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節(jié)
后宮諸妃幾乎都到齊了——除了賈柔鸞,這也是太后的意思。太后對這一胎可謂愛惜備至,生怕出點什么岔子,連這樣依依惜別的場景也不忍叫她見到。 太后自己倒是撐著病體過來,她凝視著蕭越由年輕趨向成熟的臉,在他肩上的銀甲上緩緩摩挲著,“皇帝,你這次御駕親征,萬事皆要小心,外頭不比宮里,處處皆是險境。池兒已經(jīng)沒了,若你再有個什么,哀家就真活不下去了?!彼丝檀蟾艅恿苏媲?,一雙淚眼里淚光閃爍,唯一的兒子要走了,做母親的再怎么也忍不住心腸罷? 蕭越嚴肅地點頭,“母后的話兒子定會銘記于心。”那股莊嚴肅穆的勁兒令人感動的同時也十分好笑。 太后又向旁邊的傅書瑤道:“傅夫人,這回你跟著皇帝出去,務(wù)要事事謹慎,若皇帝有什么差池,哀家也不會饒過你的。” 傅書瑤大約嫌甲胄累贅,只換了一身輕便的騎裝,她五官本就柔弱,如此反顯出一股英氣來,是雌雄莫辨的美好。她臉上的笑容平和得不像是去打仗,而像是去郊游,“太后無需牽掛,陛下生,則臣妾生——像臣妾這樣的禍害,大約是要遺千年的?!?/br> 輕易不講笑話的人偶爾說起笑話來,往往異常有趣,眾人都哄堂大笑,氣氛活絡(luò)了不少,厲蘭妡也跟著勾起嘴角,她暗道:或許傅書瑤這話竟是實話呢!這么想著,她笑得更歡了。 蕭越走到厲蘭妡身前,當時她穿了一身妃色的衣裳,如鮮血凝滯干透后的顏色,或許有些不吉祥,但唯有這種顏色才能象征勝利,鼓舞熱情,她光潔的面龐被紅衣映襯得越發(fā)白皙剔透,比平常美了十分。 蕭越的目光在她臉上停駐了一刻,卻未說話,而是彎腰抱起她身前的明玉,死命在臉頰上親了一口,“哎呀,明玉又重了,父皇都快抱不動你了?!?/br> 小孩子明知道大人在開玩笑,還是忍不住要當真,蕭越懷中的小姑娘撅起可愛的小嘴,“父皇騙人,母妃說我最近又瘦了,還讓我多吃點呢!” ☆、第85章 相比于其他同齡的孩子,明玉無疑是早熟的,而且比其他人更早地開始注重外貌和身材:一個五歲多的孩子有什么好注意呢?厲蘭妡每每想起都覺得好笑,也許是繼承了她的虛榮罷。 蕭越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女兒,沒個足厭,良久才將其放下,對著厲蘭妡道:“朕這一去,宮中就多仰仗你了,你也別太累著,凡事能將就便暫且將就,等朕回來替你做主?!?/br> 這還像一句掏心窩子的話,厲蘭妡氣定神閑地微笑:“臣妾會謹記陛下的教誨,一心等候陛下歸來?!?/br> 蕭越聽了這話,如同吃了一劑定心丸,他安穩(wěn)地點了點頭,終于轉(zhuǎn)身離去。 浩浩蕩蕩的儀仗和軍隊如潮水般慢慢退去,最終成為密集而細小的蟻群,不大能分辨清楚,唯一能勉強認出的只有遍身銀甲的蕭越——他看起來就像黑色蟻陣的一只白蟻,十分突兀,以及站在他身邊,身形清弱、而姿態(tài)異常堅毅的傅書瑤。 太后的眼睛有迎風(fēng)流淚的毛病,此刻并未起風(fēng),然而她還是落淚了。太后以袖障面,疲倦地轉(zhuǎn)身,“風(fēng)大了,大家都回去罷。” 自此依舊如常,邊關(guān)的戰(zhàn)火并未蔓延至京城,宇內(nèi)依舊風(fēng)平浪靜。朝堂上的事情蕭越在臨行前已經(jīng)安置妥當,一應(yīng)日常俱托付給甄丞相等幾位老臣料理,并無波瀾。 至于后宮,則仍舊在厲蘭妡掌握之中,她用不著費多少氣力——她的敵人早就死的死,離的離,唯一還在這里的只有一個賈柔鸞??墒琴Z柔鸞目今已很少出來,整日將自己關(guān)在殿中,不像是懷了身孕,竟像做了姑子,脫離塵俗,閑時只到太后處請安。 敵不動,我不動,既然她安分,厲蘭妡也就懶得理會,只一心思量自己的事要緊。 出征的御駕已抵達前線,傅書瑤正是在這時聲名鵲起,她妙用計謀,連敗了漠北幾支軍隊,雖然是小勝,但對于鼓舞士氣無疑是極有用的。人人論起她與蕭越并轡而馳的風(fēng)姿,俱是一臉欣羨憧憬,蕭越固然是天子,而傅書瑤也成了將士們心中的女神。 厲蘭妡聽著這樣的結(jié)果一日日傳到耳邊,絲毫不感到意外,傅書瑤的實力她很清楚,她雖然外表孱弱,但自幼的家訓(xùn)在身,那樣嚴格的陶冶,怎不教養(yǎng)出一位英姿颯爽的女戰(zhàn)神來?何況,正因她平時柔弱,到戰(zhàn)場上卻這樣堅毅果敢,如此反差更令人尊敬。 厲蘭妡心中固然有些不明所以的嫉妒,但既然傅書瑤是一心為國的女英雄,她只得放下偏見,心平氣和地另眼相看:只要她真心為了大慶抗擊漠北,一點私人的齟齬又值得什么呢? 武威將軍征戰(zhàn)多年,落下了一身傷病,早已退休在家療養(yǎng),他的女兒繼承了乃父之志,這當然是好事。 后宮比從前的任何時候都要安靜,眾人尚在她和賈柔鸞之間觀望徘徊,只有聶倩柔偶爾會來串門子。她倒不像之前那般對傅書瑤推崇備至,語氣里反而有些淡淡的,說起傅書瑤出征一事也不甚歡喜,“傅jiejie一向有鴻鵠之志,如今總算遂了她的心愿了。” 厲蘭妡本以為她會大夸特夸,聞言不覺抿嘴而笑,“我以為你會激動得多?!?/br> “又不是小女孩子,有什么好激動的?!甭欃蝗岢烈髦溃岸颊f傅jiejie會做人,我瞧著也是如此,但不知怎的,總覺得難以走進她心里去。傅jiejie總是笑容可掬,反叫人覺得她身上籠罩著一層迷霧,看不分明,而且愈走近愈危險?!?/br> 原來她和厲蘭妡的感覺一樣。厲蘭妡笑道:“如果傅夫人只是不安于閨閣,想要到戰(zhàn)場上大展身手,如今她算是做到了,咱們該為她高興。” “但愿她要的只是這樣,”聶倩柔頷首,嘆道:“可是我總為你擔心哪!傅夫人這回出盡風(fēng)頭,等她回來后,不知陛下會升她怎樣的位分,你該如何自處呢?” “還能怎樣,莫非將皇后之位都與了她不成?”厲蘭妡強自微笑,“我也不希圖什么皇后之位,只是陛下若真有這個盤算,太后第一個不依的,何況還有淑妃呢!” 聶倩柔正要作答,在一旁玩耍的蕭忻驀地抬起頭,睜著兩只圓溜溜的黑眼睛道:“母妃在談?wù)摳的锬锩矗俊北藭r他亦與蕭慎兩軍對壘,兩人手里各自攥著一套木頭精雕細刻而成的兵戈將士,是由宮中的良工巧匠打造的。俗話說得好,三歲看老,從他們玩弄木頭小人的姿態(tài)已可約略看出長大后的性格,蕭忻大開大闔,勇進急退,是睥睨天下的氣概;而蕭慎始終沉默,很少說話,舉動謹慎,思慮良多,是盛世謀臣的風(fēng)度。 厲蘭妡撫了撫蕭忻的頭頂,“是在說你傅娘娘,她一介女流在戰(zhàn)場上竟絲毫不輸男子,對你父皇助益良多?!?/br> 蕭忻驕傲地挺起小小的胸膛,“兒子早知傅娘娘有如此本事,她身上流著漠北的血液,自是與尋常大慶女子不同?!?/br> 厲蘭妡聞言大驚,與聶倩柔面面相覷,急問道:“這話你從何處聽來?” 蕭忻頗有些赧然,“就是有一回在涌泉殿外,隔著窗戶聽到的,傅娘娘與雪枝姑姑偶爾說起的,后來兒子進去,她便沒再說了。” 幾歲大的孩童知道什么,自然是覺得這話頗有氣概,有模有樣地學(xué)了來,卻不明白其中是什么意思。 蕭忻見她神色兩樣,疑惑地問道:“母妃不舒服么?” 厲蘭妡勉強鎮(zhèn)定了臉色,安撫道:“沒什么,你與弟弟好好玩罷。” 她與聶倩柔一徑步出殿外,聶倩柔見她憂心忡忡,便勸道:“其實娘娘也不必太擔心,大皇子或許聽岔了也不一定?!?/br> 她自己也知道這話不足為信,又轉(zhuǎn)口道:“再者咱們大慶人與漠北通婚的也不少,不見得有什么妨害?!?/br> 尋常人是無所謂,可似武威將軍這等曾鎮(zhèn)守邊關(guān)的將領(lǐng),一旦有個什么舛錯,便是萬劫不復(fù)之禍。 厲蘭妡沉著臉道:“jiejie請先回去罷,此事我必得查個清楚呢。” 厲蘭妡先往涌泉殿去了一回,雪枝是傅書瑤的心腹,已經(jīng)由她帶去,剩下的只有一個雨柯。然而雨柯年紀尚小,諸事未見分明,厲蘭妡察言觀色試探了幾句,見她一問三不知的,知道傅書瑤未肯對她加以重用,只得失望而歸。 蘭嫵陪著她來來回回跑了幾遍,腿腳也酸了,不知她對此事看得為何看得如此重,“娘娘,即便傅夫人真有個什么,鞭長莫及,咱們也照顧不到,何必如此費神呢?”她只當厲蘭妡見傅書瑤如此風(fēng)光,認真吃醋,立意要找出她的錯處。 厲蘭妡也懶得糾正她,使勁瞪了她一眼,嚇得她不敢作聲,這才緩緩道:“蘭嫵,勞煩你出宮一趟,為我將將軍夫人請來。” 權(quán)傾后宮的貴妃盛情相邀,將軍夫人當然不敢不來——她是有誥命在身的,也是一位傅夫人,不過是老傅夫人。 在幽蘭館擺好了果品酒饌,厲蘭妡一臉誠懇地請將軍夫人落座,令她受寵若驚:“貴妃娘娘折煞臣婦了,這叫臣婦如何生受得起!” 厲蘭妡舉杯而笑,“武威將軍征戰(zhàn)沙場多年,為大慶立下汗馬功勞,將軍的女兒如今也陪王伴駕,獻陣御前,既如此,夫人吃本宮一杯酒,又值得什么呢?” 細細看來,將軍夫人的容貌與傅書瑤并不相似,她是真正的京城閨秀,氣度雍容,衣飾華貴。傅書瑤在□□上倒有點像她,一樣的舉動守禮,溫柔可親。但還是稍稍有點區(qū)別,在傅書瑤流動的眸子里,隱藏的是堅冰和迷霧——你永遠猜不透她在想什么。 將軍夫人不勝酒力,酒過三巡后,話漸漸多起來,“書瑤她看著柔柔弱弱,其實性子很像她的父親,柔中帶剛。打小兒她身子不大好,將軍逼著她練武,我那時也說了,女孩子總是要嫁人的,似咱們這樣人家,凡事也不必她親力親為,弱一點沒什么,何必吃這些苦頭。連她父親都有些猶豫,書瑤倒是一口答應(yīng)下來,她也真吃得苦,那些訓(xùn)練的法子,我看著都心驚,難為她怎么一樣樣忍下來……” 厲蘭妡見她絮絮叨叨,趁便問道:“不是我說句笑話,夫人與傅meimei長得實在不像,性子也大不同,她真是您的女兒嗎?” 她以開玩笑的口吻問出,將軍夫人無從戒備,只伏在案上道:“她是臣婦的女兒,卻并非我親生的。將軍一向鎮(zhèn)守在外,我與他相見無多,且我一向體弱,大夫也說了,此生未必有生育的機會。那時他剛好從外面回來,還帶了一名容貌昳麗的女子,我心中雖有些不快,可是男子嘛,三妻四妾的也是尋常,何況將軍如許年來對我禮敬有加,也未置個妾室,我更不好多發(fā)一語,于是由著那人住下?!?/br> 厲蘭妡算是聽明白了,將軍夫人的確不是傅書瑤的生身母親,她真正的母親是那個外來的美女。 將軍夫人復(fù)唏噓道:“她也是命途多舛,住下來沒幾個月便有了身孕,后來生產(chǎn)的時候卻又難產(chǎn),拋下書瑤便撒手人寰,連個名分都未掙得。我一則見她可憐,二來那女孩子實在可愛,于是將書瑤收養(yǎng)在膝下,只稱是我所出,她也孝順,母女這么多年,從來沒有紅過臉的……” 這么說來,傅書瑤一出生便養(yǎng)在嫡母膝下,那她是如何知道自己身世的?還是別人有意告知? 厲蘭妡笑道:“聽夫人一語,本宮對傅meimei的身世倒有些好奇,若來日有空,想親到將軍府,見一見武威將軍?!?/br> 將軍夫人醉眼朦朧地擺了擺手,“還是別見了,將軍的身子近來竟大不好,十日有九日昏睡著,醒來的時候也頗昏聵,往事一概憶不起,連人都認不全,這幾日也時有人去看他,只是懵懵懂懂,只有我跟他過得長些,勉強記得一個我罷了?!?/br> 厲蘭妡不覺愣住,武威將軍既變成這副模樣,想來是探不出什么了,一面也自有些欣羨:當一個人把什么都忘了,獨獨記得你一人,這種看似荒誕的場景其實也有幾分動人罷? 厲蘭妡嘗試問道:“夫人是否打聽過那女子的出身?” 將軍夫人懵然抬首,“娘娘說誰?” 厲蘭妡提醒她,“就是書瑤meimei的生母?!?/br> 將軍夫人輕笑一聲,“我不認得她,將軍從未對我說起,他這一生樣樣坦誠相告,唯獨這樁事瞞了我,我也沒有問他——夫妻之間,原不必事事相問。” 這位將軍夫人倒是個明白人,可惜造成了她的不便,厲蘭妡試探道:“那么夫人是否留意過那女子的相貌,與大慶人是否有所不同?” 將軍夫人微微皺眉,“這個么……那女子雖容貌艷麗,然肌膚粗礪,不似大慶女子膚質(zhì)細嫩,更近乎漠北一派,但認真說起來,比尋常漠北女子卻又精細些,似養(yǎng)尊處優(yōu)之輩。” 厲蘭妡心中一動,或許這位來歷不明的女子竟是漠北貴族之女啰,那么傅書瑤的身份就更加可疑。她知道再也問不出什么,而將軍夫人也已沉沉睡去,于是吩咐擁翠和小安子好生送其回府,自己卻坐在案前,立刻蘸筆研墨,蘭嫵替她將信紙鋪開,問道:“娘娘要修書一封送去邊關(guān)嗎?” 厲蘭妡頷首,手上卻不停,一揮而就,也顧不得字跡潦草。書畢,她將信紙小心地折起來,用黃蠟密封好,遞給蘭嫵道:“待會兒你找?guī)讉€可靠的侍衛(wèi),命他們送去驛館,再快馬加急將這封信遞到陛下手上?!?/br> 蘭嫵依言接過,“娘娘是要告發(fā)傅夫人一事?但此事咱們只是疑心,未必能肯定,何況縱然傅夫人真有漠北血統(tǒng),她也未見得會與大慶敵對呀!” 厲蘭妡的臉似秋日陰云密布的天空,穩(wěn)定而沉重,“防人之心不可無,多留個心眼總是好的。你將這封信送出去就好,信與不信全在于他?!?/br> 潛意識里,她希望自己的猜想沒錯,如若證實了傅書瑤的jian細身份,她才能肯定她是個壞人——如此才能心安理得地恨她。 不管外間如何波濤洶涌,碧波殿始終平靜得像一灘死湖。賈柔鸞自己不出去走動作耍,把身邊的宮人也都賓住了,個個無精打采地悶在宮里,白日里也不住地呵欠。 秋雁看著這位主子一天比一天沉默,一天比一天憔悴——除去給太后請安,賈柔鸞臉上簡直沒個笑模樣。她是知道賈柔鸞的心事的,偶爾也十分勸道:“娘娘再怎么不快活,也要顧著自己的身子,您這樣郁結(jié)在心,腹中的小皇子也不會舒坦呢!” ☆、86.第86章 賈柔鸞沒有說話, 而是一手扶著桌子,兩眼直直地望著窗外,那里只有一片空茫。 因四下無人,秋雁說話也無需避忌,她嘆道:“奴婢知道娘娘還在掛念肅親王, 然則斯人已去,萬事不可挽回, 再您也知道,肅親王心中, 從來都只有一個甄婕妤, 如今他們倆算一道去了, 娘娘您何必為這些人不值呢?” 說到甄玉瑾,賈柔鸞臉上雖仍慘白著, 總算有了點活氣, 她咬牙切齒地道:“那賤人有什么好,生得一副狐媚相貌, 將男子迷得團團轉(zhuǎn)。肅親王真是鬼迷心竅,死了都要去陪她?!?/br> “可惜甄婕妤對肅親王沒有半分情意, 一心想著爭寵, 先頭還想出假孕這種下作手段, 若非娘娘洞察先機, 一早將那嬰孩扼死,甄婕妤也不會落到后來下場……”秋雁說來頗覺快意,賈柔鸞與甄玉瑾不和, 她也沒少受先頭那位貴妃的氣,甄玉瑾死了,她自然只有高興。 賈柔鸞卻越聽臉色越難看,“住嘴,別說了!”也不知怎的,最近她越發(fā)疑神疑鬼起來,她雖然做了虧心事,可是一點都不后悔——甄玉瑾該死,這一點她一直相信,可是那個孩子……賈柔鸞顫抖著撫上自己的肚子,她命人扼死了一個無辜的孩子,哪怕不是她親自動的手,這筆罪過也會記到她身上。 她從前不相信神佛,只覺得那些都是虛妄,許是這些日子往慈頤宮去得多了,看著那位姨母虔心禮佛,心里難免有所觸動。青煙裊裊的香爐,寶相莊嚴的佛像,神明看似無知無覺,也許在冥冥中早就洞察了一切因果。 興許老天爺會選擇一報還一報呢?她害死別人的孩子,也許竟連自己的孩子也保不住。這么想著,賈柔鸞覺得腹中隱隱作痛起來。她勉強壓抑住不安的心緒,看著紫檀桌上那個獸角猙獰的香爐道:“這東西氣味熏人,以后不要用了?!?/br> 秋雁擔憂道:“娘娘臉色不好,要不要請?zhí)t(yī)過來看看?!?/br> “什么大不了的事,一天三遍地請他來,沒那個必要?!辟Z柔鸞無力地揮了揮手。如果說之前她還存了用這個孩子爭寵的念頭,蕭池去后,她卻連半分心思都沒有了。她留住這個孩子,本意是作為蕭池的牽絆,既然風(fēng)箏那頭的人都不見了,她還留著線做什么呢?也許哪日還會招徠禍患。 可是她不能對不起太后,太后這樣喜歡這個孩子,她只好拼盡全力保到他生下來,至于以后,她不愿去想,也無力去想。 忽見厲蘭妡笑盈盈地走進來,“jiejie在做什么呢,這樣安靜?” 賈柔鸞一驚,忙整理出一副笑臉,“貴妃娘娘怎么來了?”一面嗔著后頭跟進來的春鶯:“你們也不早些通報!” 厲蘭妡眉眼彎彎,笑容如春風(fēng)拂面,“是我讓她們不要通傳的,恐怕你在休息,沒的驚擾了人?!彼厥治⑻В粗鴿崈舻淖烂嫔弦环剿氐伵?,“這花樣倒別致,是jiejie親自繡的嗎?” 原來那上面繡的是小橋流水,靜池寒鴉,厲蘭妡是善于聯(lián)想的人物,立刻與那兩人的名姓關(guān)聯(lián)起來,眼睛也變得富有含蓄意味。 賈柔鸞自己心虛,忙將那方手帕折進袖里,賠笑道:“我嫌尋常的花鳥蟲魚太過俗氣,便照著古詩里的意思試著繡了一筆,終究不得其神韻,meimei不要見笑才好?!?/br> 厲蘭妡也不深究,流暢地岔開話題,“陛下在邊塞險勝幾場,聽聞傅夫人出力不少,照這樣來看,傅夫人回宮之后,只怕有的晉封呢,jiejie你的意思呢?” 賈柔鸞顯然沒聽過這消息,便聽了也不注意,她心不在焉地道:“封就封罷,四妃上只有你我二人,的確冷落了些。” 從碧波殿出來,蘭嫵便泛起了嘀咕,“賈淑妃何時這般大度了,若說是裝的,也裝得太像了罷,竟看不出半分醋意?!?/br> “也許她根本不在意,”厲蘭妡抿嘴一笑,“又或者,陛下不值得她吃醋?!?/br> 蘭嫵聽她這話說得古怪,咦道:“娘娘此言何意?” “沒什么意思,我只是想,甄婕妤受到那般羞辱,若是有人指使,那人一定是個女人,只有女人才會抱有這樣強烈的恨意。”厲蘭妡悠然向前,冬天的陽光暖洋洋地灑在身上,令她覺得十分舒服。 今歲的冬天十分暖和,邊關(guān)的消息卻漸漸讓人生出寒意。先前的幾場小勝原來不是勝利的號角,而是走向衰落的征兆。好像新手初到賭場賭錢時,溜滑的莊家總得讓他先小小地贏幾把,等到勾起他的勝負之念時,再一鼓作氣手到擒來,那時新人縱然發(fā)覺上了當,也已在網(wǎng)里越陷越深了。 情勢一日壞似一日,邊關(guān)甚至有噩耗傳來,說皇帝在對戰(zhàn)之際中了敵軍的毒箭,眼看著性命垂危,于是鬧得京城人心惶惶。甚至有官員開始稱病不朝,致使前朝和后宮一樣冷寂。 厲蘭妡自己絕不相信這種傳聞,她不確定蕭越有沒有收到她的密信——也許中途會被人攔截也不一定,可是她相信蕭越不會蠢到置自身于險地。 更重要的是,她不希望他死,她的任務(wù)還沒有成功,她的孩子也不該失去父親,不管她與他是否真心相對,這個人總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能沒有這個人。 靠著堅定的信念,厲蘭妡將不安的情緒收起,開始相應(yīng)的措施,第一步是說動太后——這種時候,太后的作用就顯露出來了。太后的地位擺在那里,有她坐鎮(zhèn),朝臣們總得給三分顏面,因為她代表的并非自身,而是先帝的發(fā)妻,當今圣上的生母。 太后再不喜厲蘭妡,此時也只好與她站在同一戰(zhàn)線——國事當先,私人恩怨只能暫且不提。太后到金鑾殿走了一遭,發(fā)表了一通慷慨激昂的講話,眾卿家見有了主心骨,自然不似先前沒頭蒼蠅般亂轉(zhuǎn),紛紛回歸正位。 只有甄丞相仍臥病在家,無法返朝。丞相是朝廷的招牌,沒有他,即便諸事穩(wěn)當,總是不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