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56節(jié)
洪響叫了一聲:“姜姑娘……”卻又說不下去了。 姜優(yōu)手中握了一枝那優(yōu)曇缽羅,花絲垂縷。她神情十分寧靜,一雙漆黑如星的眸子凝視著手里那花,幽幽道:“鬼王要找的是我,只要我去了,姜家便安寧了,這一方也可保太平?!?/br> 洪響急得滿臉通紅,一縱身便上前,扯住姜優(yōu)衣袖,叫道:“姜姑娘,這可萬萬不能!你去了……你去了,可就再也回不來了!更何況,你們姜家已經違逆了鬼王,就算你去,恐怕也……你忘了阿蓉了?還有,還有,這次替你上去的那位呂姑娘,也遭了不測啊!” 裴明淮也道:“姜姑娘,你留在此處,我等自當全力保護,必不讓鬼王有機可乘?!?/br> 姜優(yōu)輕輕一笑,朝洪響和裴明淮施了一禮。“多謝二位。但一切由我而起,才會造成如今這等局面……” 裴明淮凝視她道:“姜姑娘,你真想以身涉險?我們都不知道那鬼王究竟是人是鬼,若是鬼,我們自然無法對付他,若是人,也必是個極其厲害之人……” 姜優(yōu)又是一笑?!芭峁?,你也是行家,你自然早看出我會武了。裴公子長年江湖行走,所見高手甚多,不知覺得姜優(yōu)這身功夫如何?” 裴明淮聽她語氣里頗多自恃之意,臉上微帶倨傲之色,真如云中冷月,其艷逼人。姜優(yōu)說話一向溫柔,這般語調他還是初次自姜優(yōu)口里聽到。但他捫心自問,姜優(yōu)自傲也是完全有理由的。想了一想,方道:“在下也算見過些高手,若論起來,還真未見過比姜姑娘更強的?!边@話確不是虛語,輕功也罷了,但姜優(yōu)那一拂里的內力,裴明淮還真沒見過比她更強的。就算姜優(yōu)娘胎里就開始練武,也不過二十余年。 姜優(yōu)笑道:“裴公子既然也如此想,那就不必替姜優(yōu)擔心了?!?/br> 裴明淮道:“姜姑娘,此事須當斟酌。你武功雖高,但此次可是投到人家的老巢里。鳳儀山一帶本是這鬼王的巢xue,必定是機關重重,你孤身一個女子前去,未免太冒險了,是斷斷不能的。” 洪響聽姜優(yōu)說要孤身前往,早就急得跺腳冒汗,此時更是一疊連聲地道:“對對對!裴公子說得大大有理,姜姑娘,你可別亂來啊!你再出了事,我……我怎么交待??!” 姜優(yōu)眉梢輕揚,道:“洪大哥,你這話說得!你要向誰交待???” 洪響黑紅臉膛更紅了,回不出話來。姜優(yōu)卻微微仰頭,二人隨她目光望去,只見姜優(yōu)眼神微帶空茫,遙遙地望著那蒼翠連綿的鳳儀山,秀發(fā)在風中飄拂,風姿如仙。她眼神中,倒似有什么解不開的疑慮似的。 裴明淮忍不住問道:“姜姑娘,若你有何難解之事,不如說出來,大家一起商議?” 姜優(yōu)回頭,微微一笑,笑容卻極是茫然。“世間之事,便如棋局一般,實在難解。解不開……也就罷了?!?/br> 她手指張開,輕輕一拂,手中那枝優(yōu)曇缽羅,白色花朵紛紛墜地,只余了光禿禿的枝干。 裴明淮見她露了這一手內力,神定氣閑,花瓣如利刃削落,花枝卻無絲毫損傷,更是暗暗喝彩。 姜優(yōu)已轉過身去,緩緩道:“秦世伯在等二位?!?/br> 秦苦一人坐于堂屋之中,手里端著一碗茶,茶卻已經冷透了。他灰白的眉毛皺作一團,仿佛心里有解不開的結似的。明珠一把他們領進去,便垂手站在一側,倒似個泥塑木雕一般。 洪響一進門,便道:“秦大夫,那些轎夫都平安回來了?” “自然。都酒足飯飽,還得了賞錢。”秦苦把茶碗放下,臉現(xiàn)苦笑?!爸挥欣相嚦隽耸?,別人都無恙。唉……早知道,就不該讓老鄧扮轎夫上去了,累得他損了一雙眼睛……” 裴明淮問道:“這位鄧兄究竟是……?” “是呂家的仆人,玲瓏喚他鄧叔叔,這次陪著她一同送她兄長棺木來的?!鼻乜嘈Φ酶啵澳枪硗跽媸巧衲咳珉姲?,一認便認出來了,那老鄧不是轎夫。” 他又嘆了一口氣,道:“昨夜姜家出事,老二慘死,老三如今醉得不省人事,姜家無人主持。姜姑娘又一心想上山……現(xiàn)在老夫也實不知該如何是好了?!?/br> 裴明淮想了一想,道:“呂譙家里是有個姓鄧的仆人。你可問了他當時的情形?” “鄧豪已醒?!鼻乜嗟?,“你二位可要自己去問?” 這正中裴明淮下懷。他二人隨著秦苦到了廂房之中,果然見著那自鳳儀山上倉惶逃下之人,躺在榻上,眼上蒙著白布。裴明淮走近了兩步,低聲道:“鄧大哥,我姓裴,是呂譙的朋友。不知你可還記得我?” 鄧豪一驚,道:“你是裴三公子?” 裴明淮點頭道:“正是。鄧大哥,呂姑娘對呂譙的死有疑問,我也一樣。她為何要來此處,你可知道?” 鄧豪茫然搖頭道:“裴公子,這我可真是不知道了。姑娘執(zhí)意要來此地,我問她,她也不說,只叫我一直趕路……” 裴明淮道:“她什么都沒有告訴你?” 鄧豪道:“不曾?!?/br> 裴明淮問不出個究竟,只得道:“鄧大哥能否將昨夜之事說上一說?” 鄧豪渾身起了一陣顫栗,過了半日,方道:“……我上山之后,聽見樂聲,看見鬼燈,因已聽姜明他們說過,也并不懼怕。我等順著鬼燈的方向一路上去,到了一處平地,轎夫們將轎輿放下了,我家姑娘就從里面鉆了出來,笑著說道:這鬼王在哪里呢?怎么還不出來呢?……我剛想搭話,就聞到一陣香風,然后就不省人事了……當我醒來時,我只覺得兩眼劇痛,臉上濕潤,伸手一摸,才知道兩顆眼珠子已經被挖出來了!……” 幾人都不自覺地感到一陣寒意,洪響問道:“那,你醒來的時候,是在哪里?” 鄧豪苦笑一聲,笑聲甚覺凄涼?!拔夷菚r雙目已盲,哪里還知道身在何處?我眼里劇痛,神智不清,只是亂跑……最后,我一頭栽倒,便什么都不知道了?!?/br> 秦苦嘆了口氣,道:“鄧老弟還是好好將息的好,二位,你們如果沒什么要問的,就先請吧?!?/br> 裴明淮跟洪響一道出來,洪響道:“裴公子,您剛才問的那位……呂什么,是誰?” “是我的一個朋友,跟姜家沒什么關系?!迸崦骰葱牟辉谘傻卣f。洪響似乎還想問,卻又不敢多說,又道:“裴公子,今夜我就打算住在姜家,以防不測,您看呢?” 裴明淮自然不能說不,他又不是姜家人。 洪響拉著明珠,在姜家莊東晃西逛了一日,也不知在“查”些什么。好不容易天黑回來了,裴明淮本有心想向洪響打聽一番,但洪響喝了幾杯酒,不到一盞茶的功夫便鼾聲大作。裴明淮看著洪響攤手攤腳四平八叉躺在榻上,除了嘆氣也無話可說了。 他本也毫無睡意,見窗外月明如水,便披了外衣,走了出去。院落里極之安靜,一樹木芙蓉,在月色下溶溶如雪,一陣風吹來如雪飄散。裴明淮目光投注在精舍門口所懸的那塊匾上,喃喃道:“好一個散霰閣?!?/br> 此時姜家莊園里悄無聲息,就如頭晚一般,非但不聞人聲,連雞鳴狗叫之聲也不聞。裴明淮記起今日吃的食物,若非茹素,便是熏臘之物居多,難道這姜家是不養(yǎng)豬羊雞鴨的?只是姜家的熏臘食物,著實鮮美,裴明淮想著居然覺得有幾分餓了。大概是晚間被洪響拖著多喝了幾杯,飯菜卻沒吃上幾口。 裴明淮望了正中那座八卦塔一眼,他一直覺得這八卦塔令人見之不愉,只看了一眼便想移開目光。就在這時候,只見那八卦塔的塔身,自上而下,一層層地亮了起來。那亮光色呈鮮紅,頓時整座八卦塔里血光閃爍,此刻正好一陣風吹過,吹得木芙蓉白色花朵四處亂飄,也吹得裴明淮背上一陣發(fā)冷。 他站在原地等了半晌,那八卦塔卻再無了動靜,突然聽得一陣琴聲響起。這夜半琴音,本該是清雅動人,卻不知是那彈琴之人心緒極亂,還是琴技太差,實在是難聽得緊,聽得裴明淮皺起了眉。 那琴音越來越高,錚錚錚幾響,突然消失。裴明淮自然知道,琴弦已斷,一時間不知所以,怔在那里。 他忽見白色花瓣飛舞,一團團地飄了過來,伸手接住幾瓣,不由得一凜。那花哪里是風吹落的,是被劍氣削落的! 難不成那彈琴之人,這時卻在舞劍了?裴明淮凝神聽去,卻全無兵刃之聲。他好奇心更濃,又聽洪響鼾聲更響,知道他一時三刻也不會醒轉,身形一動,已沒入了夜色里。他早知姜家莊園諸多古怪,但他已走過數(shù)次八卦塔與散霰閣那段路,因為對八卦塔十分好奇,每次都在默默暗記。按理說,八卦塔在正中,而散霰閣就在旁邊,他只需要正對著八卦塔的方向走便是,那一路上只有些山石花木,絕無房屋擋路。但不論是碧玉帶路,還是姜優(yōu)帶路,都是走得曲曲彎彎,本來片刻便能走完的路,硬生生地多繞上了翻倍的路。 一抬頭,八卦塔已在面前。裴明淮松了口氣,他對五行之術實在只知皮毛,憑這點皮毛和記憶能走這么一小段,他都有點佩服自己了,只是心里也明白,再要多走幾步,怕也不得了??拷磿r,那懸在東南西北四面的姜黃色燈籠,在夜風里搖搖蕩蕩,更增詭秘之意。裴明淮藏身在一塊太湖石之后,定睛看去,只見一個男子從北面而來,步伐極快,進了塔內。裴明淮雖只見到他背影,看身材裝束,知道這人乃是姜亮。 姜亮進去了約摸小半個時辰,仍然不見出來。塔里血光映著月光,銀白鮮紅,卻是一點動靜也無。裴明淮再也忍耐不住,一縱身,自一塊大石后竄出,人已落到了塔內。 這還是他初次看到塔內景象。塔里除了一張極大的黑漆供桌外,空無一物。供桌上供著數(shù)十個牌位,裴明淮一眼望去,皆是姜姓。他心里略覺歉疚,暗道秦苦所言無虛,這里確是姜家供奉祖宗牌位的所在,自己擅自闖來,著實不敬。 他又一轉念,這塔高七層,上面不知是些什么?正望著旁邊樓梯猶豫,忽聽到杏黃帳幔后略有響動,忙隱身到一根柱子之后的角落。 只見帳幔一動,走出來的,卻是姜亮。牌位之后,本是塔壁,這姜亮就像是從墻里平空鉆出來的一般。白燭下裴明淮見到他的臉,燭光搖曳中,姜亮臉上卻像戴了個面具一樣,平平板板,一無表情。他并未留意到角落里的裴明淮,大步地便走了出去。 裴明淮見他走遠,忙至杏黃帳幔之后一看,地上果然有道暗門。姜亮匆忙之中,連暗門都敞了一道縫。裴明淮哪里抵擋得了好奇心,輕輕將那暗門移開,只見下面透出微光,一路盡是石階,煞是幽深。 他輕輕拾級而下,越往前走,越是明亮。待到眼前猛然一亮之時,裴明淮卻陡然呆在當?shù)?,作聲不得?/br> 原來這地下暗室里,密密麻麻放的,都是黑漆棺材。裴明淮這時只罵自己呆,秦苦早已說過姜家素來把死者尸體停放塔中,而非下葬,自然是放在地室了。他正欲往回走,忽然見到一具棺材未曾合攏,再一瞟間,只見棺材上的名牌寫著“姜峰”二字,心中一凜,慢慢地走到了那具棺材邊上。 棺材蓋甚是厚重,裴明淮伸掌運力,將那棺材蓋緩緩推開了半邊。他知道這姜峰已身亡月余,又是酷暑之際,心里也早已有所準備,見到怎樣一具尸身也只索罷了。但棺材蓋一推開,裴明淮卻怔在那里。里面哪里有尸體,卻滿是金銀珍寶之屬,耀得人眼睛發(fā)花。 裴明淮呆了片刻,轉身去推旁邊一具棺材蓋,上面寫著“謝晴”之名,乃是姜峰之妻。里面也全是珍珠寶貝。他一連看了數(shù)具棺材,都是一般無二。裴明淮還從未遇到這等怪事,棺材不裝死人裝財物!他慢慢地將棺材蓋推回原處,心里卻是一片空白,想不出個究竟。 他在地室里面也再尋不出什么,便極小心地把暗門輕輕移開,一閃身便自地室里躍了出來。 上了樓,卻只見杏黃帷簾重重,滿室里一股悶塞香氣,熏得裴明淮頭暈。那重重黃簾無風自動,裴明淮定睛細看,不由得心下生了詫異。那杏黃帷簾上,以金線繡著符文,在燭火下閃閃生光。 他掀起一重杏黃帷簾,那帷簾是以質地極佳的綢緞制成,但卻是真真上了年歲,裴明淮一觸便覺著生脆,生怕用力一扯便會碎掉。 這塔中的種種物事,看起來都極是古舊,雖然打掃得纖塵不染,但卻有股陰森之氣盤旋不去。 裴明淮又揭起了一重杏黃帷簾,他雙眼睜大,不自覺地后退了一步。他手上使力,那簾子竟被他拽了一角下來。 原來這塔室有張大案,兩旁各擺一張黑檀木椅,一張空著,另一張上卻端端正正地坐著一個男子,正朝裴明淮抬頭而視。裴明淮一時心緒紛亂,他已側耳細聽了半日,十分確定這塔室內決無他人,若有人,又豈會不聞呼吸之聲?但這端坐的,又是何方高人? 裴明淮定了定神,躬身施了一禮,道:“在下偶闖貴處,實屬僭越,盼主人勿要見怪?!彼f完此話,等了片刻,面前那人卻無絲毫反應。裴明淮心下疑慮,又待了片時,方抬起頭來。 這一細看,裴明淮險些失笑出聲。那哪是什么男子?只是個蠟像罷了。只是這蠟像做得十分逼真,衣履精雅。這男子大約六十來歲,身材魁梧,滿頭銀發(fā),胡須卻是漆黑,燭火下看來實與真人頭發(fā)色澤無異。除了膚色慘白之外,真是如活人一般,連眼角的一絲絲皺紋都看得分明。尤其是他的眼珠,黝黑發(fā)亮,便如活人的眼珠一般,裴明淮方才也正是因為這人的眼睛精光灼人,才誤以為是活人坐在此處。 “我今天還真是出丑了,幸好還沒人看見?!迸崦骰脆卣f,話未落音,便聽得不遠處一個略帶嘲弄的聲音笑道,“裴公子,出丑是真,沒人看見是假。在下不才,偏偏跟在后面,該看見的不該看見的都看見啦。” 裴明淮回過頭來,只見卓子玉仍披著那件極暖和的貂皮大氅,手里抱著個白銅手爐,斜靠在木柱之前,一臉譏笑的神氣。裴明淮卻絲毫未露出吃驚的神色,只淡淡笑道:“閣下也跟在下一樣,睡不著么?” 卓子玉一笑,他臉色極其蒼白,隱隱透著蠟黃之色,任誰看見,也會覺得他是病入膏肓了。“說起來,在下也是好意,見裴兄半夜里獨自一人出來,去向卻又是這八卦塔,怕裴兄有所閃失,才隨后趕來一看的。” 裴明淮也是一笑,望著那個蠟像,道:“在下也正想請教,秦苦說這姜家特異獨行,難道就是指的……他們只設空棺,卻供奉這蠟像?” 蠟像之后的壁龕里,供著牌位。牌位上一書“姜源”,另一牌位卻是空著的。 卓子玉卻哈哈大笑,笑聲回蕩在塔內,煞是陰森。“裴兄,這你卻錯了。從古至今,豈有供奉先人蠟像的道理?”他大步上前,把那些飄飄蕩蕩的杏黃帷簾一一撩開,裴明淮在旁看著,只有目瞪口呆的份。 原來這塔室內沿墻一圈,皆是蠟像,或站或坐,形容如生,個個穿的都是絲綢錦緞的衣衫,鮮艷如新。這些蠟像有老有少,有男有女,年長的坐在椅里,年少的侍立身后,或持扇,或捧茶,個個形容如生,仿佛隨時會走會動似的。 裴明淮只覺陰風陣陣,勉強笑道:“這可真算是個大家族了?!?/br> “那是自然?!弊孔佑窭淅涞氐溃斑@塔里層層如此,地兒夠大。姜家人死一個,這里便多一個蠟像,這段時日,可是一連多了數(shù)個!” 裴明淮細嚼他這話的意思,更是打了個冷顫?!啊氵@話……” “我都說得夠清楚了,裴兄還不懂?”卓子玉譏刺地道,“好罷,那我便再說得明白些。這些蠟像,是蠟像,也不是蠟像。早上吃飯的時候,我就告訴過你,姜家的腌臘東西可不能隨便吃的。臘rou腌得好,這人rou蠟像自然也做得好!” 裴明淮其實也已隱約猜到,但自卓子玉口中說出,仍是驚悸不已?!白啃郑愕囊馑际恰瓨窍率字詻]有尸體,都是因為……因為他們……他們……” “裴兄怎么就說不出口呢?”卓子玉冷笑,“姜家人死了,都是把尸體制成蠟像,置于塔內!嘿嘿,裴兄,你如今明白了吧,你要看姜家老大的尸體,秦苦卻是支支吾吾?他怎敢給你看?那尸體早風干了吧,要給你看,還不嚇死人!棺材里面,是姜家歷年來的積蓄,不是一般的豐厚哪!” 裴明淮實是找不到話來回答,只道:“姜家怎會有這等……怪異之極的作法?” “那我怎么知道?”卓子玉道,“我只知道,凡入了姜家門的人,哪怕是媳婦,像我姊姊,死了都得做成蠟像,放在這塔里。”他忽然嘿嘿地笑了起來,邊笑又邊咳,“這段時日,姜家人也忙得緊吧,死人不斷,蠟像還得日夜趕工!七七四十九天之內,須得把人制為蠟像,送入塔中供奉起來,這是姜家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否則……” 卓子玉說到此處,卻不說下去了。裴明淮追問道:“否則怎樣?” 卓子玉嘿嘿一笑,他一邊笑,一邊咳,好像就要咳斷了氣一般,“否則,這些死人便會再次還魂,變成行尸走rou的怪物!” 裴明淮瞠視著他,也不知他是玩笑還是認真的。卓子玉又道:“裴兄,你可發(fā)現(xiàn)這蠟像有何異處嗎?” 裴明淮遲疑半晌,方道:“那椅子空了一張,牌位也空了一個,原本是不是……” 卓子玉道:“不錯。”他指著那名叫“姜源”的蠟像,道,“這一位,便是姜亮他們的祖父?!?/br> 裴明淮道:“他旁邊的……” 卓子玉道:“他未曾娶妻?!?/br> 裴明淮一呆,道:“這可說不通了。他沒娶妻,那姜家現(xiàn)在這三兄弟……” 卓子玉笑道:“都是家族中人,也并非親兄弟,堂侄之屬?!?/br> 裴明淮“哦”了一聲,若有所思。卓子玉笑道:“裴兄如今應該明白,姜家?guī)仔值懿o多少兄弟情誼了吧?” 裴明淮不答,卻注視著姜源的蠟像,道:“這姜源既未娶妻,那只設一座便是,為何要空一個座位,一個牌位?” 卓子玉的臉上,也似籠上了一層詭秘光影?!斑@乃是姜家的隱秘,我又怎能知曉?不過……” 裴明淮道:“不過怎的?” “這姜源,應該有一個兄弟?!弊孔佑竦难壑?,也透出疑惑之意,“我有一次曾聽到姜家兄弟說話,先是提到姜源,又說什么‘手足之情’。他那個兄弟,想必是失蹤了,才會不設牌位,亦無蠟像。” 裴明淮的目光又落到那空了的牌位處。若非夫妻,說是兄弟,倒也說得過去。他強笑了一下,道:“這姜家,古怪之處甚多啊。不知令姊是如何嫁至姜家的?” 卓子玉嘆息一聲,道:“家父從前是個小官,并不得志,郁郁而終。我母親帶著我與姊姊,投奔親戚,途經鳳儀山的時候……” 裴明淮一驚,道:“鳳儀山?” 卓子玉點頭道:“正是!我等那時又怎知鳳儀山有此等怪事?夜里趕路,卻遇上鬼王迎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