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節(jié)
董老婆子才不看他的臉色,一個勁地催著要見鳳娘。 他袖子一拂,就去了前衙,后宅是婦人的事情,他一個男人不好摻和。 一刻鐘后,鳳娘迤邐而來,董老婆子看著她頭上的首飾,眼前一亮,怪不得這外孫女出手就是幾百兩銀子,敢情是真不差錢,身上穿的,頭上戴的,都是好東西,她活了這般歲數(shù),都沒有見過如此好的首飾。 “鳳娘啊,你可算出來了,不是外祖母愛說閑話,你們家這些下人們禮數(shù)不行,外祖母都坐在這里半天,也沒有人上口茶水,更別提什么點心小食?!?/br> “老夫人,家中下人少,多有不周,望您見諒?!?/br> “我有什么見諒不見諒的,一大早起來,連口水都沒有喝,眼下餓得頭暈眼花,差點就看不清楚路,走錯地方?!?/br> 鳳娘看一眼黃嬤嬤,黃嬤嬤立馬讓宮女端來茶水還有點心。 點心是從京城帶來的,渡古縣里根本就沒有,精致小巧,香氣撲鼻,董老婆子伸手就抓,將口中塞得滿滿的,噎得直翻白眼。 鳳娘倒一杯茶水,遞到她的手中,她仰頭灌下,將點心沖下去,才緩過氣來,直拍胸口,然后又伸手去抓點心。 不一會兒,盤子就空了,她吃得點心屑子亂飛,嘴里都還沒有咽下去,就說起話來,“這點心真不錯,我可從來沒有吃過如此好吃的東西,鳳娘,你那里還有沒有?” 點心屑子隨著她說話的動作,飛得到處都是,鳳娘垂著眸,又命人再端上一盤。 董老婆子見她爽快,眼珠子亂轉(zhuǎn),扯扯自己身上的麻衣,“鳳娘,你看看外祖母,這輩子就沒穿過好衣服。” 說完,不停地往鳳娘身上瞄,鳳娘心領神會,“老夫人,等下我讓下人給您備上兩匹好料子,您可以裁幾身新衣?!?/br> “那好,還是鳳娘心善,那個燕娘,哎,以前真是白疼她,現(xiàn)在連嫡親的外祖母都不認,簡直是個白眼狼?!?/br> 鳳娘笑得略帶尷尬,“燕娘性子直,老夫人莫與她一般計較,云香的事情,父親已經(jīng)同意,您放心,這門姻親,趙家一定會認的?!?/br> 董老婆子一把將桌上的牌位拉過來,“那敢情好,你meimei和妹夫在泉下有知,也該含笑瞑目?!?/br> 鳳娘身子往后稍微挪一下,“老夫人,鳳娘有一事,不知該不該提?” “你講?” “老夫人,俗話說,不孝有三,無后為大,董家表哥英年早逝,大家心里都不好受,但董家舅舅身體還行,為何不趁此時機,再納上一房妾室,也好為董家開枝散葉,鳳娘不忍董家無后,也愿意略盡綿薄之力,這妾室一事,就由我們趙家來安排,您看可好?” 董老婆子一拍大腿,那敢情好,最近她想得有些左,都忘記這茬,兒媳婦不能生,但兒子可以納妾啊,還是鳳娘有見識,到底是長在京中的,見識就是不一樣,cao心著替董家留后,還不用自己花錢,這樣的好事,哪有不同意的。 鳳娘笑得謙和,讓黃嬤嬤下去安排,黃嬤嬤的動作很快,立馬找上當?shù)刈钣忻难榔抛樱I了兩個年輕的女子,長相端正,關鍵是看著好生養(yǎng)。 人一被帶回來,董老婆子心里樂開了花,不停地打量著兩位姑娘的腰臀,越看越滿意,當下就要將人帶走,鳳娘也不攔著。 董老婆子帶著兩位女子歸家,街坊鄰居看著都會心一笑,李氏還在生著悶氣,給丈夫上眼藥,讓董大壯將老婆子的銀子摳出來,一錯眼,便瞧見婆母領著兩個年輕的女子進門,心里咯噔一下,暗道不好。 她黑著臉,也不去迎接董老婆子,董老婆子滿心眼里都是生孫子,也懶得和她計較,拉著兩位女子和兒子見了禮。 董大壯先是怔一下,反應過來下意識地看向李氏。 董老婆子冷笑一下,“兒媳婦,我們董家不能斷香火,你不能生養(yǎng),我就做主替大壯納兩個妾室,以后生下兒子,你也還是嫡母,這做大婦的,就得大度,你說是不是?” 李氏緊抿著唇,艱難地點頭。 兩位女子雖然長得不太漂亮,但勝在年輕,模樣周正,身段起落有致,董大壯的眼睛不停地往她們身上瞄,氣得李氏差點將她們趕出去。 董老婆子從兒子的眼神里就看出來,他應該是很滿意的,她有些怪自己,這些年怎么就沒有開竅,家里的日子也過得不錯,若早就給兒子納妾,那眼下院子里就有好幾個孫子跑來跑去。 好在現(xiàn)在也不遲,她頻頻地看著外面,今日的日頭怎么還未下山,竟是如此的漫長。 兩位女子向李氏敬了茶,就算禮成。 幕色將將降臨,董老婆子就催著兒子和妾室們進屋,董大壯自然不會推拒,李氏還得帶著笑張羅。 當天夜里,董大壯就和兩位女子圓了房。 李氏身為正室,再有不滿,也不能讓董家真的斷子絕孫,只將心頭的怒火都發(fā)泄在董老婆子身上。 婆媳倆天天斗著法,李氏籠住兩個妾室,妾室們也知道,想要在董家生存下去,以后還得靠李氏,自然是向著李氏的,氣得董老婆子要將她們發(fā)賣,但董大壯正是新鮮的時候,聞言那可不依。 兒子媳婦一心,董老婆子畢竟年紀大了,沒有幾個回和,就被弄得筋疲力盡,躺在塌上哼哼嘰嘰,再也沒有心思找趙家的不痛快。 趙家這才算是平靜下來,趙縣令天天宿在西院,連衣服等東西都搬了過來,鞏娘娘精心地侍候著,cao心著他的飲食,兩人有時候出雙入對,鞏姨娘羞眉順眼,趙縣令春風滿面。 他們郎情妾意,看在別人的眼中卻是怎么也不舒服,趙燕娘恨得咬牙切齒,雉娘也看得心里不是滋味。 鞏姨娘這些日子,就像是偷來的。 雉娘發(fā)現(xiàn)姨娘是識字的,偶爾無人時露出的風情,讓她都看得入迷,這樣的女子,不應該是生活在小門小戶之中,應該是被人嬌養(yǎng)在深宅大院。 她不露痕跡地套著烏朵的話,才知道本尊也是識字的,可憐她厚著臉皮去找便宜父親借書,翻開書一看,簡直是晴天霹靂,上面的字猛一看她一個也不認識。 靜下心來細看,連蒙帶猜,勉強能識得幾個,不由得深受打擊。 趙縣令看著小女兒無精打采的樣子,覺得有些好笑,他不太清楚小女兒識多少字,只知道鞏氏平日里有教她,她也從未在人前顯露過才學,想來也不怎么出色,不知為何又想起看書識字的事來,可能是鞏氏要求的吧。 他的眼里有笑意,雖說女子無才便是德,但讀書識字又有才學的女子,相處起來別有一番風情,就好比鞏氏,紅袖添香,溫香暖玉,又豈是董氏那等粗鄙女子所比。 想到董氏,心情又低沉起來。 雉娘沒有心思關注其它人,拿著書就離開書房。 一邁出門,就見文師爺朝這邊走來,她打個招呼,文師爺瞧見她手中的書,儒雅的臉帶著笑意,“三小姐來找大人借書?” 雉娘點下頭,略有些心虛。 “大人這里的書都太過枯燥無味,想來不適合三小姐這樣的姑娘看,下官那里還有些游記異志,不知三小姐可感興趣?” 那敢情好,本來就不識得幾個字,還要看這樣枯燥無味的書,更是頭疼,若換成雜書就要好不少,至少沒有那么無趣。 “那就謝過師爺,游記異志皆可?!?/br> 文師爺睿智的眼中帶著隱隱的笑意,“好,我稍晚些送過來?!?/br> 雉娘又向他道謝,邁著步子往院子里走。 她身姿輕盈,彎腰間更顯柔美,文師爺朝她再頷首,走進書房。 傍晚時分,趙縣令回西屋時,帶著四五本書,交給雉娘,雉娘讓他代為感謝文師爺,抱著書就回了房。 游記看起來就簡單一些,猜字也好猜,她艱澀地看完一兩頁,覺得頭暈腦脹,又不敢問別人,就怕露陷。 她旁敲側(cè)擊地詢問烏朵,烏朵從桌子底下的小匣子里翻出原主以前的習字帖,她不動聲色地接過,一個人關在房間里臨摹字帖。 文師爺送來的幾本書,也天天翻看,好在連看了幾天,摸出一些門道,也能明白大概的意思。 邊看邊寫,慢慢也初有成效,字帖中夾著原主以前的字稿,看起來也不是什么有靈氣的姑娘,寫得字只能算是工整,她練了幾天,就已趕上。 日子不緊不慢地過著,趙家突然接到蔡知府家小姐的帖子,邀請縣主去府城做客。 鳳娘將帖子放在一邊,淡淡地對黃嬤嬤開口,“上次走得匆忙,錯過蔡家宴席,此次定要赴約,你去通知二小姐和三小姐,一同前去?!?/br> 黃嬤嬤派人通知二人,趙燕娘喜不自勝,將裁好的新衣翻出來,往身上比劃,又寶石頭面翻出來,戴在身在,站在妝鏡前,左顧右看,很是滿意。 雉娘倒是平常心,鞏姨娘卻歡喜得差點落淚,最近這段日子,過得實在是太過舒服,家中沒有主母,她和老爺天天歇在一起,蜜里調(diào)油一般。 縣主又心善,還是長姐,以后有她帶著雉娘,雉娘肯定嫁得不會太差,她所求的不多,只要男方家境尚可,雉娘嫁過去當正頭娘子就行。 府城比起渡古縣,自然要繁華數(shù)倍,能見的人也多,說不定有些家境不錯的人家看中雉娘,聘為正妻,那就再好不過。 她心中期盼著,將衣拒里新做的衣裙收拾好,千叮萬囑要雉娘那天好好裝扮一下,雉娘拗不過她,只能點頭同意。 ☆、第33章 送東西 自趙鳳娘回來的第二天, 趙守和便回了閬山書院,順便將京中的家書給段表弟帶去, 段鴻漸聽說鳳娘歸家, 本就要來看鳳娘,很快又聽聞姐妹幾人要去府城, 正好與趙守和一起回趙家, 特意來為姐妹幾人送行,府城離渡古縣有一天一夜的路程, 若順著通都運河而下,運何直通無阻,比馬車要快上一倍。 幾番考量,鳳娘決定走水路, 也好見識一下運河兩岸的風光。 出發(fā)當日, 趙縣令和兒子外甥親自將姐妹幾人送上船, 段鴻漸看雉娘的眼神帶著一絲陰郁,有些想不通為何在雉表妹的心中, 自己竟是那么的不堪,雉娘看都懶得看他一眼, 徑直上了船。 趙燕娘湊近和段鴻漸打招呼, 段鴻漸愛理不理的,她覺得失面子, 暗罵他一頓,以為自己真的是香餑餑,比起那胥家大公子, 連捧腳都不配。 她哼了一聲,昂著頭走上船,段鴻漸的目光更加的郁卒。 船被鳳娘給包下,只有她們姐妹幾人,還有各自的丫頭婆子。 雉娘身邊只有烏朵一人,倒沒有太多的事情。 鳳娘排場最足,兩位嬤嬤和兩位宮女隨行侍候,燕娘則帶上木香和曲婆子,護送鳳娘回來的京中侍衛(wèi)早已離京,此次出行,趙縣令雇了幾個壯丁,壯丁們住在底艙,輕易不會上甲板來。 揮手向送行的人告別,船起錨開航,運河上船只往來,絡繹不絕,出了渡古地界,兩岸的風景慢慢映入眼簾,此時已快入秋,頗為涼爽,站在甲板上,微風徐徐,愜意又舒服。 沿河古樸的建筑,帶著歷史的滄桑,隱約可見河邊浣洗衣服的婦人,三兩地調(diào)笑著,嗓門哄亮,迎面駛來的船只擦身而過,也能見到一些婦人稚童,這個時代不如想像中的封閉,對于女子也相對開明。 雉娘思忖著,若真有一天,她脫離趙家,能生存下去的可能性有多大,想來若不是長成這般模樣,過著平淡的生活,只要肯吃苦,應該不會太難。 姐妹三人都在甲板上,鳳娘的宮女們早就擺好點心,沏好茶水,姐妹三人坐在一起,河面上,慢慢地劃來一只小船。 小船上坐著一位農(nóng)家裝扮的姑娘,熟練地劃著船漿。 燕娘露出不屑的神情,“這女子也真是有傷風化,獨身在外,還招搖過市。” 趙鳳娘看她一眼,淡淡地道,“燕娘休要胡說,我朝對女子本就沒有那么嚴苛,再說這位姑娘出現(xiàn)在此處,也是為了生計,她應是漁家女,自小就長在運河上,靠販賣些小食給過往的船只,賺取家用,通都運河上,有很多這樣的姑娘?!?/br> 那姑娘許是看見她們船上都是女子,慢慢地將船劃過來,被日頭曬得泛紅透黑的臉上,帶著爽朗,側(cè)邊垂著一條粗粗的大辮子。 “幾位小姐,可要嘗些小食,我家的糟魚筍干絲兒和咸鹵豆子都是極好的?!?/br> 她的面前,放著幾只大壇子,想來就是裝著糟魚筍干絲兒和咸鹵豆子,這幾樣小食都是水鄉(xiāng)一帶的特產(chǎn),水鄉(xiāng)魚多,天氣炎熱時,鮮魚不易保存,糟起來可以吃很久,筍干絲兒和咸鹵豆子都是煮好曬干的,透著一股咸香,越嚼越有滋味,是尋常百姓最愛的佐茶小食,在運河兩岸的茶樓里,都有得賣。 趙鳳娘命黃嬤嬤每樣都買了一些,漁女收好銀錢連聲道謝,將小船劃開,去問另一艘船只上的客人,雉娘遠遠地聽著,似乎還有男人調(diào)戲的聲音,那漁女也是見慣場面的,不軟不硬地避開。 她嘆口氣,自己還是太天真,這漁女姿色平常,都能惹來他人的調(diào)笑,若是換成她,哪里能應付這些不堪的玩笑。 獨自生活,怕是不易,以目前看來,趙家還是她的避風港,雖然這港彎漏風又飄搖,卻可以暫時躲避風雨。 買回來的糟魚還未蒸過,暫不能食用,先放在一邊,黃嬤嬤將筍干絲兒和咸鹵豆子盛在瓷碟中,端上來, 都是些普通的小食,看起來黑黑褐褐又干巴巴的,燕娘有些嫌棄,沒有動筷,鳳娘分別嘗了一嘗,就放下筷子,倒是雉娘,吃得多些。 “三meimei就愛這樣上不了臺面的東西?!?/br> 趙燕娘出口譏諷,雉娘抬頭看她一眼,輕聲回道,“二jiejie,何謂上得了臺面,食物豈有貧賤之分,都是長在泥中或是生在水里,哪樣是能上臺面,又有哪樣是上不了臺面,雉娘不知,還望二姐賜教?!?/br> 趙鳳娘似驚訝地望向她,然后語氣平淡地對趙燕娘道,“雉娘說得對,食材的貴賤在于它端上誰的膳臺,本身哪有什么區(qū)分,燕娘以后莫要在人前說出如此讓人非議之語。” 雉娘倒是有些意外,趙鳳娘居然幫她不幫趙燕娘,也不知是何用意,趙燕娘氣白了臉,雉娘才不管她,自顧地夾起一筷子筍干絲兒,放入口中。 趙鳳娘的眼神暗了一下,看向雉娘的目光帶著一絲探究,雉娘抬起頭,對她靦腆一笑。 趙燕娘生氣鳳娘偏袒庶妹,正欲離開,不經(jīng)意抬頭,突然變了臉色。 旁邊一艘大船慢慢超過她們,船頭立著兩位年輕的公子,一青一白,青衣公子修長飄逸,面色冷清,白衣公子溫和儒雅,滿眼帶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