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節(jié)
“喲呵,我還當(dāng)這是誰,原來是你這顆花心老蘿卜,怎么,家里姬妾還沒把你掏空,這會兒居然有力氣下床?”季柏立刻不甘示弱地嘲諷道。 眼見兩人說吵就吵了起來,季沁頓時更頭疼了。 恰逢此時,清脆的鐘磬聲傳來,嘈雜的學(xué)堂立刻安靜下來,偷吃的也聽了下來,打盹的也直起了身子,吵架的互瞪了一眼,各自坐下。 姬念夫人帶著眾位夫子,笑瞇瞇地走了進(jìn)來:“各位父母們,老婦代表鳳岐書院,歡迎大家遠(yuǎn)道而來,這次家長會,本來在年終考試結(jié)束之后就該召開,只是受到國士選的影響,不得不推遲時日,如今臨近年關(guān),各位還賞臉過來,老婦只覺甚幸。” “山長客氣了?!?/br> “那我們的家長會就正式開始,大家請起身,跟隨老婦過來。” 姬念夫人帶著眾位家長離開了學(xué)堂,而學(xué)子們不被允許跟過去,于是只好留在了學(xué)堂,大家湊在一起聊天,心情頗有些忐忑。 “你們說夫子他們會和我們爹娘說些什么?”姜瀛問。 “好擔(dān)心,我爹前幾天還埋怨我考得不如紅珠,讓他在同僚面前丟人?!?/br> “嗨,考不過紅珠有什么好丟人的,我雖然年終考試成績排名倒數(shù)第二,但我爹倒是高興極了,他以前最害怕我連字都不認(rèn)識,如今我都可以背論語了!他最近開心得每天都能多吃兩碗飯!”盧銘道。 兩個時辰后,跟隨姬念夫人而去的家長們返回了學(xué)堂,他們有的很高興,有的卻格外沉默。 山長剛帶他們看了這些孩子們?nèi)〉玫某煽儯嗽嚲砩媳涞呐琶?,有各種才華橫溢的文章、令人瞠目結(jié)舌的技術(shù),還有山下村莊們的半大孩子,提起他們孩子的名字,都要尊稱一聲“小夫子”,令身為父母的他們頗為感動。 秋官長看著坐在他旁邊的小兒子,心中又酸又疼。他知道自己總把心思放在長子身上,而忽視他太多,而現(xiàn)如今,這個被他忽視的小兒子,已經(jīng)長成了足夠令他驕傲的模樣。 孫寶兒察覺他視線,仰起頭,朝父親笑了笑。 秋官長平定下波瀾起伏的情緒,道:“好孩子,今天晚上讓你娘親自下廚,做些你愛吃的菜,我們父子二人大醉一場?!?/br> 孫寶兒一愣,連忙點頭。 秋官長朗聲笑了起來,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父子二人多年隔閡霎時煙消云散。 而另一邊,季柏正面向女兒,神色難得正經(jīng):“姬念夫人說你墨經(jīng)進(jìn)步最大,你是不是又瞞著爹爹跟別人私定終身?” 季沁瞪大眼睛:“風(fēng)馬牛不相及的事情,你是怎么得出這個結(jié)論的?” 季柏瞇著眼睛看了她一眼:“你跟我一樣,以前看見你娘的墨經(jīng)就打瞌睡,根本看不進(jìn)去半個字,這次居然進(jìn)步最大,我剛聽姜老兒說,你娘因此特地送了你一幅畫,你根本就看不懂你娘那些鬼畫符,肯定是送去討好別人,剩下的還用我多說?” 季沁終于理解了李朔那句“你爹是裝傻,你是真傻”的意思,跟她爹這顆老姜一比,她可不就是一只傻狍子嗎? “是又怎么樣?”季沁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表情。 “是誰?” 季沁不說話了。她記得他爹不喜歡姬珩,還不少在李譚然面前抹黑他,索性閉口不提。 然而季柏已經(jīng)多少猜測出來,他略微試探了兩句,季沁立刻漏了陷,季柏臉色頓時陰沉了下去:“糊涂!” “我娘同意了?!?/br> “你娘也糊涂,她腦殼看著聰明,其實人情世故都是一團(tuán)漿糊!” 季沁詫異地看著他,似乎沒想到他出一趟遠(yuǎn)門,膽子都變肥了,竟然敢這么明目張膽地說李譚然壞話,忍了告黑狀的心思,她無奈道:“老爹啊,你有話好好說,他到底哪里得罪你了,你這么不喜歡他?” 季柏沉默片刻,道,“長和八年的時候,你在俞州養(yǎng)了一個小姑娘,對不對?” “是啊?!?/br> “為了避免女戶而引起鄰里窺伺,官府盤查,徐幽水便讓那小姑娘平日里女扮男裝,甚至還在官府辦了戶籍,布置了障眼法,對不對?” “似乎有這件事?!毙煊乃乃技?xì)膩縝密,那些年季沁身邊的事情,都是她處置的。 季柏寬容大度道:“剩下的我便不說了,你現(xiàn)在去見他一面,問問他自己記不記得當(dāng)年在俞州發(fā)生過什么,記不記得他做過什么對不起你的事情,然后是掰了還是分手,都隨你?!?/br> 季沁:“……爹你走開。”隨她什么?反正都是要他們分開? · 姬珩剛從皇宮回來,神色略帶疲憊,眼睛下一片青黑,似乎是徹夜未眠,他展開手邊的一本奏章,管家突然來稟報:“殿下,季姑娘她回來了,正在外邊等您?!?/br> 姬珩那雙淺琥珀色的眸子綻開波紋,明顯很是歡喜:“帶她來?!?/br> “是?!?/br> 季沁很快出現(xiàn)在他面前,她形色匆匆,頭發(fā)被風(fēng)吹得散亂,唇色也微微發(fā)白,抱著暖爐暖了一會兒,臉色才重新紅潤。 姬珩握著她冰涼的手指,皺起眉頭:“你騎飛馬過來的?” “嗯?!?/br> “天冷,回去我送你?!?/br> “我爹回來了?!奔厩咄蝗坏?。 姬珩神色沒有變化,應(yīng)該是提前已經(jīng)得到了消息,只是握著她的手越發(fā)得緊了。 “你還沒有問我,杏林一趟有沒有治好我的失憶病?!?/br> “沒有?!奔х裰苯亓水?dāng)?shù)鼗卮稹?/br> 季沁挑了挑眉。 “你若已經(jīng)知道,定然會生我的氣?!?/br> “那心肝,你要不要先告訴我,你究竟做了什么,讓我爹氣得一定要有你沒他,有他沒你,口不擇言地說什么‘只要他活一天,你就別想做他女婿’?” 姬珩垂著眼睛,沉默許久,才緩慢開口道:“他讓你來問我?” “是?!奔厩叩?,“他說你是個有自尊的人,不會在這件事上欺騙我?!?/br> “那他知不知道,我為了你,什么自尊都寧愿不要?!奔х窨粗难劬Γ裆珴u漸變得冷凝寡淡,如若冰封。他道,“你若是想起來,我無可奈何,你若是想不起來,我也不會告訴你?!?/br> 季沁皺起眉頭。 姬珩微微昂起下巴,緘默不言。 · 長和八年的中秋,姬珩其實是去過俞州的。 他也不想再過那種躲躲閃閃的日子,打算趁著見她父母的機會,向她坦白一切,順便向她求親。他為此早已準(zhǔn)備好了一切,也已經(jīng)向皇姐稟報過,從來懦弱的皇姐這次全力支持他,承諾只要他喜歡,剩下的事情全部由她處理,絕對不會讓官員們對他的婚事有任何置喙。 他提前到達(dá)了俞州城,來接他的季沁還沒到,他牽著馬,隨意在繁華的街市上閑逛,踏足在她長大的街道和城市,想象著這里空氣里都有她的痕跡,不覺眉眼間就盈滿醉人的暖意。 然而就當(dāng)這時候,他看見了那一幕場景。 綠衣姑娘正一手牽著馬,一手扶著一個瘦弱的美貌少年,那少年將渾身重量倚在綠衣姑娘身上,偶爾會側(cè)頭對她笑一笑,姑娘也順勢揉了揉少年的頭發(fā)。 好一幕恬淡唯美的場景,然而看在他眼里,卻如同往他眼睛里邊捅刀子。 因為那姑娘,正是季沁! ——背叛。 這兩個字橫沖直撞地在他腦子里亂竄,令他腦仁一陣陣地劇痛,而他竟然也能忍耐著幾乎要拔劍殺人的沖動,眼睜睜地看著季沁將那少年送到州城的一處院子里,還親吻了下少年的額頭,向他告別。 姬珩待她走遠(yuǎn),依舊渾渾噩噩,不知道過了多久,他勉強平靜下來,被放逐以來,他第一次調(diào)動了屬于晉王珩的力量,安排暗衛(wèi)調(diào)查那少年的來歷。 然而這畢竟是徐幽水親手安置的事情,她在王朝為官多年,通曉官府和暗衛(wèi)明里暗里的行事的準(zhǔn)則,早已將所有事情辦得滴水不漏,無跡可尋。暗衛(wèi)除了她提前安排好的戶籍和身世外,根本沒有找到任何疏漏。 如今再冷靜一想,只覺徐幽水其心可誅! 幾天后,暗衛(wèi)的回稟放在了他的案頭,和季沁的書信放在一處,原本收到季沁的信是他每天最開心的事情,如今卻只覺得諷刺。 諷刺她嘴上說著最喜歡他,卻依舊偷偷背叛了他,諷刺她的感情竟然那么容易變質(zhì),然而更諷刺的,卻是他自己,明明所有的事實都擺在了自己眼前,依舊拒絕相信,也不肯放手。 第65章 情孽 姬珩長于皇家,所受皇室教育甚為嚴(yán)厲,在季沁之前,他從來沒有過任何心上人,也鮮少有經(jīng)驗可以參照。如今他對兩人間的感情產(chǎn)生了懷疑,心中有事,面上雖竭力壓制,但是行為舉止還是有點滴的痕跡顯露出來。 季沁返回晉州后不久,便覺察到他不對勁。 比如她出門一趟,他便會百般追問,比如偶爾他撞見生意伙伴送她回家,就眉頭緊蹙,恨不得將人家查個底朝天,即便季沁告訴他那人早已有家室,他尤不放心。 季沁一開始把這當(dāng)做甜蜜的負(fù)擔(dān),但是慢慢地,便只覺得負(fù)擔(dān),她想和他好好談?wù)劊魏渭х駶M腔心思無法說出口,只能不了了之。 終于在他開始限制季沁返回俞州的時候,季沁惱怒之下,提出分開冷靜一下。很快,她喬裝打扮,避開跟隨著她的暗衛(wèi),連夜逃離晉州,遠(yuǎn)離了他的勢力范圍,自此對他避而不見。 那段時間是他痛苦的日子。 即便是被皇姐放棄,被孤身放逐,被王朝百姓怒罵廢物,他也從未如此難以忍耐,他也終于明白,最苦楚的事情并非永遠(yuǎn)生活在黑暗中,而是那個曾經(jīng)給你光明的人照亮你,溫暖你,卻又要將一切收回。 而后,當(dāng)他得知季沁返回俞州后的這幾個月,頻繁出入那美貌少年的住處,心里頓時有一只猛獸出閘,再也無法限制。 “季姑娘倒是從未在那里過夜?!被胤A的暗衛(wèi)小心翼翼地回答,“那小園中有犬妖私兵,屬下無法進(jìn)入其中,但是季姑娘每到快天黑便準(zhǔn)時離開,那病弱少年偶爾在相送時候挽留,但是都被季姑娘婉拒?!?/br> 姬珩閉了閉眼睛。 “殿下……” “姬十六在哪里?” “您當(dāng)年離開后,首領(lǐng)他被陛下派往了幽州界?!?/br> “召他回來?!奔х竦?。 暗衛(wèi)心中了然,低頭告退。一般平常的暗衛(wèi)職責(zé),他們這些都能完美履行,但是若召回他們的首領(lǐng)姬十六,那就是要見血。 姬珩低垂著眉眼,桌上一盞燈花照亮他的側(cè)臉,而另一側(cè)則隱入暗夜之中,時間漸漸流逝,燈花轉(zhuǎn)暗,他臉頰的輪廓漸漸地被夜色吞噬。然而他依舊坐在那里,姿勢一動不動。 守夜婢子想進(jìn)來點燈,卻被他冷聲斥離。 “心肝啊,天晚啦,不要再看書了,陪我說話吧,說什么?就說一說你為什么不喜歡我?!?/br> “你沒有不喜歡我?那就是喜歡我咯?!?/br> 姬珩恍惚地回過頭去,身側(cè)只有黑暗,透過窗子雕花縫隙的月光照亮他身側(cè)方寸之地,那里早就沒有那人。 他握緊拳頭,指關(guān)節(jié)繃起點點蒼白痕跡。 季沁年紀(jì)太小,她只是一時被迷惑。 她性子純善,怕是被人花言巧語騙了。 那人必須死! · 當(dāng)年,姬十六接到的是姬珩的死命令,無論如何,必須除掉俞州城季沁養(yǎng)著的那個少年,前來送信的小暗衛(wèi)看他一臉懵的表情,同情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首領(lǐng)節(jié)哀?!?/br> 身為皇室暗衛(wèi),他并沒有太多的同情心,他只是一柄利劍,主人要他殺誰便殺誰,沒有道理可言。但是他聽了聽愛八卦的小暗衛(wèi)說起事情的來龍去脈,他開始有一絲猶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