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節(jié)
“那不成,今日非得個說法?!?/br> 方臉男子一掌拍在桌上,震的鄰座湯灑,同桌食客慌亂散開。 李果惱怒,隱忍不發(fā),抬頭見老劉不聲不響,從灶中抽根火夾,朝他們走來。 “給什么說法!愛吃吃,不吃走?!?/br> 老劉氣勢嚇人,將方臉漢子攆走。 李果擺脫糾纏,回到灶頭端羹,跟老劉說:“奇怪,他也不曾說不要放蔥?!?/br> “街前也有家瓠羹,那地痞和我競爭多時,常派人來sao擾。” 老劉習(xí)以為常,這是同行相嫉,欺他年老。 “小二,還勞早些將瓠羹送來,小生腹中餓號呢?!?/br> 一位錦袍書生,仰起張俊逸的臉龐,滿臉笑意。 看他穿著打扮,必是世家的子弟,真是風(fēng)流倜儻,一笑讓人如沐春風(fēng)。 “來了來了?!?/br> 李果連忙將一碗瓠羹放置在他面前,溫和說:“小官人,請慢用?!?/br> 又將其它幾碗,分派給同桌的書生,就聽其他人揶揄,他是小官人,我等便不是了嗎? 一陣笑聲,熱熱鬧鬧的。 待這批食客陸續(xù)離去,天也已暗下來,路上寂寥,偶爾才有行人提燈路過。 李果收拾碗筷,抹擦桌子,心里嘆息著這一天又過去了。 清理完畢,李果解下圍裳,跟老劉說:“掌柜,食客打賞我錢,看著不少?!?/br> 李果從身上掏出一把銅錢,約莫十三四個。 “你收著吧?!?/br> 老劉一副一言難盡地的表情。 往日他和婆娘一起伺候這群食客,可從沒人會打賞錢。 這位外鄉(xiāng)來的少年,眉眼如畫,溫和細致,也難怪討這些食客喜歡。 食客人走茶涼,碗筷也收拾了,可還不得停歇。李果將裝在竹筐中的垃圾提起,走到外頭倒掉。他正想著明日不知道,有沒有機會見趙啟謨一面,將空竹筐提起,朝食店返回,卻也就在此時,一人一馬和他擦身而過,人馬前還跟著提燈的仆從。 天上月亮已高懸,食店懸掛的燈籠散發(fā)著昏黃光芒。馬上的人勒停駿馬,轉(zhuǎn)過身來,和李果對視,靜默無聲。 他的半身,為陰影所籠罩,看不清他的表情是驚詫,是冷漠。 李果靜靜站著,仰頭看著他,哪怕因為夜色,他看不清晰趙啟謨的樣貌,卻直覺他高大不少,曾經(jīng)有的少年氣息消失殆盡,已是位冷峻克己的男子。 一年不見,晃如隔世。 “駕。” 驟然,趙啟謨扯動馬韁,馬兒抬起馬蹄,噠噠噠噠前進。一人一馬的身影消失在樹木遮掩中,許久,前方木橋上閃動一團光,大概是仆人提的燈籠。李果知道他已遠去,失魂落魄般返回瓠羹店。 夜里,李果沐浴后,披散著發(fā),躺在床上。他從枕旁取出一件紫袍,嗅著它身上的氣息。 龍涎香的氣息,將李果纏繞,李果把袍子披在身上,像蓋被子那般。 很久之前,袍身屬于趙啟謨的氣息,就已消失。李果一度瘋狂地懷念著龍涎香的氣味。直到他后來富有,買得起龍涎香為止。 織金的袍身,厚重,但并不保暖,李果將身子團起,裹緊紫袍,仿佛為袍身主人所擁抱般。 他今夜,見到了趙啟謨,然而趙啟謨并不認他。當(dāng)趙啟謨轉(zhuǎn)身離去時,馬蹄每響起一聲,李果的心便冷一分。 時至今日,李果已不能確定,胡瑾當(dāng)時在海港所說的話,是否屬實。如果趙起謨真得奮不顧身來救自己,又為何要絕交。 然而年幼時,他也曾是三番兩次的不理人。如果自己和他身份相等,他還會這樣嗎?他能這樣冷漠嗎,能隨口就說來日無期嗎? 罷了,再見一面,再見一面,若還是如此冷漠、絕情,我便死心。 想好好看看他的樣貌,想好好記下他十八歲的樣子。 啟謨,這一年,我很想你。 第73章 柳岸相候 午后, 顧客寥寥無幾, 老劉夫婦圍在爐火旁,昏昏欲睡。李果削著瓠子, 有一下, 沒一下, 想著心事。 “店家,來碗瓠羹。” 一個清朗聲音響起, 李果抬頭, 看到一位英拔年輕的男子站在店門口,正是昨日那位說腹中餓號, 讓李果趕緊送食的書生。 老劉夫婦睜開眼, 老嫗起身, 打算過來招呼。李果說:“我來,老婆婆你歇著?!?/br> 在瓠羹店待了三四日,李果是個心靈手巧的人,早知道怎么搭配碗瓠羹, 羹湯多少, 羊rou多少, 面多少。 他手腳麻利,整好一碗,端到書生桌前。 “客官,慢用。” 見到瓠羹端來,書生搓手拿筷子,他那副高興的模樣, 仿佛眼前放著是大內(nèi)的佳肴。 李果看他津津有味吃著,想他一身裝束,顯然是位世家子,何以對這大眾的食物如此熱愛。 “小二,聽你口音不是京城人氏,你是哪里人?” 發(fā)現(xiàn)小二在盯自己看,書生索性問起他話來。 “我是刺桐人氏?!?/br> “那很遠,是因為何故,前來京城呢?” 書生言談平易近人,看來是位不拘小節(jié)的人。 “想見見世面,再者聽聞京城不愁吃穿?!?/br> 李果微微笑著,他也不算說謊話。 “那倒是真,皇城旁的百姓,廣受恩澤。不過,你一介浮客,在異鄉(xiāng)謀生可不容易。” 書生看李果溫雅年少,頗有幾分好感。 “是不容易,多虧老夫婦收留。” “我看你人物溫雅,可曾讀書識字嗎?” “粗識幾個字?!?/br> “那不如問問就餐的食客,有沒有缺一位差遣的仆人,我看你官話說得不差,言談也還文雅?!?/br> 書生話語剛落,就見老劉瞪眼說:“你這好管閑事的袁七子,還想不想吃我老劉家的瓠羹,也來敢攛掇我伙計?!?/br> “再不敢,再不敢,老仙翁可千萬別斷我糧?!?/br> 袁七子雙手合十求饒,卻對李果眨了眨眼睛。 老劉自然是佯怒,袁七子也是裝可憐,兩人顯然熟稔。 待袁七子離去,李果問老劉這人是什么來歷。 “袁七子啊,不是一般的書生。聽聞自他祖父起,便鎮(zhèn)守在嶺外,他家世代武將,想是得家族蔭庇,才入了太學(xué)?!?/br> 老劉在這地兒賣瓠羹,什么權(quán)貴沒見過,聽他口氣,倒像似在稱贊袁七子是位武官之后。也是奇怪,聽聞這世道偏愛文人,最是瞧不起武夫。 對于武官子弟,李果第一個想起的是胡瑾,這人也是大大咧咧,沒什么身份之別,而且挺義氣。 不覺,也就對這位袁六子,多出幾分好感。 黃昏,招待完最后一批食客,李果收拾碗筷,疊放椅子,打掃。 當(dāng)食店的伙計,必然是勞累,好在李果是個閑不住的人,不覺辛苦。 掃好店鋪,李果提起裝瓜皮雜物的竹筐,要去外頭倒掉。走出店門,他前后張望,昨日便是在此時遇到趙啟謨。 然而,街道空寂,沒有行人。 李果返回店鋪,到灶旁收拾,低頭熄滅灶火,就聽到外頭有馬蹄聲。 “店家,來份瓠羹。” 一個清脆的少年聲響起,有幾分耳熟。 李果從灶旁站起身來,雖然街上昏暗,然而李果還是一眼看見店外的趙啟謨。他騎著馬,身邊有位執(zhí)燈的仆人,還有一位少年跟隨,正是阿鯉。 阿鯉遞給老劉一個食盒,老劉說:“明兒再來買,灶火都熄了,羹涼不好吃。” “無妨。” 趙啟謨的聲音低沉,不響亮,但是好聽極了。 “南橘?!?/br> 老劉喚李果,將食盒遞給李果。 李果走來時,和趙啟謨對視,奈何又是夜晚,他看得不真切,趙啟謨高大的身影,隱匿在陰暗中。 李果到灶旁將食盒裝滿,又走上前,遞食盒給阿鯉。 “李工,你怎會在這里!” 店中也是燈火昏暗,阿鯉這才認出李果。畢竟是半大的孩子,看到李果還挺興奮。 “嗯?!?/br> 李果也只是含笑點頭。 “二郎,是李工?!?/br> 阿鯉仰頭看向趙啟謨,能看到趙啟謨似乎點了點頭。 “南橘,你們認識?” 老劉狐疑看著李果,他很少見到這位騎馬的書生,但從他裝束看,絕非一般人。 此時趙啟謨已經(jīng)策馬欲離去,阿鯉不解,回頭看李果,李果也無話可說,只是默然,阿鯉見人馬走遠,只得乖乖跟上。李果看著趙啟謨遠去的背影,失落寂寥,卻也不怎么意外,甚至沒想過去喚他。 待這一人二仆走遠,李果發(fā)現(xiàn)老劉仍在看他,等他一個說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