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jié)
生人苦著臉搖頭。“不會來了,誰都不會來了?!?/br> “所以問你為什么???” “因為……我沒有請他們。生日會什么的,我沒有對任何人講?!睖I水從生人的眼眶里滾滾而下。 薰子彎下腰,雙手粗暴地攥著生人的肩膀?!斑@是怎么回事?” “薰子,”和昌說,“冷靜——” “你閉嘴!”薰子仍然盯著兒子,“回答我!怎么回事?mama不是說了嗎,要辦生日會,讓你把同學(xué)請過來?你為什么不和別人說,為什么?” 生人不敢迎上mama的目光。他拱起肩膀,想要往下縮。薰子抬起他的下巴。 “那,你說有六個朋友要來,又是什么?是說謊嗎?” 生人沒有回答。薰子前后劇烈搖晃著兒子。 “你好好回答我!是說謊嗎?沒有朋友會來嗎?” 生人的腦袋無力地晃動著,聲音微弱地說:“不會來了?!?/br> “為什么?為什么說謊?為什么不請他們?”薰子追問。 “因為,因為……”生人帶著哭腔,“因為jiejie在啊。mama說要讓大家都見見jiejie?!?/br> “那又怎么了?有什么不行的?” “因為……我說不在了?!?/br> “不在了?什么意思?” “我對朋友們說,jiejie已經(jīng)不在家里了??梢撬麄儊砹?,就會發(fā)現(xiàn)我在說假話?!?/br> “為什么不在了?這不是在嗎?你為什么要說謊?” “要是不這么說,我就會被欺負(fù)啊??扇绻艺fjiejie已經(jīng)不在了,大家就不會說我什么了?!?/br> 美晴在和昌身邊用手掩著嘴,“啊”了一聲,似乎想起了什么。和昌小聲問她:“怎么回事?” “jiejie把小穗帶到生生的開學(xué)典禮上去了。為這事,班上的同學(xué)們沒少說他……”美晴低聲回答。 是這樣啊,和昌明白了。因為瑞穗,生人在學(xué)校里被欺負(fù)了。孩子的世界不在乎表面文章,的確會發(fā)生這種事情。 “你說jiejie不在了,那她去哪兒了?”薰子問。 生人沒有回答,頭深深地垂著。做mama的又焦躁地吼了一聲:“回答我!” 生人咕噥了一句什么。 “什么?聽不見。你給我大聲一點!” 生人嚇得抖了一下,索性破罐子破摔似地說:“我說她死了,已經(jīng)死了!” 血色瞬間從薰子臉上褪去。“你說什么……” “不對嗎?她看上去就是已經(jīng)死了啊——” “啪”的一聲,薰子扇了生人一個耳光。 生人大哭起來,可薰子仍然攥著他的胳膊。 “快道歉!向jiejie道歉!這種話,虧你說得出來!”她瞪著通紅的眼睛,不等生人站起來,就開始把他朝輪椅那邊拖。 “等等,薰子,你太激動了!”和昌把她的手從生人胳膊上拽開。 “你別插嘴!” “哪有這種道理?我是他爸爸??!” “什么爸爸?你什么都沒有做過!” “我的確沒做什么,可我一直在為孩子考慮,為了孩子,該怎么做才是最好,我一直是這么考慮的。” “我也是啊,所以才辦了這次生日會。我覺得,只要把生人的朋友叫來,讓他們見一見瑞穗,就一定不會再有人對生人說什么了?!?/br> 和昌搖搖頭。 “有這么簡單嗎?她只是閉著眼睛坐在那里罷了。孩子是殘忍的,他們只會覺得她真的是死了。” 薰子瞇著眼睛,彎起了嘴角,在這種時候,她居然露出了微笑。 “但要是她動了呢?” “什么?” “如果每次向瑞穗打招呼的時候,她都會抬手回應(yīng)呢?或者,當(dāng)生人吹熄生日蠟燭的時候,她雙手鼓掌呢?你還會覺得她死了嗎?” 聽了妻子的話,和昌驚訝地看著星野。就是因為這個,才把他叫來的嗎? 星野尷尬地低下了頭。 “我說,老公,你還記得那天的事嗎?我們決定同意捐獻(xiàn)器官,到醫(yī)院去的那天。我們倆握著瑞穗的手,以為那是永別,可她的手卻動了。你沒忘吧?所以,我們才確信瑞穗還活著。” “我當(dāng)然沒忘,可這兩件事是不一樣的。用機(jī)器讓她動,是毫無意義的。” “機(jī)器什么的,你不說,有誰知道?” “那是隱瞞,是欺騙。” “那不是欺騙,我會讓你知道的。我不會讓任何人說瑞穗已經(jīng)死了?!?,現(xiàn)在就去給朋友打電話,說你要辦生日會,讓他們都來。說已經(jīng)準(zhǔn)備好請他們吃大餐了,好了,快去!”薰子的聲音里又帶上了怒氣,推了兒子一把。 下一個瞬間,和昌的手動了。這次是他打了薰子一個耳光。她捂著臉,用驚異而憎惡的目光看著和昌。 “你夠了!”和昌怒吼,“你明不明白自己在做些什么?不要把自己的價值觀強(qiáng)加給別人!” “我什么時候強(qiáng)加給別人了?” “這不就是強(qiáng)加于人嗎?這不就是硬要別人接受嗎?聽好了,每個人有每個人的思考方式,我知道你不接受瑞穗的死,我也非常理解,但世上也有處在相同狀況之下,卻完全接受了這個事實的人。” 薰子劇烈喘息著,雙目圓睜。 “你……已經(jīng)接受了瑞穗的死嗎?” 和昌一臉苦澀,搖搖頭。 “說實在的,連我自己都不知道?!彼穆曇敉鹑缟胍?,“但我打算去理解這一切?!?/br> “怎么理解?” “兩個月前,我和近藤醫(yī)生見過面,和他聊了聊。他仍然認(rèn)為瑞穗腦死亡的狀態(tài)沒有改變。他說,瑞穗完全沒有恢復(fù)的跡象,如果做測試的話,應(yīng)該會被判定為腦死亡。這和長高之類的事情沒有任何關(guān)系。也就是說,薰子,你堅持瑞穗還活著,只是不想去做測試罷了。你不能否認(rèn)這一點?!?/br> 薰子臉上的紅潮漸漸退去,又變得蒼白如紙。“其實瑞穗已經(jīng)死了……你讓我接受這個?” “我不是讓你去接受這個。你怎么想是你的自由。但是,有人的確是這么想的。你不能責(zé)備他們?!?/br> “死了……” 薰子虛脫地癱坐在地,脖頸低垂,流露出深深的失望。 看來她是大受打擊,可也沒辦法,和昌想。這些話總有一天是要說出來的。自從與近藤會面以來,他就一直在思考。只是怎么都說不出口,才拖延到了今天。 “薰子?!彼崧晢镜?。薰子忽然抬起頭,她的眼神讓和昌嚇了一跳,目光游移,沒有焦點,充滿了異樣的瘋狂。 “你怎么了?”他問,薰子卻不回答。她飛快地站起來,默不作聲地大步走進(jìn)廚房。和昌正想跟過去,她已經(jīng)走了出來??匆娝掷镂罩臇|西,和昌大吃一驚,那是一把厚刃尖菜刀。 “你要干什么?”和昌一邊后退一邊問。 薰子不說話,用沒拿刀的右手抓起桌上的手機(jī),面無表情地不知給哪里打電話。電話終于接通了,她開口道: “……喂,是警察嗎?我們家有人發(fā)了狂,拿著菜刀亂揮。能不能趕快派人過來?地址是——” 和昌驚問:“你在干什么?” “姐!”美晴叫道。但薰子置若罔聞,繼續(xù)打電話。 “……是家里人……現(xiàn)在沒什么事……對,沒有人受傷……請不要拉警笛,會影響到鄰居的……對,按門鈴就可以了。那就拜托了?!鞭棺訏鞌嚯娫?,把手機(jī)扔在桌上,看著千鶴子,“警察很快就要到了。mama,你去開門?!?/br> “薰子,你究竟……” 但薰子似乎沒聽見母親的話,目光投向輪椅旁的星野。 “星野先生,請你離開瑞穗?!?/br> “啊……是?!毙且懊嫔n白,走到和昌身邊。 薰子站在輪椅旁,雙手握著菜刀,深吸一口氣,眼睛望著斜上方。那姿態(tài)明顯表示,現(xiàn)在無論問她什么,她都是不會回答的。 最先趕來的是附近派出所的警官們。當(dāng)?shù)弥玫兜氖沁@家的主婦,報警的也是她本人之后,警官們也十分驚訝。 薰子問他們,還有沒有別的警官會來。聽說所轄警署刑事課的人也會來之后,她說,那就再等等吧。 沒多久,所轄警署的警官們也到了。不知道來了幾個人,進(jìn)屋的只有四個,一個穿便衣的男人打頭。聽先來的人說明情況后,他們似乎認(rèn)為事態(tài)不算太嚴(yán)重。 薰子見狀,問他們誰是負(fù)責(zé)人。一個四十多歲,外貌威嚴(yán)的人站了出來,自稱渡邊,是刑事課的系長。 “那么,我來問一問渡邊系長?!鞭棺用鞔_地說,“我身邊的是我的女兒。今年春天,她上了小學(xué)三年級。如果現(xiàn)在,我把刀刺進(jìn)這孩子的胸膛,會被問罪嗎?” “???”渡邊張口結(jié)舌,看看和昌他們,視線又回到薰子臉上,“這是怎么回事?” “請回答我?!鞭棺影训都饪拷鹚氲男乜?,“犯罪會成立嗎?” “這……這,”渡邊連連點頭,“這當(dāng)然會了,這是犯罪。” “什么罪?” “肯定是殺人罪啊。就算被害人一命尚存,也免不了被控殺人未遂?!?/br> “為什么?” “為什么……”渡邊迷茫了,一時說不出話來,“殺了人肯定要問罪啊。你究竟想說什么?” 薰子笑了,扭頭看看昌他們。 “那些人說我女兒已經(jīng)死了呢。說她早就死了,只是我不愿承認(rèn)罷了?!?/br> 渡邊完全搞不清狀況,只好也扭頭去看和昌。 “醫(yī)生說,我女兒很可能已經(jīng)腦死亡了?!焙筒w快地說。 “腦死亡……”渡邊嘴巴微微張開,接著恍然大悟似地點了點頭,“原來如此,是這樣啊?!笨磥韺τ谄鞴僖浦卜?,他多少了解一點兒。 “把刀子刺進(jìn)已經(jīng)死亡的人的胸膛——”薰子說,“這還是殺人罪嗎?” “不,可是,這……”渡邊看看薰子,又看看和昌,“只是很可能腦死亡,還沒有確定對吧?那樣的話,就應(yīng)該以她還活著作為考慮的前提。” “那么,如果我把刀刺進(jìn)這孩子胸口,導(dǎo)致她心臟停止跳動,您就會說,是我殺了我的女兒?!?/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