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節(jié)
魯智深對這個任務(wù)十分熱情:“早就想砸了那個鳥寺!讓灑家看那個鳥菜園子!” 仗著一頂光頭,一身如假包換舊直裰,十分順利地混進(jìn)了寺去,還有知客僧問師兄從何而來,讓他牛眼一瞪,就嚇回去不敢問了。 眼下火勢已成,聽著各路官兵百姓都哄哄嚷嚷的跑來滅火,魯智深十分滿意,拐過一道間壁,忽然撞上一群慌慌張張的僧人。 “就是他!”方才那知客僧一臉怒氣,“鄉(xiāng)下來的游方僧,不懂規(guī)矩,非要在后院燒火烤東西,這才……這才……” 身后跟的幾個護(hù)院僧叫道:“跟我們走一趟!去跟方丈說個清楚!” 魯智深呵呵一笑,昂首挺胸往前走,大踏步趟過去,兩條鐵臂隨便一撥,幾個僧人就撲棱撲棱倒在墻邊,哀聲一片。 再走兩步,遠(yuǎn)遠(yuǎn)看到市場上人來人往,都知道寺院起火,群眾恐慌,收攤的收攤,走人的走人,還有的唯恐天下不亂地叫道:“走水啦!快跑??!死人啦!……” 魯智深旨在放火作亂,可倒也沒想傷人。熙熙攘攘的市場人頭攢動,尖叫聲此起彼伏,小廝、仆役、女眷、攤販,全都無頭蒼蠅似的團(tuán)團(tuán)轉(zhuǎn)。 眼看就要發(fā)生踩踏事故,大和尚不假思索地沖上去,一手一個拎起兩個小販,粗聲命令道:“喂,往那兒走,那邊是門!” 不一會兒就有官兵發(fā)現(xiàn)他了:“就是他!那個高高胖胖的和尚!有人說是他放的火!兄弟們上!” 魯智深笑道:“正愁這幾日沒架可打,正好活動手腳!” 順手抄起一根扁擔(dān),迎上幾個官兵,酣暢淋漓地揍起人來。 …… 過不多久,“一個瘋僧在大相國寺放火作亂,聞訊趕去的捕快已經(jīng)全都被他打趴在地”的消息就報到了開封府。更有那眼尖的表示,那瘋和尚的面相舉止,倒像是多年前那個在延安府打死鎮(zhèn)關(guān)西的通緝犯魯達(dá)!后來在山里當(dāng)了大王的那個! 開封府少尹一頭冷汗,氣得面色發(fā)紅。不是因為通緝犯現(xiàn)身,而是…… “都忘了!今日官家出城巡視!讓你們格外留意治安,百姓都趕回家去,怎么還有這種事發(fā)生?嗯?一群酒囊飯袋,半件事都做不好!倘若讓官家知曉了,哼,本官還可以支吾,你們一個個的就去免職充軍罷!” 一伙官兵噤若寒蟬,左右看看那高大森嚴(yán)的府衙,更覺自己格外渺小。 囁嚅道:“那、那眼下怎么辦……” 在這官家出游踏青的良辰吉日,要是大張旗鼓的組織捕快,去捉瘋和尚,未免有些……太煞風(fēng)景。 開封府少尹為官多年,倒是見識廣博。沉吟片刻,說道:“若那和尚真是魯達(dá),聽聞他在梁山泊落草多年,本事高強(qiáng)。況且他一人現(xiàn)身,定會有其他盜匪同伙在旁接應(yīng),尋常捕快奈何不得這樣,趙都頭,你負(fù)責(zé)去相國寺周圍驅(qū)趕百姓;錢都頭,組織救火人手,務(wù)必不要讓火勢蔓延開來;孫都頭,傳我命令,去殿帥府請求禁軍支援!調(diào)一隊弓手、一隊步兵!這人既是身上有命案,便是直接殺了也不為過!” 那孫都頭懷揣少尹簽發(fā)的緊急調(diào)令,出了開封府,取一匹馬,一路喝退路上行人百姓,徑直馳往東,繞過西角樓,沿著大內(nèi)皇城城墻跑了兩里地,這就到達(dá)了禁軍殿帥府府衙門前。 下了馬,開封府的公文直接亮出來:“要見殿帥府太尉!調(diào)撥禁軍,捉拿罪犯!” 開封府和殿帥府是兩個獨(dú)立部門,平日里井水不犯河水。那殿帥府門吏本來在門口坐著曬太陽,見是開封府派人來,揉揉眼睛,不敢怠慢,連忙一骨碌起來。 卻也不樂意被人隨意使喚,于是狐假虎威地給拒絕了:“太尉在里面跟人商議公事,先等等吧!” 孫都頭也知曉東京官僚的辦事效率。若在平時,人家說讓等,自會在旁邊尋個茶肆瓦舍,慢慢消磨幾刻鐘時光,再行求見??山裉焓鲁鼍o急,怠慢不得。倘若擒不住瘋和尚,殿帥府不用擔(dān)責(zé)任,倒霉的自然是他們這些開封府官吏。 于是難得有效率地催了一句:“是開封府緊急公事,大哥行個方便?!?/br> 公文再拿出來晃一晃,跟旁邊幾個殿帥府守衛(wèi)也賠個笑:“讓俺進(jìn)去,通報太尉沒見相國寺失火了么!耽誤不得!” 這么一來,大家都看到他孫都頭忠于職守,催了好幾次往后若是誤了事,互相推諉起來,也推不到他的頭上。 殿帥府門吏這下不好拖延了,點(diǎn)點(diǎn)頭,說:“不是我們不放人,是太尉在里面商議軍機(jī)要事呢不過既是緊急公事,放你進(jìn)去便是!喂,王觀察,煩請帶他進(jìn)去!休教亂走!” 來了個人高馬大的公人,朝孫都頭行個禮:“請進(jìn)!” 孫都頭跟著那王觀察進(jìn)了殿帥府,三繞兩拐走了一會子。只見府內(nèi)親兵、都軍、禁軍走動,比開封府里的衙役可威風(fēng)得多了。 過了一會兒,那王觀察忽然說:“小人要去那邊凈手則個?!?/br> 孫都頭心里腹誹一句。懶驢上磨屎尿多,帶個路也要趁機(jī)偷個閑。 只好說:“請便?!?/br> 眼看那王觀察往綠欄桿后面去了。等了半晌,卻不見人回來。孫都頭心里罵了兩句,便想自己進(jìn)去算了;奈何又不認(rèn)路。又等了半晌,實(shí)在等不及,轉(zhuǎn)過去探頭一看。 這一看之間,嚇得魂飛魄散。只見那王觀察已經(jīng)四仰八叉倒在僻靜處,后腦勺一灘血,身上的公服被剝了下來,剩一身白色中衣。 而王觀察身邊,一個同樣人高馬大的陌生漢子,正熟練地把那公服披到身上。 孫都頭嚇得腿都軟了,待要叫,那冒充王觀察的漢子一個箭步?jīng)_過來,手腕一抖,袖子里露出刀光。 孫都頭又驚又怕,不敢抬頭看他相貌,顫聲問:“你是……你是什么人……” “不用你管!”聲音里自帶十分的威武氣勢。 另一只手輕輕將孫都頭的手腕握住,慢慢一捏。 “饒命!……疼……” “你是要去找太尉的?” “是、是……小人……” “就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走!” 兩人本事差距太大,孫都頭再不敢違他的命令,哆嗦著腿,往前邁步。 那漢子一手持刀,刀身隱在袖口里,刀刃抵在孫都頭后心。遠(yuǎn)遠(yuǎn)看去,倒像是哥倆勾肩搭背一般。 他居然對殿帥府的布局十分熟悉。左一繞,右一拐,避開了大部分的巡邏親兵。迎面遇上人時,他便微微低著頭,不露自己的真容,讓人以為是“王觀察”帶著開封府的人辦公呢。 穿過一座廳,屏風(fēng)后面一扇門。終于躲不過迎面而來的兩個禁軍守衛(wèi)。這兩人見“王觀察”相貌有異,連忙叫停:“喂,這位官人……” “假王觀察”大大方方地迎上去,低低說:“不認(rèn)得我了么?” 兩個守衛(wèi)睜大眼睛,見了鬼似的,張口結(jié)舌,叫都叫不出來。 “你、你……你是……” 砰砰兩聲,兩人后腦勺同時挨了拳頭,軟綿綿倒在地上。 旁邊的孫都頭看得眼都直了,一個勁兒地小聲求饒:“饒命,英雄饒命……” “假王觀察”有些不耐煩,“只管走你的。文書給我!” 只好將開封府公文交出去,戰(zhàn)戰(zhàn)兢兢的繼續(xù)邁步子。路上有遇見的殿帥府的人,要么沒注意他倆,要么被那假王觀察靜悄悄放倒,要么看了一眼開封府公文,揮揮手,不多管閑事。 終于來到后堂,過了兩三重門,到一個去處,一周遭都是綠欄桿。那“假王觀察”立在檐下,許久不語。 孫都頭小心往上看一眼。只見檐前額上有四個青字:“白虎節(jié)堂”。 立刻慌神:“聽說這是殿帥府重地,是……是商議軍機(jī)大事之處,不得無故輒入……英雄、好漢……你、你帶小人來這兒,那不是要小人的命么……” 咚的一聲,孫都頭后腦勺也著了一拳,直挺挺倒了下去。 白虎節(jié)堂內(nèi),殿帥府太尉高俅正在伏案批復(fù)公文。幾個心腹侍立兩側(cè)。 忽然聽到鞭履響、腳步鳴,一個人從外面入。高俅一抬頭,眼睛一花,竟是一人帶刀闖進(jìn)來。 高俅大怒:“什么人安敢輒入白虎節(jié)堂!你知法度否?左右,拿下!” 幾個心腹卻都是慫人。聽到“拿下”的命令,口中叫出的卻是:“怎么進(jìn)來的!快退下!快滾!不得驚擾太尉!” 持刀客置若罔聞,大踏步走進(jìn)來,一刀一個,將幾個心腹盡皆砍翻在地,徑奔高俅。 高俅嚇得六神無主,驚慌而起,指著他道:“你……你……好大的膽子!誰派你來的?” 刀客冷笑:“不是太尉派人將我喚進(jìn)來的么?” “胡說!” 高俅魂不附體,踉蹌跑兩步,便即腿軟走不得,頃刻間被拿住衣領(lǐng),提了起來。 鼓起勇氣叫道:“來人哪……” 刀子在眼前一晃,便叫不出任何聲音。當(dāng)年的高俅好歹是個市井小混混,全身上下都是不要命的無賴氣質(zhì)??勺隽诉@幾十年官,早就磨練得棱角皆無,一身的臭硬骨頭,在暖風(fēng)熏醉的官場里浸著,已經(jīng)軟得不成樣子。 光鮮筆挺的官袍,里面的身子簌簌發(fā)抖,“你……你……你是人是鬼!你到底是誰……” 眼前一閃,但見一張滄桑雄壯的面孔,渾濁的眼底帶著三分不合時宜的儒雅。臉頰上兩行金印,觸目驚心。 “你……你……林沖!林沖!你” 回憶閃過,終于意識到了最壞的那件事。 “你……手里拿著刀,莫非來……刺殺下官?” 林沖冷冷答道:“正是。” 砰的一聲,高俅尸身落地。頸下一灘血越擴(kuò)越大,倒映出上方匾額“白虎節(jié)堂”幾個字,說不出的猙獰恐怖。 第258章 綁架 金明池畔春意盎然。云淡風(fēng)輕, 無邊光景。微風(fēng)拂來泥土的清新氣, 又讓娟娟細(xì)柳跳起舞來。柳梢枝頭黃鸝亂鳴, 水面上鴨兒成群, 燕尾點(diǎn)波, 一池綠皺。 大宋建國之初,金明池本是為了訓(xùn)練水師而特意挖掘的人工湖。然而到了徽宗一朝,百舸千帆的戰(zhàn)船早就化成了朽木,池水內(nèi)外已是一派野趣,是皇家郊游的首選地點(diǎn)。節(jié)慶時日, 也有百姓成群結(jié)隊, 趕來參觀游玩的。 道君皇帝的畫舫游船造得清素淡雅,精致中透著低調(diào)。檐角欄柱遍雕桂花芙蓉, 舫中的屏風(fēng)墨寶都出自他本人之手,尋遍整個大宋, 也找不到比這水平更高的畫師。 鷓鴣斑掛淚黑瓷建盞,南劍州新貢的龍腦和膏石乳茶。焚一爐異域貢來拙貝羅香。相貌溫婉的歌伎纖指撥弦,檀口嬌唱,珠飛玉鳴,纏綿柔婉。 小小畫舫漂浮水中。倘若不是看到里面那些價值連城的器物用具, 單純遠(yuǎn)遠(yuǎn)一望,便和一個尋常的富商游船沒什么區(qū)別。甚至, 富商的游船也許都比這一艘要富麗堂皇——天子的品位擺在這兒呢,大雅不俗。 趙佶雅興大發(fā),口占幾首小詞, 身邊幾個心腹大臣齊聲稱贊。旁邊的三皇子鄆王趙楷磨墨執(zhí)筆,一絲不茍地記了下來。 今日來玉清神霄宮,正事是為國祈福,然而難得出宮一趟,就順便在金明池賞鑒春色。隨從的除了幾個心腹大臣和一干小黃門,便是他最寵的這位三皇子。趙楷二十出頭年紀(jì),乃備受寵愛的王貴妃所出,相貌俊美,才思敏捷,琴棋書畫無有不通,小筆花鳥的造詣更是直追乃父,比那個木訥簡樸、優(yōu)柔寡斷的太子趙桓要討喜得多。 趙佶對這位三皇子寵愛有加,破例封了他太傅,任命為提舉皇城司,還給了數(shù)千禁衛(wèi)軍——大宋建國以來,從沒有親王得此待遇。 而今日御駕幸金明池,身邊帶的也是他,而不是太子趙桓。 因此風(fēng)向也很明顯了。朝中一多半大臣,早就私下里都預(yù)備著“改立太子”這檔子事兒。而趙楷本人也心知肚明,更是抓緊一切機(jī)會,在父親面前刷好感度。 一首小令抄完,微笑著呈上去:“請父親指點(diǎn)?!?/br> 歌伎們識趣地放輕了聲音。趙佶正待開口,忽然聽到畫舫外面一陣人聲,似乎是有人吵架,蓋過了湖面上的潺潺水聲,遠(yuǎn)處的鳥鳴也聽不見了。 不悅道:“怎么回事!” 立刻有小黃門出去看了下,稟道:“是……是皇城司那邊的人,說相國寺失火,恐驚擾圣上,因此遣人來問安?!?/br> 趙佶不滿:“相國寺失火,朕能有什么意外!” 也真受夠了這幫人的官僚主義了。趙佶心知肚明,天子腳下,首善之區(qū)。平日里京城有個什么重大事件,譬如火災(zāi)殺人案,底下的官員為了顯得盡職盡責(zé),都是要第一時間稟報他;如果是夜里出了大事——譬如上次臺獄被劫——那第二天一定有人催他早朝,就為了把這件已經(jīng)發(fā)生、無可挽回的事情再重復(fù)一遍。有時候幾個部門爭先恐后的來,匯報的都是同一套東西,煩不勝煩。 他才懶得面面俱到地管這么多事,不止一次指示開封府,自己解決就行,用不著每次都呈奏本??善写蟪级几凑{(diào),說什么不能“怠政”,說官員盡職是好事,要多加鼓勵。 趙佶嘆口氣,摸摸自己的小肚腩,可惜生在帝王家。尋常老百姓家里哪有這么多破事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