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夙喬低頭看自己的刀,朝身邊最近的人扔了過去:“拿著?!?/br> “大哥,那你用什么?” “我沒有力氣了。”夙喬說道,他撐著膝蓋抬起頭。 周身赤紅的窮奇正在不遠處兇狠地盯著他們,刺猬般的毛發(fā)筆直地豎著,一只蹄子懶洋洋地刨著土,像是在看一群垂死掙扎的老鼠。 兩個人倀站在窮奇左右,討論道:“我記得以前殺雞的時候,要先讓它們活動充足,把身上污垢都排泄出來,然后再放血,這樣內臟和rou質就會格外鮮美。” “果真如此?” “真不真試一試不就知道了,一會兒一只放血,一只不放血,我們來比較一下不同。” 話音剛落,那人倀又仰頭尖銳地長嘯一聲,天空中再次有酸與俯沖而來,陰森的嗥叫聲伴隨著死亡地絕望襲來,夙喬從身下抓了一把尖銳的碎石,打算趁著酸與飛近,再廢它一雙眼睛,算是拉上最后的墊背的。 很快,他覺得有些不對勁。 他在幽州和妖魔打交道十年了,他清楚酸與俯沖的速度,絕對不會這么快,這不是撲殺的速度,這是……墜落。 他抬頭看向天空,伴隨著墜落的酸與一齊的,是一塊塊冰雹,砸在他的頭上,砰砰砰地疼得厲害,但是這冰雹卻潤澤生溫,并不寒涼。夙喬茫然地伸手一摸,立刻清醒過來。 ——這是玉! 與此同時,剛剛一直兇狠盯著他們的窮奇也發(fā)覺不對勁,四處嗅起來,明顯有些恍惚,但它畢竟比酸與聰明,知道這肯定是陷阱,它立刻將身邊落下的玉石撥遠,同時惱怒地盯著夙喬一行人,身軀拱起,一躍三丈遠,想要將他們立刻撲殺。 只聽當啷的一聲,一柄閃爍著寒光的長刀突然擋在了夙喬面前,刀刃泛著水紋,隱有赤白光芒,與窮奇撞擊在一起的時候,仿佛一道盾牌一樣,將窮奇千鈞之力卸開。 好刀! 夙喬眼睛一亮,看向那拿刀的漢子,大粗眉,四方臉,眼睛非常有神采,身披一身軟鎧,正一邊格擋著窮奇的攻勢,一邊左右亂扭地躲避天上掉下來的玉石。 “我說龍meimei啊,您能悠著點勁嗎?別一會兒老賴沒被窮奇咬死,先被玉砸破腦袋!”賴炎朝著半空中喊道。 敖餅從云層里露出個腦袋:“呸,你叫誰meimei,我的便宜都敢占,砸你一臉!” “哎喲哎喲,輕點輕點?!辟囇妆ь^亂竄,手中斬妖刀依舊飛舞得飛快。 斬妖刀本身就可以壓制妖魔,再加上玉石的作用,窮奇實力大減,不一會兒就被削掉了頭上的一對角。但是周身防御依舊如同鐵桶一樣,一刀砍下去如同砍在鐵板上一樣,讓他極為無奈。 “攻它頸下?!辟韱烫撊醯靥嵝?。 賴炎咦了一聲,索性按照夙喬所言。窮奇立刻暴躁起來,像是被碰觸逆鱗的龍,它狠狠拿腦袋抵住賴炎,那渾身蠻力讓賴炎踉蹌兩步,腳下一滑,就仰躺在地,窮極立刻揚起蹄子,眼看就要踩在他胸骨之上! 千鈞一發(fā)之際,賴炎冷靜看準機會,握起手中長刀迎面刺入窮極喉嚨。 只聽噗的一聲,刀刃像是切豆腐一樣穿透了它的腦袋,寒光冷刃從它后頸刺出,黃白的漿水順著刀口噴濺,窮奇所有的動作僵硬在半空中,而后轟然倒在地上。 “謝謝……”夙喬道。 “不用客氣,也多虧你的提醒,才能順利解決它?!辟囇资掌鸬丁K毖劭聪蚺赃厓蓚€欲逃跑的人倀,“需要我?guī)湍銈儼阉麄兘鉀Q掉嗎?” “我自己來?!辟韱痰溃斑€有一只窮奇在三里外的山洞里,里邊被捉的人族,還望將軍幫忙救回?!?/br> 賴炎略一點頭,騎上飛馬,招呼剛解決完剩余的酸與的親兵們,直奔遠處的山洞。 夙喬虛弱咳嗽兩聲,站起身來,示意身邊人把兩個人倀抓回來,自己則看著遠處愣神。 “大哥,你剛剛喊那人將軍,他是什么將軍?” 夙喬從懷里掏出他的藥,吞下一粒,腹中立刻絞痛起來,他隱忍片刻,才緩緩道:“可能是幽州界的將軍,也可能是晉州的將軍,我也不知道?!?/br> “您是說他是王朝的人?” “王朝真的來人了?” 夙喬沒有應聲,他抬手指了指不遠處的云端,那里有肅整的飛馬,身披鎧甲的士兵,還有……王朝的暗赤色軍旗。 這是十年來,王朝的軍旗第一次飄在這片土地上。 也是這一刻,他才明白,他對于王朝,對于自己的母國,從來沒有過半點強硬的恨意,她只是這么清淺隨意的出現在他面前,他便愿意再次匍匐在她的裙下,為她出生入死,為她獻上自己的一切。所經受的苦難似乎瞬間不是那么難捱了。 夙喬閉上眼睛,渾身上下的疼痛提醒著他,這不是夢,他沒有在發(fā)瘋。 “大哥?!庇腥舜驍嗔怂某了迹八麄儍蓚€抓回來了?!?/br> 夙喬睜開眼睛,點了點頭,他彎腰撿了一把卷刃的破刀,平靜地說道:“我聽說人倀都喜歡吃人心?!?/br> 兩個人倀連忙搖頭:“那是妖魔逼迫我們的,不是自愿的……” “妖魔能逼迫你們糊上這一層骯臟的黃泥嗎?”夙喬不想再聽見他們說一個字,示意將他們的嘴巴塞住。 他看了看手中破刀,想起溶洞中帶著血跡的白骨,想起獨自引走數十只酸與生死不明的白茅,他酸楚地閉了一下眼睛,一把將手中的刀刺入其中一個人倀的胸膛。然而,這一刀卻并沒有讓那人倀斃命,發(fā)鈍的刀刃一點點把他的胸膛割開,他無法立刻死掉,疼得渾身發(fā)顫,喉嚨里發(fā)出破風箱般的聲音。 夙喬把手從割開的地方伸進去,一把抓住人倀跳動的心臟,狠狠地拽了出來,鮮血噴了他一臉,他也不伸手去擦,只是眉眼平靜地將手中溫熱的心臟遞到了另外一個人倀的面前:“不是喜歡吃心嗎,吃吧。” 人倀看著面前血紅還在跳動的心臟,以及滿手血腥的夙喬,突然劇烈地喘息了幾聲,身軀一軟,向后仰倒。 有人按了一下他的脈搏,冷嗤了一聲:“大哥,他被嚇死了?!?/br> “剁了,扔到林子里喂狗。”夙喬吩咐道。 · 李譚然翻身下了飛馬,小五被她留下保護姜瀛、趙筠。此時她身側并無人隨行,她拔劍三步的距離解決了兩只犬妖嘍啰,動作熟稔,看得出來,她絕非初次迎戰(zhàn)妖魔。 踩在濕滑的玉石上,急匆匆地四下望去,她終于看見了女兒。 季沁跪坐在白茅的尸體邊,依舊在沉沉地想著心事,姬珩提醒她一聲,她才抬頭看見了母親。 李譚然將劍收入劍鞘中,走到季沁身邊,盯著她看了一眼,確定她并沒有大礙,而后揚起手中劍鞘便朝女兒揍了過去。 季沁嗷了一聲,著急忙慌地往姬珩身后去躲。 “你給我過來。”李譚然冷冰冰道。 季沁哪敢在她氣頭上送上門去,扯著姬珩的袖子擋住自己:“我就不,你就不會好好跟我講道理是不是!你就知道揍我!” “伯母息怒?!奔х褚贿呅兄磔叾Y,一邊替季沁求情。 李譚然勉強壓抑了下怒氣:“殿下,我的女兒我清楚,不揍她一頓,她根本記不住哪里錯了!” “我沒錯!”季沁梗著脖子跟娘親犟嘴。 姬珩淺色眼睛微睞,明顯不悅,但還是小心將季沁護住,嘴里求情的話卻徹底變了味道:“還是等她養(yǎng)養(yǎng)身體再揍,免得她這會兒扮可憐惹您心疼?!?/br> “有道理?!崩钭T然道,果真收了手中劍鞘。 “心肝你……”季沁一臉呆滯。 姬珩拿開她拽著自己衣袖的手,冷淡道:“你沒錯。”幫那個誠心算計她的那個夙喬擋箭沒錯,隨便跟綁匪來幽州沒錯,差點喂了妖魔沒錯,剛剛對他置之不理,卻一直詢問暗衛(wèi)關于夙喬的死活也沒錯! 他握緊身側佩劍,翻身上了飛馬,不一會兒季沁就聽見附近的妖魔哀嚎,看樣子完全是在被發(fā)泄式虐殺。 季沁扶額,偷瞄向李譚然,待她面色稍和緩,立刻湊上前來:“娘親,我跟您商量一件事情?!?/br> “好?!崩钭T然直接道。 “您還沒問我想做什么……” 李譚然撫摸著女兒的右手,上面指甲折斷脫落,指腹都是磨破的痕跡,無一完好,看樣子姬珩已經給她上了藥,想來一開始的時候更狼狽。惱怒得還是恨不得揍她一頓解氣,但是根本找不到下手的地方,心里果真只剩下疼:“我已經把家里積攢百年的玉石全部運往幽州界,這兩天就會陸續(xù)到達,你想做什么都好?!?/br> 季沁立刻笑逐顏開,仰頭親了親她:“還是娘最了解我?!?/br> · 幽州界熙熙攘攘,都是從附近冀州和晉州趕過來的幽州子弟們。 賴炎不在,副將、監(jiān)軍和幕僚都急的團團轉,上次他們遇到這番情景,還是先帝詔令幽州百姓撤離的時候,但是那個時候,大部分人都是傷心絕望的,可是此刻,他們怒氣勃發(fā),似乎下一刻就想推到面前的幽州界城墻! 副將一再呼吁大家冷靜,然而還是無濟于事,他們似乎認準了王朝放棄了幽州,所以他們不打算指望王朝,即便是扛著鋤頭,拿著菜刀,也要自己上。 即便副將一而再再而三地解釋,他們的賴將軍已經率領親兵進了幽州救人,馬上就會回來,但是依舊毫無作用,他們根本聽不進去任何勸解,以為監(jiān)軍肯定是在騙他們。 就在民眾的狂暴幾乎要被點燃的時候,兩只青龍突然從天邊降落下來,噼里啪啦地將幾個巨大的箱篋扔在了幽州界城墻外的森林里。巨大的沖擊力讓箱子砸碎變形,里邊的東西流瀉而出,白凈如同凝脂,帶著常年王氣蘊養(yǎng)而染上的淡淡赤色。 竟然全都是碎玉…… 兩條青龍很快離開,眨眼就沒了蹤跡,而后幾個身披鎧甲全副武裝的士兵騎著飛馬降落,將碎玉均勻攤開。 暴躁的百姓看得一頭霧水,副將也是滿腦袋疑惑:“你們不是跟賴將軍去幽州城廢墟了嗎?這會兒又是在干什么?”他扯著嗓子問道。 “鋪路。”那幾個士兵也扯著嗓子回答道。 “什么?” “鋪路?。 ?/br> 監(jiān)軍一口老血想噴出來:“用白玉鋪路?誰想出來的主意?腦子進水了?!” 季沁表示自己腦子沒進水,自己很清醒:“鋪!就是把我家玉石庫搬空,這條路也得鋪!” “憑什么妖魔能在人族眼皮子底下晃蕩,人就不能在妖魔跟前添堵,就要用這條路楔進它們眼睛里,更何況幽州本來就是我人族的地界,我想鋪條路怎么了。要不是我家玉不夠,我還想把整個幽州都給鋪上一層玉!” “要光復,先修路。”季沁認真地拍了拍賴炎的手臂。 “話是有道理,可是這不是普通的路啊……”賴炎看著忙活個不停的士兵們。王朝從建立至今,從未有過這么大手筆的工程,即便是原幽州城舊址離幽州界較近,可也足有三百余里地,而且別人鋪路用土,這季家家主鋪路用玉啊。 一快塊碎玉,還是蘊養(yǎng)在帝都王氣之下的碎玉,價格高得完全無法直視,這比黃金鋪路還奢侈! 怎么有這么敗家的人! 怪不得季家總是坐不上首富的位置,有一位這么敗家的家主,還能在財富榜排第二,一定是祖墳上冒合抱粗的青煙了。 · 夙喬安置了從窮奇巢xue中救出來的人,又埋葬了之前死去的兄弟,他坐在白茅墳前沉默了一整天,待踉蹌起身的時候,渾渾噩噩不知今夕何夕。 他摸了摸隨身帶的小藥瓶,才發(fā)現藥吃完了。 就在這時候,他看見白茅朝他走了過來,要拉他上馬,他連忙跟了上去,白茅帶著踏上了一條光霧盈盈的小道,那小路上浮動著一層王氣的光芒,淹沒了馬蹄,這條路周圍連一只妖魔的影子都沒有,只有一些小兔子在上面蹦跶。 寧靜安詳得不像幽州城。 夙喬癡迷地說道:“這一天終于到了,死了也是解脫。” “瞎說什么呢。”隱約聽見白茅斥責他一句,示意他加速跟上。 夙喬笑著道:“來了。”他回首看了一眼廢墟中的幽州城,樹梢上,草地上,都披掛著一層碎玉,不像是廢墟遺址,倒是像是一座恢弘的云間白玉城。 緊跟著白茅的腳步,在這條小道上奔跑了兩個時辰,直到白茅示意他止步,他才慢慢勒住韁繩,仰頭看去,面前是一座古樸的城池,上面掛著暗赤色的軍旗,英武的士兵正在來往巡邏,而城池下,則是熙熙攘攘的百姓,他們看著他,仿佛在看一個從天邊歸來的英雄。 “小喬啊!是小喬!”一個聲音突然響起來?!拔沂悄愎鶍鸢。谀慵腋舯谧?,你還記得我嗎?” 夙喬側頭看了過去,果真是幼年時候隔壁的嬸嬸,他嘆息道,“我果然死了……” “呸呸呸,你這傻孩子,說什么不吉利的話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