé)泓居心不良,再和他割袍絕交。可真到了這時候,卻翻來覆去只說得出個“你”字,氣鼓鼓的瞪著泓說不出來話。 他們兩個人已經(jīng)好長一段時間沒見面,泓一直以為云行之分身乏術(shù),沒有放在心上。此時見對方這么大怒火,他困惑了好一會才想起來,便帶了點歉意,微微笑道:“還生氣呢?” 云行之恨道:“你利用我!” 泓道:“不錯,確實利用了你,都過去這么久,不要生氣了。” 云行之見泓云淡風(fēng)輕不當(dāng)回事,登時氣瘋,揮拳直出,把泓打得偏過了臉。這一拳實在是有點疼,泓也不高興了,反手扭過云行之的手腕,怒道:“你不是也在利用我嗎?互相用一下,干什么這么生氣?” 云行之被他扭得肩膀生疼,使勁掙了幾下,大吼:“我沒有!” 泓放了手,提防著他再打過來,退了半步說:“你要我?guī)湍阍诒菹旅媲懊姥裕忠姨奖菹驴陲L(fēng),我都做了,也沒有像你這樣生氣?!?/br> 云行之莫名覺得冤枉,大吼:“我才沒有!” 泓反問:“沒有和我刻意結(jié)交嗎?也沒有在我這里探消息嗎?” 他不過是隨口一說,到后來卻想起差點被云白臨下毒,害陛下?lián)鷳n的事來,語調(diào)便越來越冷,靜靜問:“當(dāng)初結(jié)交,不就是為了各取所需,互相利用嗎?你我均從中獲利,交易得好好的,處得也還融洽,為什么要生氣?因為你拉攏了我,我卻沒肝膽相照,認(rèn)你是個知己嗎?” 他的話仿似一盆冷水,兜頭澆得云行之熄了大半怒火,怔怔的說不出話來。 是了,一開始和小哥結(jié)交,就是看上他是個天子近臣。 所以才投其所好,使出了圓滑手段拉攏逢迎,想拉他上船,將來為自己所用。 拿出剔透心思,揣摩他的喜惡,掐著松緊,和他培養(yǎng)深厚情意。小哥生性內(nèi)斂疏淡,他軟硬兼施,花了多少玲瓏心思,下了多少水磨功夫,用了多少細(xì)致手段??! 才換來今日這場真?zhèn)摹?/br> 他素來伶俐七竅,圓融手段,人情宴里八面敷衍,名利場上四方參透,利字當(dāng)頭,心中明透,但凡有心結(jié)交,哪個不和他好得蜜里調(diào)油?既然盯住了一人下功夫,水滴石穿天長日久,自然是拉攏得親密無間無話不談,自覺兩人已經(jīng)情深意重,肝膽相照。想不到小哥始終清明,他反把自己籠絡(luò)了進(jìn)去! 云行之又氣又恨,滿腔憤怒委屈卻又無言以對,只得狠狠瞪了泓一眼,扭過了頭。 泓也覺得自己說得過分了,便放軟了語氣,道:“別生氣。你我立場不同,遲早有沖突的時候。但我是當(dāng)你這個朋友的?!?/br> 云行之恨恨道:“你要真當(dāng)我是朋友,就不該威脅我家族!” 泓靜靜道:“我是武者。不為私情妨礙大義,是我的職分。交情歸交情,我既然侍君,就應(yīng)該和你家劃清界限,以免勾連不清。這是給你父親的警告,他再有妄動,我出手不會容情?!?/br> 他說完頓了頓,見云行之一臉崩潰,就輕聲道:“你我各有立場,是為大義。但你若有事,我不會旁觀。放心,我會保護(hù)你?!?/br> 他素來沉穩(wěn)內(nèi)斂,若不是放得極重,絕不會輕易許諾。云行之早摸透了他的脾氣,聽他一說,心氣才稍稍平和,勉強滿意。轉(zhuǎn)念一想又不放心,低聲開導(dǎo):“天下臣子,都是一個立場。你做不做純臣,和站在哪里無關(guān),要看那位怎么想。說你是,你黨羽遍天下也是;說你不是,你就算大義滅了親也不行。你一生懸命,全拿來侍君,可須知花無百日紅,現(xiàn)在不留退路,以后可怎么辦呢?” 泓見他真心為自己擔(dān)憂,便微微笑了,輕聲道:“不用擔(dān)心我。我沒有畏懼?!?/br> 他們兩個捅開了窗戶紙,這時候反倒更好說話,云行之便和泓互敘別后諸事,他知道泓有個老父親在紫陽殿,往日也曾時時問候,這時候便問他安康。 泓替父親謝過,答:“現(xiàn)下不在宮里,正外頭辦差?!?/br> 泓的父親身份頗高,早已不用再接外差。云行之出乎意料,怔了怔問:“老人家還沒歇下來?” 泓笑一笑,答:“偶爾還是會接點差事,順便活動活動?!?/br> 紫陽殿最講齒序,尋常外差都派低階武者去,也有歷練的意思在里頭,若不是大事,斷不會讓侍劍人接手。云行之心中一動,不動聲色地旁敲側(cè)擊,道:“快入冬了。鳥獸都肥,什么時候方便,咱們再去后山圍獵?!?/br> 泓說:“現(xiàn)在宮里無人,大家都在外面。等你下次回來,我叫上人好好鬧一場?!?/br> 云行之垂下眼睛,心內(nèi)一陣狂跳。 半年前入宮,小哥就說過御前影衛(wèi)都奉了秘旨在外面辦差。到底是什么樣的大事,一辦辦了將近一年,需要紫陽殿自上而下,傾殿而出? 今年就這么一件大事……眼下還沒完。 所以紫陽殿的眾武者,也還在外面。 云行之再也坐不住,敷衍了幾句和泓相約日后再聚,拔腿回家就把此事告訴了祖父。他在這方面是極敏銳的,云安平從不輕忽,當(dāng)即叫人前去打探。沒幾天傳回消息,隱隱約約也不是很確定,說這次五州暴亂中,似乎見著了幾位武者。凡事若有了個方向,只需抓著尾巴嚴(yán)查就是,云安平忙派了大批斥候過去,詳查那十幾萬役夫和五州眾民中帶頭挑事的領(lǐng)導(dǎo)者背景。 斥候們渾水摸魚,連查十幾天,卻沒發(fā)現(xiàn)絲毫異狀。十幾萬人一朝起事,湘邦五州遙相呼應(yīng),全國民怨皆沸,這里頭多少投機,多少煽動,多少利益糾葛,又有多少趁火打劫,怎么可能一點異狀都沒有?沒有異狀就是最大的異狀,云安平一顆心沉到谷底,和云白臨密謀半日,換了個方向探查,派心腹武者親去湘邦州府,直接清點當(dāng)?shù)厥剀娙藬?shù)。 這一次果然查出了端倪,消息很快傳回來,道湘邦某州有兩名千夫長不在任。地方州府守軍都是系將的,即所謂兵隨將走,兩名千夫長不在,意味著麾下兵將全帶走了,他們秘密探查了三個州府,發(fā)現(xiàn)皆有千夫長曠任。消息迅速送到云府,云安平和云白臨相顧駭然,一時間面面相對,說不出話來。 漓江沿岸,加上湘邦五州,到底少了多少兵?那紫陽殿上上下下,在役武者數(shù)百人,又全部外派到哪里去了? 暖閣里一時靜默,唯有檐下藍(lán)靛顏依舊活潑,發(fā)出一陣啾啾的鳴叫。 云安平不由長長吸進(jìn)了一口氣。 這樣一支人數(shù)過萬,由御前影衛(wèi)層層統(tǒng)率的鐵軍,聚,可攻一城,散,則可翻江倒海,干什么都夠用了。 怪不得這所謂民變,變得如此有章法,有組織,有頭有尾有配合,變得一切盡在帝王掌握! 朝廷素來優(yōu)待,百姓未缺吃穿。他一直困惑這民怨所從何來,一夜之間,就盡舉大旗,共伐三家。那湘邦五州素?zé)o動靜,怎么就突然遍地孤兒寡母,正義鄉(xiāng)紳。 這哪里是民變!這是真真正正的天子之師,不過是要占著正理,外頭套了個百姓的殼子! 先是震懾周隆兩家,叫他們無力出手相助,再大造輿論,把他捧得高高的當(dāng)靶子,刀鋒未降,先煽動起舉世憤慨,這是不打算給云氏留活路了! 云安平只覺得口干舌燥,想喝口水潤潤喉,卻發(fā)現(xiàn)自己的手在劇烈的顫抖。他驀地冷笑出聲,冷冷道:“好!好得很哪!天子圣明,老夫算瞎了眼!” 云白臨滿身寒意,沉聲道:“這事,大概從當(dāng)初欠糧就開始布置了。這么多年里他人前施恩,人后藏鋒,硬是一點端倪都沒露出來,城府何等深沉,心性何等堅忍,真叫人不敢細(xì)思。漓江督道并沿岸州郡我平日都有結(jié)交,每年大筆的儀敬砸進(jìn)去,竟然一點消息都沒提前透出來——” 他只說了一半,便被云安平揮手打斷,啞聲道:“漓江二十八州郡,都是自己人,絕不會隱瞞。帶兵的既然只是千夫長,在州郡里,恐怕都是吏員在打理此事。你去查查?!?/br> 云白臨驀地一震,道:“是了!這幾年科舉選上來的,全派到了漓江。我只當(dāng)他是要治河!” 云安平點了點頭,一絲老態(tài)悄無聲息的壓下了他的唇角。他疲憊的搓了搓臉,隔了半天才說:“多說無益,皇帝占盡先機,能提前洞察已算幸事,趁著尚未問罪,趕緊堵路,叫他沒法再降責(zé)。這一局大敗,咱們翻盤重來?!?/br> 云白臨點頭稱是,既然知道了幕后主使,也無須回沅江了,當(dāng)即密密商議,親書奏折,以云氏家主名義懇切認(rèn)罪。兩人揣測著皇帝手中把柄,一一提前封堵,把當(dāng)年欠糧并銀稅加了重利奉還國庫,承諾一定廣開郡望,全力支持朝廷治河;又以云行之年齒稚嫩為由,把到手的兵權(quán)還了回去,叫皇帝不能再興師問罪。到末了又哀哭自己倒行逆施,已無顏忝列家主之位,決議告老,由長子繼任。一封陳罪奏折寫完,云白臨便把云行之叫了過來交待始末,又把奏折拿給他看,讓他了解家里大事。 云行之滿臉凝重,把奏折拿過來掃了幾眼,見那上頭句句先機,都在堵皇帝的口,立即道:“不行!消息是我從泓哪里探的,得先把他摘出去!不然陛下看了折子,第一個就疑到小哥身上!” 云白臨沉聲道:“事有輕重緩急,容不得慢慢布置了。再拖下去,連你都會被連累!” 云行之急了,連忙哀求:“父親!這次要不是他,咱們也探聽不出來這么多!我和小哥相交一場,不能轉(zhuǎn)頭就害了他!” 云白臨怒道:“我說的話都忘了嗎?你要分清楚,他是敵不是友!若顧念他,就得害了你!皇帝手段狠辣,一動手就不會留退路,第一個要整治的就是你!再不先下手為強,等他污水潑身上,你前程就毀了!你要為個不相關(guān)的人,搭上自己的一輩子嗎!” 云行之渾身劇震,一時說不出話來。他怔怔想了半天,突然起身跪倒,一字一頓道:“是。不要害他?!?/br> “我有家族庇佑,大不了回沅江做富貴少爺。可小哥無依無靠,生死榮辱全在人君一念之間。陛下隱忍多疑,素來恩威難測,一旦相疑,小哥連個剖白的機會都沒有!父親再拖幾天吧!等陛下顯了鋒芒再把折子遞上去,就怪不到小哥身上了!” 云白臨冷冷問:“你可以回家做富貴少爺,婉兒以后還要不要嫁人?你的兄弟姐妹呢?再拖下去,皇帝輕輕松松就能臭了你的聲名!家主污名難堪,你叫你的族人們以后如何自處?為著一個泓,你要把云氏都栽里頭嗎?” 云行之呆住了,顫抖著嘴唇說不出話來。 云白臨恨鐵不成鋼,恨恨道:“傾族只在翻掌間,你還在顧念私情!看看你姐是怎么做的!那個泓在御前遲早是個隱患,上折子就是要叫皇帝疑他,懂不懂?這叫借刀離間,逼其自斷羽翼,你大了,該學(xué)點為人處世的道理!” 他還要再教訓(xùn),卻見云行之一言不發(fā),一骨碌爬起來,頭也不回就往堂外走,便在身后跺腳罵:“站??!干什么去!” 云行之大吼:“學(xué)道理!” 他自小嬌慣,從未被父親這樣怒罵過,此時又生氣又委屈,滿心想的就是不要在家里呆了,便一頭沖到了大門外面。眾人慌了,連忙跟在后面少爺少爺?shù)慕兄獊頂r,他聽得煩躁,提口氣突然拔腿就跑,腦子里只有一個念頭:我要找小哥去! 第29章 傷心 他車夫也不叫,一口氣跑到內(nèi)城隸察司去找泓。此時正臨散值,泓被他堵了個正著,見他跑得氣喘吁吁,不由詫異,連忙引入偏廳。 云行之穿得單薄,跑起來不覺得什么,站下了才覺出冷來,接連打了好幾個噴嚏。泓忙把自己烘暖的大衣給他裹上,又遞上熱茶給他暖手,問:“什么事這么急?” 云行之坐了下來,兩手在里頭揪緊了大衣,把自己裹成一團(tuán)。這件冬衣外頭不過是尋?;揖勛用?,里頭卻拿銀鼠皮聯(lián)綴,冰凌絲封底,連領(lǐng)袢都是絹絲襯的,披身上輕若無物,暖若溫陽。這東西云行之也是用慣了的,只是用料既然如此奢華,外頭少不得也要十分錦繡,這件卻刻意樸實,顯然是考慮到泓的身份不宜張揚,只拿來作件避寒大衣。云行之捏了捏著里頭厚實的絲絨,突然間鼻子一酸,想著陛下待泓真正是好,圣眷深沉如海;但這好卻都在天子一念間,收放由人。尋常眷侶吵吵鬧鬧一輩子,到頭來誰也離不開誰才叫真恩愛,可泓侍君卻只能敬之順之,悅之乞之,縱是好上一輩子,也只能稱個恩寵。 他怔怔的想了半天,低聲問:“我家里有事要奏,不知道這兩天是不是合適日子?!?/br> 泓答:“只管奏來就是。陛下最近在宣明閣起居,要是想繞過侍墨參政上折,就直接送到掌殿那里?!?/br> 他一提到皇帝,嘴角就先翹了起來,眼中不自覺流溢了溫柔之色,情之所至,和常人提起愛侶一般模樣。云行之本想把事情和盤托出,見他神情就張不開嘴了,一時間心如油煎,就只是低垂著眼睛,低聲道:“皇天在上,臣子皆若塵泥,圣上漏下一指頭,就是你我厚福深恩。你得記著天道不仁,無私無黨。在你是全副身家,在他不過是雪飄雨落一陣子。所以朝里為官大家都講究個嘴里啃泥,屁股朝天。臉和屁股不能沖一個方向去,你就算一心從龍,也得和幾大世家牢牢勾連住,土墊厚實了,屁股才能撅得高。我勸你好多回,你都不理。你……” 他說了幾句,一陣酸楚上來,心想說這些已經(jīng)無用,就抿了嘴不再繼續(xù),嘆口氣道:“圣上翻臉如翻書,你做御前影衛(wèi)服侍多年,看得自然比我清楚。你……千萬仔細(xì)小心。” 他素來無憂無慮,輕狂不羈,如今鄭重其事的說出這樣一番囑托來,泓便覺出了什么,凝目看著他問:“到底是怎么了?你家里可有什么安排?” 云行之輕聲道:“那天你說你我立場不同,現(xiàn)在我懂得了。” 他剛進(jìn)來時一頭熱血,這時候冷靜下來,已經(jīng)權(quán)衡了利弊。家里要提前堵皇帝的路,他要是現(xiàn)在告訴了小哥,便是向皇帝xiele底;若是不說,卻又誤了小哥。他是長房嫡孫,是未來家主,全族責(zé)任擔(dān)在肩頭,怎能容私情干擾決策?他胸口憋悶,像壓了塊大石頭,一咬牙硬是忍了下去,把腰上玉佩扯下,在泓面前一晃,放進(jìn)了泓的大衣內(nèi)袋,道:“你不是總惦記我這塊玉嗎?給你了。這個東西怎么用,你是知道的?!?/br> 泓皺眉道:“給我干什么?!?/br> 云行之把衣服脫下來遞給了泓,說:“你把這個拿到鋪子里給掌柜看一看,就有兵馬送你平安去沅江。就算是在皇城,拿出來別家也都得給幾分人情。你我相交一場,就當(dāng)留個紀(jì)念?!?/br> 他把話說得這么重,泓就不好推辭了,只得接過衣服來,隨口道:“我去沅江干什么?” 云行之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沅江路寬?!?/br> 他句句都是不祥之語,泓也不方便接話,只得接過衣服來穿上,叫了車把云行之送回府。陛下運籌帷幄,長線布置好幾年,眼下蓄力待發(fā),只等一擊傾覆沅江,他從頭到尾看在眼里,站定了立場,沒半分動搖。可人心畢竟rou長,現(xiàn)下見了云行之惶惑,他心里也難過。等回宮進(jìn)了宣明閣,見皇帝正靠軟榻上翻折子,就悄悄的把大衣脫下來搭在一旁,自己上了軟榻,悶悶不樂的抱著容胤的腰,把臉貼在皇帝的頸后。 容胤看出了他不高興,就偏過頭和他貼了貼臉,問:“怎么回來這么晚?” 泓悶悶的說:“叫人絆住了,說了幾句話?!?/br> 容胤“嗯”了一聲,低下頭繼續(xù)看折子,邊問:“誰?云行之嗎?” 泓微微一點頭,低聲問:“陛下打算把他怎么樣呢?” 容胤扯著嘴角笑了笑,說:“你要替他求情嗎?這家伙腦袋靈光,不趁現(xiàn)在按死,將來就難拿捏了。云家繁盛,子孫無辜,我總不能屠戮干凈,這次不過耗他一半家底,日后必會卷土重來。云行之是個翹楚,若是容他磨礪,將來就是你最大的敵人。有這一次震懾,云氏以后不敢在我面前放肆,小動作卻不會少。要留了他,就害了你,這都可以嗎?” 泓默默的想了一會兒,說:“我會提防。而且我也不怕吃虧?!?/br> 容胤抬手蒙上了泓的眼睛,皺眉道:“你不怕我怕。放心,他家大業(yè)大,不會傷筋動骨?!?/br> 泓嘆了一口氣,不再說話。這次眾武者遠(yuǎn)赴漓江,皇帝撒手不管,都由他和父親宮內(nèi)宮外遙相呼應(yīng)坐鎮(zhèn)指揮。容胤特地搬進(jìn)宣明閣,就是為了幫他避人耳目。他雖為云行之難過,手上卻絲毫不軟,把漓江遞來的消息一一看過,便傳了送信人,加緊布置了下去。兩人忙到深夜方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