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jié)
貝珠道:“溪砂,珠明那么做應是有理由的?!?/br> “對啊,巫依婆婆說,越是虔誠的人越容易被邪魔誘惑,陷入罪孽的深谷?!?/br> 貝珠神情少有的嚴肅,仿佛不是溪砂所熟悉的和善親切的貝珠。 “溪砂,你知道巫依和大母祭典時要做什么嗎?” 溪砂茫然道:“祭典還會做什么?不是要一起贊頌溪水嗎?” “她們一定是要對拾京做什么?!?/br> “告訴母神拾京要成為蒼族人,讓母神借溪水的純凈將拾京那一半外族血凈化……難道不是?” 貝珠加快了腳步:“肯定不是這樣?!?/br> 如果不是這樣,那是怎樣? 溪砂更是迷茫。 貝珠問他:“溪砂,如果要拾京成為真正的族人意味著要他付出生命代價,你會不會同意?” 溪砂回答不上來,他想了好久,只是堅定的搖頭:“貝珠你放心,溪水母神如母親一般仁慈寬厚,她仁愛一切生靈,不會傷害我們的?!?/br> 貝珠神色憐憫而復雜。 貝珠到達祭壇時,巫依還在審問拾京。 對于蒼族人來說,溪水有凈化心靈的作用。 拾京渾身上下被溪水澆了個透,背后的箭傷依然沒有處理,水流淌下來,衣服的每次摩擦對他而言,都像鋒利的刀片刮在傷口處。 拾京沒有力氣說話,他竭力保持著清醒,意識卻越來越沉重,他困倦不堪,只想閉上眼睛好好睡一覺。 他一直以為自己清醒著,可實際上,他已昏過去多次。 見到貝珠來了,珠明叫了一聲阿媽。 母子倆相視一眼,貝珠壓下心慌,給巫依行了觸額禮。 巫依面無表情問她:“溪清讓你看管拾京?” 貝珠回答:“是,祭典之前,拾京住在我那里?!?/br> “他今日私自出林,還穿了外族人的衣服,你可知情?” “我知道。” 珠明吃驚地看著他的阿媽。 貝珠說道:“是我讓他出去的。今夜是外族的祈愿節(jié),如同我族的祭典。他身上流淌著一半他父族的血,在成為真正的蒼族人之前,他可以到林子外去,參加他們的祭典?!?/br> 巫依的藤木杖敲擊著腳下的祭壇,她憤怒道:“誰準你自作主張!” 貝珠語氣平靜:“我是巫藤的溪水姐妹,她如同我的親jiejie。她的兒子,就是我的兒子,身為母親可以替兒子做任何決定?!?/br> “他在你這個母親的教導下犯了大罪!”巫依頭頂的貓頭鷹一顫一顫,跟活的一樣,紅色的圓眼睛盯著貝珠,“他迷惑了你的親生兒子,私逃出林。他不經允許私自與外族人接觸,還拋棄了我族的衣飾。所有的這些,都代表著,在你的教導下,他的心靈依然被邪魔占據,他身體里流淌的血,依然充滿了叛逆與邪惡!” “那你判我的罪好了。”貝珠平靜道,“是我教導出了問題,罪在我。樹木長不大,是因為雨水陽光不眷顧于它,幼鹿不食嫩草轉而嘗試血與rou是母鹿未盡到養(yǎng)育之責。今日之事,不是拾京的錯,也不是珠明的錯,而是我的錯?!?/br> 巫依干癟的嘴緩緩說道:“你有錯,但拾京和珠明也免不了責罰。” 貝珠垂著眼,字字清晰:“溪水養(yǎng)育林中萬物,一視同仁,不僅養(yǎng)育溫馴的鹿,也養(yǎng)育了兇惡的狼與虎。溪水的寬仁厚德,身為她養(yǎng)育的后人,我們應該稱頌效仿。巫依,看在溪水的份上,我請求你寬恕這兩個孩子?!?/br> 拾京睡了好久,睡夢中隱約中聽到了貝珠的聲音,隨即,背后一陣劇痛,他瞬間清醒。 他忍不住疼痛,嗚咽一聲,睜開眼,看到貝珠在他身旁,仔細幫他裹著傷,取出的箭頭放在旁邊。 拾京強撐著精神,扯動了嘴角,對她笑了笑,輕輕喚了句:“阿娘?!?/br> 貝珠伏下身,在他耳邊輕聲說道:“阿京,你好傻,為什么還要回來?” 拾京掙扎著坐起來,發(fā)現自己還在祭臺上,手腕上套著鎖鏈。 貝珠見了,說:“阿娘在想辦法,一定會在祭典之前偷出鑰匙,讓你離開?!?/br> 拾京忽然紅了眼圈:“阿娘,我阿爸怎么辦……” “你傻嗎拾京?”貝珠低聲訓斥他,“只要你活著,什么時候回來接你阿爸都可以!等你找到他的家人,一起來接你阿爸回去,巫依和大母都不能阻攔!” “可我走了,巫依一定會趁潭水枯竭,把阿爸燒掉?!?/br> “不會的,阿京你要信我,不會的?!必愔檎f道,“只要阿娘在,不會允許他們這樣做的,絕不會!聽話,等阿娘明天拿來鑰匙,你就離開這里,找到你父族之前,不要再回來,聽到了嗎?” 拾京愣了好久,最終點了點頭。 貝珠松了口氣,忍著心中酸澀低聲說道:“好孩子,愿真正的神明祝福你?!?/br> 忽然,北邊林子傳來一陣嘈雜,聲音族長居住的竹樓方向而去。 貝珠站起來踮腳遠望,只能看到蜿蜒的火把長隊,一直延伸到玉帶林外。 貝珠烏溜溜的眼珠轉了轉,問道:“拾京,今晚的事外面有人知道嗎?” 拾京喘了口氣,默默爬起來換了個姿勢,小心翼翼避開背上的傷,倚在祭壇上的祭臺旁,強撐著精神回答:“……青云營。我……跑到了青云營?!?/br> 貝珠微微露出笑容:“阿娘覺得你有救了,希望會是好事情。” 來的正是南柳。 她帶著自己的一部分侍衛(wèi),以及青云營和赤珠營的兩隊人馬,氣勢洶洶進林送和談書。 南柳停在族長住的竹樓下,也不管有沒有人聽得懂,大聲說道:“大同懷遠侯封明月,定遠侯顧驕陽,明日前來與族長商談遷林一事,這是和談書,你們自己看。” 她把和談書放在旁邊的樹樁上,對聞聲出來的溪清輕蔑一笑,說道:“聽不懂就找能聽懂的來,我們就在這里等你們的答復。” 盡管聽不懂,但蒼族人見和談書上插著孔雀羽毛,知道這是重要信件,連忙將和談書送上竹樓。 溪清接過和談書轉身進屋。 不一會兒,她出來吩咐:“大母有令,叫拾京來?!?/br> 守門的蒼族人回答:“拾京私會外族人,巫依將他鎖在了祭壇,沒辦法前來。” 溪清皺眉:“……私會外族人?” 她看了南柳一眼,神情古怪?;匚菖c大母說了,再次出來吩咐道:“去和守壇人通報,我要去祭壇見拾京。” 守門的蒼族又答:“守壇人因幫拾京棄族逃跑,巫依罰他在墨玉潭思過?!?/br> 溪清怒火燒上頭:“這都怎么回事!” 竹屋里,大母慢悠悠地說:“溪清,不必通報巫依了,直接帶他們去祭壇,就說是我的命令。讓拾京看這張紙上寫的都是什么?!?/br> 巫依在祭壇下的五彩繽紛的石陣中閉眼靜思。 整齊的盔甲摩擦聲,腳步聲以及噼里啪啦的火把燃燒聲傳進她耳朵時,浩浩蕩蕩的隊伍已經整整齊齊在祭壇外站定。 溪清向她行了觸額禮,說道:“打擾巫女靜修。大母有命,外族送來了重要信件,需要拾京做譯。” 巫依沒有說話,又閉上了眼,擺了擺手。 南柳伸手裹緊披風,斜眼看了這個頭戴碩大貓頭鷹的老太太,哼笑一聲,徑自踏上石階。 溪清愣了一下,欲要攔她,卻被南柳身邊的侍衛(wèi)擋開。 南柳扭身從溪清手里拽過和談書,走到拾京面前,見他憔悴不堪面色蒼白,強忍著怒火和心頭翻滾的心疼,把和談書塞進他手里:“你還好嗎?” 拾京神情呆呆的,回過神,看了看旁邊沉默不語的貝珠,展開和談書,鎖鏈嘩啦啦響動著,南柳側頭問身邊的侍衛(wèi):“這鎖能開嗎?” 侍衛(wèi)答:“構造復雜,蒼族的鎖我從沒見過,不清楚。” 南柳臉色陰沉。 待看到紙上寫的字,拾京愣住了。 南柳笑道:“拾京,念出來。” 拾京似是惱怒,抬頭瞪了南柳一眼,卻見南柳笑了。 他嘆了口氣,念道:“拾……京,你是我見過最傻的人。” 聽他不情愿地念出這句話,南柳哈哈笑出聲來:“嗯,你最傻了。不過見你沒事我心里稍微好受了些。你要把我嚇死了,宋瑜……就是你今晚見到的那個姑娘,她偏說你被族人帶回去沉潭了,我心都要碎了?!?/br> 拾京不知道該說些什么,沉默了一會兒,他輕聲說了句對不起。 “現在,告訴你族人,明天早上,我們要來拜訪你們族的族長,談的事情和玉帶林有關,具體什么事,明日會告訴他們?!?/br> 南柳指著他:“你來做譯者?!?/br> 說完,她又補了一句:“明天我?guī)阕?。墨玉潭那邊你放心,有人在那里守著,只要明天潭水見底,潭下有什么,我都給你撈出來,一根骨頭都不會少?!?/br> 拾京呆愣地看著她。 “我舅舅說,今晚先確定你有沒有事,暫且不能動手。他有他的大局要考慮,不愿與你的族人硬碰硬,所以你再等一晚,明天,明天就跟我走,我們離開這里?!蹦狭f完,又軟了語氣,征求他的同意,小心翼翼加了句,“告訴我,可以嗎?” 拾京點了點頭。 南柳露出笑容,再次說道:“拾京,你是真傻?!?/br> 他們在蒼族人面前,正大光明完成了約定。 拾京看了眼貝珠,在貝珠意味深長的表情中,把明日和談的事情告訴了溪清。 溪清狐疑地看著南柳,懷疑南柳同拾京說了其他的事情,但她沒有證據,只好點了點頭表示同意和談。 溪清重新卷好和談書,做了個請的手勢,讓南柳離開。 南柳轉過頭,帶著笑容輕聲道:“拾京,明天見。” ☆、第18章 族長 蒼族發(fā)現敵情的牛角聲吹響時,族長住的竹樓依然平靜祥和,族長和溪清正在吃晚飯,仿佛那連綿不絕的牛角聲只是陣停不下的風,族長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改變。 玉帶林中的動物似是被牛角聲驚擾,鹿群輕快地越過小溪,在空中劃出優(yōu)美的弧線。鳥群嘰喳著離開樹冠,拍翅向南飛去。 似乎除了竹樓中的人,其他的生靈全都怕那不停歇的牛角聲。 溪清最小的弟弟剛剛能說出連貫的話,豆丁一般的小人兒還沒桌子高,扒著門邊問jiejie外面是什么聲音。 溪清說:“是有人打……” 大母打斷她,很平靜地回答:“無事,他們吹著玩的。你快過來,不要擾你阿姐吃飯?!?/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