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jié)
咸腥的血氣沖入鼻間,高曖打了個寒噤,腦中一片混沌,恍然間像是勾起了心底的什么,冥冥中有個身影與眼前這慢慢軟倒的漢子重在了一起。 是實,是虛,是夢,是幻…… 她猝然心驚,眼前像縈了層霧,忽然變得一團模糊,看不清那從背后出手救她的是誰,甚至辨不清自己身在何處,所有的一切都看不真了。 恍惚間,仿佛有一雙臂膀緊緊抱著自己飛快地跑著,她看不清那個人,耳畔只聽到輕柔的安慰。 而下一刻,她又離開了懷抱,那模糊的影子立在面前,慢慢地倒下去,臉上卻仍帶著笑…… “公主,公主,公主……” 一連串的呼喚在耳畔重又變得清晰。 高曖緩緩睜開眼,就見翠兒伏在一旁,目光中淚水盈盈,見她悠悠醒轉(zhuǎn),小臉上立刻又現(xiàn)出歡喜無限的神色。 “阿彌陀佛,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公主你終于醒了,奴婢可真真快被嚇死了。” 她沒應(yīng)聲,身上軟軟的,使不出力氣,好在也不覺得哪里疼痛不適。 四下里瞧瞧,見這是個不大的帳幕,自己正躺在一床鋪開的褥子上,旁邊點著銅胎的小燈,豆大的火苗扭著身子跳動著,昏黃的光將帳幕里映得忽明忽暗。 “謝天謝地,公主,快躺著別動,奴婢去端碗粥來給你?!贝鋬阂贿吺弥劢堑臏I痕,一邊替她拉好被子,起身便要走。 “不用了,我不想吃?!?/br> “公主,你可是覺得哪里不舒服么?”翠兒的神色立時又緊張起來。 高曖搖頭一笑:“我不要緊的,你放心好了?!?/br> 翠兒將信將疑,兀自盯著她看了好半晌,見瞧不出什么異狀,這才稍稍放心,但隨即小嘴一偏,伏在她手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來。 “傻丫頭,又哭又笑的,也不怕丑?!彼蛔越霓揶砹艘痪洌廴s也紅了。 都說劫后余生再相見時,總會覺得恍如隔世,沒曾想有一日自己也會碰上。 翠兒昂起頭,小臉早已哭花了,緊緊攥著她的手,抽泣道:“公主,奴婢還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若公主真有什么不測,可叫奴婢怎么好……” 高曖卻也被觸動了心神,鼻子一酸,險些要掉下淚來,咬唇忍著,強作歡顏道:“怕什么,我這不是好好的么。對了,你當時是怎么脫困的?” 翠兒抹著淚道:“奴婢當時見那伙賊人上來砍殺,以為必死無疑了,天幸徐廠公的手下個個都跟虎狼似的,不光救了我,還砍瓜切菜般的將那伙賊人都打發(fā)了,奴婢那時都看傻了呢?!?/br> 高曖失笑道:“人家分明救了你,卻被說得如此不堪。那后來你們又是怎生找來的?” 翠兒卻不以為意,繼續(xù)答道:“后來他們帶著奴婢一路尋著沿途留下的暗號找過來,就見徐廠公渾身是血的抱著公主你……” 高曖聽到這里,腦中“嗡”的一下,不待她說完,便沖口驚道:“什么?渾身是血?他傷了哪里?重不重?” 這次卻是翠兒掩口“噗嗤”一笑:“奴婢先前說公主近日變了,會念廠臣的好了,公主只是不認,如今可沒說得了吧,嘻嘻。” “莫胡說,廠臣一路護持,我不過是問一句,可不像你說的那般?!?/br> 高曖話一出口便有些后悔,訕訕地分辯著,卻掩不住臉上的紅暈。 翠兒自然都瞧在眼里:“好,好,奴婢明白,公主只不過是隨口問一下罷了,絕不是心中關(guān)切,念著人家徐廠公。” 頓了頓,又道:“放心吧,徐廠公是何等本事,人家好好的,半點也沒傷著?!?/br> 這話讓她更加窘了,也不知道該如何解說,便問:“這是哪里?” 翠兒見她轉(zhuǎn)了話題,也正色答道:“徐廠公說前路定然還有埋伏,不可貿(mào)然趕路,公主如今又受了驚,今晚便在山里尋了這處僻靜地方扎營,等天亮后公主醒了再做打算。” 她“嗯”了一聲,心中暗嘆他思慮得周詳,又想了想,便撐著身子坐起來。 “公主這是要做什么?” “我悶的厲害,出去透透氣?!?/br> 翠兒驚道:“那怎么成?你才剛好些,怎能……” “我沒事,你不用跟著了。” 高曖起身披了罩衣,趿著鞋,撩簾走出帳幕。 翠兒也瞧出了什么,雖然擔心,可也沒去追她。 明月當空,背風的山坡上錯落支起了六七頂營帳,前面還插著兩排厚實的木柵。 山坡下視野開闊,遠遠可見茂密的樹林影影綽綽的立著,任何異狀都可一覽無余。 “公主有何吩咐?” 正在旁邊巡守的東廠番役見她出來,趕忙上前躬身行禮。 她咬唇想了想,還是問道:“徐廠臣可在營中?” 那東廠番役翻翻眼皮,隨即側(cè)頭望向營寨后方的山坡。 “回公主,督主大人黃昏前說要上去巡視,至今尚未回營。若公主傳喚,屬下這便去請督主回來?!?/br> “也沒什么事,你去吧。” 待那番役離去,高曖吁了口氣,遙遙的向那高處望了一眼,便穿過營寨,緩步朝坡上走去。 晚間風大了些,吹在身上帶著幾分寒意。 她攏了攏罩衣,踏著松軟的細草緩步向前,沒多遠便覺兩腿灌鉛似的沉,氣也喘得越來越厲害,只好停下來歇了歇腳,又繼續(xù)走。 如此反復(fù)了兩三次,終于有些支撐不住,頹然坐倒在地上。 那山坡似乎越怕越長,總也到不了頭,月光照不清那漆黑一團,四下里昏昏默默,也不知道徐少卿究竟在哪里。 她心下黯然,呆坐了片刻,自己也不知是該回去,還是要繼續(xù)往上走。 “公主也愛夜游么?” 那微含笑意的聲音隨著山風飄入耳中,高曖吃驚之余,心頭不禁一喜。 驀然回過眼來,便見徐少卿立在側(cè)旁,身上已換了件玉白色的袍子,絳環(huán)束腰上垂著蟠螭佩玉,仍作書生打扮,一手負在背后,儀態(tài)閑雅,配著那如琢如磨的俊美面孔,恍如濁世佳公子一般。 她不由看得呆了,竟忘了應(yīng)聲。 “莫非……公主是特意來找臣的?” 這話聽著卻又帶著那么一絲油滑的味道。 她耳根登時熱了起來,可又無言反駁,幸好臉上的紅潮隱在夜幕下也瞧不清楚,定了定神才道:“是有幾句話想與廠臣商議。” 他點點頭:“公主垂詢,臣自恭聆,只是營中人多眼雜,不若臣扶公主去山頂小坐片刻再說,如何?” 高曖一聽這話,便知他的用意,趕忙退開兩步。 “我還走得,廠臣不必再那般了,嗯……稍稍借力扶我一下便好?!?/br> 徐少卿瞧著那張局促不安的小臉,好像生怕自己再去抱她似的,淺淺一笑,也不多言,就伸出手臂。 “公主請。” 她長吁了口氣,慢慢搭過去,指尖還未觸到衣袖,那只寒涼的手卻忽的翻出,將她的手隔著袖管捉個正著。 “廠臣,你……” 她驚呼一聲,身子下意識地就向后撤,可那手卻被死死攥著,怎么也掙不脫。 “公主莫要誤會,這般扶著,走起來才不會累?!?/br> 徐少卿說著,抬步便走。 高曖拗不過那力氣,只好被他牽著手,不知所措的跟在側(cè)旁,過了一會兒,見毫無用處,也就不再掙動了。 芳草輕軟,微風拂面。 她忽然覺得這么相攜而行,似有一番別樣的滋味觸動著心弦,以前從沒有過,漸漸竟真的不覺累了,只是那顆砰跳的心怎么也定不下來。 片刻工夫,兩人便牽手走上了山坡。 方才在下面看時覺得黑漆漆的,此刻站在這里,卻見月光郎朗,照得四下里一片澄明。 他尋了個平整的地方,手上微微加力,竟拉著她并膝坐了下來。 高曖吃了一驚,想躲開,手卻仍被他牽著,只能朝邊上挪,不肯和他貼著。 “公主沒試過么,晚間的景致要這般看才最好?!?/br> 她哪敢抬頭,過了好半晌才悄悄瞥眼向上瞧,見那夜空中繁星點點,好似綴滿珠玉的黑綢,璀璨奪目,確是美得令人心動。 “臣小時候沒什么玩伴,就愛爬到房上坐著數(shù)星星,后來入了宮,燈火亮了,瞧著也就沒這般情致了?!?/br> 他幽幽地說著,末了嘆了口氣,仿佛藏著千萬件事,卻又不想輕易對人傾吐,頓了頓,忽然問:“公主不是有話要跟臣說么?” 高曖正被他那愁緒所染,心中也自有些傷懷,冷不防聽到這話,愣了愣才回過神。 “廠臣,今日你出手相救時,我似是記起一件從前的事,尋思著也只有跟你說了?!?/br> 第26章 意闌珊 “哦,原來公主竟是這般信任臣?!?/br> 徐少卿目光仍斜斜地向上望,唇角淺淺的勾著,似乎聽到一件頗值得玩味的事。 高曖無心說笑,心里像塞著千言萬語,卻被他這一句話攪亂了,垂首咬了咬唇道:“這話皇兄不會聽,說與別人也是無用,我左右想想,才預(yù)備據(jù)實相告,還望廠臣不要戲言欺我。” 他從未聽她這般鄭重其事的說過一件事,倒有些大出意料之外,于是側(cè)頭望過來,正色道:“公主誤會了,臣早前便說過,但有吩咐,臣定當盡心竭力為公主周全,何來戲言相欺一說?” 這話讓她將信將疑,自己生來就是沉悶性兒,但凡是個言辭伶俐點的,都能在她這里占些口舌便宜,翠兒便是如此,更何況是他。 不過到了這個地步也無法可想,只有把話說出來,否則憋在心里怕真要鬧出病來。 她把腦中那些散亂無章的片段梳理了一番,暗自吁了口氣,這才開口道:“這事原本我已經(jīng)不記得了,今日若不是遇上那些半道伏擊的賊人,興許這輩子都不會記起來……” 話剛開個頭,徐少卿便忽然插口:“公主要說的可也是一樁血光之災(zāi)?” 高曖一愣,隨即點頭道:“廠臣這么猜也算合情,只是那血光之災(zāi)并非應(yīng)在我身上,而是別人。其實……我方才說記起來,也不過是模模糊糊的那么一些東西,要說詳細了,卻也是不能?!?/br> 說到這里,她不禁輕嘆一聲,眼中似是有些茫然,又帶著幾分惱恨。 “公主不必心急,先將此刻想到的告知臣,說不定由臣幫著參詳一下,興許能多記起些來。即便一時半刻想不起來也不要緊,這次去夷疆山高路遠,公主盡可慢慢思慮,但凡記起什么遺漏之處,可隨時叫臣來?!?/br> 他說著竟松開了緊握的手,又在她纖滑的手背上輕輕拍了拍,像在安慰。 高曖聽他這么說,心中也自稍稍松了些,不禁抬眼回望著他,輕聲問:“今日我遇那賊人追逼,險些被害,是廠臣救了我,對么?” 他點點頭:“事出緊急,累及公主受驚,是臣的罪過?!?/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