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節(jié)
“小葉在你jiejie房間里呢?!鞭棺诱f。 生人又“嗯”了一聲,但表情一下子陰沉了下來,完全沒有馬上過去的意思。 “怎么?你不想見小葉嗎?” 生人搖搖頭?!安皇堑??!?/br> “那怎么不去呢?” 快滿七歲的兒子猶豫了一會兒,看看薰子,又看看美晴,說:“那我去了?!北汶x開了房間。 “哪有什么叛逆期啊?”美晴小聲說,“不還是很可愛嗎?回答問題也很清晰啊?!?/br> “大概是今天心情好吧。要么就是只在外人面前表現(xiàn)好。在開學(xué)典禮上還在很多人面前致辭呢,都是些陌生人?!?/br> “誒,這么厲害呀,怎么說的?” “先是自我介紹,說大家好,初次見面,我是一年級三班的播磨生人,請多關(guān)照,然后深深鞠上一躬?!?/br> “好棒!這樣就會馬上被大家記住啦?!?/br> “對吧?然后他又介紹說,這是我jiejie瑞穗?!?/br> “誒?”美晴意外地睜大了眼睛,“這是我jiejie……你把小穗帶到生生的開學(xué)典禮上去啦?” “是啊,那當(dāng)然。這可是弟弟的大日子,怎么能不帶她去呢?為這個,我還給瑞穗新做了一套衣服呢。生人也說希望jiejie去。” 美晴沉吟著,有些出神。 “怎么了?有什么不妥嗎?” “那倒不是。”美晴急忙搖頭,“我只是覺得,聽完介紹,大家會覺得很吃驚吧。他們有沒有說什么?” “說了呀,都說‘真了不得’。不過,大家都很佩服,說‘完全看不出有障礙嘛’,‘就像隨時會睜開眼睛打招呼似的’。所以呀,我就說啦,‘這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不管是多么頑皮的孩子,在他睡覺的時候,父母照看他都是滿心歡喜的,我們只不過是把這種照看一直持續(xù)下去罷了’。我說得可痛快了?!?/br> 美晴只“誒”了一聲,沒有再問開學(xué)典禮的事。 姐妹倆好久不見,有許多話要說。美晴開始抱怨自己的丈夫。她丈夫在商社工作,是個典型的合理主義者,會對妻子的言行逐條提出異議,說得又都很有道理,讓人無從反駁。 “對這種人啊,就該適當(dāng)?shù)厝鋈鲋e。要是萬事都老老實實跟他匯報,就會被他橫挑鼻子豎挑眼的。就要適度地模糊化,某些細節(jié)嘛,該忘就忘?!?/br> “有道理。” “就是呀。要是對合理主義者什么話都說,絕對會被他否定到骨子里去的?!?/br> 兩人正說著話,聽見走廊里一陣吵嚷。接著門開了,生人和若葉走了進來。 “怎么啦?”薰子問。 兩人都沒回答。若葉看上去很不高興。 生人把最近愛玩的拼圖從某個角落拉了出來,似乎想拉若葉一起玩。 薰子一邊留意著兩人,一邊繼續(xù)和美晴聊天,最后她終于忍不住了,問道: “哎,你們?yōu)槭裁吹竭@兒來了?平常不都是在jiejie房間玩的嗎?今天也這樣不好嗎?” 兩人還是不說話。不過若葉明顯想說些什么。于是薰子對她說: “小葉既然是來見瑞穗的,去那個房間玩不是很好嗎?” 這話一出,若葉果然有了動作。她坐直身子,對生人使了個眼色,意思是到那邊去。可生人卻沒有預(yù)期中的反應(yīng)。 “騙人?!鄙苏f。說這句話的時候,他沒有看薰子。 “什么?”薰子問,“什么騙人?” 生人不答,默默地玩著拼圖。 “生人,”薰子叫道,“你說清楚,什么騙人?” 剛上小學(xué)一年級的孩子渾身顫抖著,似乎在努力忍耐著什么,他朝薰子轉(zhuǎn)過臉來。他的表情是薰子從未見過的,滿是敵意和悲傷。 “你說jiejie還活著,是騙人的,對不對?” “誒……” “其實她早就死了,只有mama說她還活著,對不對?”生人似乎在絕望的深淵里呻吟。 薰子腦海中瞬間一片空白,不知道兒子說了些什么。每個詞她都懂得,連在一起卻辨不分明了,似乎是出于本能地在抵抗著,不想承認兒子說出的話。 這段空白期并沒有持續(xù)太久。她明白,所有這些她不想聽到的話,并不是幻聽。 巨大的沖擊讓薰子頭暈?zāi)垦#U些失去知覺。她想斥責(zé)兒子,讓他別說傻話,或許為了教育,還應(yīng)該讓他伸出手來,打上幾板子??伤霾坏剑挥X渾身發(fā)軟,站都站不起來。 若葉開了口:“生生,不能說出來?!?/br> “若葉!”美晴叱了一聲。薰子不知道m(xù)eimei為什么要發(fā)火。生人的話還在她腦子里轟轟地想著,她沒心思去細品別人的臺詞。 “你說什么?”薰子看著臉色蒼白的兒子,“什么騙人?你瑞穗jiejie不是還活著嗎?她只是在睡覺,還能正常吃飯,正常排便,正常長大的啊。” 可是兒子喊了起來。 “他們說那不是活著。他們說那只是利用儀器讓她看起來像活著似的,其實她早就死了。死了還帶去參加開學(xué)典禮,好惡心,大家都這么說,說心里頭毛毛的。” “誰說的?” “所有人。所有知道jiejie的事情的人。我說不是這樣的,jiejie只是在睡覺,他們就問我,那她什么時候起床?既然一直不會醒,和死了有什么兩樣?” 薰子看見孩子雙眼通紅,反抗似地看著自己,才明白了事情原委,心如刀絞。 生人絕對沒有想過母親會欺騙自己??粗了膉iejie,在祈禱她康復(fù)的同時,心里應(yīng)該也已經(jīng)做好了思想準備,知道她或許會一直這樣下去。但這件事被毫無關(guān)系的第三者指指點點,讓生人受到了極大的傷害。 想到最近生人的表現(xiàn),薰子終于明白了。之前他還整天泡在瑞穗的房間里,最近卻不怎么愿意靠近了。就算薰子催他去,他也不會積極搭話,通常很快就又跑了出去。 強烈的沖擊讓薰子一時喪失了說話的能力。她知道自己不能沉默,必須說點什么,但越是焦急,越是想不出話來。 不知生人是怎么理解母親的態(tài)度的,他丟下拼圖,站起來,沖了出去。薰子聽見了他跑上樓梯的腳步聲。 薰子就像被凍住了似的,動彈不得。兒子的話一直在腦子里回響。 “姐?”美晴擔(dān)心地喚她。她聽見了,卻無法回答。美晴又扳著她的肩膀,用力搖晃。“姐!” 身體終于有了反應(yīng)。她看見了不安的meimei。深深呼出一口氣之后,薰子用手撫著額頭?!皩Σ黄稹?/br> “你沒事吧?臉色好蒼白。” “嗯,沒事,就是有點震驚到了。” “你別罵生生啊,他也很難受的?!?/br> “我知道,所以才震驚啊。沒想到學(xué)校里的人對他這么說?!?/br> “沒辦法。孩子是很殘酷的。不過,我覺得不是每個人都這么說。其中肯定有同情生生的人?!?/br> 薰子很感激meimei的安慰,但最后一句話讓她皺起了眉頭:“同情?” meimei馬上注意到自己失言了,輕輕擺手。 “啊,說同情有點奇怪,總之,一定有孩子能理解生生的心情?!?/br> 薰子看著美晴掩飾似的表情,慢慢地冷靜了下來。她重新咀嚼著生人的話,忽然注意到了一點。她向若葉看去。外甥女正默默地擺弄著生人丟下的拼圖。 “小葉,”薰子叫道,“剛才你對生人說,‘不能說出來’。那是什么意思呀?” 若葉睜大了眼睛,似乎不明白薰子的意思。 “你為什么不說‘不是那樣的’,‘不能那么說’,而是說‘不能說出來’?不能說出什么來?不能說出瑞穗已經(jīng)死了?小葉心里其實也是這么想的嗎?明明這么想,在這個家里卻不能說出來?” 連珠炮似的提問讓若葉張口結(jié)舌,她帶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看著美晴。 “姐,怎么了?” 薰子瞪著迷惑的美晴。 “你也很奇怪。當(dāng)小葉說‘不能說出來’的時候,你罵了她一句。為什么?” “沒什么……” 看著語塞的meimei,薰子的疑惑越發(fā)強烈。 “難道你們平時都是這么說的?‘雖然小穗已經(jīng)死了,但到播磨家去的時候,要記得說她還活著哦?!?/br> 美晴為難地垂下眼皮,低聲道:“不是的啦?!?/br> “那小葉為什么那么說?你為什么要責(zé)備小葉?不是很奇怪嗎?” “這……其實并沒有什么特殊的意思……若葉只是想提醒一下生生罷了,對不對?”美晴問女兒。若葉默默地點了點頭。 薰子搖頭?!皦蛄耍颐靼琢?。” “姐……”美晴一籌莫展。 這時,傳來了大門打開的聲音。走廊上響起腳步聲,終于,拎著紙袋和塑料袋的千鶴子走了進來。 “不好意思,家里好久沒有大掃除了,結(jié)果就回來晚了。你爸爸啊,連浴缸都弄不干凈——”說到這兒,千鶴子似乎也注意到了氣氛的異常,停下來看了看姐妹倆和外孫女,才又開口問道,“怎么了?” “沒什么。”薰子撐著下巴,說。 美晴下定決心似的站起身:“若葉,回家了?!?/br> 若葉彈了起來,走到母親身邊。 “怎么?這就要回去了?電話里不是說要玩一陣子的嘛?!鼻Q子疑惑地問。 “對不起,突然有急事,下次吧——好了,若葉,去跟小穗打個招呼就走吧。” 若葉點點頭,薰子卻對兩人說:“不去也罷。不,還是別去了。別進那個屋了?!?/br> 但美晴沒有回答,徑直走出了房間。薰子望著她匆匆走過走廊,走進瑞穗的房間。若葉也猶豫著跟在后面。 千鶴子驚訝地回頭看著薰子:“怎么回事呀?” 薰子沒說話,凝視著走廊。 母女倆終于走出了瑞穗的房間。千鶴子小跑著追了上去。薰子移開了目光。 “再見,媽?!彼犚娒狼缬蒙驳恼Z氣說著。若葉也說了句什么。千鶴子應(yīng)著:“再來啊?!?/br> 大門關(guān)上了,沒多久,千鶴子返了回來。 “這究竟是怎么了?” “沒事。”薰子說著,站了起來,“得給瑞穗喂飯了?!?/br> “啊,對哦,已經(jīng)這么晚了,得趕緊準備。”千鶴子看看墻上的鐘,向廚房趕去。薰子對她的背影喊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