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jié)
小童便道:“師父您真是的,就是拿一身衣服,怎么連這都不信我?” 算命先生笑笑,說:“我這不是不信你,只是為師的衣衫都是伍茴幫忙準備,我怕你不熟悉。” 小童似乎對師父的解釋并不怎么滿意,但那也沒辦法,師命難違,只得鼓著腮幫子跟有愧一起回屋取衣裳。 小童和有愧走后,何愈開口道:“仙人,現(xiàn)下沒人了。若有什么話,您就直說罷?!?/br> 現(xiàn)在已是開春,天氣回暖,前些時下雨稍有陰冷,但連著兩日都是艷陽高照,甚是暖和,就算是夜晚十分,圍著火堆也不會有覺得寒冷這樣的問題,算命師父不只派一個,而是兩個徒弟一起去取衣服,分明是為了將人支開,然后跟他說說真心話。 果然,算命先生微微一笑,渾濁的眼眸旁邊曲折的皺紋更深了,在忽明忽滅的火光下顯得有些詭譎,他開口道:“你的確是個聰明人,我是有些話要跟你說說。其實這話也不是什么聽不得的,只是他們還小,尤其是小童,只是個半大的孩子,我怕他們聽一半,不聽一半,到時候拼拼湊湊的,自己把自己嚇著了。” 何愈道:“仙人請講?!?/br> 算命先生:“那日你前來投宿,身負重傷,躲到這里來的,全是因為帝軍,是么?” 何愈頷首:“正如仙人所講?!?/br> 算命先生便接著說道:“從帝君開始鎮(zhèn)壓各地時,我便回到這個村,并在村門口設(shè)了個局,普通路過的人是不可能看到村落的入口,除非知道確切的步法和機關(guān)。但你我有緣,那日又是大雨,機緣巧合之下,你破壞了我的機關(guān),進來了。再這之后,土滑將山路封閉,大家算是一同困在了山谷里,里面的人出不去,但同樣的,外面的人也進不來?,F(xiàn)在路通了,你們?nèi)艘吡?,但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啊?!?/br> 聽到這里何愈開口問道:“仙人的意思是?” 算命先生便道:“跟在你身后的那些追兵,如果發(fā)現(xiàn)你這段時間一直都在我這里會怎么樣呢?” 如果真如算命先生所說的,他們也誤打誤撞,機緣巧合的發(fā)現(xiàn)了這個村子,以他們向來殘暴冷酷的行徑,一定會血洗這個村子。他抬眼看向周圍歡樂的氣氛歡快的臉龐,他們在這里過得很好,不可以為了他而受半點損害。 “我走以后,一定回清理掉一切證明我來過的痕跡,不會給他們半點線索,追查到這里來?!焙斡f道。 “很好,”算命先生滿意地點了點頭,說:“但痕跡可能全部抹去,聯(lián)系卻不能。你的追兵會納悶,這些天,你們這么多人,為什么沒有留下生火做飯的痕跡,為什么近千人,卻只留下幾十個帳篷的痕跡?!?/br> 何愈道:“還是仙人考慮得周全。” 算命先生擺手道:“我們這些人對你們來說微不足道,沒考慮到這些地方,也是情有可原。” 他的話里有些責怪的意思,何愈虛心接受,并問道:“仙人道行高深,看得多,想得遠,后生當然不能比?!?/br> 算命先生便道:“沒什么好比的,各自有各自的修為。” 何愈便道:“其實我還有一事,也想請先生點撥。” 算命先生道:“請講。” “仙人可能看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焙斡?。 算命先生:“可。” “那千萬人的呢?”何愈繼續(xù)問。 算命先生臉色微變。一個人的過去和未來影響并不大,但千萬人的過去和未來,問的便是帝運了。有的話是能講的,講了就講了,沒什么大不了的;有的話是最好不講的,能不講就不講,實在不行逼得急了,說出去頂多倒點霉;可有的話是不能講的,一講那就要出大亂子。古書里經(jīng)常說,哪個哪個帝王被人看相,一看就知道運勢不好,但卻不能說,就算極其隱晦得點撥一下,也沒有好下場。這倒不是因為怕說了壞話,觸皇帝的霉頭,惹來殺生之禍,而是人在謎中,有些混沌一旦揭開了,整個世道就會陷入一片混亂,所以不可說。 就在算命先生在思索怎么將何愈的提問巧妙回絕掉的時候,小童拿著從屋里取回來的衣說:“師父,衣服給您拿來了,您快披上吧?!彼麑⒛桥绾煤玫胤旁谒忝壬募缟?。算命先生掩了掩領(lǐng)口,問道:“衣服可是你自個拿的?” 小童頓時紅了臉,剛剛他還說師父不該讓有愧跟他一起拿的,現(xiàn)在抹不開面子,便爭辯道:“衣服,衣服本該是伍茴整理的……” 算命先生一笑,說:“行了,都坐下罷,知道就好?!?/br> 小童和伍茴在火堆前坐下。 剛才何愈的提問被打斷了,但算命先生此時卻并沒有要繼續(xù)回到的意思,反而開口對小童問道:“小童,我來考考你?!?/br> 小童:“師父請講?!?/br> 算命先生:“什么是天機?!?/br> 小童道:“那是上天的機密,不可說穿,不可說破。師父怎么問這個?這時最簡單的道理了,別說我了,就問一個沒學過的小娃娃,也能說上一句,天機不可泄露啊?!?/br> 算命先生道:“可有的人卻不明白這個道理,”他將臉朝向何愈,問道:“您也明白了嗎?” 何愈臉色微沉,道:“仙人不想說,也不必用這種方法來搪塞我?!?/br> 算命先生搖頭,說:“我不是搪塞你,有的事情不能說是有道理的,說出來事情原有的軌跡就變了,而這一變就會造成更大的災(zāi)難,一發(fā)不可收拾。所以不能說,不可說?!彼D了頓,又添了一句,“你自己好自為之罷?!彼行┟銖姷貜牡厣掀饋?,拍了拍自己的肩膀,說:“人老了,夜一深就犯困,小童,扶我回屋罷。伍茴,你就留下,替我繼續(xù)招待招待客人罷?!?/br> 火堆旁只剩下有愧和何愈兩個人,兩人都沒有說話,只能聽見噼里啪啦響的柴火聲。 有愧思索著方才師父說的那番話,她多少已經(jīng)猜出來剛剛她不再的時候,何愈跟師父說了些什么,何愈想知道他能有多少把握。這個問題如果憑借她現(xiàn)在學習的程度她根本不可能算得出來,然而,她卻窺得了先機,她早就知道了何愈的結(jié)局。這也是她一直想告訴何愈的,但她不能多說,何愈也沒放在心上。 “你要去京都嗎?”有愧問。 京都,這讓何愈好像想起了什么,但這模糊的感覺卻轉(zhuǎn)瞬即逝,讓他怎么也抓不住,“暫時還不會去?!?/br> 有愧便道:“從您的命格看,您最好不要去那里?!?/br> 何愈眉梢微動,問道:“姑娘怎么知道我的命格的?” 一個人的命格就像是一個人的密碼,他的優(yōu)點弱點,他性格的強硬和軟弱,全部如實的編寫在里面,比本人更了解本人。這樣的密碼一旦落入他人的手里,就像自己的弱點和軟肋被握進了別人的手里,將會給他帶來無盡的危險。也正因為如此,他們這種人的命格都是極其的保密,只有極少人知曉,那么她是怎么知道的呢? 有愧頓時語塞,方才她不過是想編個瞎話,讓何愈不要去京都,從而避免那個她從書上看到的結(jié)局,壓根沒想過這個蹩腳的謊言被拆穿了怎么辦,“我……我只是不喜歡你去那個地方,那里全是帝軍,很危險……危險的地方就不要去了。” 何愈的嘴角向上動了動,他黑亮的眼睛靜靜地看著火苗,半晌后開口問道:“冷嗎?” 有愧搓了搓手,“不冷,一點都不冷?!?/br> 何愈道:“不冷就好,”他頓了頓,一時想不出該再說些什么了,“我明天就要走了。” “嗯?!庇欣?yīng)了一聲,她知道的。 “那你呢?”何愈問,想好了嗎? “我……”有愧低下頭,看著跳動的火苗,說:“我要繼續(xù)留在這里?!?/br> “好。”何愈頷首,他其實一點也不意外。 *** 火堆燒了一夜,第二天天明,在地上留下一節(jié)節(jié)發(fā)黑的木炭,何愈他們離開了,離開前按照算命先生的吩咐,在村門外至少一丈地的地方留下炊火和營帳的痕跡。小童端來簸箕和笤帚,跟有愧清掃地面,卻突然聽見村門口卻又傳來一陣嘈雜。 小童:“外面好像來什么人了?”他丟下笤帚,趕快跑去看,只見一群騎黑頭高馬的大漢舉黃底紅字大旗,不知怎么突破了外界的迷局,出現(xiàn)在村里。他們至少有三百人,一百騎兵,兩百步兵,大軍領(lǐng)頭的是一個三十多歲的男子,粗眉深目,鼻梁隆起,向右微傾,身上穿著繡工考究的紫色華服,來勢洶洶。 他的手里提溜著一個人,那人被重重地擲在地,連大幾個滾,滾到不能動了方才露出臉來,原來是今早到村外送兄弟去了的王阿虎。 那人在高馬上冷眼睥視眾人,高聲喝道:“你們可知道們藏匿叛軍軍隊,根據(jù)律法是何罪名?” ☆、第67章 逼供 沒一個人回答, 所有人都鴉雀無聲。 律法,只有在太平年代才有權(quán)威,而這戰(zhàn)亂的年歲里,不過是廢紙一張。 不管是叛軍還是帝軍,舉紅旗的舉黃旗的,只要誰手里有大刀長矛,他們這等平民就只能聽誰的, 之前手里有兵刃火藥的是何愈, 而現(xiàn)在則是這個男人。 見沒人回話,那人面露慍色, 緊抿著唇從高馬上翻身下來,冷生質(zhì)問道:“你們這兒誰管事?” 極其短暫的沉默后,“我, ”算命先生徐徐開口。 他站在人群的最后方, 因為眼睛看不見,所以他一向不去湊這種熱鬧,只有需要他的時候,他才會走出來。 算命先生一發(fā)聲, 前方的村民們迅速為他讓出一條路。算命先生徐徐邁步,走到人群的最前方, 在那人面前五步遠時停下, 分毫不差,然后恭敬地抱拳作了個揖,說:“大人。” 那人一瞧, 頓時擰住眉頭——瞎子?為什么要讓一個瞎子管事?他厭惡地看了一眼算命先生渾濁的眼球,說:“你就是管事兒的?” “是,”算命先生答道,“我們村落身處深山遠郊,一向與世無爭,除了村的自己人以為,就再沒見過什么人了,還想問問大人,這藏匿叛軍的罪名,是從何而來?” 何愈臨行前已經(jīng)按照他的要求,在村口外留下了行軍的蹤跡,并且故意往北邊指,造成一個障眼法,村門口的局也做了改變。 按理說,這些人是不可能有機會進來的,畢竟一次巧合已經(jīng)難得,不可能接二連三都是巧合。就算現(xiàn)在這個計劃被王阿虎給戳露了餡,他們依然沒有任何證據(jù)能說明,何愈曾經(jīng)來過這里。他完全可以說何愈只是路過,壓根不知道自己扎寨的前方有一個小村落,沒跟他說過話,更沒有見過他,這個說法依然是說得通的。 除非……這人根本就不講道理。 那人冷哼了一聲,說:“你們這事是做得漂亮,這地上又留了灶火又留了木樁,還妝模作樣的覆過土,就像蒙騙我,但我可不是什么傻瓜,能被你們這點把戲給蒙騙過去?!?/br> “我追了他整整十天,十天十夜,差一點,就差一點就能抓到他了,可惜還是讓那小子跑了,但我也沒輸,在他背上砍了一刀,就算人沒死,也元氣大傷。前幾日大于傾盆,他如果想休整療傷,就一定要找個舒適的地兒,沒有哪里比這兒更好了?!?/br> 他吸了吸鼻子,微微向左彎曲的鼻梁皺在了一起,“我能在你這兒,能聞著他身上的血味兒!” “這……” 算命先生還沒發(fā)話,那小童卻忍不住了。 他和其他沉默的人一樣,一點都不喜歡這個趾高氣揚的家伙。雖然何愈也是外來的,也帶了一大幫子人,但他就沒有像這個人一樣,覺得自己高人一等,公雞似的得意極了。所以他想給這人一點教訓,讓他在自己的部下面前丟丟面子。 “大人可是甲戍年生的?” “你問這個做什么?”那人問道。 他的父親是皇帝的太師,位高權(quán)重,在府里養(yǎng)了一群能人異士,這些人里,有的號稱自己為半仙,說能從真命天子身上看見龍氣。于是耳濡目染,他也略微懂一些周易玄學,聽那小童說起自己的生年,頓時以為自己遇見什么奇人,從他身上看出了什么不得了的東西。 算命先生搖搖頭,低斥了一聲:“小童,莫胡說!” 光憑相面,其實是可以推出一個人的生辰的,因為面相骨相命理,這三者是相輔相成的。但小童是他一手培養(yǎng)的,有幾斤幾兩,他心里清楚的很,是絕對沒有這個能力從相面推導(dǎo)出那人的生辰。他這么說,話里是另有深意,而這深意,這人一定不怎么喜歡。 小童嘻嘻一笑,說:“難道不是么?我還以為只有屬狗的……才有這么靈的鼻子?!?/br> “你!”那人氣急敗壞,搞了半天,原來是在拐彎抹角地罵他是狗。 他握緊手里的馬鞭,吼道:“你這個狗東西,知道我是誰嗎?” 小童被這人兇神惡煞地樣子給嚇了一跳,頓時后悔自己不該圖一時之快,多嘴多舌,慌忙往后躲,將身體蜷縮著,藏在師父身后。算命先生伸手正要護小童,那人卻趕在算命先生前頭把小童給提溜過去。 小童年紀稍小,個頭不高,不過百來斤,那人有武功底子,身強力壯,手臂一舉,便將人提到了半空中。這樣的高度,又是個孩子,若是摔下來非死及殘。小童兩條細腿懸在空里,像螞蚱一樣亂蹬,嚇得嗷嗷直哭,一邊哭嘴里一邊喊著:“師父,師父救我啊?!?/br> 算命先生雖然看不見自己的徒兒到底怎么了,但聽著聲就知道一定危險極了,便說:“這位大人,這孩子不怎么會說話,頂撞了大人是我這個師父沒教好,請您大人不計小人過,饒了他這一次吧?!?/br> 那人冷笑一聲,說:“原來你這瞎子是他的師父啊。呵,我可告訴你,師父可不是你這樣當?shù)?。當今皇帝可是我爹的徒兒,你看我爹這師父,是像你這樣當?shù)拿???/br> 眾人一聽,不由紛紛倒吸了一口涼氣,方才他們還不知道這人究竟是何方神圣,以為只是一個從京都來的將軍,沒想到原來這人就是臭名昭著的馬二郎。 這人是太師馬非宥的第二個兒子,二十歲不大就在京都闖出了名堂,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這么胡混了幾個年頭,他爹便給了他一支幾千人的軍隊,派他鎮(zhèn)壓京都城外的叛軍,從這之后更是不得了。他極其喜歡虐待戰(zhàn)俘,所到之處,不管是叛軍還是平民,全部收押,女的就送進軍營里,漂亮的女子就送進他的軍帳里,剩下的當牲口一樣玩弄一段時間,玩膩了就隨便找個坑把給埋了,不管活的死的,統(tǒng)統(tǒng)一個坑。 他這般殘暴的行徑讓他得了一個名字,叫蝗軍,跟蝗蟲一樣,所到之處,哀鴻遍野,寸草不生。 小童已經(jīng)嚇得面無血色,長褲跨里的那玩意脹了一下,流出一股溫熱的液體。液體順著褲管往外流,滴滴答答地掉在地上。那人猙獰的大笑了一聲,伸手摸了一把軟了的褲襠,說:“都嚇尿了,哈!” 他手里的馬鞭嘩嘩地往地上甩了一把,說:“我這鞭子可有意思,一鞭子下去,馬能躥三尺,人能掉一層皮,你說我打你哪里比較好?是打你的臉蛋兒,還是打你的屁股?” 那人握著鞭子的手立起兩根手指,在小童肚子下部掐來掐去,擰著皮rou往外拉扯,手越來越向下,鞭子上的倒鉤刺在小童的肚皮上,小童臉憋得通紅,連哭都不會哭了。 村民們看著男人猥瑣至極的舉動,都憤怒極了,女人們不忍心再看,別過臉去,用眼角的余光偷偷窺視,護著懷里的胖娃娃,暗暗慶幸,謝天謝地,抓的不是自己的孩子,自己孩子那命根子,可是還要傳宗接代的。男人則握緊了拳頭,只想著,若不是他們?nèi)硕?,他們手里有刀,他保準一拳頭將這人的歪鼻子打得從左邊偏變成往右邊偏。 “大人若想知道叛軍的去向,我們說就是了,何必為難一個孩子?” 男人順著聲音看了過去,看見說話的是個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