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山用手指在手心里寫下“甘粕”二字。

    “甘粕才生？”

    “對，對。您果然知道啊?！?/br>
    “只知道名字而已。先夫經(jīng)常提起他，說他很有才能?！?/br>
    甘粕才生不單單是個天才，那家伙是電影之鬼。為了拍出自己認可的畫面，他什么都可以犧牲，甚至不考慮演員的性命。所以，他的作品是有靈魂的。那家伙是獨一無二的。世上再沒有他這樣的人了?！@是義郎的原話。

    “他是所謂的鬼才啊。不過，這兩年他什么都沒拍，也很久沒在公眾場合露面了。我也很長時間沒有見過他，所以還吃了一驚呢。之前他不是這個樣子的?！?/br>
    “是不是出什么事了？”

    村山皺眉道：“他的家人遭遇了不幸。由于事故，失去了太太和兒子。而且，那起事故——”剛說到這兒，村山突然打住了，“啊，對不起。在吊唁您丈夫的時候，卻和您講述別人的不幸，讓您感到不愉快了吧?！?/br>
    “啊，沒什么?！?/br>
    “我還是別說了吧。總之，水城先生對甘粕先生的實力給予了高度評價。前不久，水城先生還說，鬼也該拍點東西了吧？我問他鬼是誰，他說是甘粕才生?；蛟S他們已經(jīng)取得了聯(lián)系，所以甘粕先生才現(xiàn)身，前來敬香?！?/br>
    千佐都一邊點頭，一邊想著要不要把甘粕剛才說的話告訴村山，但最后還是沒有說。她覺得那詭異的低語似乎和解開某些事物的封印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

    5

    在研究所大廳等候的時候，武尾最大的樂趣就是看報紙。最近連他都不怎么買報紙了，要看新聞就去專門的網(wǎng)站瀏覽。不過，讀報還是更有味道一些。就算是不想讀的消息，只是因為恰巧排在想看的報道旁邊，就會順便掃上一眼。他覺得，這樣能獲得一些印象性的情報。

    這一天，他也看到了這樣一條消息。在鮮為人知卻品質(zhì)上佳的赤熊溫泉，一名游客出門散步時，因吸入了硫化氫氣體而中毒身亡。真可憐啊，武尾想。原本是去洗滌身心的，結(jié)果卻連命都丟了。

    他擔任羽原圓華的護衛(wèi)工作，已經(jīng)有七個月了。圓華身邊時不時會發(fā)生一些不可思議的事情，但她自己卻并未遇到過危險。武尾通常會隨身攜帶一根特殊警棍，所幸一次都沒有用上過。

    “不是跟你說了我會好好保持聯(lián)系的嗎？為什么不行？”

    “不是這個問題。你明白的吧？”

    圓華和桐宮玲一邊爭執(zhí)，一邊從走廊深處走來。武尾有些不知所措，他從沒見過兩人這樣。

    “您要出門嗎？”武尾從椅子上站起來，問道。

    圓華看見了他，剛要說些什么，眼睛卻瞟見了桌上的報紙，便順手拿起展開，站在原地看了起來。她在看哪篇新聞？從武尾的位置是看不到的。

    武尾望望桐宮玲。她腦袋一歪，聳聳肩。

    圓華合上報紙，放回到桌上。

    “今天去哪兒？”武尾又問了一遍。

    圓華沒有回答他，轉(zhuǎn)向桐宮玲，道：“無論怎樣，都是不允許的，對吧?！?/br>
    “這是規(guī)定?！?/br>
    “哦，知道了?！眻A華面無表情，對武尾說了句“哪兒都不去”，轉(zhuǎn)身就走。

    桐宮玲抱起胳膊，目送她離去。

    “她說想一個人出去。”

    “原來如此?！?/br>
    “她時不時會來這么一出，每次我都想：‘啊，又來了。’”桐宮玲彎腰展開桌上的報紙，“為什么突然看起報紙來了呢……”

    武尾也不知道為什么，只能保持沉默。

    “算了。說不定只是照舊鬧鬧別扭。不用在意?！闭f完，桐宮玲朝他點點頭，就沿著走廊離開了。

    武尾又坐下讀起報紙來。

    那天之后，武尾感到圓華的態(tài)度似乎有了微妙的變化。原本她話就不多，現(xiàn)在更加沉默寡言。坐在車里的時候，她一言不發(fā)，只顧望著窗外。她的表情也比以前更加陰沉，沒有了笑容。就這樣，又過了幾個星期。

    快過年了，圓華再次提出要去外婆家一趟。聽了她的要求，武尾有點犯愁。嚴寒已經(jīng)持續(xù)了好些天，今天從一早上就特別冷。天氣預(yù)報說也許會下小雪。如果可以的話，他真不想出門。

    三人照例坐上桐宮玲的轎車出發(fā)了。或許是考慮到酷寒，圓華的防寒準備做得比平時更加充分。她還背了一個大大的登山包。武尾很在意里面是什么，不過當然，這是不能問的。

    出發(fā)二十分鐘后，正如預(yù)報所說的，雪花開始緩緩飄落。不過，這和預(yù)報中的天氣可差的太多了。雖然是小雪，卻下得特別密。不知不覺間，街道和樹木都披上了銀裝。

    “下得挺厲害啊，應(yīng)該沒事吧?！蓖m玲看著后視鏡說。好像是在問圓華。

    “嗯，沒事?！眻A華回答。武尾不明白這番對話的含義何在。

    隨后，雪完全沒有要停的跡象。四周銀白一片，視野也越來越差。武尾正在擔心這么開下去會不會出事，事故就在眼前發(fā)生了。一輛車想在十字路口停下，卻打了滑，滑進了對面車道，撞上了迎面來開的大卡車。雙方車速都不快，沒有釀成重大事故，但危險的是，武尾他們的車也被卷了進去。桐宮玲踩下剎車的時候，他覺得車身一下子橫向滑了出去。

    周圍的車也一輛接一輛地停了下來，現(xiàn)場一片混亂。桐宮玲試圖再次發(fā)動汽車，但輪胎一個勁兒打滑，無法前進一步。她焦躁地拍打著方向盤。

    “這究竟是怎么回事？”她的語氣難得地有些粗魯。這話應(yīng)該也是對圓華說的。

    “好像挺麻煩的呢?！眻A華冷冷地說。

    “你怎么好像事不關(guān)己似的。”

    “本來就不關(guān)我的事啊?！?/br>
    聽了這話，武尾不由得回頭看了一眼。

    “再見?！眮G下這句話，圓華打開后車門，下了車。

    “誒？”武尾一下子沒弄清發(fā)生了什么。她為什么這時候下車？

    糟了，桐宮玲說?！白钒。】?！”

    武尾手忙腳亂地解開安全帶，追了出去。向周圍飛快地掃視了一圈，視線所及之處一片銀白，大雪還在紛紛揚揚地下著。到處都有停下來的車子，碰撞聲和怒吼聲交織在一起。

    他看見了圓華的登山包，便喊了一聲：“圓華小姐！”

    她停下腳步，回過頭來。武尾想追過去，鞋底卻一個勁地打滑，提不起速度，只能緩緩向她靠近。

    對不起，圓華道歉?！坝袀€地方，我無論如何也必須一個人去?！?/br>
    “是哪兒？”

    圓華微微一笑。

    “沒告訴過你嗎？你是不能向我提問題的?！?/br>
    武尾一時語塞，她說了聲“拜拜”，便轉(zhuǎn)身小跑著離開了。武尾正要追，卻腳底一滑。他兩手急忙一撐，右膝重重地撞在積雪的地面上。

    武尾目送著圓華的背影，她的腳步很輕快，仔細一看，鞋底似乎有什么東西。大概是防滑釘吧。也就是說，她早就預(yù)料到會有大雪嗎？

    難道我并不是圓華的保鏢，而是預(yù)防她逃走的監(jiān)視者？武尾望著她漸漸遠去，心想。

    6

    剛通過自動檢票機，他就看見了對方。那人身穿綠色防寒服，戴著附有耳罩的帽子?，F(xiàn)場有這么冷??？青江修介不安起來。離上次來這兒已經(jīng)過去好幾個星期了，這里似乎已經(jīng)正式步入了冬季。昨天首都圈也降下了大雪。

    “老師，您好。您辛苦了。”磯部雙臂貼在身體兩側(cè)，畢恭畢敬地行了個大禮。他戴著一副厚厚的眼鏡，門牙稍微有點突出。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青江就想，以前歐美人畫的諷刺畫上，日本人就是這種形象。

    “謝謝，還讓你特地跑一趟，真不好意思?！?/br>
    聽青江這么說，磯部睜大眼睛，用力擺手。

    “哪兒的話。老師您才是呢，讓您從東京大老遠跑到這兒來，是我們不好意思才對?！?/br>
    “哪里，這也是工作的一環(huán)嘛。”

    “您能這么說就太好了。”

    火車站前有幾家商店，但幾乎所有店鋪都放下了百葉窗。青江之前聽人說過，前面不遠處有一座大型購物中心，本地人都去那兒買東西。地方鄉(xiāng)鎮(zhèn)的情況都大同小異。

    磯部的輕便型四驅(qū)車就停在車站的停車場上。青江坐進了后座。

    “那之后怎么樣了？”汽車發(fā)動后沒多久，青江就問道，“上回打電話的時候，聽說還是沒有規(guī)律性可循?！?/br>
    駕駛席上的磯部目視著前方，搖搖頭。

    “還是那樣。您看看數(shù)據(jù)就知道了，每天的數(shù)值都不一樣。大伙兒都煩著呢，弄不清是怎么回事?！?/br>
    “不能封鎖全部區(qū)域?qū)Π??！?/br>
    “對，那樣的話，我們村就完啦。還怎么過日子啊。”磯部的聲音里滿含悲愴。

    青江嘆了口氣，將目光移向車窗外。汽車早就開出了小鎮(zhèn)，正行駛在一派田園風光中。再過一會兒就要上山了吧。離目的地大概還有四十分鐘的路程。

    去年年底，青江的研究室接到了d縣警察本部的電話，說要請求他協(xié)助調(diào)查。

    青江有些迷惑。所謂調(diào)查，應(yīng)該是發(fā)生了什么事件吧？但他不認為自己能幫上什么忙，他只是個學者罷了。

    但對方說，這很可能不是事件，而是事故，所以希望能驗證一下。

    事情發(fā)生在d縣山中的赤熊溫泉村。一名前來觀光的游客在附近的山間散步時倒地身亡。看上去似乎是火山氣體中毒，但此前這里并未發(fā)生過類似的事故，所以想請他來查明原因。

    青江明白了事情原委，欣然同意。幾年前，在其它溫泉區(qū)曾經(jīng)有過這種事。硫化氫積聚在雪下形成的的空洞中，一家人偶然踩穿了空洞，結(jié)果中毒身亡。當時青江也協(xié)助進行過現(xiàn)場調(diào)查，因為他曾經(jīng)研究過這片土地上的硫化氫氣體產(chǎn)生狀況。d縣警方大約是覺得這次的悲劇和那起類似，才來拜托他的吧。青江的專業(yè)是地球化學，主要教學生環(huán)境分析化學。

    青江自己對此也很感興趣，便答應(yīng)協(xié)助縣警。接到電話的第二天，他就去了現(xiàn)場。

    現(xiàn)場離住宿設(shè)施集中的地區(qū)大概有幾百米遠。沿著通往山頂?shù)牡巧降雷吡艘粫?，中途折進一條獸徑。那名男子就倒在溪流旁。

    發(fā)現(xiàn)死者的是與他同行的妻子。夫婦倆離開旅館，一起走到此處，發(fā)現(xiàn)相機電池忘記帶了，妻子便獨自折回旅館去取。等她拿著電池回來的時候，丈夫已經(jīng)倒在了地上。

    急救隊員趕來時，現(xiàn)場周圍漂著硫化氫氣體的味道。但這在溫泉地區(qū)并不是什么少見的事，火山氣體是通過地表的孔洞泄漏出來的。

    火山氣體的主要成分是水蒸氣，也含有百分之幾有毒的硫化氫。但通常這些氣體會擴散到大氣中，達不到致死的濃度。事實上，消防隊員在現(xiàn)場測定了硫化氫濃度，數(shù)值最高只有0.001%。這種濃度只能讓眼睛感到刺激而已。

    硫化氫比大氣重，很容易積聚在地面的低洼處?，F(xiàn)場的溪流附近的確比周邊略低，且無風狀態(tài)持續(xù)了一段時間，有氣體積聚的可能。死者是偶然來到這里的，如果硫化氫濃度足夠高，只要十秒鐘就能讓人失去意識?；杳院罄^續(xù)吸入氣體的話，就會導(dǎo)致死亡。

    青江在現(xiàn)場逗留了一周，與當?shù)叵?、警察、政府等合作進行調(diào)查。但在這段時間里，他沒能取得充足的數(shù)據(jù)。最后決定，先花一個月獲取數(shù)據(jù)，然后再來切實討論對策。負責收集數(shù)據(jù)的人是磯部。他隸屬于縣環(huán)境保全課，是派往赤熊溫泉村的公務(wù)員。

    車子沿著彎彎曲曲的山路盤旋而上，大約二十分鐘后，終于看見了一個小小的村莊。

    在宛如時代劇的房子當中，有一座四四方方的水泥建筑。那是集會所，火山氣體事故對策本部就設(shè)在那里。

    青江下了車，走進集會所。房間正中放著一臺會議桌，擺著幾張折疊椅。周圍堆著紙箱，箱子里全是各種文件。

    “對不起，亂七八糟的?！贝壊空f著，把一沓厚厚的資料放在桌子上，“這就是迄今為止的數(shù)據(jù)?！?/br>
    “我看看?！鼻嘟聛?，翻開資料。

    資料里貼著幾張折疊起來的長條記錄紙，還畫著細細的波浪線。記錄紙共有五張，是包含事發(fā)地在內(nèi)的五個地點，在24小時內(nèi)測定的硫化氫濃度。

    磯部泡了一壺茶，放在青江旁邊?！霸趺礃?？”

    青江一邊看記錄，一邊啜著茶。

    “好像有瞬間超過0.002%的情況啊。在a點和d點?！?/br>
    即便如此，這數(shù)值也并不算高。硫化氫要引發(fā)急性中毒的話，濃度至少要達到0.07%。

    “是的。不過，并不是位于x點的現(xiàn)場。這段時間內(nèi)，現(xiàn)場沒有一次超過0.001%。而a點和d點也只超過了一次，此后一直維持著較低的水平。超過的時間也不足三十秒，很快就又回落到安全數(shù)值以下了。”

    “也就是說，只有在那一天的那個時間里，x點的濃度偶然提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