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節(jié)
蔣曉魯一進辦公室, 出乎意料的熱鬧。 誰都沒坐在自己的位置上, 嘈雜吵鬧, 兩三一伙, 有人焦急,有人興奮。 蔣曉魯進去笑盈盈和大家打個招呼,還不明就里:“同志們,過年好?。 ?/br> “蔣姐!” “蔣總!” “蔣兒!” 幾個平日里好八卦的人看見救星似的瞬間把她包圍, 七嘴八舌傳遞消息:“你聽說了么?咱要換老總了, 周總監(jiān)也要跳槽了。韋達這回是大換血啊!” 蔣曉魯還拎著包, 連辦公室都沒進:“真的假的?” “真的!老何主動辭職去了民營銀行當副總,文書都公開了,剛才董事會高秘來通知, 九點半開大會,宣布新人事安排?!?/br> 在公司待了這些年,誰心里沒幾個道道, 都有數(shù)著呢,蔣曉魯問:“還是因為上次審計查出缺口那件事?” “這是咱們猜的,具體原因咱們誰也不知道,但差不多就是因為這個, 董事會有人和老何不對付,一直在拿這事兒搞他,加上現(xiàn)在嚴肅內(nèi)部風氣,這回是狠心要治一治了?!?/br> 換了誰當董事長對他們這些人影響并不大,都是每個月領工資,跟誰干活都一樣,蔣曉魯抓住重點:“那你們是聽誰說老周也要走?” 幾個婦女嗨了一聲,各懷心思:“一朝天子一朝臣,老何跟周至行關系那么好,他都走了,剩下這個能不走嗎?” 這話一半也是說給蔣曉魯聽的,帶著虛情假意地擔憂,帶著私心地幸災樂禍。 你跟周至行那么好,一手把你提拔起來的人物,現(xiàn)在他要走,你這個位置怕是也危險。 說話間,有人敲敲門:“各位,樓上開會?!?/br> 蔣曉魯多驕傲地一個人,聞聲—— 鎮(zhèn)靜笑笑,從容地拿出包里的筆記本,隨著大流進入會議室。 開場就是董事會高秘微笑著宣布老何辭掉董事長一職,由新高管陳豐繼任。 新董事長排場還不小,非得等到人都齊全了,文書宣布完了,才系上西裝紐扣緩步進來。 一進場,又是幾句下馬威:“很高興能和在座的各位一起共事,我希望在接下來的日子里,我們會做的更好,當然,我們也會一改從前,用嶄新的面貌來繼續(xù)新一年的工作?!?/br> “上任之前,我仔細地翻閱了你們每一個人的成績,資料,工作經(jīng)歷,以及失誤。我也能準確地說出你們每一個的名字,我也希望日后你們可以像我了解你們一樣來了解我?!蹦抗忸H具壓迫地在每個人臉上掃過,新來的董事長很享受這種領導力,手微抬,示意秘書:“高秘——” 立在旁邊的女人穿著襯衫短裙,極其公式化地翻開文件第二頁:“好的陳總?!?/br> “那么我來繼續(xù)宣布幾項人事任命。” 第一項,韋達下屬一部保留,二部三部整合,統(tǒng)稱業(yè)務部,總監(jiān)由董事會新派遣的方女士擔任,二部總監(jiān)任副總,原三部總監(jiān)周至行先生已于日前辭職,另謀高就。 蔣曉魯一聽,就知道這回算完了。 與此同時,又下了幾項新的考核制度,所有續(xù)簽合同的員工一律暫停簽約,等候高層考察,所有實習生實習期到,不得直接進入正式工作崗位,皆由陳豐及董事會對其工作和業(yè)務能力考察之后再定。 哀鴻遍野,抱怨連天。 散會之后,樓梯間嘈雜,已經(jīng)有不少人自危,或者動了別的心思,想跳槽離職。 “反正合同期也到了,續(xù)不續(xù)簽用不著他們來定,大不了辭職散伙兒唄?!?/br> “你行,年輕,去哪兒都有道理,我不行啊,孩子一個月補課就四千,算上房貸,我這要丟工作了,我家那口子非跟我急不可?!?/br> “唉,老周這事兒做的可太不仁義了,別的不說,這不把蔣曉魯坑了嗎,全公司上下誰都知道他偏著她,方琳和他以前那恩怨……搞不好這次全算到她頭上,聽說蘇鴻珊在上海把婚房都買好了,新工作也安頓了,就等著他過去呢?!?/br> “風水輪流轉(zhuǎn),蔣曉魯跟著他干活的時候該得的也都得了,也該殺殺威風了?!?/br> “趕緊回去吧,一會兒高秘要跟陳總下來?!?/br> “對對對,我得把我電腦里那斗地主刪了?!?/br> 蔣曉魯回到辦公室,入眼簾首先就是老周在辦公室有條理整理自己私信物品的身影,她在椅子里坐了一會兒,還是決定去看看他。 一推門,老周抬了抬眼皮,手上的活兒沒停:“想罵什么就罵吧?!?/br> 他在工作上向來嚴肅,很少笑過,蔣曉魯搖搖頭:“沒什么想說的,就是想來問問你,真走啦?” “走了?!崩现芫碇r衫袖子,隨手往箱子里扔了個相框:“我知道你想什么,怪我沒提前跟你透風,蔣曉魯,這事兒我沒法提前跟你說,我要有下家,跟人家談好了,可以帶著你走,但是我去上海是奔著結婚去的,鴻珊找的那份工作是公關,以后家都安在那兒了,怎么跟你說啊?!?/br> 新老板沒就任,老員工就帶著人辭職,這是示威,不符合行規(guī)。 都說人情涼薄,總要自私一點,顧著自己,就不能顧著別人。 收拾收拾著,老周低低咒罵了一句,氣不順:“怎么就是方琳呢?!?/br> 多少年前兩個人就是對手,當初一起來競爭總監(jiān)的位置,老周用了手段把方琳踩下去,如今換她來坐這個位置,想她善待三部員工,天方夜譚,老周心里也很愧疚。 “誰都一樣?!笔Y曉魯尷尬站在他辦公室里,“我不怪你,本來嘛,工作就是各憑本事,各謀出路,就是覺得你走了,有點……嗯,有點不舒服。畢竟一起共事那么長時間,還是挺舍不得你的?!?/br> 老周笑一笑,拉開抽屜,拿出一只細長的黑色方盒:“給你的?!?/br> 蔣曉魯故作輕松:“干嘛,臨別贈禮?” “算是吧?!崩现芡七^去,“當時干這行都說要體面,男人注重這個,怕以后跟人簽合同的時候露怯,當時花了我兩個月的工資,很多年了,從來沒用過,送給你當個紀念?!?/br> 蔣曉魯掀開盒子,是一只萬寶龍的鋼筆。 “不管怎么說,跟你在一起工作這幾年,挺愉快的?!崩现軘偭藬偸?,“一個容易溝通的工作伙伴,遠比選擇一個婚姻對象要困難?!?/br> 手撐在桌面上,老周借力站起來,抱起箱子:“蔣總,再見了?!?/br> 蔣曉魯給他拉開辦公室大門,灑脫道別:“周總,一路好走?!?/br> …… 蔣曉魯是個很容易適應環(huán)境的人,不就是換個老板嗎,只要她把自己的事情做好了,規(guī)規(guī)矩矩領自己那份該得的,誰都無所謂。 她心理建設做的很好,可天不遂人愿。 新?lián)Q的方總監(jiān)是個女人,還是和上一任老板有過過節(jié)的女人,都說一山不容二虎,她來的第一天,就毫不拖泥帶水地把蔣曉魯業(yè)務經(jīng)理的職務拿掉了,用了一個小組負責人的頭銜來替換。 美其名曰,便于高層管理員工。 緊接著,方琳頻頻出招,開始對業(yè)務部進行改革,禁止任何負責人針對客戶進行單獨業(yè)務,所有資源和進行中的項目必須整理出詳細資料交到她手里,由她分配。 這碰了蔣曉魯?shù)募芍M??蛻羧嗣}都是她這些年辛辛苦苦跑來的,我的資源,憑什么要拱手給你? 這天,兩個人又在辦公室里發(fā)生了爭執(zhí)。 方琳是個四十出頭的女人,丈夫在國外,沒有孩子,短發(fā),說話做事很雷厲風行:“我再跟你重申一遍,我的方案是經(jīng)過董事會決議,陳總簽字的,你有問題,可以去申訴,而不是遲遲不交試圖在我這兒找公平?!?/br> 蔣曉魯掛著胸卡,和方琳對峙著,不肯讓步:“所有客戶資源都是證明一個人能力的最好體現(xiàn),你這樣會讓他們心里非常不平衡,工作沒法開展。一個一直負責房產(chǎn)項目的現(xiàn)在去負責保險,干保險的又去搞證券,我沒法帶?!?/br> “你帶不了有人能帶,你可以辭職?!币痪淅浔卦?。 方琳說完,又往回拉了拉:“蔣組長,我知道你對我拿掉你業(yè)務經(jīng)理的事情心里還有芥蒂,但是我們都為了工作不是嗎?” 女人之間總是有一種神奇的氣場,合得來,第一眼就知道,合不來,相處時間再長也沒用,只會加深矛盾。 方琳是一直不服氣蔣曉魯?shù)?,年紀輕輕做經(jīng)理,老何在任之前,她的人出了那么大紕漏竟然只是罰了她幾個月的獎金,仗著老周護短以外,無非就是嫁了個有名有姓的老公。 方琳在職場上是屬于一步一步打拼起來的,難免對蔣曉魯有誤解:“蔣組長,我不瞞你,你也知道,現(xiàn)在招聘用人趨向于高學歷化,咱們公司最近這兩年普遍都是研究生畢業(yè),國外留學的更不在少數(shù),以你的學歷留你到現(xiàn)在,無非是公司重感情,看重了你這些年為公司的辛勞付出,并不是你多優(yōu)秀。也不是你有多么優(yōu)秀厲害的后臺?!?/br> 留你,是情誼,不留你,是道理。別不識好歹跟我談條件。 蔣曉魯不聲不響做了個深呼吸,離開了方琳的辦公室。 一開門,外面工作間眼神交流此起彼伏,偷著看她的,僥幸的,同情的…… 蔣曉魯拉開椅子,賭氣坐下,低頭寫了點資料,終于繃不住砰地一下摔了筆。 被方琳全盤否定了工作,且戳到了她學歷上的短板,讓蔣曉魯非常氣憤。 以前她總覺得自己有這份工作是件值得驕傲的事情,能發(fā)揮所長,看上去也體面,做人的小心思她有,可待人也算真誠,老周帶她入門,那她就效忠老周,不管外面獵頭來挖她多少次,給出多豐厚的報酬,始終不答應。 現(xiàn)在看看這些眼神,蔣曉魯忽感世態(tài)炎涼,覺得自己特傻。 到底這行還是利益鏈主導的地方。 蔣曉魯是真的想辭職了。 任性也好不理智也罷,她不干了。 …… 第二天是周五。 寧小誠回來的早,下午帶人去老趙給他準備的那個科技園看了看,老趙留下話,說缺什么,有什么不滿意,他好抓緊時間讓人改。 小誠不挑,去看了看,風景不錯,環(huán)境也挺好。到家開門,很意外。 門口堆著亂七八糟的箱子,地板上都是彩色腳印,臟兮兮地扔著蔣曉魯?shù)陌羟蛏?,背包,還有襪子。 下午四點來鐘,蔣曉魯回來地出奇早,正蜷在客廳地板上睡覺。 像是給人干裝修去了,她臉上手上衣服上全都是油彩,還有股淡淡化學試劑的味兒。 寧小誠蹲下,用手碰碰她的臉:“哎,哎?!?/br> 手涼,蔣曉魯被驚醒,哼哼著:“別碰我,讓我再睡會兒?!?/br> “你總愛躺地下是什么毛病?怎么臟成這樣啊,干什么去了。” 蔣曉魯翻了個身,聲音惺忪:“今天公司搞拓展,去訓練營玩兒了?!?/br> 哦,難怪。她今天確實穿的不像上班,背對著自己,穿的很年輕,頭發(fā)抓成團兒,一條背帶牛仔褲,套著毛衣,松松垮垮的。 “那也得起來,洗干凈屋里睡?!睂幮〕抢觳玻o她拖起來。 蔣曉魯哎呀一聲,很煩躁,直挺挺往他懷里拱:“你別動!?。∥依鄣醚岜程?,好不容易躺一會兒?!?/br> “平常吃完了就睡,鍛煉一下受不住了吧?”寧小誠看她是真累了,便不再動她,也隨著她坐到地板上。 蔣曉魯沉默了幾分鐘,綿長呼吸,慢慢睜開眼睛,始終躺在他腿上:“小誠哥?!?/br> 小誠:“嗯?” 蔣曉魯甕聲甕氣:“我今天辭職了?!?/br> 寧小誠很鎮(zhèn)定:“為什么?!?/br> “高層大換血,新來的總監(jiān)給我穿小鞋,不想干了。” “哦。” “哦什么哦?你這是什么反應?”蔣曉魯撐著他腿坐起來,“不給點建設性的意見嗎?” “辭了就辭了唄?!毙≌\滿不在意,心里覺得蔣曉魯辭職不是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