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節(jié)
就在這時,趙參軍回來了,兩人連忙斂起聲息。趙參軍一臉無奈:“這事,有點難辦哪。”檀棋清眉一皺:“怎么回事?” 趙參軍道:“若是尋常人犯,我做主就成。但這個人犯乃是甘將軍親自下令拘拿,還用了大印,按規(guī)矩,得有他的簽押準許……這件事,尊主人應該交代過貴使吧?”說到這里,他雙眼透出一絲疑惑。 按說李相派使者來提人,應該先跟甘將軍通氣,讓他出具份文書或信物。這兩位只有一塊意味不明的李花白玉,于是趙參軍有點起疑。 檀棋反應極快,昂起下巴,擺出一臉不悅:“此事涉及朝廷機密,主人不欲聲張。你落到簽押文書里,是唯恐天下人都不知道嗎?” 這一頂大帽子扣下來,趙參軍嚇得一哆嗦:“豈敢,豈敢,可右驍衛(wèi)行的是軍法,在下也無權提人哪?!彼娞雌迕媛恫豢?,眼珠一轉:“將軍如今正在外面巡城,不如兩位把貴主人的信物給我,我派個腿快的親信出去,不出半個時辰,定能從他那里討來簽押?!?/br> 趙參軍這么說,既是回緩,也是試探。如果是真的李相使者,應該不會畏懼與將軍對質。 檀棋哪敢去找將軍,連忙提高了聲調:“我家主人要此人有急用,片刻耽擱不得。誤了大事,你可愿負這個責任?”她故意不說右驍衛(wèi),只盯著趙參軍這個人追打,把壓力全壓在他身上。 趙參軍汗如雨下,可就是不肯松口。 局面一下僵住了,檀棋心中開始焦灼。她一直保持著姿態(tài)高壓,是怕趙參軍回過神來會看出破綻。眼看情況朝著最惡劣的方向滑落,檀棋悄悄用指甲掐了一下自己的手,讓劇痛鎮(zhèn)定心神,方才開口道:“這樣好了,你帶我們進去看看,主人有幾句話要問他?!?/br> 這是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案,既不違背軍令,也能對使者有個交代。趙參軍沒權限帶人出來,但帶人進去看還是可以的。于是他松了口氣,跟看守交代了幾句,打開了庫房大門。 檀棋在進入前,輕輕咳了一聲。姚汝能瞥了一眼,看到她舉起右手,從左臂的臂釧之間抽出一方手帕來,擦了擦嘴邊。這個平淡無奇的動作,讓姚汝能的動作微微一僵,旋即眼神凌厲起來。 這個動作表示,乙計劃也不能用了,必須要采用丙計劃——這個計劃,不是出自李泌或姚汝能之手,而是檀棋自己提出來的。 三人跟著守衛(wèi)邁入庫房,先聞到一股陳腐的稻草霉味。屋內昏暗,光照幾乎看不見。地上散亂地擺著一大堆竹席和甲胄散件,角落擱著幾個破舊箱子,貼墻角一字排開七八個木制的縛人架。 幾條交錯的烏頭鐵鏈,把一個人牢牢縛在其中一具木架子上,正是張小敬。 張小敬還是爬出水渠時的樣子,發(fā)髻濕散,衣襟上猶帶水痕和焦痕??磥碛因斝l(wèi)把他抓進來以后,還沒顧上嚴刑拷打。他聽到腳步聲抬起頭,發(fā)現(xiàn)來的人居然是檀棋和姚汝能,獨眼精光一閃。 “喏,就是這人?!壁w參軍說。 檀棋道:“我要代主人問他幾句話,不知方便否?”趙參軍會意,立刻吩咐守衛(wèi)都出去,本來自己也要離開,檀棋卻說:“趙參軍是自己人,不必避開。”這話聽得他心中竊喜,把門從里面閂住。 牢房大門一關,屋子里立刻變得更黑。這里本來是庫房,只留有一個小小的透氣窗,門上也沒有觀察孔,只要門一關,連外頭的衛(wèi)兵都沒法看到里面的動靜。 趙參軍嫌這里太黑,俯身去摸旁邊的燭臺。姚汝能湊過去說我來打火吧。趙參軍沒多想,把燭臺遞了過去。沒想到姚汝能沒摸出火鐮,反而拔出一把鐵尺,對著他后腦勺狠狠敲去。 趙參軍悶哼一聲,仆倒在地。那燭臺被姚汝能一手接住,沒發(fā)出任何響動。 姚汝能把趙參軍嘴里塞了麻核,然后把耳朵貼在門上謹慎地聽外頭動靜。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比了個手勢,表示衛(wèi)兵沒被驚動。 檀棋快走幾步到張小敬面前,低聲道:“公子讓我來救你?!睆埿【催珠_嘴笑道:“我知道他一定會來救我的,還不到藏弓烹狗的時候嘛?!?/br> 檀棋沒理會他的譏諷,開始解胸前的袍扣。張小敬一呆:“這是什么意思?要給我留種?”檀棋面色漲紅,恨恨地低聲啐了他一口:“登徒子!狗嘴吐不出象牙!”一跺腳,轉身去了角落。 姚汝能趕緊走過來:“張都尉,你這太唐突了,檀棋姑娘也是冒了大風險才混進來的?!彼贿吢裨?,一邊抽出汗巾裹在鐵鏈銜接處,悄無聲息地把張小敬從縛人架上解下來。 張小敬活動了一下手腕和脖頸,內心頗為感慨。要知道,擅闖皇城內衛(wèi)還劫走囚犯,這擱在平時可是驚天大案。 李泌為了救他,居然會做到這地步? 不過張小敬并沒多少感激之情。那位年輕的司丞大人這么做,絕非出于道義,只怕是局勢又發(fā)生變化,急需借重張小敬的幫助。 不過當務之急,是如何出去。 這兩個雛兒顯然是冒充了什么人的身份,混了進來,但關鍵在于,他們打算怎么把自己從右驍衛(wèi)弄出去。 張小敬轉過頭去,看到那邊檀棋已經把錦袍脫下,擱在旁邊的箱頂,正在把帷帽周圍一圈的薄紗拆下來。那句輕佻的話真把她氣著了,于是張小敬知趣地沒有湊過去,耐心在原地等待。 檀棋氣鼓鼓地把帷帽處置完,然后和錦袍一起扔給張小敬,冷冷道:“穿上?!睆埿【匆幻∶保l(fā)現(xiàn)里面換了一圈厚紗。它和原來的薄紗顏色一樣,可支數(shù)更加稠密。戴上這個,只要把面紗垂下來,外面的人根本看不清臉。 張小敬立刻明白了他們的打算。 自己和檀棋個頭相差不多,披上錦袍和帷帽,大搖大擺離開,外人根本想不到袍子里的人已經調包了。 張小敬手捏帽檐,瞇眼看向檀棋:“好一個李代桃僵之計??蛇@樣一來,豈不是要把你獨自扔在這虎xue里?”這個計劃最重要的一點,就是檀棋必須要代替張小敬留下來。因為離開牢房的人數(shù)必須對得上,守衛(wèi)才不會起疑心。 檀棋看也不看他:“這不需要你cao心,公子自會來救我?!?/br> 張小敬搖搖頭,伸手把帷帽重新戴到檀棋頭上。這個放肆動作讓檀棋嚇了一跳,差點喊出來。她下意識要躲,張小敬卻抓住她的胳膊,咧嘴笑道:“不成,這個計劃不合我的口味。” 檀棋有點氣惱,想甩開他的手,可那只手好似火鉗一樣,讓她根本掙脫不開。她只能壓低嗓子用氣聲吼道:“你想讓公子的努力白費嗎?” “不,只是不習慣讓女人代我送死罷了?!睆埿【匆荒樥J真。 檀棋放棄了掙扎,不甘心地瞪著張小敬:“好個君子,那你打算怎么離開?”張小敬豎起指頭晃了晃,笑了:“正好我有一個讓所有人都安全離開的辦法?!?/br> 牢房外頭的衛(wèi)兵們有一搭無一搭地聊著天,他們很羨慕有機會參加首日燈會的同僚。不過上元燈會要足足持續(xù)三天,今天輪值完,明天就能出去樂和一下了。守衛(wèi)們正聊到興頭上,忽然一個人聳了聳鼻子:“哪里在燒飯?煙都飄到這里來了。” 很快周圍一圈的人都聞到了,大家循味道低頭一看,赫然發(fā)現(xiàn)濃煙是從牢房大門間的縫隙涌出來的。他們連忙咣咣咣敲門,想弄清楚里面究竟發(fā)生了什么。 可門是趙參軍親手從里面閂住的,除非有撞木,否則從外面沒法開。眼看煙火越發(fā)濃厚,甚至隱隱還能看到火苗,衛(wèi)兵們登時急了。右驍衛(wèi)的屋殿坐落很密集,又都是木制建筑,只要有點明火,就可能蔓延一片。 牢房前一片混亂,有人說趕緊去提水,有人說應該想辦法打開門,還有的說最好先稟報上峰,然后被人吼說上峰不就在里頭嗎!每個人都不知所措。 好在沒過多久,大門從里面被猛然推開。先是一團濃煙撲出,隨即趙參軍和其他三個人灰頭土臉地跑了出來,狼狽不堪……等等!三個?衛(wèi)兵們再仔細一看,那個囚犯居然也在其中,身上鎖鏈五花大綁,被趙參軍牽在身后。只是黑煙彌漫,看不太清細節(jié)。 趙參軍一出來,就氣急敗壞地嚷道:“里頭燭盞碰燃了稻草,快叫人來救火,不能讓火勢蔓延開來!”他是在場職銜最高者,他一發(fā)話,衛(wèi)兵們立刻穩(wěn)定了軍心。趙參軍一扯那囚犯,邊往外走邊喊:“這個重要人犯我先轉移到安全地方,你們趕緊鳴鑼示警!” 話音剛落,牢房里的火光驟然一亮。那熊熊的火頭,洶涌地撲向兩側廂房。衛(wèi)兵們沒料到這次火勢如此兇猛,再顧不得其他,四處找撲火的器械。不少人心里都在稱贊參軍英明,及時把人犯弄出來,萬一真燒死在里頭,把門的人都要倒霉。 很快走水鑼響起,一撥撥的士兵往里面跑去,腳步紛亂。而那火勢越發(fā)兇猛,灰煙四處彌散,所有人都捂住口鼻,咳嗽著低頭前行。趙參軍一行逆著人流朝外走去,煙氣繚繞中,完全沒人留意他們。 趙參軍走在前面,面色僵硬鐵青。那囚犯雖然身上掛著鎖鏈,右手卻沒受到束縛,緊握著什么東西,始終沒離開趙參軍的背心。檀棋和姚汝能在后面緊跟著,心中又驚又佩。 他們萬萬沒想到,張小敬居然一把火把整個牢房給點了。 他們兩個想的主意,都是如何遮掩身形低調行事;而張小敬卻截然相反,身形藏不住,不要緊,鬧出一個更大的事轉移視線。 這辦法簡單粗暴,可卻偏偏以力破巧。別說檀棋和姚汝能,就是李泌也沒這么狠辣的魄力,為了救一個人,居然燒了整個右驍衛(wèi)。 “只是這么一鬧,公子接下來的麻煩,只怕會更多?!?/br> 檀棋暗自嘆息了一聲,對前頭那家伙卻沒多少怨憤。畢竟他是為了不讓自己犧牲,才會選擇這種方式。這登徒子到底是個什么樣的人?檀棋抬眼看向張小敬,可他的背影卻在黑煙遮掩下模糊不清。 很快這一行人回到趙參軍的房間。進了門,趙參軍一屁股坐到茵毯上,臉色鐵青。張小敬抖落掉身上的鎖鏈,笑道:“閣下配合得不錯。接下來,還得幫我找一身衣服?!壁w參軍知道多說無益,沉默著起身打開柜子,翻出一套備用的八品常服。 張小敬也不避人,大剌剌地把衣服換好,正欲出門。趙參軍忽然把他叫?。骸澳憔瓦@么走啦?”三人回頭,不知他什么意思。趙參軍一歪腦袋,指指自己脖頸:“行行好,往這兒來一下吧,我能少擔點責任?!睆埿【创笮Γ骸罢\如遵命?!比缓罅⑵鹗终朴昧η昧艘挥洠w參軍登時心滿意足地暈厥過去。 三人沒敢多逗留,離開房間后直奔外面。此時火勢越來越大,整個右驍衛(wèi)的留守人員都被驚動,四處都能聽見有人喊“走水!走水!”。在這混亂中,根本沒人理會這幾個人。他們大搖大擺沿著走廊前行,一路順順當當走到重門。 只要過了重門,就算是逃出了生天。姚汝能和檀棋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剛才那段時間不長,可實在太煎熬了,他們迫不及待要喘息一下。 就在這時,一個披甲男子從走廊另外一端迎面跑過來,可能也是急著趕去救火。右驍衛(wèi)的走廊很狹窄,只能容兩人并肩而行。三人只好提前側身避讓。光線昏暗,看不清對方的臉龐,姚汝能在轉身時無意瞥到那男子的肩甲旁有兩條白絳,急忙想對其他兩人示警,可已經晚了。 那男子與張小敬身子交錯時,恰好四目相對,頓時兩個人都愣了一下。 是崔器。 這事說來也巧。崔器把張小敬抓來右驍衛(wèi)之后,一直沒走。他知道自己在靖安司肯定待不下去了,急于跟右驍衛(wèi)的長官談談安置和待遇。可幾位長官都外出了,他只好忐忑不安地等在房間里。剛才走水的銅鑼響起,他覺得不能干坐著,想出來表現(xiàn)一下,沒想到一出門居然碰到熟人。 崔器這個人雖然怯懦,反應卻是一流,第一時間就明白發(fā)生了什么事。他毫不猶豫地疾退三步,抽刀的同時,扯起喉嚨大喊:“重犯逃脫!” 張小敬的反應也不慢,他向前一躍,直接用手肘猛地去頂崔器的小腹。電光石火之間,兩人過了數(shù)招。他們都是軍中打法,剛猛直接,一時間打了個旗鼓相當??上埿【茨軌褐拼奁鞯膭幼?,卻無暇去封他的嘴。 崔器從未想過要迅速擊倒張小敬,只需要拖時間。他一邊打一邊大喊,沒過一會兒,重門的衛(wèi)兵就被驚動,朝這邊沖過來。這一隊足有十幾個人,個個全副武裝,就是給張小敬三頭六臂也解決不了。 姚汝能和檀棋痛苦地閉上眼睛,眼看克服了重重困難,居然壞在了最后一步,真是功敗垂成。 崔器覺得對方差不多要束手就擒,動作緩了下來。他突然注意到張小敬的唇邊,居然露出一抹獰笑,心知不好。這家伙一露出這樣的笑容,必然有事發(fā)生。崔器急忙后退,以防他暴起發(fā)難。 誰知張小敬壓根沒去追擊,而是站在原地,用更大的嗓門吼道:“旅賁軍劫獄?。 ?/br> 崔器臉色“唰”地就變了。他身披旅賁軍甲,而張小敬穿的是右驍衛(wèi)的常服,那些右驍衛(wèi)士兵第一反應會幫誰,根本不用想。 崔器急忙回頭,要開口解釋,可整件事太復雜,兩三句話講不清楚。那些士兵哪管這些,上來三四個人就把崔器給按住了。張小敬三人趁機越過他們,朝重門跑去。 崔器不敢反抗,只能反復嚷著那個人是冒充的。終于有士兵聽出不對,想攔住張小敬問個究竟,誰知張小敬右手一揚,一大片白石灰粉漫天飛舞,附近的幾個士兵痛苦不堪地捂住眼睛蹲了下去。 這是在庫房墻角刮下來的石灰粉,張小敬臨走前弄了一包揣在懷里,果然派上了用場。姚汝能站在一旁看著,覺得張小敬簡直就是妖人,每到絕境,總能從匪夷所思的角度突破。他甚至懷疑,就算不用他和檀棋冒險進來,這家伙一樣有辦法脫逃。 趁著這個難得的空當,三人硬生生突破了重圍,發(fā)足狂奔。檀棋跑在最前,她感覺自己從來沒這么用力跑過,肺里幾乎要炸開來。前方重門已經在望,門上懸掛的弓矢也看得清楚。 不過十幾步距離,再無任何阻礙。她調動出全部力氣,第一個沖出重門,可在下一個瞬間,卻一下呆立在原地。后面姚汝能和張小敬剎不住腳,差點撞到她的背上。 他們兩人沒有問她為何突然停步,因為眼前已經有了答案。 衛(wèi)署外面,幾十騎豹騎飛馳而至,黑壓壓的一片如同陰云席卷,密集低沉的馬蹄聲敲擊著地面。他們三個沖出重門的瞬間,豹騎也剛好沖過來。這些訓練有素的騎兵迅速勒住韁繩,把重門圍成一個半圓。馬腿林立,長刀高擎,還有拉緊弓弦的聲音從后排傳來。 他們三個背靠重門而立,不知道該怎么辦才好。就算張小敬是天王轉世,面對這種陣容也沒任何辦法。 檀棋渾身發(fā)抖,雙腿幾乎站不住。她不懼犧牲,可在距離成功最近的地方死去,卻超出了她的承受能力。張小敬伸出一只手,按在她的肩膀上。這次檀棋沒有躲閃,他的手掌十分熾熱,熱力一直透入檀棋的身體,把恐懼一點點化掉。 “剛才在牢房里,在下說話唐突,還請姑娘恕罪則個?!贝髷钞斍?,張小敬卻說了這么一件無關緊要的事。 挑這么一個時機道歉,檀棋一時不知該原諒他,還是罵回去。 在他們身后,崔器和守衛(wèi)們從衛(wèi)署里氣急敗壞地趕出來,一看豹騎把張小敬堵在了門口,大喜過望。他最怕的,就是這個危險的家伙重獲自由?,F(xiàn)在豹騎云集,說明將軍親至,那家伙肯定跑不了了。他掂著一副縛索,心里琢磨著怎么把張小敬牢牢按住,可轉念一想,這會不會搶了將軍的風頭?又猶豫著把縛索放下,看看形勢再說。 就在這時,半圓中間的騎兵“唰”地分開兩側,一位身材高大、器宇軒昂的方面將軍緩緩騎馬走了過來,他一手挽著韁繩,一手拿著馬鞭,不急不慢地一直走到重門前才停住。姚汝能認出來,這正是右驍衛(wèi)將軍甘守誠。 甘守誠的坐騎是來自西域的神駿,他居高臨下地俯視這三個甕中的獵物,并沒有立刻下令拘捕。他玩著手里的鞭梢,雙眼從這幾個人的臉部掃到腳面,再掃到重門,眼神里忽然透著幾絲遺憾——那種讓獵物在開弓前的一瞬間跑掉的遺憾。 衛(wèi)署后頭的黑煙越發(fā)濃重,甘守誠卻在馬上陷入沉思。 重門前陷入了短暫的沉默,沒人知道這位被燒了衛(wèi)署的將軍,會如何處置這些兇徒,大家都在等待。終于,甘守誠緩緩抬起了右手,面無表情。豹騎們知道將軍要發(fā)布命令了,馬蹄一陣躁動。 甘守誠的手沒有用力揮下,而是向兩側快速地扇動。這是一個明白無誤的命令:讓路。騎兵們不解其意,但軍令如山,他們立刻讓出了一條向外的通道。 無論是張小敬等三人還是崔器,都不知將軍葫蘆里賣的什么藥。不過甘守誠無意解釋,他再一次重復了手勢,然后把目光轉向皇城之外的一個方向,冷冷地哼了一聲。 姚汝能最先反應過來,那是靖安司距離皇城最近的一處望樓。 如夢初醒的張小敬攙扶起癱軟的檀棋,和姚汝能一起沿著通道離開。兩邊的騎兵虎視眈眈,只要主帥一下令,他們就會把這三個兇徒撕成碎片。可惜一直到他們徹底離開視線,將軍都沒做任何表示。 崔器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揮舞著手臂,以為將軍的命令發(fā)錯了??扇螒{他如何催促,右驍衛(wèi)的士兵都無動于衷。崔器一屁股坐在地上,面如死灰。他從今天早上開始,一直在做錯誤的決定,持續(xù)至今。 甘守誠的目光在這個可憐蟲身上停留片刻,淡淡地下了一道命令。崔器一陣錯愕,臉上浮現(xiàn)出說不出是欣喜還是震驚的表情。 王韞秀覺得這一天簡直糟透了。 她先遭遇了一場車禍,然后被人挾持著到處跑,還有個兇惡的家伙試圖要殺自己。如今她像垃圾一樣被扔在這骯臟的柴房之中,雙手被緊縛,嘴里還被無禮地塞進一個麻核。 王韞秀在心里已經詛咒了無數(shù)次,這些天殺的蟲狗到底是誰?他們不知道我是王忠嗣的女兒嗎? 不幸的是,看起來他們確實不知道。柴房里一直沒人來,她也喊不出聲音,只能這么孤零零地躺在地上。地板很涼,王韞秀的身子很快就凍得瑟瑟發(fā)抖,細嫩的手腕被繩子磨得生疼,車禍的后遺癥讓腦袋暈乎乎的。她從未受過這種委屈,掙扎了一陣,筋疲力盡,轉而默默流淚,很快眼淚也流干了,只好一臉呆滯地望著房梁,祈望噩夢快快醒來。 就在王韞秀覺得自己油盡燈枯時,門板一響,有人走進了柴房。 她勉強抬起頭,眼前是一張陌生的方臉,額頭很大,面白須短,穿著一襲官樣青袍。王韞秀記得在自己家里,經常見到這樣穿著的人來往,每一個都對父親畢恭畢敬。 這樣的下等人,也敢對我無禮?一團怒氣在王韞秀的胸中蓄積。她認定眼前這家伙就是始作俑者,怒氣沖沖地想要開口怒罵,可麻核卻牢牢地阻擋在口中,無數(shù)話語,都化為嗚嗚的雜音。 這人沒有靠近,只是盯著王韞秀端詳了一陣,然后做了個奇怪的舉動——轉身把門給關上了。王韞秀心里“咯噔”一聲,他想做什么? 元載把門關好,回過身來,把視線再度放在眼前這女子身上,腦子在飛速運轉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