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舟睡到半夜，跟習(xí)慣性似的一樣，伸手去摸了下喬琉的床，結(jié)果摸了個(gè)空。

    他心里也一下子空蕩蕩起來。

    好不容易熬到第二天早上，周子舟兩個(gè)眼睛都變成了熊貓圈。他爬起來去上課，沒精打采的，被方晴嘮叨了好幾句。周子舟一句都沒聽進(jìn)去，也是有史以來，第一次上課，一個(gè)字的筆記都沒記。

    這下好了，遇見喬琉之后，不光翻墻逃課打架做過了，就連筆記也不寫了。

    等下了課，周子舟跟個(gè)空心稻草人一樣，如游魂般拿著手機(jī)站在走廊上，手指摁著喬琉的電話號碼，猶豫著要不要打過去，突然手機(jī)屏幕就亮了。

    電話那頭是王瑞，火急火燎地對周子舟說道：“周子舟，你快來醫(yī)院一趟！”

    周子舟頓時(shí)嚇一跳，忙道：“喬琉怎么了？我這就來！”他轉(zhuǎn)頭朝樓梯那里跑，忽然記起來沒有拿書包，也沒有錢打車，于是又趕緊跑回教室拿書包。好在還沒有上課，教室里亂哄哄的，教授也沒有注意到他翹課。

    周子舟拿了書包，手機(jī)一直貼在耳朵邊上，跑到樓梯口那里，才想起來沒有問王瑞是哪家醫(yī)院，他連忙問：“對了，是哪家醫(yī)院？”

    手機(jī)那邊卻突然換了個(gè)人，一陣嘈雜和腳步聲之后，傳過來喬琉冷冰冰的聲音：“是我?！?/br>
    周子舟呼吸窒了一下，腳步也頓了下，反應(yīng)過來后繼續(xù)往樓下跑，邊忐忑道：“我聽出來你的聲音了，你在醫(yī)院嗎，還好嗎，哪里不舒服嗎？”他頓了頓，咬了咬牙說：“喬琉，堅(jiān)持住，我這就來，我已經(jīng)跑到校門口了?！?/br>
    電話那頭沉默了很久。

    周子舟真的跑到校門口了，然后匆匆打了輛車，爬上車子帶上車門，電話那頭仿佛聽見了他這邊因?yàn)楸寂芏骑L(fēng)的聲音，才終于開口。喬琉聲音有點(diǎn)不真切，有點(diǎn)低啞，說：“周子舟，你這么緊張干什么？擔(dān)心我？”

    “是啊，擔(dān)心你?！敝茏又壅f道。

    喬琉又不說話了。

    周子舟心臟都快跳出來了，跑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敢把手機(jī)拿開耳朵旁邊，自顧自一股腦解釋道：“喬琉，你別掛電話，我昨天很多話都沒解釋清楚，你可不可以等我一下下，我要把話都說清楚。”

    他雖然不會說話，嘴笨，但是他最擅長的事情，就是坦誠。

    喬琉沒說話。

    于是周子舟不顧的士司機(jī)的眼光，接著說：“那些為你做的事情，我都是心甘情愿的，可能一開始是為了合同，可后來并不是這樣。我不知道什么時(shí)候，就已經(jīng)——”周子舟突然想起來，喬琉并不喜歡自己，于是頓了下，心里也澀了下，繼續(xù)艱難地道：“就已經(jīng)把你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了。”

    “你可能看到合同上的那些條款，覺得很難過。但是那些并不是我的初衷，那些就算是我的初衷，也早就改變了?，F(xiàn)在即便是沒有那份合同，我也想待在你身邊的?！?/br>
    周子舟心跳得飛快，不知道是因?yàn)檫^快的奔跑，還是因?yàn)檫@一番他并不擅長的話。他不知道喬琉能不能夠聽進(jìn)去，但是不管如何，他必須說。他的表達(dá)也不夠完美，也沒有時(shí)間組織語言，只能憑著一腔急切的心，急切地說出口。

    然后他聽見，電話那頭，喬琉抽了下鼻子，竭力冷冰冰地說：“說你喜歡我?！闭f你喜歡我，就原諒你。

    周子舟：“……”

    第三十七章

    電話那頭喬琉的呼吸很輕, 但又很冷。周子舟沒辦法從他的呼吸聲中聽出什么情緒來, 也不知道他這句話到底是什么意思。

    電話兩頭一下子變得很安靜很安靜。

    周子舟呼吸很重, 他感覺有點(diǎn)喘不過氣來了。

    他的臉一下子漲得通紅，仿佛害怕被窺到某種隱秘的秘密一樣, 捂住那塊秘密不敢撒手。出租車司機(jī)從后視鏡中訝異地看了他一眼, 剛要出聲問他是不是不舒服，他就擺了擺手，將電話捂得更緊, 頭偏向窗子外。

    周子舟深呼吸了一口氣。

    喬琉同樣等待著，屏住呼吸, 他心里吊起了一桶水，等待著隨時(shí)被周子舟無情地淋成落湯雞, 卻也奢望著周子舟會說出什么他想聽的話來。

    周子舟望著飛逝而過的兩道風(fēng)景, 咽了咽口水，動了下嘴巴，差點(diǎn)把什么話說出口，又一下子咽了回去。他捏著電話，小心翼翼地問道：“那、那你說, 你那個(gè), 這個(gè), 你是開玩笑的……你，你真的是開玩笑的嗎？”

    然后他停止呼吸，等待答案。

    他心里七上八下，怦怦直跳, 但是——

    “這個(gè)重要嗎，周子舟?！眴塘鸬哪桥杷蚁聛砹?，果然，沒有等到，即便是用原諒周子舟作為誘惑條件，周子舟都不哄騙他一下。喬琉忍不住嗤笑一聲：“不然呢？你不會覺得我會先喜歡上你吧？”那種語氣有淡淡的嘲諷，仿佛嘲笑周子舟自作多情一樣。

    周子舟：“……”

    喬琉又問：“說不出口嗎？”

    周子舟沉默了，他剛才好不容易伸出去的一根試探性的觸角，一下子慫慫地縮回去了。他聽到喬琉那句話，心里很難受，空蕩蕩的不著邊際，還很茫然。他握著手機(jī)，不知道該如何接話。

    等了很久也沒等到任何答案，喬琉失望透頂，嘲諷道：“說不出來吧，就連騙我都覺得惡心吧，再見?！比缓蟀央娫捊o掛斷了。

    跟毫不猶豫似的。

    喬琉把電話摔了出去，泄氣地在床上坐下，煩躁地抓了抓自己的頭發(fā)。隨著他的動作，一邊吊著鹽水的針管晃了晃，加熱器也差點(diǎn)從藥水管上滾下去，被旁邊的王瑞一把拎起來。

    “你手別動了，待會兒針管要戳穿了?！蓖跞饹]好氣地說。

    喬琉瞥了他一眼，眼底泛著紅血絲，心煩意亂。

    “而且，還有一點(diǎn)?！蓖跞鹱叩酱白舆吷习炎约罕凰ぴ诘厣系氖謾C(jī)撿起來，說道：“喬少，這是我的手機(jī)好不好，下次你再亂扔，要讓你爸給我加薪水了。”

    “你拿高報(bào)酬不是拿得挺開心的嗎？”喬琉拽著嘴角勉強(qiáng)嘲諷地笑了下，頭也沒抬，臉色較為疲倦：“你和周子舟——你們，把我當(dāng)成交易的籌碼，好玩嗎？”

    王瑞瞧他這樣子，忍不住道：“后果是你得到了好處，周子舟也得到了好處，這有什么不好的，我想不通你為什么會這么介意這件事情？”

    喬琉笑不出來了，他抿起嘴唇，變成一條沉默的直線，沒說話，抬眸看了王瑞一眼，眼神卻讓人覺得有點(diǎn)空洞。

    也是，他有什么不滿意的呢。從結(jié)果上來說，周子舟能夠得到一條斥幾億巨資的高速公路，而他能夠繼續(xù)茍延殘喘，不為病癥纏身。他沒有什么損失，也沒有什么資格不滿。

    所以即便周子舟是一開始就懷有目的，才來對他好的，他也不能怪周子舟。

    因?yàn)樗攀鞘芤嬲摺?/br>
    只不過是因?yàn)樗菀鬃プ∫稽c(diǎn)兒溫暖就不放手罷了。周子舟對他好一點(diǎn)兒，他就覺得周子舟喜歡他。周子舟再對他好一點(diǎn)兒，他就覺得周子舟很喜歡很喜歡他。然后，周子舟光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說，看著他，他就陷進(jìn)去了。

    說到底，還是他太一廂情愿了。

    喬琉深深喘了一口氣，覺得可能是病房里太悶了，有點(diǎn)兒呼吸不過來。他將醫(yī)院白色的被子往上拉了拉，躺下去，抹了把臉，說：“你先走吧，我沒事了?！?/br>
    王瑞說道：“我確實(shí)有點(diǎn)事情，得先走，已經(jīng)跟護(hù)士講過了，下午三點(diǎn)再來給你換瓶藥水?！?/br>
    喬琉說：“嗯?！?/br>
    王瑞道：“可能就是生日那天吹了會兒風(fēng)，重感冒而已，你別太緊張了，你心臟現(xiàn)在很穩(wěn)定，不會出問題，所以——”王瑞猶豫了下，朝著喬琉說道：“所以你爸媽就沒來，因?yàn)橹皇前l(fā)燒，沒有大關(guān)系，不會影響心臟，就是要住院觀察幾天，怕你情緒不穩(wěn)定，引起什么迸發(fā)癥?！?/br>
    喬琉說：“嗯。”

    王瑞走到門口那里，剛打開門，又不放心地回頭看了喬琉一眼，只不過從他這個(gè)角度看不清喬琉的神色。于是王瑞忍不住再次廢話了兩句：“要是你心臟真出什么大問題，你家里人一定會來的，現(xiàn)在你也知道，公司正是運(yùn)作重要階段，也實(shí)在抽不出時(shí)間——”

    “知道了。”喬琉打斷他，倒是很平靜：“我知道了，你可以走了?！?/br>
    喬琉背對著門口躺著。王瑞又看了他一眼，轉(zhuǎn)身出去了。

    王瑞出去后又對護(hù)士叮囑了幾句，就覺得沒什么問題了，反正已經(jīng)把周子舟叫來了。只要周子舟來了，喬琉應(yīng)該就沒問題了。現(xiàn)在喬琉這情況，也暫時(shí)找不到除了周子舟以外的辦法。喬琉從小到大都是這樣，很多方法都試過了。他家里人一開始很緊張，但時(shí)間長了，難免感到厭倦。

    好在喬琉自己也習(xí)慣了，應(yīng)該不會感到有什么傷心難過的。

    王瑞走后，病房內(nèi)又恢復(fù)一室冷清。

    ——

    周子舟一路上有點(diǎn)渾渾噩噩的，還有點(diǎn)忐忑，腦子放空，就被的士帶到醫(yī)院來了。電梯里人很多，周子舟擠不進(jìn)去，于是干脆從樓梯那里爬上去。剛爬上vip病房那一層，就見走廊盡頭的電梯開了，林霍然和梁茉從里頭走了出來，手里還拿著花束和水果籃，應(yīng)該也是來探望喬琉的。

    那邊林霍然注意到周子舟，對他招了招手，說：“喲，周子舟，你也來了？怎么空著手啊，一起進(jìn)去吧?！?/br>
    梁茉瞧了周子舟一眼，神情里隱隱帶著不悅，說道：“喬琉生日不是沒邀請你嗎，我還以為你們鬧翻了，怎么你現(xiàn)在又來了?！?/br>
    周子舟看了她一眼，先前跟亂碼一樣的思緒一下子被梁茉捋清晰了。不管怎樣，就算和喬琉鬧矛盾，還是以喬琉的安全為首要素，要避免喬琉和梁茉接觸。但是他隨即反應(yīng)過來，現(xiàn)在喬琉已經(jīng)知道梁茉對他身體有害了，那么便會主動去回避梁茉——

    還需要要自己做什么？

    周子舟松了口氣，與此同時(shí)還有點(diǎn)兒失落。

    林霍然對梁茉說道：“你不知道嗎，不是喬琉沒邀請我們周子舟的，是我們周子舟放喬琉鴿子了。”

    周子舟剛走過去，就聽見林霍然這么戲謔的一句，頓時(shí)老大不自在。

    梁茉也：“……”

    好氣哦。

    周子舟看了眼病房門，有點(diǎn)緊張，等林霍然他們進(jìn)去后，他才跟著進(jìn)去，轉(zhuǎn)身把房門關(guān)上。

    喬琉背對著他們，蒙著被子，也沒看看有誰來了。

    林霍然把水果籃往床頭一放，笑道：“昨天還好好的呢，怎么今天就病倒了啊，我還第一次聽說有人感冒要住個(gè)院的，你這身體比林meimei還嬌弱?！?/br>
    要是平時(shí)，喬琉要踹他一腳了。

    但是現(xiàn)在喬琉掛著針?biāo)l(fā)著燒，閉著眼睛，臉色顯得蒼白，像是懶得和他多說話。

    周子舟有點(diǎn)發(fā)怔地站在門口，不知道手腳該往哪里擺。

    梁茉也在病床邊坐下來，不過不知道上次喬琉和她說過什么，她這次來，好像并沒有對喬琉表現(xiàn)出來什么想追的意思了，可能是覺得追著煩，轉(zhuǎn)移目標(biāo)了。這次來只是順路來看看的。

    梁茉和喬琉打了聲招呼。喬琉也沒理。

    “你怎么了？這不是掛著藥水嗎，還不舒服嗎？”林霍然這才覺得有點(diǎn)不對勁了，湊過去想要摸摸喬琉的額頭，但是還沒碰到，就被喬琉打開了。

    喬琉睜開冷冰冰的眼睛，問道：“你干什么？”

    “別裝死了，快起來?！绷只羧粚塘鸬牟∫粺o所知，只以為是普通的感冒，于是和往常一樣想湊過去打鬧。輕輕一巴掌拍在喬琉后背上。

    喬琉臉色白了白，又閉上了眼睛。

    周子舟護(hù)犢子地一伸手把林霍然拽了回來，覺得他怎么下手不分輕重的啊，剛才拍的那一下肯定很疼。他把林霍然拽回來，林霍然瞪了他一眼，問：“怎么了？”

    周子舟抿起嘴唇?jīng)]說話，他心里忐忑，不知道該怎么和喬琉打個(gè)招呼，他怕喬琉一聽見自己的聲音，就直接把自己轟出去。

    就在這時(shí)，突然聽見喬琉對林霍然說道：“周子舟還沒來嗎？”

    周子舟心里一跳，剛要張嘴，就被林霍然用胳膊肘捅了一下。林霍然對他擠眉弄眼一下，意思是待會兒嚇喬琉一跳。

    沒聽到回答，喬琉就知道周子舟沒來了。明明剛才在電話里表現(xiàn)得那么焦急，還說擔(dān)心他。說了那么一番話，還說把他當(dāng)成最好的朋友。但是誰想做最好的朋友了？但是這都過了一個(gè)半小時(shí)零十分五十秒了，還沒來——

    喬琉眼睛盯著墻上的掛鐘，神情顯得有點(diǎn)傷心。

    他又閉上眼睛，神情懨懨的，對林霍然說：“你說，如果我跟周子舟說我要出國了，他會不會哭著跑過來??？”

    他現(xiàn)在真不知道該怎么辦了。討厭周子舟，還挺恨周子舟的。但是又討厭不起來，恨不起來。因?yàn)檎f到底，他喜歡周子舟，他錯以為周子舟喜歡他，都是他一個(gè)人的事情。周子舟從未參與。

    他也不想在意周子舟到底是為了什么目的來接近他了，要是可以的話，他更愿意被稀里糊涂地蒙在鼓里。

    被當(dāng)成交易也好，被當(dāng)成朋友也好。周子舟不喜歡他，不喜歡他的話……也就算了，他還能怎么辦。

    只要周子舟能來，能繼續(xù)在乎他，就好了。

    可是這都過去多久了，怎么周子舟還沒來?。恐茏又圩焐峡偸钦f得好聽，但從沒履行過承諾。生日也沒有一起過成。聽他生病了，也表現(xiàn)得沒那么驚慌失措的樣子——雖然翹了課奔跑去打車，可連一句欺騙性的“喜歡”都不愿意說。

    喬琉覺得心里面針扎扎地難受，小聲嘆了口氣，又恍然地嘟囔了句：“說要出國，他會不會還是覺得無所謂，因?yàn)榉凑€在一個(gè)地球上而已。他這么灑脫，肯定覺得無所謂了。那你說，要跟他說我重病不愈所以要出國做手術(shù)，他會不會更緊張一點(diǎ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