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節(jié)
院子中開墾的小菜圃長滿翠綠的蔬菜,為防雞鴨進入啄食,還用漁網(wǎng)將菜圃圍起。院子里有位三四歲樣子的女孩,正在灑糟糠喂雞鴨。 往時沒見過這女孩,女孩頭上歪歪斜斜扎了一個辮子,身上衣服干凈整潔。 “小孩,賣花漢在嗎?” 李果蹲下身詢問女孩,他言語溫和。女孩抬頭打量他,露出警惕的神情。女孩樣貌端正,不言不語,但是一雙漂亮的眼睛仿佛能說話般。 “找楚蠻子嗎?” 大概是聽到院中說話的聲音,書生從屋內(nèi)走出。書生穿著一件洗得發(fā)白的粗布衫,手里拿著書,他樣貌清瘦,氣色不錯。 “是李家員外,可是要買花?” 書生認得李果,他這人性格孤傲,雖然心里感激李果曾經(jīng)的幫助,話語也是不冷不熱。 “正是?!?/br> 李果眺望花棚,花棚門關(guān)著,也不知道賣花大漢是否在里邊。 “他去山中采蘭,十天半個月回不來,李員外需要什么花卉,我領(lǐng)你去看看。” 私下里虬髯大漢的賣花生意,便也是書生的生意,他們在集市擺攤會分開,免得惹人閑話,對于找到家中的李果并不怎么遮掩。 “那多謝顧先生?!?/br> 李果跟上顧書沐,朝花棚走去。 顧書沐背對李果開花棚的鎖,李果想著院子里這女孩兒是怎么回事,好奇問道:“上回來沒見有個女孩,這小孩子是?”你們兩個誰的女兒嗎? “路上撿的?!?/br> 顧書沐說得嫌棄。 額,路上撿的?李果沒再往下問。 有些窮困、兇惡人家,生女往往溺死,或者遺棄,所以就是在路上撿的,也極有可能。 “又不是阿貓阿狗,居然給撿個孩子回來?!?/br> 顧書沐小聲嘀咕著,聽得出他很不滿。 李果想,他們兩人是那種關(guān)系,養(yǎng)個孩子,確實不容易。兩個大男人,也不知道要怎么去撫養(yǎng)一個女孩子,單是針線活就教不來。 花棚里的花卉眾多,養(yǎng)育得很好,深冬開的蘭花,茶花,姹紫嫣紅,芬芳撲鼻。 李果一口氣選上一二十種花卉,幸好阿小挑了竹筐過來,否則可怎么帶回去。 顧書沐對每樣花草的名稱、花期及價錢都了如指掌,雖然從態(tài)度上看不出他是愛花之人。 李果付好錢,阿小挑起擔子,兩人準備離去。李果想著這一棟小屋,一雙人,過著清貧生活,卻不知道他們在前來這異鄉(xiāng)前,都是怎樣的身份。李果回頭想多看一眼院子,正見那女孩朝顧書沐走去,跟顧書沐說著什么,然后這位冷面書生坐在竹椅上,笨手笨腳幫小女孩綁起頭發(fā)。 想來,女孩那歪歪斜斜的發(fā)髻,便是他綁的。 花草帶回靜公宅,李果親手種下,他想著,會否有那么一天,他和趙啟謨能在一個宅院里廝守終身,就像書生和賣花大漢那樣。 趙啟謨赴任時,身邊帶了阿鯉,以及瑟瑟。帶阿鯉是趙啟謨的意思,而帶瑟瑟則是趙夫人的主張。趙夫人想身邊總該有個女子照顧趙啟謨起居,既然因為就職日期逼近,來不及成親,那身邊帶個侍女也好啊,還能添個一男半女。 抵達洪州后,趙啟謨一門心思全撲在職務(wù)上,無論早晚都在官廨里處理事務(wù),有時,夜晚干脆在官廨過夜。瑟瑟自然知道趙啟謨對她沒那方面的需求,趙啟謨待女子溫和,即使是瑟瑟,也從不曾有句責備或冷語。但也就是因此,瑟瑟樂意留在趙啟謨身旁,哪怕是服侍他一輩子,她也甘之如始。 來洪州兩月,洪州的大小官員,趙啟謨都打過照面,洪州蔣知州是位老頭子,此人在地方上任職多年,從九品小官一步步往上爬,是位老官僚,老油條。蔣知州對于這位京城派來監(jiān)州的十九歲小青年,壓根沒放眼里,明著殷勤暗地里排擠,想畢竟是剛?cè)温毜墓賳T,經(jīng)驗欠缺,能有什么能耐??上Y知州這套伎倆沒兩天就被趙啟謨看破,趙啟謨知道這人地方勢力大,還有后臺,也不明著來。起先假裝怕事忍讓,讓這人以為趙啟謨好欺負,直到蔣知州遇著急事,需要向下級發(fā)布命令時,趙啟謨這才卡他的公文,不給予簽署。知州的命令需要通判一同簽署,同理通判的命令也需知州簽署,雙方互為牽制。然而身為通判,可是皇帝直接委派的官員,惹急了,直接報告皇帝。當然一旦形成你整我,我整你的惡性循環(huán),就相當麻煩了。 蔣知州心里有火啊,他雖然專橫,不講理,可他這是重要的公文,關(guān)涉到民生。 老頭子脾氣不好,直接當同僚面將趙啟謨一頓指責,什么不顧百姓死活,延誤民生,罪不可赦。趙啟謨冷冷說:“即是要糧運,何不等秋糧熟,州倉空乏,空勞民力而已。”話語說完,便將記錄州倉糧食的一沓本子甩在案上?!拔医袢?,不是以一個晚輩和你爭執(zhí)州事,在這官廨里,我便是一位通判,州中事務(wù)無論大小,我皆會過問,這便是我的職責?!壁w啟謨大義凜然,慷慨陳詞 因趙啟謨說得有理有據(jù),被突然打臉的蔣老頭只得忍了。 知道趙啟謨這位探花郎實在不好惹,自此之后,州中事務(wù)蔣知州都會和趙啟謨商議。蔣老頭是個能吏,做事風風火火,粗暴急躁,趙啟謨縝密、內(nèi)斂,倒也是互補。 自此趙啟謨得以施展才干,他博學(xué)強記,能力過人,州中大小事,無不在他腦中,任你是獄訟聽斷、賦役、戶口、水利,他也樣樣精通,把蔣老頭治得服服帖帖。蔣老頭不再當趙啟謨是位小后生,趙啟謨待蔣老頭也不再玩陰的,和睦相處,共同處理州事。 搞定蔣老頭,在下屬面前樹立威望,趙啟謨這通判當?shù)蔑L生水起。 日子過得飛快,不覺已是第二年夏時。 一日趙啟謨和同僚喝酒,同僚見他身邊無妻子,問他婚配沒,趙啟謨說已有定聘之人。許多官員外任不帶家眷,所以同僚也不當一回事。 外官赴任道途艱苦,外官不如京官舒坦,可外官俸祿高啊。 喝得小醉歸宅,瑟瑟過來服侍,跟趙啟謨說有位刺桐商人求見,恭候多時。瑟瑟本來在幫趙啟謨更換衣服,趙啟謨連忙起身,外袍領(lǐng)口的扣子都沒扣好,便急匆匆去會見。 來人卻不是李果,而是一位姓戴的瓷商,看著還有幾分眼熟。 “我是阿七,見過趙官人?!?/br> 阿七起身行禮,十分恭敬。 “坐?!?/br> 趙啟謨示意坐下,在阿七自我介紹后,趙啟謨立馬想起他是誰。 “正好要往景德鎮(zhèn)購運瓷,路過洪州,受友人南橘所托,送信一封給官人?!?/br> 阿七不說閑話,從懷里掏出一封信,遞上。趙啟謨接下,拿在手上,并不急于打開。 “南橘回京了嗎?” “說是不過去了,南橘他啊,正打算去當海商?!?/br> 阿七很佩服李果這點,敢闖,膽大,哪里都敢去,什么生意都想做。 “怎么突然要去當海商?” 海貿(mào)極為危險,將身軀托付于鯨波上,一般遭遇觸礁、風暴,人船并沒;更別說番地險惡,??艽蚪伲瑔T懷歹心之類的事了。 “我也問過他,是覺得珠鋪一年所掙,不如海商一趟來回,尤其泊運香藥,更是一本萬利的事。” 果子熱衷掙錢。想掙大錢,而且他也有地理之便。 “還說,若是運個幾年香藥,何愁拿不到一個承務(wù)郎的官職?!?/br> 阿七笑著搖頭,果子不只想當巨富,還想賺個一官半職呢。 “這是拿命去換錢?!?/br> 趙啟謨不忍心李果去當海商,若是船翻了呢,若是他像他爹一樣,被困在海外呢。 “我也勸過他,不聽,官人說他兩句,他還肯聽。” 阿七在趙啟謨小時候,沒有和趙啟謨相熟,但是從李果那邊,他也知道趙啟謨是李果交心友人。 兩人在堂上交談幾句,天色漸黑,趙啟謨起身說: “我看天色不早,阿七便在這里住下?!?/br> 就讓阿鯉領(lǐng)阿七到房中歇息,并且準備食物。多虧這人路過,幫忙將李果信捎來。 夜里,趙啟謨讀閱李果的信,李果寫了厚厚一沓。他字丑,錯字別字多,趙啟謨并不嫌棄。李果談了京城珠鋪大賣的釵簪,也講述回刺桐后發(fā)生的事,他添了一個弟弟,還有賣花漢子和書生以及女童的事,還有述不盡的相思之情與愛語。因著李果文化不高,直抒情感,不似文人那般含蓄婉轉(zhuǎn),那些我想你,想親你的詞語,也不知道他是在什么情況下寫下。好在信密封得牢實,阿七沒有好奇拆看,以阿七的人品,他也不會做這種事。 書房里,趙啟謨拿著李果的信,不時綻出笑容。瑟瑟侍立在旁,她還是第一次,看到趙郎君在她面前笑得這般開心。 第103章 販香之路 開春, 李二昆便聽聞港口的海商說, 登流眉的戰(zhàn)亂結(jié)束了。 李二昆兩年前從登流眉運來大量的安息香,由此刺桐的人們對登流眉的興趣十分濃烈。以往刺桐海商鮮少會前往登流眉, 因為那邊海寇多, 既然現(xiàn)在戰(zhàn)亂結(jié)束, 此地海貿(mào)又恢復(fù)了,那么正是去販運安息香的好時候。 海商們蠢蠢欲動, 行動力強的, 已經(jīng)揚帆奔往登流眉。 李二昆在家里坐不住了。 在登流眉那么多年,李二昆知道安息香的產(chǎn)地, 認識路, 會當?shù)氐姆? 就登流眉販運安息香這事,沒人比他更內(nèi)行。 李果和李二昆一樣,聽聞登流眉戰(zhàn)亂結(jié)束,他想到的也是販運安息香。 無奈出海這種事, 在家里絕不能提, 會把娘惹火。 父子倆平日沒什么話語, 不交心,所以也不知道相互都在計劃著販香。 初春,李果沒有急匆匆趕回京城,他也在刺桐港口溜達。父子倆在港口相遇,會心一笑,李爹將李果喊到港口一家酒肆里。兩人走在一起, 樣貌有五六分相似,外人看到,也能猜出他們是父子。李二昆年十八生的李果,現(xiàn)年也還不到四十。這兩年養(yǎng)尊處優(yōu)下,看著年輕、強壯,也還不到養(yǎng)老的時候。 “船的話,可以用孫家的船,我和小孫是打小的朋友,他為人寬厚老實?!?/br> 酒肆人雜,李氏父子坐在角落里,李果小聲和李爹交談。 “果子,要有自己一艘海船,不能用孫家的船。只要我們運輸香藥,日后難免與刺桐的大綱首們有摩擦?!?/br> 所謂大綱首,便是海商的頭目,這些綱首一般都有自己的大海船,提供給中小商賈搭乘。 “爹,我先去探探路,買船招人那些再說?!?/br> 也得先搞定賣主和路線,才能談香料運輸,以及買船招人的事。李果從商經(jīng)驗豐富,比李爹謹慎。 “小子,你膽子不小,也不怕被番人賣了。再說你京城的生意呢?” 李果年紀不大,卻有天大的心,想一心二用。 “珠鋪生意再好,一年的收入,也抵不過販賣一趟香藥的收益。再說,我京城的生意,可以派個人去打理?!?/br> 巨商后輩們,從不會親自去做營生,他們派出各種代理人,為他們打理生意。 “讀書人說千金子坐不垂堂,你安心去賣珠,販香由爹去?!?/br> “爹,我覺得你去,娘肯定不同意?!?/br> 出海失蹤十數(shù)載,好不容易才回來。 李二昆嘆息,默然喝酒,他愧欠妻子實在眾多。 “等海商陸續(xù)從登流眉運香到刺桐,到那時,我再搭乘孫家船,便能成行。” 李果心里已有計劃。 “又是孫家船?!?/br> 果子雖然重情義,可這做生意是不講情分的。 “娘在孫家倉庫燒飯多年,她知道孫家船從未出過海難,而且孫家的水手、火長、陰陽生都是刺桐最好的?!?/br> 刺桐有兩家大綱首,一家孫家,一家王家,這兩家能獨大,是因為他們網(wǎng)羅航海人才。 “行啊,小子把你娘的心思都揣摩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