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靈這才捧上茶水來。

    “我初入府，她說您心胸不寬厚，愛記仇，莫要輕易開罪您。當(dāng)時不識她本性，倒也信了幾分。今日一見，我覺得三嬸娘性子爽利，恩怨分明?！敝x橋輕輕吐出一口氣，提起大夫人眉宇間染著幾分狠色：“您也知我與大夫人的恩怨糾葛，就算我得不到嫁妝，也誓死不會給她！”

    聞言，鄧氏睨了英嬤嬤一眼，滿腹盤算：“誰說不是？我剛嫁進(jìn)來時，也不識她人心，吃了幾回悶虧方長記性。”嘆了聲，憐惜道：“幸而你是個機(jī)靈的，若與她交好，豈不是認(rèn)賊做……”說到這里，鄧氏說漏嘴，忙止住話頭。

    謝橋訕笑一聲，輕聲問道：“這府里我沒有能夠說體己話的人，今后能不能常來您這里小坐？”拋出橄欖枝示好。

    鄧氏如何不明白她話里的意思，當(dāng)即欣然應(yīng)允：“凝姐兒很喜歡你，今后可以常來找她頑?！鳖D了頓，鄧氏面色凝重的叮囑道：“你與三嬸娘交了底兒，三嬸娘不可不厚道，便提點(diǎn)你一句。左右你也是有心的孩子，自會分辨。”

    謝橋皺眉，微昂著頭看向鄧氏。

    鄧氏道：“柳氏當(dāng)年生不出孩子，你祖母要給你二叔納妾，她求你母親，你母親替她擋下。明里暗里，助她在府里站穩(wěn)腳。結(jié)果倒是個忘恩負(fù)義的人，竟拿你當(dāng)槍使！”說到最后替謝橋憤懣不平。

    謝橋一怔，仿佛有些意外。

    鄧氏似乎有些不忍，拍了拍她的手安撫，溫柔的說道：“今后有何難處大可來尋我?！?/br>
    謝橋道謝，閑聊幾句，告辭離開。

    鄧氏望著謝橋單薄的身影，臉上的笑容沉斂。

    倒是個好哄騙的！

    想起謝橋口中的那個‘她’，眼底閃過陰鷙。

    這府里只有衛(wèi)氏與她不對付，除了她，還有誰會如此詆毀她？

    謝橋走出芳華院，明秀不解的說道：“小姐，何必如此討好她？”

    謝橋回首望一眼燈火通明的主屋，淡淡的說道：“鄧氏素來潑辣愛記仇，今日分明受衛(wèi)氏挑撥。我雖不在意這府邸里的人，可也不想多結(jié)一個仇人。”

    眼下衛(wèi)氏挑撥她與柳氏，而后示好，不過是讓自己覺得這府里人心險(xiǎn)惡，只有她才能依附。

    雖各懷心思算計(jì)。

    好在鄧氏信了她，將她列入‘同盟’。

    ……

    時光如水，轉(zhuǎn)眼，太后壽辰到了。

    朱氏帶著幾位夫人與嫡孫女進(jìn)宮，去往福寧宮覲見太后。

    等待傳喚的時候，衛(wèi)如雪與秦玉一同自軟轎里下來?？粗驹谝慌缘闹x橋，衛(wèi)如雪臉上閃過不易覺察的冷意。

    第三十五章 崩潰

    福寧宮前，艷陽天下。

    她一身素衣顯得寬大，衣袂隨風(fēng)而動，孑然一身的站著。一雙清冷的眸子宛如琉璃冷玉，自她身上淡掃而過。

    “居然是你！”

    衛(wèi)如雪心中一凜，劈頭質(zhì)問道：“你不是說要離開京城，再不出現(xiàn)在我眼前？”

    心頭發(fā)緊，不知謝橋如何與輔國公府的人一同進(jìn)宮覲見太后。

    福寧宮中之人，可是見過她！

    驟然看向大夫人，似要她解釋。

    大夫人心一沉，那時衛(wèi)如雪官司纏身，自己倒忘了將謝橋之事告知于她！

    秦玉吃驚道：“雪兒meimei，你認(rèn)識謝大夫？”

    衛(wèi)如雪陰冷的盯著謝橋，還未開口，容姝微微含笑道：“雪兒jiejie常來府中頑，自然是識得大jiejie。姐妹間的戲耍，讓雪兒jiejie與大jiejie有誤會。”頓了頓，容姝目光輕柔的看向衛(wèi)如雪：“雪兒jiejie，你說是么？”

    衛(wèi)如雪心中大驚，謝橋竟是母親口中的那個‘賤種’？

    若太后問起，她如何解釋謝橋不是她的婢女？

    頓時，心亂如麻。

    目光微微一動，眼底閃過冷光，臉上卻擠出一抹溫柔和善的笑意：“不過是一樁小事?！钡挂矝]有忘記身在何處，順著容姝的話說，轉(zhuǎn)而對秦玉道：“郡主，我有要事與謝姑娘商量，您先進(jìn)殿，我稍后便來。”衛(wèi)如雪心思快速翻轉(zhuǎn)，如今之計(jì)只能拖住謝橋不見太后。笑容絲毫不減，親熱的挽著謝橋的手朝一旁拉扯：“你隨我來！”

    這時，寧姑姑站在殿外道：“太后請諸位進(jìn)殿?！?/br>
    衛(wèi)如雪臉上表情一僵，手指緊緊的掐進(jìn)謝橋的手臂里。

    謝橋眉頭一皺，淡然的提醒衛(wèi)如雪：“你掐痛我了。”

    清冷的嗓音在平靜地殿外令人聽得清楚分明。

    衛(wèi)如雪訕訕的松開手，心下已經(jīng)大怒?？稍趯幑霉玫淖⒛肯拢o咬唇瓣，隱而不發(fā)。

    眼下，自是不能再阻止謝橋進(jìn)殿。

    寧姑姑領(lǐng)著眾人進(jìn)殿，請安拜壽。

    太后病情大好，面色紅潤，精神矍鑠。見到秦玉高興得眉開眼笑，當(dāng)即招手將秦玉摟進(jìn)懷中詢問她這些年過得如何。隨即，又抱怨道：“你倒是個狠心的，一走便是兩三年，皇祖母想念得緊，只能日日盼著你的書信聊以慰藉?！?/br>
    秦玉哭花了妝，嬌聲認(rèn)罪道：“玉兒也想您想得很，只是身體反復(fù)，不適合長途跋涉。近年來好了些許，正巧您的壽辰到了，便啟程回京。只是這身子骨不爭氣，怕過病氣給您，這才今日入宮給您請安拜壽?！彪S即拉著衛(wèi)如雪的手道：“這些日子多虧雪兒meimei照拂?！?/br>
    卻是只字不提謝橋。

    謝橋全然不在意。

    太后感念衛(wèi)如雪治好她的頑疾，可又對她治死玉子寧頗有怨言，臉上的笑容淡了幾分。

    寧姑姑吩咐宮婢帶著秦玉凈面，重新勻粉上妝。替衛(wèi)如雪解圍道：“衛(wèi)小姐難得進(jìn)宮，便給太后請個平安脈?！鳖D了頓，指著謝橋道：“你不是衛(wèi)小姐的婢女？一同來搭把手。”

    太后蹙眉，倒是不好給難堪。

    坐在一旁命婦前頭的榮親王妃冷笑道：“寧姑姑瞧錯眼了，她若是衛(wèi)小姐的婢女，為何要站在輔國公府女眷后？按照順序排位，倒像是輔國公府的姐兒呢！”

    寧姑姑一怔，她認(rèn)得謝橋，上回衛(wèi)如雪便是帶著她給太后治病。介紹謝橋身份的時候，明確說是略懂岐黃之術(shù)的婢女。

    方才在殿外，衛(wèi)如雪亦是與她極親密……

    這樣一想，寧姑姑便想起外頭謝橋與衛(wèi)如雪之間頗有幾分古怪了。

    謝橋那句話，的確不像一個婢女該對主子說的話兒。

    朱氏緊抿著唇，不替謝橋正名。

    鄧氏笑著道：“王妃眼力見好，她正是輔國公府的嫡長女容華?！?/br>
    榮親王妃笑得難以捉摸：“寧姑姑見過輔國公府嫡長女，莫不是衛(wèi)小姐曾將她帶進(jìn)宮給太后醫(yī)治？并且謊稱是她的婢女？輔國公府的嫡長女身份未必比不得尚書府嫡女的身份，如此隱瞞，莫不是有何貓膩不成……”

    榮親王妃未盡的言語，透著濃烈的恨意。染著蔻丹的鮮紅指甲映著她的細(xì)白十指，似帶著森然的殺意。

    衛(wèi)如雪面如金紙，一股寒意沁入她的肺腑。

    榮親王妃的話，只剩最后一層薄薄的窗戶紙。

    一戳即破。

    心里恐懼至極。

    可榮親王妃卻有些意興闌珊，掩嘴打著呵欠，調(diào)轉(zhuǎn)話頭道：“母后，已到時辰，您移駕去瑤華池。”

    太后揉了揉因她們爭吵而隱隱作痛的額角，手搭在寧姑姑的手腕上，起身去瑤華池。

    衛(wèi)如雪后背沁出冷汗，陣陣發(fā)冷，依舊不敢松懈，生怕一朝不慎被拆穿。踏出步子，腳下發(fā)軟，一個踉蹌，跌倒在地上。

    秦氏連忙扶起衛(wèi)如雪，有心說幾句，瞧著她面色蒼白，倒也不忍。

    ……

    黃昏至，斜陽下。

    瑤華池水波粼粼，映著殘輝，水面似撒下細(xì)碎金片，光華耀目。

    寬廣庭院里桃樹盛開，花影綽綽，掛滿大紅色福祿絲帶。

    諸位大臣已經(jīng)就坐，太后被眾女眷擁簇而至。

    明帝結(jié)束政務(wù)，攜帶皇后而來。

    眾人起身跪拜。

    “眾愛卿免禮。”明帝目光掃視眾人，在輔國公府女眷處頓了頓，不動聲色的收回視線：“今日太后六十大壽，朕與眾愛卿同賀?！闭f罷，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臣等恭祝太后福如東海，壽比南山?！?/br>
    太后喜笑顏開，心情大好的喝下寧姑姑備下的果子酒。環(huán)顧眾人道：“今日哀家壽辰，諸位不必拘謹(jǐn)，只當(dāng)尋常家宴，且隨意?！?/br>
    謝橋倏然看向太后，原本頗有中氣的話，最后兩句卻明顯氣息不足。

    “哐當(dāng)——”

    太后雙手突然抽搐，還未擱下的酒杯砸落在地上。

    “母后——”

    “太后——”

    大殿瞬時亂作一團(tuán)。

    明帝面色凝重，沉聲道：“衛(wèi)小姐何在？”

    衛(wèi)如雪從一進(jìn)大殿便如坐針氈，只希望早早散宴歸府，整個人宛如驚弓之鳥。

    此刻，太后病發(fā)，早已慌了心神。

    明帝的呼聲，嚇得她臉色唰的慘白。

    “衛(wèi)小姐，速速給太后娘娘診治！”寧姑姑焦急的喚道。

    衛(wèi)如雪呆怔在原地，搖頭想說什么，慌亂中不知被誰給推上前去。

    眾目睽睽下，衛(wèi)如雪退縮不得，在明帝陰鷙的目光下，緊緊的握著拳頭，一步一步似踩在刀刃上般艱難的走到太后身前。

    手指顫抖的搭在太后的脈搏上，脈象混亂，她根本就診斷不出什么病癥。

    額頭上的虛汗，豆大滴的滑落。

    “不是說治好了？若太后有何意外，朕要你的腦袋！”明帝震怒道。

    這句話，卻猶如一把刀刃割斷衛(wèi)如雪緊繃的那根神經(jīng)。拋開太后的手，捂著頭崩潰的尖聲叫道：“我……我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