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上好的白玉髓作用極為顯著,幾乎是立刻,它就站不穩(wěn)了,踉踉蹌蹌地飛了兩步,醉醺醺地?fù)涞乖诩厩呓缘姆课輳U墟上。 白茅由是得了一線喘息的機(jī)會,他拼盡最后一絲力氣,猛然掙脫了酸與尖利地爪子,血淋淋地rou塊撕落掉在在地上,鮮紅的血液瞬間噴濺了一地。 然而他卻沒有像季沁預(yù)料中的轉(zhuǎn)身再逃跑,也沒有選擇和酸與再次拼命,而是猛然沖向季沁藏身的石柱前,用自己的身軀擋住她面前唯一的縫隙,將她結(jié)結(jié)實實護(hù)住不被妖魔發(fā)現(xiàn)。 剩余兩只酸與開始在外邊用爪子抓弄他的尸體,白茅把手狠狠地楔入泥土中。他瞪著一雙赤紅的眼睛,喘息著問她:“你還說我是懦夫嗎?” 季沁拼命地?fù)u頭,“你是英雄,所有人都知道你是英雄。你快跑啊,現(xiàn)在能跑掉的?!?/br> 白茅輕咳一聲,嘴角全是血沫涌出來:“我沒力氣了。這時候我倒是希望王朝真的有人來,最起碼你能活下去?!?/br> “會有人來的,一定會,你再堅持堅持?!奔厩吆韲邓崽鄣脜柡?,眼淚立刻涌了出來。 白茅有些無奈,就像是前些日子季沁一直拉著他的袖子喊餓,他流露出的那種無奈,他虛弱說道:“好,我再堅持……”話音沒落,他頭歪在一邊,再也沒了聲響。唯獨一雙手依舊深深地陷在泥土中,將季沁擋得嚴(yán)嚴(yán)實實。 那兩只蠱雕見實在撥弄不出他的尸體,最終還是扇了扇翅膀,選擇飛走。 周圍又平靜下來,除了季沁自己隱忍的抽泣和呼吸聲,在沒有別的聲響。 她顫抖地伸出手合上了白茅的眼睛,抬起滿是血跡的手指,努力半響,終于強(qiáng)迫自己平靜下來,借著縫隙里的一絲陽光,她繼續(xù)在布告鏡上謄寫最后幾頁。 人在情緒極度不穩(wěn)的情況下,字跡是會出現(xiàn)變化的。 圍在布告鏡前的各州官吏,仰頭觀看蜃影的老者、文士和讀書人,瞬間都意識到,一定是出事了! 但是那個尚且稚嫩的筆鋒,依舊一字一頓,強(qiáng)忍著所有負(fù)面情緒,寫完了最后一個字。記錄完了最后一只妖魔。 皇宮內(nèi),世家里,街道上,立刻喧嘩聲大作,所有人都開始討論女皇這次‘投蜃影’的用意,也有人疑惑蜃影后的書寫人到底是誰。 蜃影還沒有結(jié)束。 字跡又從天空中亮起。 “若是今后誰能見到我爹娘,麻煩幫我轉(zhuǎn)告他們,女兒不孝。告訴我弟弟,讓他別總是跟爹娘鬧別扭。還有……若是見到姬珩,也拜托幫我轉(zhuǎn)告一句,我真的沒有愛拿錢砸他臉的意思,我就是特別喜歡他,可我人蠢,不知道怎么說,所以只會給他花錢,給他買東西,給他送東西?!?/br> “我真的不想死妖魔肚子里,肯定特別不好看。” “我看見了寒山谷,土地還是特別肥沃,等你們回來的時候,糧食肯定能依舊豐收。我還看見了幽南森林,成片成片的綠,獵物多得打不過來。有小白鹿,大狐貍還有成群的羊?!?/br> “希望這本書以后能幫幽州人趕走妖魔,幫他們回家,我知道他們肯定想回來?!?/br> “因為我也想回家?!?/br> 很多人這才反應(yīng)過來,這是從幽州傳來的訊息。 距離幽州最近的冀州和晉州,這里有很多逃難過來的前幽州百姓,識字的仰頭看著,不識字的聽著旁人給他敘述,都覺得眼眶發(fā)酸。 “幽北的白塔還在嗎?天晴的日子從州城就能看見的。”有人嘶吼地問道,全然不顧季沁根本不可能聽見,“我家在幽北白塔啊……” “我家在寒山谷!” “怎么可以讓一個小姑娘深陷虎狼之地!她幫我們回家,我們也應(yīng)該幫她回家啊……” “州侯大人!求大人救人??!” “只怕士大夫們根本就把我們的幽州忘掉了,還有沒有有血性的幽州漢子!跟我一起趕去幽州界!我們幽州人帶她回家!” · 季沁抱著膝蓋,縮成了一團(tuán),她聽見了外邊又響起翅膀怕打的聲音,慢慢地閉上了眼睛。 白茅的尸體被一點點挪開,刺眼的陽光照在她臉上,她不敢睜開,也不想睜開。 臉被輕輕碰觸了一下,有些癢絲絲的,像是羽毛劃過去,她憤怒地拍掉那東西,冷不防手被緊緊地握住。 ——人類的手。 季沁終于睜開眼睛。 姬珩面色冷凝,清淺的眸子里像是結(jié)了一層寒冰,他半跪在地上,俯身看著她,他素來尚潔,可是如今玄色衣衫上滿是厚重的血腥味,手上也沾著不知名的血跡。他上下環(huán)視季沁一眼,確定她安然無恙,這才又伸出一只手,將她從石柱下抱了出來。 他用力地把她按在懷里,手勁幾乎要箍斷她的肋骨,季沁小聲喊痛,他才松開,低頭看著她,眉目稍松軟了些,但是臉色依舊冷得要凍死人。 “你怎么來了!”季沁緊張地拽著他的衣衽,“你沒有王氣,你在幽州亂跑什么?” “你有王氣?”姬珩拽住她的手腕,冷硬問道。 “沒……” “那你亂跑什么?!” “我……” “姬十六。” “屬下在?!?/br> “帶她先回——”他話音還沒落,聽得動靜不對勁,抬頭一看,只見黑壓壓的一片冰雹正遮天蔽日地往地上砸,他皺了下眉頭,下意識將季沁往懷里一護(hù),后退到了還沒有徹底傾頹倒塌的房檐下。 季沁卻掙開了他,努力想將白茅的尸體也挪到身邊。 姬珩看了一眼那尸體,確定不是她當(dāng)時為他擋箭的那人。這才替她將尸體安置好。季沁側(cè)頭一看她用玉簪醉倒的那只酸與,已經(jīng)被姬珩徹底解決掉,身首分離,熱呼呼的血還在流淌。 然而白茅卻再也醒不過來和她斗嘴了。 她心中酸楚,蹲在地上抱住膝蓋。 姬十六等暗衛(wèi)將飛馬栓好,也很快撤了回來,他低頭撿了一顆那所謂的冰雹,立刻愣住,“殿下,這是玉……” “應(yīng)該是娘親來了?!奔厩邜瀽灥?。 “嗯?!?/br> “你別生氣了。娘看到你沖我發(fā)脾氣,要是不喜歡你怎么辦?” 姬珩把她從地上抱起來,看著她可憐巴巴的狼狽樣子,眉宇間冷凝還是無奈地散去:“我先假裝不生氣?!?/br> 季沁原本松了一口氣,聽明白他話里意思,頓時又滿臉委屈。 姬珩這次沒再理會她,垂眸給她身上大大小小的傷口包扎上藥:“只怕你娘比我更想打斷你的腿。” · 碎玉般的冰雹密密麻麻往下砸,寒山谷由南到北慢慢被覆蓋上了一層玉色,時不時有巨大的妖魔從天上往下墜落。 玉石對妖魔來說是絕頂美味,單單是嗅到味道就下意識流淌涎水,很多妖魔都抵抗不了這種的誘惑。更何況是這么多玉石。 寒山谷所有妖魔幾乎傾巢而出,然后傾巢醉倒。 軍容肅整的飛馬軍隊正在原幽州城遺址上空盤旋,帶頭的敖苞用布雨的方法降玉石雨,她身后是李譚然、小五,冀州晉州帶隊的刺史和將軍,以及扛著斬妖刀,模樣呆滯的賴炎。 他平日里在寒方城被副將幕僚約束得緊,這次本來是趁著女皇詔令,借機(jī)放風(fēng),順便試試自己的新刀,熟料一路一直飛到原幽州城,他根本個拔刀的機(jī)會都沒有。 敖苞又揮動爪子,一爪撕碎了半空中一只蠱雕,蠱雕碩大的身軀裂成兩半,染紅了地面。 賴炎剛拔了一半的刀又收了回去,怒得吱哇亂叫。 但是片刻之后,他像是想起什么一樣,笑嘻嘻地問身邊的晉州刺史:”我聽說你剛回了一趟帝都述職,冬官長是不是在馴化一條幼蛟?“ “你是不是屬狗的,剛剛還想咬人,這會兒怎么又沖我搖尾巴?”晉州刺史一臉嫌棄。 “趕緊說!”賴炎呲牙。 “有這事,還是我家殿下從路州給冬官長送去的,據(jù)說已經(jīng)馴化了一半,能聽懂人話了。你想做什么?”晉州刺史問道。 “嘿嘿,沒事,就是想下次去帝都的時候請冬官長喝個酒?!?/br> “喝酒是假,想把那條幼蛟弄去你寒方城是真吧?!睍x州刺史看破他心思,“那幼蛟哪州都想要,不一定能輪上你?!?/br> “被我老賴看上了,就是我的。誰都別想動我幼蛟!”賴炎一臉不講理。 “大人,底下有人?!毖奂獾氖勘f道。 賴炎立刻精神起來,他一揮手:“點一百親衛(wèi)隨我下去,其余人繼續(xù)警戒?!?/br> 不遠(yuǎn)處。 小五近前詢問李譚然,“夫人,這一批玉石快用完了,帝都第二批估計還有半日才能送到。我們是不是——” 她話音還沒落,就聽見身后傳來一聲熟悉咆哮:“嗷嗚嗚嗚~” 正前方的布玉雨的敖苞動作一個踉蹌,回頭一看,果真是敖餅搖搖晃晃地朝她這個方向飛了過來,身上扛著幾個人,背后則跟著數(shù)百騎著飛馬的士兵。 “jiejiejiejie姐——”敖餅歡喜地想打個滾,但是想起了自己背上的同窗們,還是遏制住了自己撒歡的*,但還是努力晃了下尾巴。 “敖苞夫子!譚然夫子!”還有一陣歡喜的打招呼的聲音,李譚然也驚愕地回過頭,發(fā)現(xiàn)敖餅的雙角上一邊掛著姜瀛,一邊掛著趙筠,腦袋尖上則坐著毛蓬蓬的蒼猿,但是它明顯被玉石的味道熏得醉醺醺的,口水流了敖餅一腦袋。 李譚然又是驚訝又是惱怒:“你們來干什么!快回去!” “夫子息怒?!苯溃拔覀円呀?jīng)聽說了這件事,我是代表姜家來送玉石的?!?/br> “還有趙家!夫子,我可是把我爹在帝都的所有玉石存貨全都弄來了!”趙筠也道。 李譚然冷著臉:“胡鬧!誰放你們進(jìn)來的!你們要是出點什么事情,我怎么給你們爹娘交代!” “譚然夫子不要生氣,本來大家都想來的,可是他們年紀(jì)太小,選來選去選了我們四個過來,一路上都很小心,幽州界的兄長們和敖餅也把我們保護(hù)的很好。”趙筠解釋道。 敖餅挺了挺肚皮。 李譚然無奈嘆了一口氣,讓士兵將他們帶到飛馬上,在隊伍正中間保護(hù)起來:“都不許再亂跑,否則年終考試全給你們零蛋?!?/br> 零蛋對他們的威脅還是很大的,幾人頓時一片哀嚎聲:“夫子不要啊……” 敖苞忙完了手邊的事情,浮在云層里,冷淡望了過來:“敖餅,給我滾過來?!?/br> 敖餅嗷唔一聲,連忙一個甩尾游了過去。 敖苞卷了兩箱玉石丟給他:“用布雨之法將你帶來的這些玉石丟下去。季沁說了,要把寒山谷砸成白玉谷,要把幽州城覆成白玉城。要讓方圓百里的妖魔一靠近這個地方,就醉得找不到北,任人宰割!” “這敗家玩意——”他剛嫌棄了一句季沁的奢侈,還沒來得及跟敖苞說一句話,她已經(jīng)轉(zhuǎn)身游遠(yuǎn),矯健的青影所到之處立刻有妖魔慘叫響起,一片血色泛濫開來,染紅碎玉地面,像是盛開的一樹樹的花。 敖餅眼中隱約流露出崇拜。 要是什么時候能變成他姐這樣的龍就好了……每次敖苞冷漠地怒斥他、高高在上地責(zé)罵他、或者揍得他暈頭轉(zhuǎn)向的時候,這個念頭就瘋狂地折磨著他。 第38章 永夜寒燈(七) 幽州城廢墟北,夙喬揚(yáng)刀逼退了身側(cè)的一只酸與,虛弱地?fù)沃孛娲謿猓眢w本來就不好,連日的戰(zhàn)斗更是耗盡了他全部力氣,如今完全只是憑借本能在硬撐。 “大哥,我的刀鈍了?!?/br> “我也是,我的卷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