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說，這尸坑里的大部分人都是在劉琨任上沒的。

    趙含章拳頭緊握，呼吸急促了兩分，轉(zhuǎn)身就走。

    劉琨愣愣地看了一眼大尸坑，呆呆地跟上。

    走出一段，附近沒什么人了，趙含章這才壓抑不住怒氣，回身沖著劉琨就是一腳。

    劉琨愣愣地跟著，反應(yīng)不及，被一腳踹在肚子上，整個(gè)人往后一飛，就跟轱轆似的咚咚從山坡上滾了下去。

    隨從大驚失色，伸手抓了一把沒抓住，驚叫一聲，“使君！”連滾帶爬的下去救人。

    趙含章也愣了一下，然后連忙奔下去救人。

    劉琨咚的一聲撞在一棵樹上，然后身子一偏就要歪出樹繼續(xù)往下掉，關(guān)鍵時(shí)刻，趙含章順著山坡滑下，比他的隨從還快一步的伸手抓住他。

    趙含章一腳撐在樹上，一腳死死地頂著泥土，然后將他往身邊一拽，就將人拽了過來，見他雖臉色蒼白，卻眼睛圓睜，人是清醒的。

    她就沒好氣的給他臉上來一拳，“裝死給誰看？別以為你如此我便不問罪了，這么多的人在你在任時(shí)枉死，我，我真真恨不得把你踹下懸崖！”

    劉琨終于回神，眼淚滾落，“含章，我有罪，但此事我真不知情，我若知道……”

    趙含章：“你幸虧不知情，你若知情，你此時(shí)已經(jīng)人首分離。”

    隨從這才小心翼翼的順著山坡下來，但他沒有合適的落腳處，整個(gè)人顫顫巍巍的，忍不住哭道：“趙使君，求趙使君救一救我們郎君，可不能再動手了呀?！?/br>
    趙含章見他下一刻就要滑落懸崖的樣子，沒好氣的道：“顧好你自己吧，”

    趙寬帶著親兵跑過來，將繩子綁好后丟下去，趙含章抓著劉琨沒動，讓那隨從先上去。

    隨從愣了一下，在趙含章瞪了兩眼后連忙抓住繩子，親兵們立即將他拉上去。

    劉琨也愣愣的，扭頭去看趙含章。

    趙含章一臉莫名的和他對視，問道：“愧疚得說不出話來了？”

    劉琨正想說話，繩子兜頭掉下來，趙含章一心二用，一手拽著劉琨，一手接住繩子，然后就套在了劉琨身上。

    她將繩子綁好，這才讓人把他拉上去。

    等趙含章被拉上去，劉琨還躺在地上沒動，趙含章氣得不行，正想上前再給他一腳，就見他一骨碌爬起來，一把抱住她的小腿就嚎啕大哭起來。

    趙含章：……

    她拔了拔腿，發(fā)現(xiàn)拔不動，就只能由著他哭去。

    劉琨感情充沛，這一哭就哭了兩刻鐘，趙寬還能坐在草地上撐著下巴看，她卻只能站著，兩刻鐘站著一動不動，感覺好累啊。

    不僅身體累，心還累。

    趙含章默默地等他哭完，她抽開腿來，嫌棄的抖了抖濕透的褲腿，問哭得一抽一抽的劉琨，“越石，現(xiàn)在你還要擋我查清這個(gè)案子嗎？”

    劉琨臉色青白，整個(gè)人都很喪，“不說亂世，便是盛世和平之時(shí)，這些人家手上也難免沾染幾條人命，所以我一直認(rèn)為，他們有所作為，救民于世，這世上，因他們而活的人要多于因他們而死的人，這就是功大于過，可以忍受?！?/br>
    “可今日看我錯(cuò)了，”劉琨又忍不住哭起來，抽抽噎噎道：“你說得對，視人命如草芥之人，怎能救民于世呢？是我想錯(cuò)了，想錯(cuò)了……”

    趙含章本來想等一段時(shí)間再提的，此時(shí)卻沒忍住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越石，晉陽已不適合你，隨我去徐州吧?！?/br>
    劉琨愣愣地抬頭看她。

    趙含章道：“我封你為徐州刺史，你去徐州，替我管理好徐州?！?/br>
    她真誠地勸道：“徐州是富庶之地，此戰(zhàn)過后，天下皆要休養(yǎng)生息，我需要能臣替我打理徐州，使民休息，你有憐民之心，又能理政，去徐州最好不過?！?/br>
    劉琨心動又不舍，晉陽畢竟是他一手重建的，突然要離開它……

    劉琨的內(nèi)心在拉扯，忍不住和趙含章道：“我打算重整晉陽，你放心，此次我再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fā)生?！?/br>
    趙含章嘆息道：“可晉陽多戰(zhàn)事，兄長啊，不是小妹看不起你，而是你于戰(zhàn)事實(shí)在不利。”

    劉琨臉色一黑，不愿意承認(rèn)自己沒有軍事才能，“我從小學(xué)武藝，論劍法，自認(rèn)不比你差，也自小讀兵書，《六韜》《孫臏兵法》倒背如流，自來晉陽，更是枕戈待旦，連守晉陽五年，我怎么不行了？”

    趙含章：“兄啊，趙括談兵也無人能比。”

    劉琨生氣，“你說我是紙上談兵？”

    “人皆有所長，有所短，越石你在軍事上不行，但你文章寫得好呀，不僅我，祖逖都遠(yuǎn)不及你，更不要說你的音樂造詣了，更是獨(dú)一份，你不要總想著去做自己不擅長的事，要去做自己擅長的事。”

    劉琨堅(jiān)持道：“你不是我，怎知我不擅長？你等著，待我出戰(zhàn)證明給你看?！?/br>
    說罷也不哭了，從地上爬起來，扶著腰就一瘸一拐的走了。

    趙含章：……

    趙寬一言難盡的走到趙含章身邊，“我若沒記錯(cuò)，劉越石首戰(zhàn)便敗了吧？”

    趙含章點(diǎn)頭。

    趙寬：“之后也未有大勝?！?/br>
    趙含章依舊點(diǎn)頭。

    趙寬就問：“那他是哪來的自信，認(rèn)為自己可以勝戰(zhàn)？”

    趙含章沒吭聲。

    劉琨一瘸一拐的回家去，圍住刺史府的人已經(jīng)被范穎勸離，知道趙含章會為他們主持公道，晉陽的百姓和難民們這才抹著眼淚相繼離開。

    但就是這樣，劉琨也沒敢從正門入，而是一瘸一拐，渾身臟兮兮的從側(cè)門進(jìn)去。

    一進(jìn)門，管家就迎上來，著急的道：“郎君，老太爺和老太太受了驚嚇?！?/br>
    劉琨一聽，轉(zhuǎn)身就要去見父母，走了兩步察覺到自己這樣去不好，兩位老人只怕會更擔(dān)心，忙對管家道：“快去拿一套新衣裳來。”

    但不等管家去拿，郭氏和劉蕃就互相攙扶著趕來了，看到他如此狼狽，劉蕃就連連嘆息。

    第923章 郭氏

    只有郭氏問他，“外面?zhèn)餮钥墒鞘聦?shí)？晉陽果然出現(xiàn)了萬人坑？”

    劉琨一聽，連忙道：“沒有萬人，只有千人之?dāng)?shù)?！?/br>
    郭氏一聽，忍不住一巴掌扇在他臉上，氣怒道：“千人還不夠嗎？這可都是人命，晉陽乃你轄下，出了這樣的惡事，你竟全然不知！你是怎么當(dāng)?shù)墓伲俊?/br>
    劉琨羞愧不能言。

    劉蕃連忙問道：“此事重大，大將軍可有說過怎么處置你？”

    劉琨道：“她讓我調(diào)離晉陽，去徐州?！?/br>
    不等父親說話，劉琨便表達(dá)了自己的意思，“我不去，此時(shí)正是關(guān)鍵時(shí)刻，我怎能輕離晉陽？而且從哪里跌倒，我便要從哪里爬起來?！?/br>
    郭氏道：“你聽大將軍的?！?/br>
    劉琨臉一黑，問道：“母親也認(rèn)為我打仗不行嗎？”

    “對！”郭氏氣惱道：“你守城還勉強(qiáng)可行，主動出戰(zhàn)中，哪一次勝過？”

    劉琨緊抿著嘴道：“那是因?yàn)闀r(shí)機(jī)不對……”

    郭氏見他冥頑不靈，氣得又給他一拳，惱道：“看看你治理的晉陽！出了這樣的惡事，而你全然不知，算一算時(shí)間，正是你開始奢糜，寵信徐潤之時(shí)。令狐盛等人幾次勸你，你皆不聽從，可見你有多固執(zhí)?！?/br>
    郭氏落淚道：“你既不能弘經(jīng)略，又不能駕馭豪杰，輕信小人，不能兼聽，專欲除勝己以自安，別說晉陽，便是去了徐州也是禍害，如是，將來必禍及我與你父親。”

    劉琨聽得眼淚汪汪的，“母親此話殺我。”

    郭氏就眼望他，“如此，你改是不改？”

    劉琨認(rèn)為，他要是有這些缺點(diǎn)，自然改過，可他覺得他沒有啊。

    郭氏見了失望，也不再勸他，轉(zhuǎn)身扶著丈夫就離開。

    劉蕃欲言又止，和妻子道：“徐徐勸之，或許可行?！?/br>
    郭氏則搖頭道：“前有令狐盛，后有趙含章，他們一個(gè)是晉陽要倚重的將軍，后一個(gè)是大晉要倚重的大都督，才能品德都在他之上，他們勸的話他尚且不聽，何況我們兩個(gè)老不死呢？”

    “再勸已無用，我們要么獨(dú)自離開，遠(yuǎn)離這個(gè)孽障，要么就在此處等死吧?！?/br>
    劉蕃：……以他四十年的經(jīng)驗(yàn)看，她這說的是氣話。

    郭氏說的的確是氣話，她哪里肯真的丟下兒子離開？

    但她的確做好了赴死的準(zhǔn)備。

    不過人都有求生的本能，她也一樣的，所以冷靜下來后，她就去求見趙含章。

    這是趙含章來晉陽這么久，老夫人第一次求見她。

    趙含章剛從礦場回來，來不及收拾，立即來見她。

    一見面，郭氏立即跪下，“求大將軍救救我兒?！?/br>
    趙含章嚇了一跳，連忙疾走兩步將她扶住，“老夫人這是作甚，快快請起?！?/br>
    郭氏道：“越石什么都與我說了，但他為人固執(zhí)，不能自高官此以往，恐生大禍。”

    趙含章不得不佩服這位老夫人的眼光，她是站在歷史的后面往前看，所以能夠深刻分析這些人物的性格特點(diǎn)，但這一位是真正的身在其中的人，卻還能如此清醒的判斷未來的局勢。

    這才是真的巾幗不讓須眉。

    趙含章嘆息道：“我有意讓兄長去江南，江南戰(zhàn)亂少，又富庶，正適合兄長這樣的文采風(fēng)流之人，可惜兄長執(zhí)意晉陽?！?/br>
    郭氏當(dāng)然知道趙含章是在利用劉琨，晉陽畢竟是劉琨一手打下來的地盤，雖然出了這樣的惡性事件，但待百姓們冷靜下來，他們還是會服從劉琨的管理，他的威望還是在的；

    而江南，那里一大半是瑯琊王的地盤，尤其是徐州，那里可是瑯琊王的老地盤了，劉琨去那里就是要斗天斗地斗人去的，政治斗爭，也兇險(xiǎn)得很，不比戰(zhàn)場上的明槍暗箭少。

    可這也代表，劉琨是有用的。

    只有有用之人方能被利用，一個(gè)人，若連被利用的價(jià)值都沒有了，那就只剩下一條性命，隨時(shí)可能被殺。

    郭氏也想讓劉琨出去看看，他這幾年獨(dú)守晉陽，得到太多的贊譽(yù)，卻因?yàn)榻煌ú槐悖倥c英才來往，所以顧盼自雄，卻不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這世上的英才不知凡幾，若不能虛懷若谷，總有一日，他會被自己的自大害死，還會禍及家人性命。

    所以她愿意讓劉琨去江南，讓他經(jīng)受更多的風(fēng)雨捶打。

    “當(dāng)今天下，能讓他聽從命令的只有你一人，”郭氏道：“知子莫若母，這孩子有諸多缺點(diǎn)，有一點(diǎn)卻是好的，那就是忠君愛國。”

    她道：“只要大將軍以君命令之，他便是不愿，也會聽從?！?/br>
    趙含章挑眉，她的確有這個(gè)打算，只不過還未到時(shí)機(jī)，畢竟鬧得太僵了會多一個(gè)敵人，所以她想的是以情動之，最后不得已再用這個(gè)方法。

    郭氏說的不錯(cuò)，劉琨自覺最榮耀的是漢室的血脈，但最在意別人提起的，也是這個(gè)血脈，生怕有人因此而質(zhì)疑他的忠誠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