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jié)
狄燊拱手一拜:“太子殿下相邀是臣之幸,豈敢推脫?到時定當(dāng)伴駕同行,只望太子殿下莫要嫌臣老邁才好。” 他目送狄鏘登上乘輿,這才直起身,一雙眼卻瞥向立在旁邊的勁裝衛(wèi)士,略一逡巡,便定在那略帶風(fēng)塵之色,但卻依然俊美無儔的臉上。 徐少卿也已察覺到他正看過來,當(dāng)下不動聲色,與身旁的衛(wèi)士同樣矯首昂視,不露半點破綻。 “皇叔還有話說么?” 狄燊聞言一愣,抬頭見狄鏘手扶朱漆木櫞,垂眼俯望,唇角含笑。 他抱拳拱了拱,滿面關(guān)切道:“殿下誤會,臣記得殿下貼身護衛(wèi)原應(yīng)有八人,卻不知現(xiàn)下為何少了幾個,還有些生面孔?莫非這路上……” 狄鏘呵呵一笑,也將目光瞥向徐少卿:“皇叔猜得不錯,這次出行的確遇上一伙宵小之徒,暗施偷襲,要取本王的性命,折損了幾個兄弟,甚是痛惜。不過本王向來愛才惜才,既遇良佐,自然要收歸帳下。只是那設(shè)計偷襲的幕后主使,本王定要查個水落石出,將此人千刀萬剮,方解心頭之恨?!?/br> 狄燊翻翻眼皮,假作舒了口氣道:“太子殿下的安危事關(guān)國朝氣運,臣斗膽進言,伏請莫再這般微服遠游,以安天下人心。” “皇叔說得是,不過本王自幼便是這野脾氣,呆在宮里三日便要憋出病來,呵呵,只怕改不了咯,罷了,皇叔留步,本王先回宮了?!?/br> 狄鏘說著袍袖一抖,撩簾進了乘輿,車駕起行,緩緩向前。 “臣恭送太子殿下?!?/br> 狄燊恭敬拜著,眼光卻瞥向徐少卿,蓄著長須的唇角泛起一抹古怪的笑意。 徐少卿早瞧在眼里,只做不見,上馬隨著眾衛(wèi)士綴行在乘輿之后。 走了百余步,狄燊也早乘著車駕遠去,漸漸瞧不見了。 側(cè)簾撩開,狄鏘探出半張臉,向后瞧了瞧,隨即勾指打了個手勢。 徐少卿自然明白那意思,縱馬奔上幾步,挨到窗下。 “你上來,本王有話說?!钡溢I冷冷地說了一句,撒手丟下簾子。 方才叔侄間那一番應(yīng)對看似和風(fēng)細(xì)雨,實則卻是唇槍舌劍,暗流涌動,他沒占到便宜,這會兒自然有話要說。 徐少卿暗地里思忖了一下,便翻身下馬,躍上乘輿,撩開門簾矮身鉆了進去。 那里面漆紅錦翠,雕欄玉砌,雖說民風(fēng)淳樸,可這皇家的用度氣派卻是極盡奢華,與夏國一般無二。 狄鏘半倚半靠,坐在軟榻上,拈著那銹跡斑斑的槍頭,另一手朝旁邊指了指。 徐少卿也不客氣,抬步走過去坐了。 “這東西真是云和母妃的遺物?你莫不是在騙本王吧?” “太子殿下若是不信,在下也無法,反正殿下早已答應(yīng)了,那便請即刻賜還,在下這便離去,不再叨擾?!?/br> 狄鏘“嘁”的一笑:“急什么,本王不過是問一句,莫非你心里有鬼?” “殿下不愿賜還也罷,反正公主身世已明,諒來她也不愿再拿這東西睹物思人,在下這便告辭了?!毙焐偾湔f著便要起身。 “慢著,你以為現(xiàn)下出去,能活著離開這隆疆城么?” 狄鏘凜眉一瞪,沉冷的臉色忽又轉(zhuǎn)為笑意:“都說了不過是隨口一問,徐廠督何必如此著急?若果如你所言,那便是皇叔說謊,早已將這槍頭作為定情之物送與云和的母妃,自己另行打制了一支相同的留在身邊,以此瞞天過海,諒也不會輕易被人知曉?!?/br> 徐少卿重又坐回去,不緊不慢地問:“既然如此,太子殿下有何良策?” “良策?認(rèn)或是不認(rèn),又管他做什么?”狄鏘忽然直起身,捏著那槍頭晃了晃,沉然一笑:“我面見父皇,只要有這東西便夠了,才不理他認(rèn)不認(rèn)當(dāng)年做下的事情?!?/br> 徐少卿聽他話中有話,心頭不禁一驚,蹙眉道:“殿下的意思是……” “你是聰明人,自然一猜便中,本王行事光明磊落,從不藏掖,不妨實話對你說,我大崇欲興兵攻取南朝,一統(tǒng)天下之心久矣,只是礙著百年前的盟約誓書,一直苦于尋不到借口,如今查證他們前番和親使詐,差點讓本王娶了自家堂妹,如今又將她幽禁深宮,辱沒我國朝威儀,這借口便算十足了,如此天賜良機,怎能放過?” 狄鏘掂著那槍頭一上一下拋接著,唇角那抹笑意愈加濃熾,眸中精光閃爍:“這幾年,我隱瞞身份四處云游,早將南朝山水地理,兵備人情看得一清二楚。中原正統(tǒng)?呵呵,如今早已是民生凋敝,軍備廢弛,官民離心,羸弱不堪,只需起十萬鐵騎便可縱橫關(guān)內(nèi),掃平夏軍,將南朝疆土盡歸我大崇所有,屆時江山一統(tǒng),車書同軌,那是何等不世功業(yè)!” 他說得神采飛揚,簡直像自己已然統(tǒng)兵南征,大獲全勝似的。 “殿下想要的便僅此而已?”徐少卿面色沉冷如鐵。 狄鏘頓住手,將那槍頭緊緊攥著,沖他微微一笑:“放心好了,云和是我大崇皇家血脈,更是本王的堂妹,便是你不想救她,本王也不會撒手不管,不光要管,還要先將這事辦妥,否則就算動了刀兵也處處掣肘,這種仗本王寧可不打?!?/br> 徐少卿鼻中一哼,怫然笑道:“道不同,不相為謀,在下告辭了。” 他霍的站起身,就朝外走,才剛跨出一步,便覺青影閃動,狄鏘已迅捷無倫地?fù)踉诹松砬啊?/br> “徐廠督想去哪?回夏國繼續(xù)隱瞞身份,當(dāng)個為人不齒的奴婢?還是想一個人潛回永安城去找云和?真是笑話,何況你的心思只有本王清楚,只要盡心竭力輔助本王,包你心想事成,如何?” …… 和風(fēng)送暖,春意漸濃。 雖說稍遲了些,這新綠勃發(fā)的時節(jié)總還是到了。 庭院內(nèi)花草漸盛,清風(fēng)壓不住滿枝的繁花,紛紛伸向高墻之外,朝向那醉人的春意。 一名身著綠色襖裙的宮人從寢殿跨出,隨手將門掩了,便垂首沿回廊繞去偏門,見那里正開啟著,四下無人,又翹腳望了望,這才快步而出,徑向外走。 沿小路向西,繞過御花園,折向另一邊的巷子。 那巷底處有一片紅墻院落,外面漆門緊閉,不見半個人影,靜得怕人。 她快步走到近前,提著裙擺上了幾步石階,在回頭看看,見無人跟著,也沒什么異狀,這才抬手在門上“嘭嘭嘭”的連拍了三下。 過了半晌,只聽“吱呀”聲響,那門閃開小半扇,里頭同樣探出個宮人打扮的腦袋,對她上下瞧了瞧,便一招手,將她讓了進去,隨即重又掩了門。 兩人不交一語,只相互遞了個眼色,便一前一后繞過前院,到了后進廳堂。 這屋子不大,里面陳設(shè)倒是十分考究,內(nèi)中鋪著軟榻,上頭斜臥著一名穿深紅色鞠衣的中年美婦。 那沿路行來的宮人近前跪地道:“奴婢拜見太后娘娘?!?/br> “起來,近前回話吧?!鳖櫶髴袘械靥稍谀抢?,答得也是毫無生氣。 那宮人應(yīng)了聲“是”,卻沒起身,手□□替爬到軟榻旁,依舊跪立。 “皇上近來還常去景陽宮找那賤人么?” “回太后娘娘,陛下已十幾日不曾去了。” 顧太后面色稍霽了些,轉(zhuǎn)而又問:“那小賤人近來如何?” “奴婢今日便是來報知此事,公主怕是……” “如何?” “怕是有喜了?!?/br> “什么?” 顧太后猛地坐起身來,竟也不顧低聲,揪著她問:“你仔細(xì)說,怎么回事?” 那宮人怯著臉應(yīng)道:“回太后娘娘,公主近來飲食不濟,時常干嘔,沒用兩口膳便就要吐,這兩月也都沒見月事,十之八、九該是有喜了?!?/br> “可叫御醫(yī)瞧過了么?” “沒有,自上次公主突然昏厥后,陛下吩咐過,不再讓御醫(yī)入宮診治了。” “不瞧也罷,按你說的,定然是錯不了了。”顧太后自言自語,臉現(xiàn)笑意。 那宮人摸不透她的意思,試探著問:“奴婢今日特來請懿旨如何處置,要不要奴婢們暗中用些手段,將她……” “將她什么?” 顧太后柳眉一豎:“你聽清了,回去之后叫那頭的人都打起十二分精神來,可把那小賤人給哀家看顧好了,飲食起居都不須出差錯,尤其是她肚子里的孩子,更不準(zhǔn)有半點閃失,誰出了錯,哀家便扒了她的皮?!?/br> 那宮人大出意料之外,卻也不敢多言,趕忙應(yīng)了聲。 “怪不得對這小賤人如此癡情,死也放不下,原來如此。” 顧太后像是忽然來了精神,面上笑容愈來愈甚,忽又吩咐道:“你們?nèi)笠宦暎驼f哀家有話,請皇上早朝后來瞧瞧。” 卻聽身旁一名內(nèi)侍近前道:“稟太后娘娘,陛下今日怕是來不了,聽外間說,崇國使臣今日已進京,要面見陛下呢。” 作者有話要說: 這真是個美麗的誤會,哈哈哈~~ 明天不出意外,我們廠花就能和公舉同框啦,大家期待嗎?(⊙v⊙) 第125章 忽還鄉(xiāng) 永安城外。 官道之上,陣馬風(fēng)檣。 幾名身著赤紅色袍服的官員策馬當(dāng)先而行,側(cè)旁是兩列金盔金甲,肩扛長柄斧鉞的武士,最后則是數(shù)百名頭戴三山帽,神情彪悍冷峻的黑衣衛(wèi)士,臂膀上繡著火紅色的三足金烏。 隊伍迤邐而行,井然有序,拱衛(wèi)著正中那架由十六名身材魁偉的彪形大漢抬乘的巨大玉輦。 輦上豎著一面黑底大旗,上繡同樣的三足金烏,迎風(fēng)招展。 遠望山水依傍處,那巨大的城池掩在薄霧中,若隱若現(xiàn),辨不清遠近。 側(cè)簾揭起,那張冷凝似鐵,卻又寒中帶笑的臉微微探了出來。 “還有多遠?” 玉輦旁,黑衣黑甲策馬而行的徐少卿舉目瞧了瞧,低聲應(yīng)道:“快了,左不過十五里。” 狄鏘撇唇一笑:“徐廠督馬上就可以重回故國,只怕是歸心似箭,早有些耐不住了吧?” 他語帶戲謔,徐少卿輕哼了一聲,卻沒言語。 “莫急,此番咱們好歹也要逗留些時日,有的是閑暇讓你去瞧心上人,到時記得小心些,可別鬧出什么大動靜來,否則本王也保不住你?!?/br> 徐少卿轉(zhuǎn)過頭來,面無表情道:“太子殿下難道就不怕在下將你的圖謀盡數(shù)通告給夏國天承帝么?” “哈哈,那本王可是求之不得,就怕徐廠督的話,他半句也不信啊。” 狄鏘笑容一止,隨即沉聲道:“命全隊加速,一個時辰內(nèi),本王便要站在夏宮里?!?/br> 徐少卿吁了口氣,撥轉(zhuǎn)馬頭,吩咐令官傳令下去。 車駕隊伍加速而行,來到城下時,夏國禮部和鴻臚寺官員已在外擺下迎接的陣勢。 狄鏘卻也不下輦,只讓副使過去支應(yīng)。 那些夏國官員們見來使竟如此倨傲,人人心下憤怒,卻又怕挑起事端,敢怒不敢言,依著禮制讓隨行武士駐在城外,其余人等入四夷館歇息,只引狄鏘的車駕和幾名副使文官,以及貼身護衛(wèi)由正門而入,一路浩浩蕩蕩朝皇城而去。 永安城內(nèi)的正街早已清凈一空,沿途由錦衣衛(wèi)官兵分立四處,夾道作儀仗警蹕。 成千上萬的圍觀百姓被擋在外頭,不得靠近,卻將臨近巷子擠得水泄不通,人聲嘈雜,議論紛紛,但望著那黑色大旗上的三足金烏,卻又忍不住露出驚懼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