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節(jié)
真有種夫君登科,誥命在即的錯覺。 “趙夫人”正沖著戒指傻笑,就聽到一個響亮的聲音問:“我家郎君想購顆五分珠,有好珠子嗎?” 李果抬頭,見是一位穿著黃義衫,腰系鍍金寬帶的權貴家仆。喜出望外,想著今日到底是什么好日子,雙喜臨門這是! 李果提上裝珠的剔黑珠箱,正要和阿合離去,李掌柜說:“把阿小也帶去,有事好差遣。” 阿合領著李果來到城東一棟豪宅外,李果想著,果然夠氣派,難怪一開口便要五分珠。 李果那家小小的珠鋪,五分珠已是鎮(zhèn)店之寶。 這趟送珠上門,不只是李果、阿小兩人,還有周政敏。 三人跟入院中,阿合攔下周政敏和阿小,說:“一人進去便好,你們在此等候?!?/br> 周政敏哀怨想著自己大概因為穿得差,又被當成仆役對待,也沒起疑心,和阿小在院中等候。 “敢問這位保義,你家郎君是誰?” 李果走在花廊上,恭敬詢問。 “這里是吳駙馬府,我家郎君正是寧德公主長子?!?/br> 阿合說時,臉上露出驕傲之色。在他看來李果是位年輕的小商人,且還是位異鄉(xiāng)人,實在微不足道。 李果想,怎會如此之巧。啟謨曾跟他說過,他京城中有位摯友便是吳駙馬之子,喚吳伯靖,該不會正是這人。 心里狐疑,腳步沒放慢,阿合走得快,李果便也就快步跟上。兩人來到一處廳堂,李果邁進去,站立在一旁等候。阿合進去喚人,不會,一位年輕俊朗的男子走出來,只是一個照面,李果便驚得想拔腿跑。 竟是在舍店馬廄遇到的那人,原來,他便是吳伯靖。也難怪那日,他盯著趙啟謨的白馬看,他該不是覺察了什么? “不必站著,坐下?!?/br> 吳伯靖示坐。他這人舉手抬足間自有一份矜貴,看李果的眼神冷漠,傲慢。 “見過吳衙內,失禮失禮?!?/br> 李果躬身行禮,而后落座。吳伯靖始終用近乎刻薄的目光在注視他,然而李果舉止得體大方,顯得從容。 此時李果猜測,這人恐怕并非為購珠,只是找個借口,將他喚上宅院里來。至于要做什么,李果也不知曉。自己便當真的是來賣珠,裝糊涂好了。 “我們珠鋪剛開張,珠子都是今年產的廉州珠,聽聞吳衙內想買顆五分珠,我?guī)硪活w,這就呈上?!?/br> 李果打開珠箱,麻利取出珠盒,又將珠盒擺放在桌上。珠盒乃香木制作,極其精美,李果掀開珠盒蓋,呈現一顆光彩奪目的五分珠。 五分珠展現,吳伯靖的目光并沒有落在它上面,而是直勾勾盯著李果食指上的一枚環(huán)戒。吳伯靖心中一沉,他認出這枚環(huán)戒和趙啟謨那枚十分相似。李果覺察吳伯靖目光落在他環(huán)戒上,他一時心慌,將手指收起,藏入袍袖中。 兩人一陣沉寂,擺在桌上的五分珠,獨自散發(fā)光澤,無人欣賞。 “我前日見一人手中戴著一枚環(huán)戒,和你這枚頗類似,你拿予我瞧瞧。” 吳伯靖直接開口,說出他的要求。 “想來是同款,商人喜愛海外之物,用來展示財富,讓吳衙內見笑了。” 李果雖然不樂意,可也只得將指上的戒指取下,遞給吳伯靖。 吳伯靖拿于手上,細細打量,他的神色看著陰冷,李果想果真是被發(fā)覺了。此時后悔被騙來吳宅已來不及,只能硬著頭皮面對。 “聽聞你是刺桐人,刺桐山多田少,百姓揚帆出海,與番人易貨。想必知曉海外諸國番人,以戒指為婚誓吧。恰巧,這耶悉茗環(huán)戒,我見過一枚,一模一樣,便就在趙二郎手上?!?/br> 李果默然,他縱使伶牙俐齒,也知道辯護無用,這人不只是啟謨友人,還知道自己的來歷。 吳伯靖的目光鋒利如刀子,割在李果身上。李果臉上那份冷靜,已被擊垮,他露出慌亂無措的表情,畢竟不曾去想過,有朝一日,他和趙啟謨的感情,被外人赤裸裸審視時,該如何去應對。 “吳衙內既不是要購珠,那我便回去了,還請吳衙內將戒指還我?!?/br> 李果望向吳伯靖,眼神帶著請求。 “確實,我今日不為購珠?!?/br> 吳伯靖大大方方承認,對他老吳家而言,珍珠不過是魚目罷了。 “啟謨今日登科的事,想來你已知曉,我和啟謨情同手足,豈能看他為你所害。” 吳伯靖將戒指捏入掌心,恨不得將它捏碎般,他說這些話時,嘴角帶著輕笑,眼神卻很殘忍。 “他曾與我說過,你是他自幼相識的友人。” 李果黯然,聽到那句“為你所害”,心里不是滋味。 “他成親后,我自會離他而去,斷然不會害他,我與他……” 又怎忍心,讓啟謨像自己這般遭受他人的質問和責備。 吳伯靖臉上的神色相當難看,聽眼前這人提趙啟謨,吳伯靖甚至反感得不愿去聽,仿佛從這人口中聽到啟謨,便是莫大的侮辱。至于李果那些離去的話語,吳伯靖也絲毫沒聽入耳。吳伯靖交游廣泛,見多識廣,他見過像李果這類身份的男子,是如何去糾纏一位世家子,以致釀成悲劇。此類畸戀,往往玉石俱焚,何況市井之徒肆無忌憚,偏執(zhí)瘋狂。 “枉你是位男子,何以如此下作?” 吳伯靖怒語,喝止李果再往下說。 “阿合,將剪金頁的鉸刀取來?!?/br> 吳伯靖朝門外喊,阿合出來應聲,立即離去。 李果被訓斥,羞愧地低著頭,他知自己這份情必是不容于世,而來自啟謨友人的憤怒、厭惡的言語,越發(fā)讓他難堪。 阿合很快將鉸刀遞上,吳伯靖惱怒地將環(huán)戒夾入鉸刀。李果這才反應過來,吳伯靖是要干什么。 “不許!” 李果急忙去爭搶,那是趙啟謨和他婚誓之物,這人竟要把它毀了! 混亂中,李果的手指插入鉸刀中爭搶,吳伯靖又值盛怒,沒有察覺,他用力一剪,沒剪著環(huán)戒,卻把李果的食指鉸得血rou模糊。 李果發(fā)出痛叫,吳伯靖驚駭放開鉸刀,沾血的指環(huán)滾落在地。李果忍住疼,趴在地上撿環(huán)戒,他左手上均是血,看著觸目驚心。 用一只血手抓住環(huán)戒,李果坐在地上,抬起頭怒視吳伯靖,李果眼角有淚,抬著傷手揩拭,一縷血抹在李果蒼白的臉頰上。 第91章 我去找把斧頭,救你出來 眼看, 天近黃昏, 李果還沒從院中出來,周政敏等待得不耐煩, 要進院去。被吳家仆人攔阻, 周政敏囔囔:“看個珠哪需這般久, 怎的還不讓許我們進去找他?”說著就要往里鉆,吳家院子直接推人。周政敏耳邊也傳來一聲呵斥, 說著:“不得在此喧嘩!”抬頭, 見阿合站在堂外,手里提著珠箱, 卻獨獨不見李果。周政敏接過珠箱, 狐疑問:“我們果員外呢?”阿合輕描淡繪說:“郎君和他一見如故, 留他在此用餐,晚些時候自會歸去?!敝苷袈犞X得奇怪,問道:“如是這般,我留個人, 在此候他?!敝苷艮D頭囑咐阿小留下。阿合漠然轉身要進去, 周政敏說:“且慢?!敝苷舸蜷_珠箱, 取出珠盒,當面檢查五分珠,珠子還在,且并無異樣。“無事了?!敝苷羰掌鹬樽印0⒑陷p蔑說:“主人宅中珍珠當魚眼看待,還貪你這顆珠不成?!敝苷袈犞粣?,想著這里畢竟是權貴的宅院, 又是顧客,便把怒火忍下。自去跟阿小交代,周政敏怕生出事端,提著珠箱先行回去。 他這一路往回走,越走越覺得不對勁,無奈天將黑,手中珍珠昂貴,不敢耽誤,周政敏匆忙趕回珠鋪,把五分珠交給李掌柜,也將心中的疑惑說了。 “天黑再去看看,倒也是尋常事。” 李掌柜以往在廣州,常派李果去送珠,果子這人彬彬有禮,招人喜愛,或許真是留他下來吃頓飯,不足奇。 “我總覺得哪里不對,說不上來。” 周政敏覺察吳宅的怪異,但是又說不出具體哪里不對勁。 “晚些時候,若還沒歸來,再去看看。” “好吧?!?/br> 想著也是捕風捉影,胡亂擔心,周政敏起身關珠鋪門,外頭天已昏沉沉,一抹殘陽掉入對街的屋檐。 一群人返回租住的大院,坐在一起用餐,綠珠盛好飯,發(fā)現飯桌上少了人,問道:“果哥呢?”周政敏將李果去送珠,被留下吃飯的事說了。綠珠聽后,也真以為如此,想著果子就是討人喜歡。 吃過飯后,周政敏便在院子內等候,臨近亥時,還未見李果和阿小回來,周政敏坐不住了。 “我得去瞧瞧,這么晚還不回來?!?/br> “阿棋,你也跟上去?!?/br> 李掌柜將阿棋喚上,心想若是留著吃飯,也早該回來了。 周政敏帶上阿棋,提燈前往城東,兩人一路不停走,來到吳宅門外。周政敏被攔在吳宅外,院子見他面生,問他干什么。周政敏將事說了,那院子說他去通報下,讓周政敏在門口等。 許久,院子才出來,跟來的還有阿合。 “我們果員外呢?說是留著吃飯,怎么到現在還沒回去?!敝苷粼儐枴?/br> “早先他便走了,誰知他上哪去?”阿合回得漠然,示意院子們將門關了。 “阿小呢?我留在這里的小仆人?!?/br> “也走了?!?/br> 周政敏還想上前理論,對方門啪一聲關上,卻是吃了閉門羹。 “南橘!南橘!” 看著高大緊閉的府門,周政敏在門外大叫,不知為何,他心里很不安,總覺得這個穿黃義袍的仆人,那冷漠輕蔑下,有所隱瞞。 連喚幾聲,沒有回應。 “該不是和李東家走岔了?”阿棋做著猜想。 “回去看看?!敝苷粢矝]招,心想,或許李果真的已經回去了呢。 此時的吳宅別院,李果被鎖在一間屋內。屋中擺設簡陋,一床一柜一桌而已,看著像似仆人的居所。 午后,爭得環(huán)戒,李果便被押到這里來,吳伯靖冷冷說:“得請你在宅中做客幾日,待啟謨任職離去,我自會放你。” 看著桌上已經冰涼的飯菜,李果苦笑,回想著這一日的遭遇。 這是要囚禁他。 這人怎會如此蠻橫,還有沒有王法? 被關進這屋子后,李果試著呼叫,他發(fā)覺院中人不少,然而并沒人理睬他,并且對于院內關著一個人這樣的事,視若無睹。 此地大概是仆人居住的院子,既然是趙宅的仆人,便自然是聽從主人吩咐。 大概,在這位權貴眼里,自己這么個異鄉(xiāng)來的小商人微不足道,猶如螻蟻般,想怎么對待,便怎么對待。 李果憤怒,卻也冷靜。 抬起左手,李果看著包扎過的食指,血液滲透布條,把白色染成殷紅。李果鉸傷手指后,吳宅仆人為李果做了簡單包扎,然而并未能止血。左手的手心展開,捏著一枚戒指,完好無損,只因有血rou去為它抵擋那被鉸毀的災難。 這傷,若是被啟謨知道,他該多心疼。 李果將傷手袖起,他端詳桌上的食物。 送來的食物粗糙,應當是此院仆人的食物。李果餓了,但李果沒有食欲。 透過窗戶,能看到窗外的夜色,此時也不知道是什么時辰。自己午時出來,到現在還未回去,綠珠他們該是急瘋了。也不知道這位吳伯靖,打算怎么跟周政敏解釋將他扣留一事。政敏必然是要尋他的,政敏不會干休。 夜深,院中安靜,李果前去推門,木門嚴實,從外頭鎖上,想來是推不開。窗戶很高,除非有木梯,否則也攀爬不上去。此處院落深廣,李果縱使在屋中鬧得天翻地覆,也不會有外人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