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宮夜譚 第185節(jié)
裴明淮笑道:“好?!眴枀钦鸬溃叭ゲ蝗??” 吳震道:“我忙得很,哪有空去,你們自去吧?!庇忠娏栌鹛似饋恚?,“等一等,我差點(diǎn)兒忘了,還有件事兒要人幫忙??炜炜欤銈兏疫^來!” 本章知識點(diǎn)1 “大茹茹可敦”是什么意思? 云岡石窟第十八窟(即曇曜五窟之一,一般推定主尊為太武帝造像),有一塊發(fā)愿碑。因?yàn)樵茖邽樯笆瘞r,易于風(fēng)化,所以這塊碑的碑文能夠辨清的非常有限,共12行,頭兩行是“大茹茹……可敦因……” 茹茹是柔然的別稱,也稱蠕蠕,還可以叫芮芮??啥鼐褪腔屎蟆W(xué)術(shù)界的普遍看法,這是北魏的一位貴女(很可能是公主)嫁柔然可汗的時候,被特許在皇家洞窟中造像發(fā)愿。 但是,在北朝歷史上,有記載與柔然通婚的只有兩次。第一次,延和三年的西海公主,公元435年以前。第二次,已經(jīng)是東魏時代,534年的蘭陵公主。兩個都對不上,前者太早,后者太晚。有學(xué)者以此碑刻為成熟的楷體而非魏碑為據(jù)推斷這就是蘭陵公主發(fā)愿碑,但僅憑字意推定,論據(jù)還是嫌薄弱了。無論如何都難以想象,在孝文帝遷洛數(shù)十年后,云岡石窟的皇家石窟功能早已消失,成為普通人發(fā)愿的所在,這位公主出關(guān)的時候路過平城舊都,還特地跑去鄭重其事地在曇曜五窟發(fā)愿?隨著北魏遷都洛陽,云岡石窟這時候已經(jīng)徹底沒落了,曇曜五窟早就是一般人發(fā)愿的洞窟了。 另一種可能性就是在延興年期或是太和初年,柔然曾兩次求親,即獻(xiàn)文帝太上皇時期和孝文帝初期(馮太后攝政),這兩次《魏書》都寫著“沒成”。但是,這個時間段是云岡石窟修建的極盛期,公主在帝窟特許發(fā)愿,是最符合邏輯的。鑒于《魏書》不載之事頗多,尤其是顯祖(即獻(xiàn)文帝)時期謎霧重重,也有不少“未盡”之事,所以有可能獻(xiàn)文帝或者太和初期那一次是成了,但不知道為什么,沒在史書上留下來(《魏書》慣例,如果有跟謀反相關(guān)的就會刪刪刪連事帶人一起刪,或者更可能的是,資料到魏收那里的時候本來就是殘缺版本)。有一個駁斥該看法的論據(jù)是:那時候柔然被貶稱為“蠕蠕”,而非“茹茹”,但文成帝《南巡碑》出土,證實(shí)了那時候官方是可以叫“茹茹”的。畢竟文成帝親娘是郁久閭氏(柔然貴族),也不能自己貶自己吧,所以至少“大茹茹可敦”在這個時代如此稱呼是沒有問題的,不必要延后到534年。 《九宮夜譚》的景風(fēng)公主遠(yuǎn)嫁柔然的事(其實(shí)也真算不上遠(yuǎn)),就是根據(jù)這塊不知名皇女的發(fā)愿碑而來的。北魏皇族終歸是從部落氏族制大躍進(jìn)而來的,還保留著相當(dāng)?shù)哪赶颠z風(fēng),女子地位比較高,一夫一妻制是相對普遍的??梢詫Ρ纫幌迈r卑公主景風(fēng)、西河、慶云甚至清都長公主、北燕皇女馮昭儀與太子妃李音、皇后裴霂這種漢族高門出身的閨秀的處事風(fēng)格,明顯能看出不同。南朝和北朝的情歌風(fēng)格完全不一樣,景風(fēng)吟的那首“南山自言高,只與北山齊。女兒自言好,故入郎君懷”就是北朝情歌,而南朝要委婉含蓄多了,可以比較一下南朝《碧玉歌》:“碧玉小家女,不敢攀貴德。感郎千金意,慚無傾城色?!?/br> 北魏是比較少有的女性地位較高的朝代,女性自我意識也比較強(qiáng),尤其是前期。女子不得干政這種話,在北魏就不用拿出來說了,不符合時代背景。這種情形下,談一心一意反而還算現(xiàn)實(shí)。有趣的是,在九宮系列里面,有這樣愛情觀的基本上都是代族勛貴,而像裴明淮這樣典型的漢臣高門出來的反倒不是。對韓瓊夜的想法最能說明問題,裴明淮對她有意思,但從沒有過讓她當(dāng)正妻的想法,連清都長公主都對此頗有微辭,覺得你既喜歡就不必誤她(不是真喜歡的倒沒什么)。尉端正好相反,如果不能娶韓瓊夜當(dāng)正妻,那也不愿讓她為妾。在北魏,真正著力打壓女性地位的是孝文帝,這個說了想必大家不愛聽,但確實(shí)是事實(shí)。關(guān)于孝文帝改革,是貫穿九宮第二、三部始終的,以后再談。 另外,白樓、雙闕,包括皇宮里的中天殿、金華堂、永安殿、安樂殿、九華堂、太華殿等,基本上都是按照平城宮的情況來安排的。但是鑒于對平城宮遺址復(fù)原的意見一直是不統(tǒng)一甚至歧義甚大的,東宮西宮都不好說各朝的具體方位,所以也沒法說準(zhǔn)確或者不準(zhǔn)確了,只能盡量讓其“合邏輯”一點(diǎn)。從平城外繞過的桑乾河水,如今是已經(jīng)快干了,倒是宮城旁邊的如渾水,大同市內(nèi)現(xiàn)在都還叫“御河”。有些地名為了方便,沒有完全遵照歷史,比如平城事實(shí)上在太武帝時代就是“萬年尹”了,為了省事,九宮里平城就一直叫平城沒變了。 本章知識點(diǎn)2 寇謙之和靜輪天宮 太武滅佛事件,在《九宮夜譚》里面反反復(fù)復(fù)追溯,也討論了很多次。跟太武滅佛脫不了干系的,一個是崔浩,一個就是寇謙之?!毒艑m夜譚》里面凡提到崔浩和寇謙之,基本上各種細(xì)節(jié)是遵照歷史的(除了蘇連是虛構(gòu)的人物,裴明淮是寇謙之的弟子是編的……),包括太武帝為什么要滅佛、為什么要以道教為國教、為什么要?dú)⒋藓贫加泻茉敿?xì)的討論,不再贅述。這里主要談一談靜輪天宮。 到底靜輪天宮是個什么樣的建筑,現(xiàn)在已很難考證。靜輪宮是寇謙之對天師教進(jìn)行改革的標(biāo)志性建筑,也是天師教一度成為北魏國教的標(biāo)志,先不討論“靜輪天宮”這個名字的出典,僅討論建筑制式。 現(xiàn)存的僅余酈道元《水經(jīng)注》對靜輪宮的記述:“臺榭高廣,超出云間,欲令上延霄客,下絕囂浮?!笨雌饋?,靜輪宮可能是一個類似漢式高臺的建筑,如漢武帝的“柏梁臺”,如果我們認(rèn)可酈道元的推測“抑亦柏梁之流”的話。為的嘛,還是登高以求通天,這一點(diǎn)在《九宮夜譚》之《九宮變》里面,裴明淮跟凌羽的對話里面交代得很清楚,這里不多說了。可能是個木結(jié)構(gòu)的高臺,不好修,這一點(diǎn)可以從《魏書·釋老志》里面看出來:“恭宗(太武帝之子拓跋晃)見謙之奏造靜輪宮,必令其高不聞雞鳴狗吠之聲,欲上與天神交接,功役萬計(jì)經(jīng)年不成。乃言于世祖曰:‘人天道殊,卑高定分。今謙之欲要以無成之期,說以不然之事,財(cái)力費(fèi)損,百姓疲勞,無乃不可乎?必如其言,未若因東山萬仞之上,為功差易。’” 其實(shí)拓跋晃說得沒錯,太武帝也不是不明白,但是礙著寇謙之,還是一直在修。寇謙之死后,也就拆了??苤t之本人身為當(dāng)時的北地道教領(lǐng)袖,應(yīng)該非常明白滅佛的后果,可能也是后悔了,畢竟這樣的罪孽承擔(dān)不起。從寇謙之在太武帝破涼國之時竭力阻其殺城中僧人,以及寇氏自身跟佛教的淵源看,寇謙之自己是不反對佛教的,徹底反對的是崔浩。 自寇謙之過世后,佛教日盛,天師道就光芒黯淡了。太和十五年,孝文帝下詔將大道壇(靜輪宮應(yīng)該原本是大道壇里面的標(biāo)志性建筑)移出平城。孝文帝著力要限制發(fā)展的不止是道教,佛教也一樣。遷都洛陽后,令洛陽城中只能有一寺。想修?離遠(yuǎn)些兒。 于是修了個少林寺。 順便說一句,寇謙之早年與成公興一同修道,朝成公興學(xué)九曜算術(shù)。在《九宮夜譚》里面,其實(shí)除了裴明淮,還有一個人是寇謙之的弟子,所精的就是算術(shù)。有沒有人發(fā)現(xiàn)是誰了?提示:第一次出場在《修羅道》。 而凌羽回宮后要到了靜輪天宮(等于大道壇,可以認(rèn)為是北天師教的官方道場),實(shí)質(zhì)上是得到了寇謙之當(dāng)年的道教領(lǐng)袖的權(quán)力,離北魏御封天師只是一步之遙,京兆王說的都是事實(shí)。天師道和太平道本出同源,其綱領(lǐng)都有《太平經(jīng)》,而凌羽所持九節(jié)杖的含義在前傳《御寇訣》已經(jīng)通過沈信之口解釋過,在那個年代,是聚眾起事的絕佳門路。黃巾起義實(shí)在是統(tǒng)治階級的一場噩夢,多少年來此勢不衰,魏晉南北朝抑制道教發(fā)展佛教一定程度上也有這個原因。裴明淮心知肚明,所以極力反對,只是礙于文帝態(tài)度曖昧,無可無不可,也只得作罷?!毒艑m變》里面其實(shí)各股勢力已經(jīng)一一現(xiàn)身,《九宮變》是九宮系列第一部 《九宮夜譚》的最后一卷,也是一個序章。從這時候起,九宮系列正式從江湖邊緣走向?qū)m廷核心。 第10章 二人只得跟著他過去,凌羽跑到靜輪宮湖邊的一株極高的老樹下,回頭對著他們招手。裴明淮問道:“究竟什么事?” 凌羽笑道:“你幫我個忙,好不?”說著伸手一指,“看到?jīng)],那里有只小貓頭鷹在窩里,幫我抱下來?!?/br> 裴明淮道:“你叫我去幫你掏鳥窩?!人家好好地在窩里,你去弄下來做什么?” “我都看了兩三日了,它mama一直沒回來?!绷栌鸬?,“再不弄下來,就會餓死啦!” 裴明淮無言,凌羽拉著他衣袖,道:“明淮哥哥,你幫幫我嘛?!?/br> “小祖宗,要掏鳥窩你自己去!”裴明淮道,“別找我!” 凌羽見他不肯,想了想,道:“那你抱我上去,我自己去抱下來!”又瞪了他一眼,道,“要不是你騙了我內(nèi)丹,我會要你幫忙?好歹我也是武功天下第一哪,怎么就落到這地步了,連爬樹都得靠自己爬?你們到底有沒有點(diǎn)同情心?” “好了好了,別說了?!迸崦骰疵Υ驍嗨辛怂蛏弦凰?,拋到了樹梢上去。吳震在樹下看著,猶豫了片刻,問道:“聽說景風(fēng)公主走了?” 裴明淮道:“走了?!?/br> 吳震嘆了口氣,低聲道,“明淮,你若不舍得景風(fēng)公主走,就把她留下來。你偏不開口,一個人悶在書齋寫那些東西又有何用?” “你不知道景風(fēng)的性子,只要是她認(rèn)定了的事,再怎么說都是沒用的。她也不是會把男女之情放在頭一位的女子,大代的公主大抵如此。別再提這事了?!迸崦骰吹?。吳震聽他如此說,頓了一頓,道:“好,你既想得通放得下,那我這做朋友的也不再相勸了。我倒是有樣?xùn)|西,想給你看?!?/br> 裴明淮道:“什么?”回頭見吳震手里一束細(xì)絲,吃了一驚,道,“你從哪里弄來的?” 吳震笑道:“雖說天蠶絲少見,但江湖上總有,費(fèi)了些力氣,還是弄到手了?!?/br> 裴明淮奇道:“你要天蠶絲做什么?” “我一直有個疑問不解,所以想自己試上一試?!眳钦饟]了揮那天蠶絲,道,“我花了不少時日在這上面,卻還是練不好。當(dāng)根繩子使是成的,可要用它殺人,實(shí)在是難得很,我至今都還沒摸清竅門?!?/br> 裴明淮盯著他,道:“你是在疑什么?” “唉,從孟蝶死那日我便覺得疑惑了?!眳钦饑@道,“能把天蠶絲當(dāng)成兵器用得那么隨心所欲,絕非朝夕之功。張魚那行人是孟蝶殺的,只有她能把天蠶絲使成那樣。” 裴明淮一驚,道:“那孟蝶又是被誰殺的?你知道了?” “沒人殺她。”吳震黯然道,“我剛才就說過了,要用天蠶絲殺人不易,若是要在脖子上只留那么一道細(xì)小的致命傷更是不易。我甚至疑惑著,飛頭獠之死也非他人所為,因?yàn)槟欠N死法……對不住,明淮,死得太像楊甘子了,而楊甘子擺明是在自毀?!?/br> 裴明淮緩緩地道:“你是說,孟蝶是自殺的?!?/br> 吳震點(diǎn)了點(diǎn)頭。裴明淮道:“可那是為什么?” “孟蝶知道了些事情。要守密,就只有死?!眳钦饾坏?,“她聽命殺了張魚一行人,然后自殺。她是想以死保住英揚(yáng),可是英揚(yáng)對她鐘情至深,并沒想過要獨(dú)活?!?/br> 裴明淮道:“聽命?聽誰的命?你想說祝青寧?” “不是。祝青寧對孟蝶絕無殺意?!眳钦鸬?,“這個人比祝青寧位置高,連祝青寧都不知道這件事?!?/br> 裴明淮道:“在九宮會,比三奇之一的月奇位置更高的只有一個,就是為首的遁甲。” 吳震道:“不錯。所以很有可能,那天晚上他跟孟蝶傳過話,甚至是見過面。孟蝶不管是想保祝青寧,還是想保英揚(yáng),都只有一死。” 裴明淮忽記起一事,道:“不對,我記得在塔縣的時候,孔季也是死于天蠶絲。你說天蠶絲殺人不易,那孔季也是死于孟蝶之手?” “你忘了?!眳钦鸬溃翱准臼潜惶煨Q絲給勒死的。若是孟蝶下的手,她有必要勒死他這么費(fèi)事?所以,孔季一定不是被孟蝶殺的?!?/br> 裴明淮道:“那是誰?” “應(yīng)該是韓朗?!眳钦鸬?,“天蠶絲不易得,但既然我能到手,天鬼也能。進(jìn)出鎖龍峽,他們不是也用了么?韓朗與孟固交情不錯,可能在孟固書房里面發(fā)現(xiàn)了孟蝶畫的地圖。當(dāng)時大約不知是什么,但后來從天鬼那處得知了些事情,所以把孟固的書房一把火燒了。至于孔季被殺……孔季與柳眉相熟,想必是知道些柳眉應(yīng)平原王所請而離京之事的端倪,甚或猜到些內(nèi)情,天鬼勢必得滅孔季的口?!?/br> 吳震說罷,又沉默了片刻,方道:“還有那澄明臨死前說的話,我一直在想,究竟是什么意思?祝青寧現(xiàn)身塔縣,真是只為了祭拜柳眉么?孟蝶乃萬教后人,她是誰的后人?” 裴明淮道:“不就是孟固的侄女兒么?” 吳震搖了搖頭,道:“孟固其人,我們都見過了。孟蝶復(fù)仇之心熾盛,孟家卻是殺萬教教眾的家族之一,必定另有緣故。教我說,恐怕孟蝶跟澄明那老和尚有淵源。只是澄明也早死了,塔縣烏夷舊人又被你下令殺得一個不剩,也再沒處問去了。” 忽聽凌羽一聲驚叫,又聽得啪啦啦樹枝折斷的聲音,凌羽不知怎的從那樹上摔了下來,一頭栽進(jìn)了樹下的湖里面。裴明淮和吳震忙趕過去,把凌羽從水里面撈了出來。凌羽濕得跟只落湯雞一樣,風(fēng)一吹冷得在那里縮成了一團(tuán)。裴明淮埋怨道:“叫你別去,非得要去掏鳥窩!”忙抱了他回去,喚了小道童取衣裳來換。見凌羽懷里還抱著一只小貓頭鷹,叫道,“你就是去抓這個的?!” 凌羽把那小貓頭鷹舉了起來,道:“你看,都快餓死了!” 裴明淮見那小貓頭鷹果然是蔫蔫的,估計(jì)餓了兩日了。見凌羽打了個噴嚏,裴明淮道:“把濕衣服脫了,著涼了就玩不成了。”說著丟給他一床絲被,道,“先裹著?!?/br> 凌羽裹著那絲被坐在榻上,抱著那小貓頭鷹逗著玩。裴明淮忽見他肩后有個甚是顯眼的刺青,覺著好奇,正好一陣風(fēng)又把凌羽散在背上的頭發(fā)給吹開了,便走過去看。吳震也湊過來看,道:“這是什么?鳥?一對眼睛可真大!” 這時又是一陣風(fēng)吹過來,凌羽“阿欠”一聲,重重地打了個噴嚏,嚷了起來:“你們看夠了沒有?。∥铱炖渌览?!不就一只鳥嗎,有什么好看的!” 裴明淮和吳震都有些訕訕地,見小道童把衣裳送了過來,裴明淮便道:“趕緊換上,趁今兒天氣好,咱們出城去玩?!?/br> 凌羽笑道:“好!”只聽得腳步聲響,小道童領(lǐng)著一個穿官服的男子進(jìn)來了。那男子見到裴明淮一楞,忙見禮道:“是淮州王。” 裴明淮問道:“林刺史怎么來靜輪宮了?” 凌羽回過頭,大喜叫道:“林大哥!”便要跳起來,林尹年見他頭發(fā)濕漉漉的,又裹著床絲被在身上,忙過去按住他道,“別起來了,你這又在干什么?” 凌羽忽似想起了什么,把頭一扭,道,“我不理你。誰叫你把見到我的事告訴皇上的?哼,皇上他派人到處抓我回來呢!” 林尹年笑道:“那還不是見你一個人在外面,孤孤單單的?你那樣子,你說,你林爺爺若是看到,心疼不心疼?” 凌羽聽他這么說,低了頭不說話。林尹年又躬身對裴明淮笑道:“今兒我妹子尹如去拜見皇后殿下,蒙皇后喜歡,留了她在身邊做女尚書。” 裴明淮道:“哦?”突然記起上次在安樂殿宴上聽來的閑話,就是說這林家的姑娘出色,便笑道,“想來令妹必定是通曉詩書,我姑姑才這么喜歡。” 林尹年笑道:“舍妹那點(diǎn)學(xué)識,怎么談得上通曉?!庇滞騾钦?,吳震笑道,“我這剛升的廷尉卿,大概沒幾個人認(rèn)識。” 林尹年忙道:“原來是吳廷尉。我這長年都在外地任職,京城里面的事不太清楚,還請不要見怪?!?/br> 吳震笑道:“林刺史真是客氣了。” 只聽凌羽又嚷道:“林大哥,你真不該告訴皇上見到我了?,F(xiàn)在啊,你看,一回來人人都欺負(fù)我!” 林尹年對凌羽的性子是知道得很,也只是一笑,道:“阿羽,我還要趕著進(jìn)宮見皇上,回來再來看你。我今兒來,是有東西想給你的?!睆膽牙锶×艘环鈺?,道,“這是你林爺爺給你的。上次你跑太快了,我都沒來得及說?!?/br> 凌羽一怔,道:“什么?” “他臨終前留下來的,說若是一輩子見不到你,那就最好?!绷忠甑溃叭羰且姷侥?,就讓我給你?!?/br> 凌羽慢慢伸手,將那信接了過來。裴明淮見那信是封好的,便問道:“林刺史,皇上是還讓你回定州么?” 林尹年隨著他一起走了出去,吳震也跟著出來。林尹年笑道:“正是。舍妹在皇后那處,以后若有什么不周之處,還望您照應(yīng)些。” 裴明淮笑道:“令妹既讓姑姑這么喜歡,一見便要留下來,必定是蘭心蕙質(zhì),哪里又用得著別人費(fèi)心呢。” 又寒喧了幾句,林尹年辭了二人便走了。吳震道:“明淮,聽說你近來都不曾去看你母親,宮里都議論呢。” “你又是怎么知道的!神捕也當(dāng)不到這份上吧?”裴明淮皺眉,一轉(zhuǎn)念便已明白,道,“蘇連才好些兒,又開始跟你嚼舌根子了?” 吳震笑道:“他是侯官之首,這些當(dāng)然知道。”又道,“圣人之德無以加于孝乎,明淮,蘇連勸你不聽,才叫我來勸的?!?/br> 裴明淮道:“我自家的事,礙著你們什么了?我也不是圣人?!?/br> 凌羽坐在榻上整衣,頭發(fā)濕了一時干不了,便把那個青玉蓮花冠丟到了一邊去,小道童替他把頭發(fā)用玉簪挽了挽。聽裴明淮如此說,凌羽回頭笑道:“這話可說得不對了,明淮哥哥。教民親愛,莫善于孝。安上治民,莫善于禮。你看大道壇外面那些來求神拜佛的人,不少都是替父母求的,可總有些年高不能自存者沒人理會。明淮哥哥,慈惠愛親為孝,你難不成這都不想要了?” 裴明淮默然良久,抬頭對著凌羽笑道:“你說得是,朝廷雖下過詔,不論是醫(yī)藥還是敬老,總歸做得還不夠,我自會給皇上上表。”鼻端忽聞到一絲什么味道,又見著雖白日間,凌羽手邊卻放了一支蠟燭,立時明白凌羽是把方才林尹年給的那封書信給燒了。 凌羽已穿好靴子,跳了起來道:“我好啦,我們走吧!” 裴明淮與吳震本是走路過來的,凌羽便與裴明淮同騎了那匹紅馬。凌羽對著吳震笑道:“吳大哥,我玩兒去啦,改日再見啦?!?/br> 吳震見他腰間仍插著那支紫玉短笛,笑道:“我能不能看看你這支笛子?” 凌羽看了他一眼,道:“吳大哥想看的不是笛子吧?”把紫玉短笛自腰間抽了出來,隨手一展,那短笛不知怎的便成了一支九節(jié)杖。凌羽把紫玉九節(jié)杖遞給吳震,笑道:“吳大哥既想看,就看吧。” 見吳震雙手小心翼翼地捧過,一副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樣子,凌羽笑道:“不用這么小心啦!隨意看便是。” 吳震笑道:“還真不敢不小心,這可是傳說里面的東西,居然被我拿在手里了?!奔?xì)看了片刻,雙手遞回給凌羽,又問道,“既是法杖,可有甚么妙用么?” 凌羽把那紫玉九節(jié)杖一轉(zhuǎn),又成了一支短笛,笑道:“沒有,也就能吹吹曲子了?!?/br> 吳震也笑,道:“好了,不耽誤你了,去玩吧?!?/br> 他望著那紅馬跑開,遠(yuǎn)遠(yuǎn)地還聽見凌羽對裴明淮道:“明淮哥哥,今兒若是晚了,我們就不回城,好不好?我想去靈丘宮過夜呢?!?/br> “靈丘宮?你怎么就想著住那兒?又不順路,去那住還得多走兩個時辰?!迸崦骰吹?,“好罷,若我?guī)闳ツ莾鹤?,你怎么謝我?” 凌羽想了一想,笑道:“我吹曲子給你聽,成不成?” 裴明淮笑道:“那得看你吹得好不好聽。”只聽了片刻,便道,“你是不是就只會吹這一曲?聽了多少年了,換一曲成不成?” 凌羽噘嘴道:“不好聽么?哼,是你自己聽不懂?!?/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