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路上都覺得自己要死了?！奔厩邿o奈道?！坝写蠓騿?？給他看看吧，我覺得應該還可以治療一下。”

    夙喬回頭一看，才發(fā)現(xiàn)跟著自己策馬兩個時辰的人不是白茅，而是季沁，他一愣，再看自己過來的路，這條路晶瑩剔透，在陽光下泛著潤澤光芒，當真是一條白玉道！

    他撫著腦袋，只覺頭疼欲裂，又開始分不清是幻境還是現(xiàn)實。

    季沁想拍拍他的肩膀安撫他，冷不防被他揪住手腕，一把拉進了懷里。季沁身上清甜的香味，一點點往他鼻子里鉆，喚醒了他些許理智。

    姬十六偷偷瞥了身邊的姬珩一眼，發(fā)現(xiàn)他正沉著臉，抬手按上了身側佩劍。

    李譚然用力咳嗽了一聲。

    姬珩手僵住，忍耐著把手從長劍上移開。

    李譚然滿意點了點頭：“他畢竟和我兒有生死之交，再說，以后估計也見不得面，不必太計較?！?/br>
    “是，伯母。”姬珩僵硬地應聲。

    “徐幽水給我寫信，說你和沁兒早些年已經(jīng)偷偷成親了？”

    姬珩無奈回答：“……她雖最后逃婚，但確已禮成。”

    李譚然嘆息一聲，從懷里掏出一顆珠子，那珠子與普通珍珠個頭一般大小，只是通身血紅，格外剔透漂亮：“我兒總丟三落四，這東西給她我不放心，便一直由我隨身攜帶，如今交給你，也算正名?！?/br>
    姬珩一愣，小心地將那珠子接了過去，立刻意識到那是什么，將它握緊在手心里。

    “雖不知外子為什么對你生厭，他應當有他的理由?！崩钭T然抱臂說道，“但總歸沁兒喜歡你，我做母親的也不能再說什么?！?/br>
    ·

    夙喬又和季沁、周圍的幽州鄉(xiāng)親們說了一會兒話，天色漸漸晚了，夙喬也意識到又該分別了：“我過兩天會將幽州愿意離開的人送過來，希望各位鄉(xiāng)親今后能夠偶爾接濟一下他們?！?/br>
    “您放心，有我們一口干的，就不讓同鄉(xiāng)喝稀的！”

    “小喬，那你呢？”與他相熟的人立刻問道，“你也一起來吧?！?/br>
    夙喬低頭笑了下，搖了搖頭：“我還不能離開。”

    “為什么？”

    “小喬來吧，住嬸嬸家，你看你都瘦成什么模樣了！”

    夙喬只是垂眸淺笑。

    季沁倒是有些理解他，說道：“還記得你曾經(jīng)對我說過，幽州只有永夜?？晌乙恢庇X得并非如此?！?/br>
    “為什么？”

    “因為有你啊，你的存在，本身就是打破這永夜的一盞燈。只要有你們，永夜時代就永不降臨！”

    夙喬哈哈笑了起來：“那我這盞孱弱的燈火，也會繼續(xù)點亮下去，等待長夜初晗的那一刻?！?/br>
    一旁的賴炎朗聲道：“你放心，本將軍一定會讓那一天提前到來！”

    “好！他日王朝光復幽州，我必為馬前卒！”夙喬語罷，翻身上馬，他回望季沁一眼，一雙鳳眼依舊溫和依舊，站在白玉道上，整個人也如同一塊遺世的美玉，“謝謝你的饋贈，這比我想象的真的多了很多?！?/br>
    季沁攤手：“誰讓我是個敗家子呢?！?/br>
    夙喬拱手向她最后告別，而后縱馬離開。

    季沁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終究還是微微嘆息了一聲。

    本該吟風弄月的翩翩青衣學子，最終成了渾身沾滿鮮血，抱刀入眠的斬妖人。幽冥之中孤燈照亮寒夜，只是不會再有人記得，當年太學上舍第一位，少年白馬，那般風華正茂。

    第39章 養(yǎng)傷日常

    帝都，朝議。

    姬青桐端坐在玉座上，兩只rou爪握成拳頭，像是一對小包子一樣規(guī)規(guī)矩矩放在膝蓋上。累贅的玉簪和頭飾扯得她頭皮發(fā)疼，這讓她臉色不太好看，她似乎明白了母皇為什么常年總是一副郁郁的表情，一定是被頭頂這東西壓的。

    ……她會長不高的。

    姬青桐憂郁地想。

    玉階下，六官都不怎么發(fā)言，而冢宰更是沉默，其余人則在爭論政事，大多數(shù)情況都是政見不和的幾波人在彼此挑刺。

    “小冬官此言差矣，自先皇時候便實行休養(yǎng)生息政策，國庫本就空虛，消減冬官府預算也在情理之中。你以為國庫是季家的玉石庫房那般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怎么又扯上季家？”

    “說起季家，他們這次花費的玉石不計其數(shù)，粗略折合白銀不下千萬兩，還不包括姜家和趙家的支援，傾倒如此多的玉石在幽州，季家此舉糊涂！”

    “何出此言？人家也只是為了救人而已。”

    “區(qū)區(qū)二百條人命而已，但是那匹玉石若是運用得當，可殺數(shù)萬妖魔！而如今，只成了死物丟在那里，等著妖魔把它啃噬干凈而已?！?/br>
    “二百條人命就不是人命？若是這二百人里有您的妻兒子女，您還會這么說嗎？再說，季家主不是已經(jīng)把白玉道贈予陛下了嗎？”

    “若是沒有鋪成白玉道之前贈予陛下，那豈不是更好？”

    姬青桐豎起一只耳朵懶洋洋地聽著，不知道話題怎么又跳躍到這里。索性偷偷從袖子里掏出藏起來的點心。

    朝議剛到了一半，太師帶著一沓奏章從外邊走進來，打斷了眾人的爭論，太師稽首行了禮，道：“陛下，幽州界賴將軍的急奏。”

    “何事？”姬青桐問道。

    “賴將軍申請將幽州界邊防向北推進五十里。”太師回答道。

    姬青桐皺起眉頭。

    “理由？賴將軍此舉是否冒進？”冢宰問道。

    “賴閻王的事情還用說么？”連主戰(zhàn)派的天官長都不禁搖頭，“他以前在冀州做小將軍的時候，帶著十個人，敢繞道妖族古地去挑一群蠱雕的老巢，這次八成又是在逞強。”

    太師微微搖搖頭：“賴將軍卻說，此舉極為穩(wěn)妥?！?/br>
    “為什么？”姬青桐問道。

    “因為 ‘白玉道’。”

    “太師說詳細一些?！?/br>
    太師頓了一下，解釋道，“白玉道鋪成以后，賴將軍時常率領親衛(wèi)佩戴斬妖刀在這條路上巡邏，因路邊常有醉倒的妖魔，便順手將其斬殺?！?/br>
    有人噗地笑出了聲：“按賴閻王那摳門又霸道的勁頭，怕是看妖魔總吃他門口的玉石，惹他心疼吧?！?/br>
    “不管賴將軍出于何目的，但是效果卻非常顯著，白玉道本就是帝都王氣蘊養(yǎng)的玉石，一顆碎玉便能令一只成年蠱雕兩三天沒有反抗之力，對于智力低下的酸與，效果則更明顯，幾乎是聞見就醉了。士兵手持斬妖刀，更是殺醉妖如同宰雞。如今，據(jù)說那條道路兩側，泥土鮮紅得連雨水都無法沖刷干凈，全是妖魔鮮血浸入其中染成?！?/br>
    太師頓了頓：“昨日，幽州妖王饕餮下令，命令麾下所有妖魔不得靠近幽州城遺址和白玉道十里以內，違者重責。”

    朝議大殿陡然安靜下來，只能聽見大家的呼吸聲。

    太師接著說道：“賴將軍得到消息后，因此向陛下請求，既然妖魔退十里，我們便進五十里。希望能向北推進幽州界邊防?！?/br>
    姬青桐輕笑一聲：“孤長這么大，倒是第一次聽見妖魔主動退卻，眾卿呢？”

    “臣也是首次?！?/br>
    “妖魔居然主動退讓，真是不可思議……”

    “而且還是饕餮親自下令，幽州妖王居然怕了？！賴閻王這些日子是在白玉道邊宰了多少只妖魔?。俊?/br>
    太師也搖搖頭：“他剛得了斬妖刀，又有白玉道，還聯(lián)合了《幽州見聞錄》的作者夙喬，可以說是所向披靡。只聽說最近幽州界都彌漫著一股妖魔尸體腐爛的臭味，大家根本掩埋不及，正在發(fā)愁改怎么處理這些尸體?！?/br>
    姬青桐心情大好：“好，那就準了賴炎所奏，但是，他向北進一里，就得守住一里。”

    “陛下放心。”太師道，“賴將軍咬進嘴里的rou，無論如何都不會吐出來?！?/br>
    “還有一件事，若是防線向北推進五十里，那余下的白玉道，是否要拆掉返還季家？”太師又詢問。

    眾人也看向小女皇。

    姬青桐也不知道該怎么辦，扭頭看向一直默不作聲的姬珩，小聲問道：“舅舅？”

    姬珩直接道：“不必，交由賴炎處置?！?/br>
    “妗妗真的不打算要了？”

    “她已經(jīng)用這條白玉道換了幽州布告鏡碎裂的碎片。自然不會再提起此事?！?/br>
    “可是那碎片也沒多大用處。說是交換，不如說是白送我……”姬青桐年齡還小，心思不夠黑，還覺得有些愧疚不安。

    “白送陛下又如何？”姬珩冷淡道，“她不是還贈了別人一座白玉城嗎？”

    姬青桐嘴角一抽，立刻扭過頭，不敢再繼續(xù)這個話題。她只知道舅舅最近在跟妗妗生氣，但是卻不知道原因，這會兒立刻明白了。

    “那就交給賴炎處置吧?！奔嗤┑溃斑€有，以后關于白玉道到底值不值的問題，從今天打住，不必討論了。”

    冢宰臉色微黑，知道女皇這句話意有所指，應該是提醒他前些日子對于季沁的故意打壓太過分，冢宰想反駁，但是卻找不出任何理由，只能拱手應下，打落牙齒和血吞。

    “是，陛下。”其余百官也躬身領命。

    的確不必討論了，也再也沒有討論的意義。

    一開始，大家都以為白玉道不過是用來換回那二百多跳人命，因此有人的覺得值得，有的人覺得不值。但是如今再看，那二百條人命只不過是順帶救了而已，白玉道真正的用意，是一條楔進饕餮眼睛里的釘子，一個光明正大的殺妖陷阱，一條燎原的星火小路，一條光復幽州的絕佳跳板！

    這些原本是用多少錢都買不到的，偏偏季沁用錢做到了，而且拱手將它送給了女皇。

    此等魄力，再以小人之心度之，堪稱玷污！

    ·

    而此時，眾士大夫眼中高尚的君子正蹲在鳳岐書院的小廚房，催促弟弟給她做吃的。

    矮桌邊還有端著盤子眼巴巴等待的敖苞。

    “你不是還有幾天的假，怎么提前來了？”季二綁著寬大的衣袖在切菜，奇怪地回頭問她。

    “生氣。”季沁氣鼓鼓的。

    敖苞彎著眼睛，忍不住伸手戳了下她的臉：“像河豚?！?/br>
    季沁哀怨看她一眼。

    “那位殿下惹你了？”季二隨口問。季沁從幽州回來之后，就被李譚然安置在晉王府養(yǎng)傷，這會兒氣鼓鼓地跑回書院，肯定是兩人又鬧什么別扭了。

    “他只給我圓芋吃！”季沁委屈，“還說什么‘反正夙喬只喂你圓芋，你也沒挑食，想來是很喜歡，那就繼續(xù)吃’?！?/br>
    “你身上傷沒好透，本就不能吃油膩刺激，圓芋飽腹又清淡，他又沒做錯。”

    季二拌了兩個清爽的涼菜?？戳艘谎坼伬飷炛募t燒rou，鍋蓋一掀開，頓時香氣四溢，敖苞立刻又目不轉睛地盯著鍋子看。季二拿筷子戳了戳，覺得火候不對，蓋上鍋蓋繼續(xù)咕嘟。

    招呼童仆幫忙，按照他的指令拌了rou餡，包了兩籠小巧玲瓏的蒸餃，放在籠屜上蒸著。他又拿肥rou煉油，炸起麻花、甜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