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7節(jié)
殿內(nèi)空寂,雖已燒起地龍,雉娘卻覺得冷意陣陣。 祁帝停了半天不再說話,她不敢抬頭。 良久,才聽到一聲嘆息,祁帝命人送她出宮。 她出殿門,皇后正在等她。詢問陛下召她進宮何事?她一一答之。 “你為何拒絕陛下的恩封,一個郡主的名份,會給你帶來怎么樣的榮耀,你不會不知道?” “姨母,雉娘一生所求不過是歲月靜好,這一切,今已有之,何必再要郡主的名頭,來壞了眼下的安穩(wěn)?” “你真是這么想的?” “不敢欺瞞您和陛下,這是雉娘的肺腑之言。” 皇后感慨道,“這點,你比姨母強??斐鰧m吧,這身子要再好好養(yǎng)養(yǎng)?!?/br> 雉娘稱是,恭敬告退。 皇后望著前殿的方向,目光沉遠。思忖著是不是她此生要求得太多? 不,如果重來一回,她依舊是相同的選擇! ☆、第131章 終章 太子雖年少, 卻聰敏過人,朝中之事有條不紊地處理著。胥閣老和韓王盡力輔佐他。 沒有人再淡起滄北王, 他已葬在皇陵。他的遺孀自是不用再去滄北, 太子未遷入東宮,并言明這東宮前太子妃可以一直住著。滄北王已死, 又無子嗣, 倒是不用另賜王府。 前太子妃無子無女, 日子富貴, 衣食無憂, 僅此而已。 祁帝的病一天天的加重, 御醫(yī)說陛下是郁結(jié)于心, 除了原本身子有恙還有心病?;屎蠼K日侍疾, 整個人瘦了一圈,她脂粉未施,卻顯得比以前溫婉許多, 如普通人家的夫人。 他偶爾有次醒來, 眼前恍惚,就像是他們初遇時的情景。那時候他是王爺,她不過是侯府的庶女, 受盡欺辱, 孤苦無依。 就算是出門,她也不過是嫡妹的陪襯。他們初識是在一個宴會上,他無意之中驚動躲在暗中流淚的佳人,她濕漉漉的眼睛是那么的美麗, 如受驚的小鹿般望著他,然后抹干眼淚,和他行禮后才告退。 她的柔弱,她的故做堅強,立馬就入了他的心。他派人打聽,才知她是侯府的庶女。彼時,他正妃已逝,要是她身份夠的話,可是娶為續(xù)妃。他暗道可惜,以側(cè)妃之位許之。 他是喜歡她的,要不然也不會對她的所作所為聽之任之。他原是王爺,后又是帝王,不可能只獨寵她一人,但卻給了她最多的寵愛。 眼前的女子,似乎是他認識的姑娘,又似乎陌生得像另一個人。 “陛下,您醒了?”皇后發(fā)覺他在看她,抬頭驚喜地問道。 他不說話,就那么看著她。 若是他從一開始不顧她的庶女出身,堅持娶她為妃,是不是今天的一切都會不一樣。 “嵐兒…” “陛下,臣妾在?!?/br> 他握著她的手,和少女時一般的滑嫩,“要是當初朕娶你為妃,是不是你就不會變?” 皇后的臉色淡下去,“陛下何出此言?臣妾一直是這般模樣,從不曾改變過?” “不,你變了許多?!?/br> “陛下覺得臣妾變了,那是因為臣妾年歲漸大,哪里還會有以前一樣不諳世事?!?/br> “要是…”祁帝說了兩個字,把口中的話咽下去,沒有再說。 皇后垂著頭,祁帝望著她的頭頂,兩人相顧無語。 寢殿內(nèi)藥味彌漫,太監(jiān)宮女們都守在外面。一個太監(jiān)送藥進來,她接過湯藥碗,用玉匙一下一下地攪著,吹著熱氣。待藥至溫熱,把他扶起來喂藥。 他靠坐在明黃的錦塌上,眼皮覆下,吞咽著湯藥。 一碗下去,她抽出絲帕,替他擦拭嘴角。他按著她的手,復(fù)又松開。 世間哪有如果,發(fā)生即是事實,再多假設(shè),不過是徒添遺憾。他們是天下最尊貴的夫妻,豈能如民間夫婦一般過得純粹。 祁帝緩緩閉眼,皇后扶他重新躺下,替他掖好被角。就那么看著他的睡顏,輕輕地嘆口氣。 日子一天天的過去,祁帝的病開始加重,慢慢開始醒來的時候少,昏睡的時間多,就連咳嗽都開始帶血。有時夢中喊著永蓮公主和滄北王的名字,醒后目光呆滯。御醫(yī)私下告訴皇后,陛下郁氣郁結(jié)于心,身子衰敗,怕是藥石無醫(yī)。 皇后聽后沉默,命他們盡力醫(yī)治。 太子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穩(wěn)固。因陛下病重,今年宮中未舉行宮宴,僅是永安夫婦倆進宮,陪帝后和太子共用團圓宴。 和舊年一般,祁帝也給胥府賜了御膳。 胥府之中的雉娘因前段時間養(yǎng)傷,斷了大哥兒的糧,由乳母喂養(yǎng)他。年關(guān)一過,雉娘被查出再次有孕。 大夫還透露,此次依舊是男胎之相。胥夫人略有些失望,胥老夫人則很高興,老人都愛兒孫滿堂,她不停地暗夸自己好眼光,早就看出孫媳是個好生養(yǎng)的,這不剛嫁進來不到二年,就生下曾長孫,肚子還揣上另一個。 因為陛下的病情,京中最近極少有人大辦喜事,嫁女娶媳都很簡單地完成。眾人心照不宣,若是有個萬一,那是要服國喪的。趁陛下還在,把該辦的趕緊一辦,要不然得等上三年。 胡大學士十分的心急,他重新命夫人去侯府走動。平晁斷然拒絕,言明要替亡妻守孝,暫不議親。 他急得嘴起撩泡,他的孫女靈月已到嫁人之齡,再等三年,就拖成老姑娘。太子年紀尚小,不到娶妃之時。他之前慶幸自己沒把孫女送進東宮,現(xiàn)在后悔自己不該舉棋不定。早知如此,還不如攀著侯府不放,嫁給平公子好歹還是侯府的少夫人。 放眼京中,合適的公子不多,有身份有地位的更是鳳毛麟角。 更讓他心驚的是,太子當?shù)畛庳熕?,說他在任大學士期間,在翰林院毫無作為。雖未貶他的官,可朝中大臣都知道,自己不為太子看重,仕途也僅止步于大學士。 那胥良川已被任命為侍講學士,看樣子,遲早會取他而代之。 他千挑萬選,尋了一個伯府嫡子,把孫女嫁了過去。 朝中大臣各個謹言慎言,生怕一個言行不妥,招了太子的不喜。明眼人都心知,陛下萬一駕崩,那就要換代,將來睨主天下的就是現(xiàn)在的太子。 誰不想在太子面前留下好印象。 在這樣的情況下,雉娘有孕的事情就府里人知道,派人去趙家報個喜訊,也就完事。 閬山來信,梁纓已順利產(chǎn)下一子。 為了商議送禮去閬山,永安公主來了一趟胥府。胥府上下相迎,永安公主連說不用多禮。 閬山路遠,永安公主是想著兩家人合在一起,送禮過去,省些事情。 她這一提議,胥府人自然從之。 雉娘坐在永安的身邊,氣色紅潤,嬌艷欲滴,調(diào)養(yǎng)得十分的好。公主仔細地打量著她,半點也看不出去年受過傷的樣子。 她拉著雉娘的手,“其實本宮早該來這一趟,要不是宮中事多,本宮早該來謝你護住皇弟?!?/br> “公主這么說,折煞雉娘。姨母的賞賜都快填滿府中的庫房,您還說如此客氣的話,讓雉娘的臉往哪里擱?!?/br> 永安笑起來,“那本宮就不說,免得你沒處擱臉,胥大人跟本宮沒完。” 她笑完,臉上罩起一層憂色。雉娘心知她在憂心祁帝的病,也不說破。 海婆子端來一碗湯藥,擱在雉娘的手邊,藥散著溫氣。永安訝然,“你這傷還沒有好?怎么還用吃藥?” 雉娘臉一紅,海婆子抿嘴笑。 “哦?!”永安公主把聲調(diào)拉得老長,“你莫是肚子又有了動靜?” 雉娘點頭,帶著羞意。她也沒想到這么快再懷上。因為身子曾經(jīng)受傷,祖母怕她元氣不夠,非要她喝安胎藥。 “你倒是個好福氣的,這下胥府再也不是人丁單薄了?!庇腊舱嬲\地恭喜她,還問她懷這胎胃口如何,可還如前次一般吃什么吐什么。 說來也怪,雉娘懷這胎與前一次懷大哥兒時完全不一樣,胃口很好。除了干嘔過幾次,其它的事半點沒有,胃口也沒有受太大的影響。 永安公主聽后十分羨慕,“依本宮看,如此疼娘又乖巧的孩子,必是個貼心的姑娘。要真是個姑娘,本宮可要為理哥兒定下來,誰也不許和本宮搶!” 雉娘失笑,“公主恐怕要失望了,大夫說應(yīng)該還是個男孩?!?/br> “還是男孩?”永安公主露出失望的神色,馬上恢復(fù),“本宮不管,這胎不是,下胎總是,總之胥府的大姑娘,本宮已定下?!?/br> 下人們都捂著嘴,一副想笑不想笑的樣子,雉娘臉有無奈,要是她生不出女兒,難道公主府的理哥兒還不娶妻不成? 永安公主離開時,還拉著雉娘的手,久久不愿松開。雉娘目送著公主府的馬車離去,半天沒有收回視線。 宮中的氣氛一直壓抑著,祁帝的病一天重過一天。皇后堅守著,喂飯喂藥決不假手他人。 某日,他醒過來,精神瞧著還不錯。他一睜開眼,就看到守在旁邊的皇后,“辛苦你了?!?/br> “陛下,臣妾不苦?!?/br> “朕自知時日無多…最近常?;杷瓑糁猩裼沃幦缦缮届`界,佛音繞耳,頓感世間之事理應(yīng)順其自然,不必太過強求。每每回顧生平,常覺得對不住你…佛祖有云,若是有緣…當延綿幾世。朕夢中想著,雖今生不能和你到老…但愿來生能與你白頭。” “陛下…” 皇后搖頭,流下淚來。她皎白如月的臉動容不已,咬著唇,抑往自己的哭意。 “怎么?你不愿意?”祁帝問道,聲音氣力有所不足。 皇后哽咽,“臣妾此生覺得十分的乏累…若有來生,愿不再為人,便是做鳥做獸也好,都好過為人一生?!?/br> “你竟是如此想的?”他悵然,她活得竟如此之累嗎?許是真的,背負著那么多,無人能訴??v使心志再堅,也會覺得累吧。 “陛下…請饒恕臣妾…” 祁帝的眼神黯淡下去,喃喃,“你竟不愿再和朕做夫妻…” “陛下…今生臣妾能侍候您,與您成為夫妻…已經(jīng)心滿意足…不敢祈求來生…”皇后跪下,止不住哭泣。 “嵐兒,你莫哭…朕第一次見你…你就在哭…” “陛下…” 祁帝的手亂揮著,似乎想找什么,皇后伸出自己的手,被他緊緊地握住,“嵐兒,你莫怕…莫哭…朕什么都給你…” “陛下…”皇后淚如泉涌,哭得悲慟。 她反握著祁帝的手,兩人的手牢牢地握在一起。 隔日,陛下駕崩,舉國服喪。 太子在輔佐大臣的扶持下,匆忙登基。頭件事情就是先帝的葬禮,先帝的陵寢早就建好,按禮制,帝后要合葬。 新帝請示太后,太后哀色重重,“原祝王妃在先帝時已被冊封為孝賢皇后,她原是葬在妃陵,不如將她遷去和先帝合葬?!?/br> 她望著自己的兒子,一身明黃的龍袍,他的臉上還略帶著稚氣,眼神里的霸氣卻不容人小覷。他是天生的帝王,在她的腹中就有龍氣。 一生之中所有的付出都是值得的,又何必爭那死后的名份。 “母后,那您百年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