力道極輕地捏了把臉蛋，他將賴在腿邊像沒了骨頭般的小姑娘扶起，“無事可做了？”

    “嗯?！敝魮u了搖無形的小尾巴，心早就飛到了幾十里外的皇宮，“阿嬤說徐嬤嬤早就做好了蓮子糕，還有原嬤嬤最擅長的八寶雞……”

    越說眼睛越亮，宣帝忍不住低低道了句，“小饞貓?！?/br>
    “小饞貓也是皇上養(yǎng)出來的?！敝糨p輕哼唧一聲，將宣帝手中的書拿下，“皇上就知道看書，都不理知漪?！?/br>
    宣帝無奈，任著小姑娘將書搶去藏在身下，“想做什么？”

    知漪沉思片刻，將書還給宣帝，“想聽皇上念書，皇上聲音好聽?！?/br>
    一看手中的《水經(jīng)注》，對知漪來說定會更加無趣，宣帝便隨手換了本文集。

    年至而立，宣帝的聲線比之同知漪初見時又多了幾分磁性，每當(dāng)特意壓低聲音言語時，便猶如經(jīng)年累月釀出的香醇美酒，濃厚而回味悠長。平日無事時，知漪也最喜歡撐著腮聽宣帝說話，即便是嚴(yán)肅著臉色給大臣們訓(xùn)話時，她也覺得無比好聽，在他人眼中嚴(yán)厲冰冷甚至是可怖的宣帝，落在小姑娘眼中卻是誰都比不過的疏朗俊美，如寒芒滿布卻已懂得收斂銳氣鋒利的寶刀，在她身邊永遠(yuǎn)散發(fā)著溫潤的光芒，不會讓她感到刺眼或害怕。

    緩緩翻開略微泛黃的紙張，上面書滿了歷經(jīng)歲月洗禮而留下的珍句佳篇。

    “春之日，吾愛其草薰薰，木欣欣，可以導(dǎo)和納粹，暢人血氣。夏之夜，吾愛其泉渟渟，風(fēng)泠泠，可以蠲煩析酲，起人心情……”

    低醇的聲線恍若文中所書的春光夏夜，叫人心中生出無限舒暢和向往之意。知漪腮邊掛著梨渦，一動不動地?fù)晤~凝視宣帝，專注的視線讓正在為她朗誦的男子不禁噙著笑意，聲音也變得愈發(fā)溫柔。

    這是……外面聞聲的安德福等幾人不由愣住，很快識別出這正是他們皇上的聲音。

    皇上看書向來喜靜，多為默讀，很少會想此刻這般朗誦出聲，想來……又是在順著御輦內(nèi)的那位小主子吧。聽著聽著，安德福也不禁露出笑容。

    這般溫柔的皇上，真是讓人覺得訝異又欣慰。即便只是個服侍皇上的奴婢，他也真心希望皇上和姑娘能永遠(yuǎn)像此時這般相伴相隨，永不分離。

    輦內(nèi)的知漪聽了片刻，不知不覺便趴在了小案上。

    夏風(fēng)習(xí)習(xí)，溫和拂過窗邊小簾，帶來叮咚如泉水般悅耳之聲，似在為輦內(nèi)的低沉男聲伴奏，使得里面微瞇了貓兒眼享受聽聲的小姑娘動作間愈發(fā)慵懶，望著男子的目光愈發(fā)明亮。

    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潔。

    第86章 問

    宣帝南巡回京，信王早就領(lǐng)了一群官員在城門口迎接。立在城樓小半個時辰，眼見暮色四合，他們總算見到了飄揚(yáng)的明黃旗幟，浩蕩隊伍隨之映入眾人眼簾。

    “信王爺，有百姓請命燃爆竹焰火迎接圣上，可能應(yīng)允？”

    信王沉思，“百姓有如此心意，皇上自會欣慰，但此舉于皇上安危有不妥。不然如此，去告訴那些人，等圣駕過了一刻鐘后再放?！?/br>
    “是?！笔绦l(wèi)領(lǐng)命而去，信王負(fù)手含笑，南巡一趟，皇上威信更重，是好事。

    高聳的城門被緩緩?fù)崎_，一聲鳴鏑吶響，為首的小隊侍衛(wèi)踱馬而入，滿城的百姓官兵在見到御輦的剎那齊齊跪地，“恭迎皇上回京——”

    宣帝立在簾外，緩和了眉眼微微頷首，長身玉立，天子之氣渾然而生，叫兩道旁不少偷偷抬頭第一次得見天顏的百姓看呆了神，亦不缺一些女子看了兩腮發(fā)紅，雙眸含春。

    直到帝王儀仗過去許久，才有議論聲悄然響起，“剛才……御輦里好像還有一個人？”

    “我也瞧見了，是個姑娘，莫不就是傳言中圣上要立后的那位？”

    “該是了，聽說這位姑娘自小就被算出身俱鳳命，所以是在宮里長大的?，F(xiàn)在慧覺大師當(dāng)初批言的時間已到，皇上該是要先把這位姑娘娶進(jìn)宮里。”

    “豈止，你們可知道這位姑娘姓什么？”

    “什么？”

    “姓慕！我家有遠(yuǎn)方親戚在朝中為官，聽說她就是當(dāng)初那位慕大學(xué)士的孫女，生父是二品大員，身份上也是不低的，不然皇上怎么可能僅僅因為一個批言就立她為后?！?/br>
    “這倒說得通了。不過聽說這位慕姑娘不僅是天生鳳命，還是咱們大宣的福星啊。這次南巡路上，有一場瘟疫就是因為這位慕姑娘化解，聽說那時啊，有鳳凰自遠(yuǎn)處仙山而來，能懂人言，直奔這位慕姑娘，在她的吩咐下又從仙山上叼來了仙丹靈藥，這才救了那些人……”

    聞言旁人齊聲驚嘆，“果真是鳳鳥轉(zhuǎn)世，怪道能命令那些鳳凰，也只有咱們圣上這真龍?zhí)熳硬排涞蒙狭?。?/br>
    “可不是，還有啊……”

    ……

    議論聲不絕于耳，百姓們聽得愈發(fā)激動，不知不覺中，知漪因這些似真似假的傳言已在這京中得了幾分民心。不過這些傳言到底是來自真正的百姓，還是宣帝和信王的特意安排，這些就不得而知了。

    從南城門到宮門口，一路緩行了近半個時辰，知漪終于在西直門前遙望到了太后、信王妃、景承和東郭璃一干人的身影，眼眶忽然濕潤，立刻就想奔下御輦撲去。好歹最后一刻記起了周圍還有眾多侍衛(wèi)和宮人，硬生生按下了叫喊，被宣帝牽著下輦，腳步越行越快，最終在離太后還有一丈遠(yuǎn)時頓住，小步疾走而去，輕輕撲到太后懷中，“阿嬤——”

    久違的呼喊，因著見到親近之人軟糯無比，帶著思念和激動。太后含笑輕拍著懷中的小姑娘，故意低聲道：“酣寶兒可別真哭了，這么多人面前哭鼻子，要被笑話的——”

    身畔的景承聽到，不禁微微一笑，長臂一伸就止住了隨之同撲過來的幼弟，“渾身汗味，別沾著我和娘?！?/br>
    景承：親哥哥？？？

    信王扯開唇角，自背后將幼子打橫夾在腰間，也沒管他亂蹬腿的模樣，隨著太后一起回了敬和宮。

    知漪唧唧喳喳一路，都在同太后訴說思念之情，偶爾被太后問兩句南巡路上的趣事。眾人暫時很有默契地沒提起慧覺大師的批言和立后一事，等見著幾個小輩同太后信王妃聚在一起，宣帝才和信王單獨去了書房商議。

    信王早就備好折子，上書的是近四個月見京城處理的事務(wù)。宣帝面色平和一一翻過，偶有皺眉，不多時拍了拍信王肩頭，“辛苦了?！?/br>
    “為皇上辦事，再辛苦也得忍著。”信王攤手訴苦道，“哪比得了皇上您，此次南巡一路載歌載舞，想來見了不少江南水鄉(xiāng)的美人。身邊還有乖巧漂亮的小姑娘相配，愜意得很?！?/br>
    信王就是如此，明明誰都知道他自成親后就對信王妃專一不二，對著人時還喜歡油嘴滑舌裝作一副花花公子的模樣。

    為著這一時口舌之快，他背地里早不知被信王妃罰了多少家法。

    宣帝眸中閃過笑意，“朕自有賞賜，信王不必著急。”

    信王立刻舔著臉湊上前道：“那皇上可否讓臣休一月的假？近日公事太過忙碌，都沒有時間陪王妃。”

    “不可?！毙蹟嗳痪芙^，在見到信王失望的臉色又慢悠悠補(bǔ)充道，“一月太長，至多五日?！?/br>
    “五日也可?！毙磐跸渤鐾?，“京外別莊附近的靈華山上開滿了花，正好可以帶王妃去那小休幾日?！?/br>
    宣帝微咳一聲，信王立刻斂了嬉皮笑臉的神色。

    “薛海審得如何了？”

    “嘴硬得很。”信王一笑，“不過十日前他那獨女在京城被人發(fā)現(xiàn)，只取了個手鐲拿去給薛海一看，他便立馬招了一半，另一半說要等見到他女兒安然無恙才肯招。”

    “京城？”

    信王點頭，“薛海這女兒雖只有十二，卻著實有幾分膽識，之前派人著重搜的蘇州谷城都沒去，只帶著一個老嬤嬤和侍衛(wèi)就敢孤身來京城。沒人想到她會來京城，所以還真被她躲了二十多日沒發(fā)現(xiàn)，要不是那老嬤嬤大意之下在典當(dāng)鋪典當(dāng)了帶有薛府標(biāo)志的東西，恐怕得等她召集人馬來救父才能被發(fā)現(xiàn)了。”

    “救父。”宣帝冷笑一聲，“不必將人帶去，直接告訴薛海，若不招，第二天就能見到他女兒安然無恙的手腳。”

    對于薛海，宣帝不會有一絲寬恕。若非大石國的陰謀被識破，他將大石國和海清國的人放進(jìn)榆城等地，將會有多少無辜的宣朝百姓遭殃。最為可恨的是，薛海身為南江總督，食俸祿幾千石，無論何處都沒有虧待了他，竟還想著叛國。

    人心不足蛇吞象，薛海這般貪婪又無信義的小人，屬宣帝平生最為痛恨。

    信王微笑，“臣與皇上……不謀而合?！?/br>
    “嗯?！毙坜D(zhuǎn)眸，“三日后，朕要拿到宣朝所有與薛海暗中有聯(lián)系的官員名冊，此事結(jié)束，你便可休沐五日?！?/br>
    得了這話，信王立刻有了干勁，中氣十足地應(yīng)聲，“對了，皇上，咳……庭之?！?/br>
    換了稱呼，表明接下來要說的該是私事，宣帝也大致猜到這向來沒什么正經(jīng)的皇兄關(guān)心的是什么，只淡淡瞥去一眼。

    見宣帝轉(zhuǎn)身坐上了紫檀椅，信王毫無形象地?fù)卧跁狼?，“庭之……小知漪一事可是，可是屬實？?/br>
    “如果皇兄問的是朕立后一事，明年八月初八就是朕同知漪的大婚之日，已讓欽天監(jiān)看過，是絕佳的黃道吉日?！辈惠p不重拋下一句，宣帝很快就好整以暇地欣賞起信王驚得合不攏嘴的模樣。

    “是不是太倉促了？”信王下意識道，剛出口他就反應(yīng)過來，自己這個皇弟馬上就要三十，若真等到知漪及笄再成婚，變數(shù)太大了。

    宣朝歷代也不是沒有過帝后很早成婚的例子，比如太祖皇帝之孫，因特殊緣由十五就繼任帝位，后大婚，大婚時皇后才十三而已。不過自家皇上這個，還真是史無前例得小。

    “庭之，你……”信王神色頗為復(fù)雜，“對知漪到底是什么想法？”

    宣帝彎唇，將手中把玩的紫毫放下，“知漪是朕心愛之人，朕在一日，便會護(hù)她一日?！?/br>
    無論這其中是否夾在了親情等其他感情，知漪確確實實已經(jīng)成為他心中除太后外最為重要的人。

    信王頓時不知該怎么說，平日在京城中說起荒唐，那都第一個說的是他信王爺，對于宣帝的評價永遠(yuǎn)都是沉穩(wěn)從容、有祖皇帝遺范。而如今他這個皇弟將要做的事在某些人心中，可不知要比他平日所為荒唐多少倍。

    其實信王至今還不是很能接受看著長大的小姑娘即將要成為弟媳的事實，不過既然這是宣帝所做的決定，并且看他神色也不容置喙，那無論作為一個皇兄還是臣子，他能做的也唯有支持。

    畢竟他這皇弟真正如此堅持的時候，恐怕除了那個自小就黏人的小姑娘，也很難再看到他對一個人這么上心了。

    信王長舒一口氣，“母后怎么說？”

    “母后未回信。”宣帝微皺眉頭，“應(yīng)該并無問題?！?/br>
    信王一下樂了，“并無問題？庭之你想得太簡單了。要知道往日母后都是把小知漪當(dāng)孫女兒帶的，連咱們兩個都快無視了。這么一來，你就是要同母后搶孫女兒的人，還是個能當(dāng)她孫女爹爹的人，你覺得母后會給你好臉色？”

    想了想，他幸災(zāi)樂禍補(bǔ)充，“之所以未回信，該是怕忍不住在信中就訓(xùn)斥你，擔(dān)心擾了你南巡，所以才按下了。”

    對于這件事，宣帝其實也并不是很確定，信王的說法的確有道理。只不過，信王這話里話外都暗示他年紀(jì)和知漪比太大，這就有點讓宣帝不高興了。

    “朕方才想起一件事?！?/br>
    “嗯，何事？”信王還保持著壞壞的笑容，就差要勾肩搭上去。

    “朕久未回京，許多事想必有所變動，朝堂上也少不了信王爺，此次的假便改為兩日吧?！?/br>
    “……”信王震驚地看著宣帝含笑大步離去的背影，其模樣和景旻被自家哥哥嫌棄的樣子有得一拼。

    親弟弟？？？

    第87章 護(hù)

    知漪才在敬和宮和太后等人說了會兒話，一只圓滾滾的雪色狗兒便自偏門的小窗邊跳進(jìn)，異色雙瞳在見到小主人時閃閃發(fā)亮，但轉(zhuǎn)眼就極有靈性地忍住了叫聲。

    貓兒在落地青瓷瓶邊轉(zhuǎn)了兩圈，見知漪一直沒注意到自己，便翹著高高的尾巴走去，裝作不經(jīng)意地在知漪身邊磨來蹭去。毛茸茸的尾巴幾次甩到知漪手上，這才讓她注意到了自己。

    “雪寶兒。”驚喜的清脆聲給了貓兒信心，意識到已經(jīng)吸引了注意，便傲嬌地轉(zhuǎn)過頭去故意不理。

    知漪一笑，伸手在它高高昂起的下巴上輕輕撓了兩下，不一會兒就聽到了熟悉的享受呼嚕聲。

    “壞東西，還裝作不認(rèn)識我?！敝裟竽笏溆H昵地小聲斥責(zé)，雪寶兒似是聽懂了，回過頭就是不服氣的幾聲“喵喵喵”。

    “嗯……我錯了，不該沒帶上你。”知漪順著毛捋，淺笑道。

    “喵喵喵喵喵！”

    “……你明明變胖了啊?！毙」媚锛{悶道。

    “喵喵！”

    “好吧，都是因為想我才吃多了，怪我……”

    “喵喵喵～”

    東郭璃忍不住“撲哧”笑出聲，“知漪你可別信它，你不在它整日玩兒得可自在了。不是撲蝶就是去掀宮女的裙子，要不就是窩在哪兒睡覺，不然哪能長得這么圓，如今你怕是都要抱不動它了?！?/br>
    東郭璃今日倒是一身裙裝，但英氣未減，有著京城多數(shù)女子沒有的英姿颯爽。許是因此，向來‘欺善怕惡’的雪寶兒都不敢同她爭辯，見是她出聲，立刻乖覺得如同小鵪鶉般不敢再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