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jié)
“我的胳膊!” 慘叫聲先后響起,衙役們慘兮兮地抱著胳膊,退后了好幾步,看端靜的目光如遇鬼魅。 端靜說:“我還可以變得更美。” “不,不要過來!”衙役們抱成一團(tuán),瑟瑟發(fā)抖。 宣凝慢吞吞地走到端靜身邊,低頭看她的手,面露不悅。 端靜不知怎的,福至心靈,小聲說:“沒碰到?!?/br> 宣凝這才放松了表情,對衙役說:“知道我們?yōu)槭裁床涣鞣诺綆X西嗎?” “因為你們大逆不道!” “你們造反!” “是皇上下的令。” 宣凝淡然地說:“是我們大逆不道造了反之后,皇上依舊不敢下令殺我們。” 衙役們捧著斷手,邊哭邊走。 宛氏、柳氏等女眷們笑瞇瞇地坐在馬車?yán)铮c車的宣家男人們暢談人生理想。 端靜和宣凝走在最后。 端靜低聲問:“皇上真的不敢殺你們?” “明面上不敢?!?/br> 所以才用見不得人的手段。 宣凝想起金光逍遙君那群人,臉色微冷。 ☆、路上不太平(九) 越走越凄涼。 這地方,真正狗不拉屎,鳥不生蛋,想見活人,照鏡子看。 回想廖輝臨走前描述的前景——溫暖宜人,民風(fēng)淳樸,仔細(xì)經(jīng)營,未嘗不能開辟出世外桃源……宣府眾人都覺得貨不對版。 宣統(tǒng)問衙役去哪兒。 衙役扶著胳膊,顫巍巍地說:“南蘭縣?!?/br> 宣統(tǒng)眉毛一揚:“不是永壽縣嗎?” 衙役們仿佛聽到自己的手臂連續(xù)不斷地發(fā)出“咔嚓咔嚓咔嚓”聲,面色悲苦地說:“這是官老爺定的,哪由得小人做主?”為了取信于他,還特意將公文拿了出來。 宣統(tǒng)接過來看了看,不再言語。 衙役們松了口氣,忍痛加快趕路的速度。 馬車位置有限,端靜和宣凝一起,靠兩條腿跑。 沿路風(fēng)景不好,她只好沖著宣凝看。 宣凝一開始還能裝作不在意,可是久了,宣沖都擠眉弄眼地暗示自己,再不能裝作沒看到。他扭過頭去,佯作生氣地問:“你不能看別的嗎?” 端靜說:“不能。別的沒你好看?!逼鋵?,這是兩句話,兩個意思。不能是指宣凈,別的是指宣凈以外的人與物。 宣凝心花怒放,嚴(yán)肅繃緊的雙頰都壓抑不住奔放抽搐的嘴角。 端靜再看他,他就偷偷回望端靜。 她看他,他看她,她看他,他看她……然后,南蘭縣就到了。 南蘭縣的木牌坊飽經(jīng)風(fēng)雨,早已腐朽不堪,“蘭”還有些模樣,“南”卻僅剩頭上的小“十”,下半身不翼而飛。 幾個衙役見他們駐步不走,心里打鼓,扶著夾木板的胳膊,畢恭畢敬地過來:“此處就是南蘭縣。遠(yuǎn)近馳名,遠(yuǎn)近馳名?!?/br> 是窮得“遠(yuǎn)近馳名”吧。 宛氏下車,如水的目光在木牌坊上輕輕一轉(zhuǎn),就落回了宣統(tǒng)的臉上。 對方正看著他,眼中隱含歉疚。千嬌百媚、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大小姐,轉(zhuǎn)眼淪為農(nóng)婦,她縱不怪,他心難安。 宣凝倒是豁達(dá)得多,或許是端靜表現(xiàn)出的生命力太過頑強,讓他完全想不出這世上有什么地方是她活不下去、活不好的。 果然,端靜掃了眼牌坊,記住了縣名,就一馬當(dāng)先地往里進(jìn)。 原以為來路荒涼,誰知道更荒涼的在盡頭。 街道空無一人,兩邊的屋舍忽出忽進(jìn),忽大忽小,忽正忽斜,排列得漫不經(jīng)心,好似誰打亂過卻沒有整好。行了數(shù)丈,仍不見人,偶聞幾聲犬吠,不及辯明方向,便隱沒在這些如鬼屋般幽靜的舊屋后。 宣凈沉不住氣:“這是鬼村嗎?” 衙役們嚇了一跳:“當(dāng)然不是,千萬不能這么說!萬一開罪了他們……” 宣凈問:“開罪了誰?” 衙役們不約而同地閉了嘴。 宣凈扯著嗓子喊:“嫂子!” 端靜瞬間出現(xiàn)在他們中間。 衙役們:“……” 南蘭縣原本是南蘭村,村人擅長編織柳條,在嶺西一帶小有名氣。后來,嶺西與滄瀾在邊境產(chǎn)生摩擦,滄瀾悍然出兵,拿下了嶺西邊陲三城,使邊境退至南蘭村。 為了防范滄瀾,南蘭由村升縣,修筑城墻。然而,不等城墻完工,滄瀾便派人偷襲。一夜之間,村民被屠殺殆盡。 為免嶺西再遭劫難,嶺西總督向皇帝陳情,放棄已丟失的三城,與滄瀾和談。滄瀾應(yīng)允。 考慮到南蘭縣四面空曠,易攻難守,總督干脆將城防回縮。自此,南蘭縣就成了爹不疼、娘不愛、丟了不心疼、撿來還礙眼的存在。 聽完衙役的解釋,宣府眾人臉色奇差無比。 宣沖吃驚地問宣統(tǒng):“真的假的?滄瀾小國竟然吞了我們?nèi)浅???/br> 宣統(tǒng)嘆氣:“平福、原州、歸蘇三城,一向是各族混居之地,不受朝廷轄制。三城丟失,皇上雖然憤怒,卻不心疼。彼時,國庫空虛,朝中大臣不想破財,都暗暗支持嶺西總督的提議。只是,屠縣之事卻是頭一回聽說。” 宣沖說:“怪不得縣里一點人氣都沒有?!?/br> 衙役說:“據(jù)說南蘭縣被屠之后,那些冤魂就一直在縣內(nèi)徘徊,不肯下地府??偠胶椭堖^好幾批和尚道士來這里念經(jīng)超度,都是無功而返?!?/br> 端靜聽得津津有味:“什么叫無功而返?難道這里還鬧鬼?” 與她說話,衙役有些發(fā)憷,立刻放低了姿態(tài):“誰說不是呢。選定城防之前,總督也考慮過南蘭縣,還派了一支軍隊來此駐扎,誰知沒多久,這支軍隊就失蹤了。總督不信邪,又派了幾支,全都不翼而飛。這才有了南蘭縣鬧鬼的傳聞。為了超度冤魂,總督將衡山、泰山、華山、普陀山、五臺山有名氣的出家人都請了個遍,可最后,到這里的人還是不斷地失蹤?!?/br> 端靜說:“所以,我們很快也會失蹤咯?” 不管內(nèi)心多么期盼,衙役們都不會傻得說出來。 他們統(tǒng)統(tǒng)表示宣家吉人自有天相,一定會逢兇化吉。 事到如今,也沒有其他的路可走。被流放的人,非赦不能離開。從今往后,宣府世世代代都要在這片土地上繁衍生息。 宣府幾個大老爺們還在糾結(jié),女眷們已經(jīng)開始關(guān)心起民生大事。 “我們在哪里落腳?” “附近可有市集?” “縣衙在何處?” “……” 七嘴八舌的,問得衙役暈頭轉(zhuǎn)向。好不容易才說清楚。 南蘭名為縣,實為村。因而沒有縣長,只有保正,且手下人數(shù)稀缺,只有七十來戶,正經(jīng)說起來,也就是個大保長。 這七十來戶有的是當(dāng)?shù)貝汗鳎凰偷竭@里改造,有的是當(dāng)年屠殺中逃過一劫的本地人,不忍離鄉(xiāng),還有的和宣府一樣,是被流放的。他們都住在新街,離此不遠(yuǎn)。 流放到此的人都可以從保正那里領(lǐng)差事。 種地、建屋、打鐵、經(jīng)商都可。本金可以預(yù)支,等有了收入再還上。 聽衙役一番解說,宛氏等人都放下心來。 麻雀雖小,五臟俱全,以后的日子也許艱苦,卻不是過不下去。 衙役將他們送到新街,介紹給了保正。 保正是當(dāng)?shù)厝?,年過花甲,依舊精神矍鑠,看人時,雙目炯炯有神,精光外露。不過,他對宣府眾人十分客氣,登記完畢后,立刻安排住所。 他說:“這里的新屋都是幾個工匠建好了準(zhǔn)備賣的,我也不好擅自分配。倒有幾間舊屋,已是無主之物,你們?nèi)舨幌訔?,暫且住下,等以后建了新房再換?!绷鞣诺娜耍嗍浅思业?,自然不能指望身上還有財物。因此他說得很委婉。 宛氏手里捏著廖輝臨走前給宣統(tǒng)的銀票,心里倒有幾分底氣:“那就有勞你帶我們瞧一瞧?!?/br> 衙役見保正與他們接上了頭,紛紛表示要回去復(fù)命。 保正看天色將晚,苦勸他們留下來歇息一晚,都被無情地拒絕了??粗麄兇掖译x去對的腳步,保正感動地說:“多么盡忠職守啊?!?/br> 宣府眾人:“……”知道真相的我們,大牙都快笑得掉下來。 ☆、路上不太平(十) 保正先領(lǐng)著他們看舊屋。 端靜一聽“房”啊“屋”的就激動,腳步不自覺地輕盈起來,幾個跨步,就從最后跑到最前,連保正都越過去。 保正原本怕她走錯路,誰知每次轉(zhuǎn)彎的時候,她好似背后長了眼睛,不等保正出口提醒,就自發(fā)地轉(zhuǎn)了回來。 鋪著稀疏碎石的泥土路一路延伸到一座外墻斑駁的四合院門口。 保正正要掏鑰匙,就見端靜拽了下鎖,鎖掉了。 …… 端靜手里抓著罪證,笑容尷尬:“我,我只是拉一拉?!?/br> 保正倒是好脾氣,默默地收起了懷里的鑰匙:“不打緊,本就是壞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