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jié)
“我覺得是這樣?!?/br> “是我導(dǎo)致了我女兒的死?” “是的?!?/br> “真的是這樣嗎?沒錯嗎?” 執(zhí)拗的追問似乎動搖了渡邊的信心,他回頭征求部下的意見。但部下們似乎也沒有確切的答案,都是一副思考的樣子。 “如果,”薰子的聲音高了八度,“如果我們同意捐獻器官,進行腦死亡判定測試,或許就能確定腦死亡。在法律上,腦死亡就等同于死亡。如果是那樣,我女兒的死還是我導(dǎo)致的嗎?死亡可能早就來臨了,這取決于我們的態(tài)度。即便如此,殺人的也還是我嗎?在這種場合,無罪推定是否適用?” 薰子娓娓道來,和昌不禁驚嘆于她思維的敏捷。表面上看來精神錯亂,其實大腦正冷靜地以可怕的速度在運轉(zhuǎn)。 來自所轄警署的警官代表們似乎完全被鎮(zhèn)住了,又是焦急,又是狼狽,太陽xue上汗珠直冒。 “太太,您叫我們來,就是為了討論這個嗎?”渡邊神情緊張地問,好像被逼進死胡同的兇手是他自己。 “這不是討論,是質(zhì)問。好了,我再問一遍?,F(xiàn)在,如果我刺中我的女兒,會不會構(gòu)成殺人罪?請回答我?!?/br> 渡邊苦著臉,以手扶額。 “說實在的,我不知道。我不是法律專家啊?!?/br> “那就請您去和專家談?wù)劙伞,F(xiàn)在馬上打電話。” 渡邊用力擺手?!罢埬鷦e這么不講道理?!?/br> “怎么不講道理了?你應(yīng)該認識幾個律師或者檢察官吧?” “認識倒是認識,可是現(xiàn)在問也沒用啊。我能猜到他們會怎么回答?!?/br> “會怎么回答?” “詳情不明,無可奉告——肯定會這么說的?!?/br> 薰子長嘆一口氣?!罢媸遣煌床话W的答復(fù)。” “他們總是這樣的,不會用假設(shè)語氣,除非把其余的具體材料收集齊了擺在他們面前?!?/br> “哦?” “要不這樣?我給您介紹個律師或者檢察官,您直接去問他們。怎么樣?總之,現(xiàn)在您先把刀放下……” 但薰子無視了渡邊的話,朝輪椅后方移動。 “假設(shè)是不行的對吧?那如果實際上真的發(fā)生了案件呢?”說著,她雙手將菜刀高舉過頭,“請用你的眼睛看仔細了。” 美晴尖叫起來。 “住手,薰子!”和昌向前跨出一大步,張開手臂,“你瘋了嗎?” “別過來!我是認真的!” “那可是瑞穗啊,是你自己的女兒??!你明白嗎?” “所以我才這么做!”薰子悲哀地盯著他,“現(xiàn)在瑞穗簡直被當成了一具活著的尸體。我不能讓她置于這么可悲的立場。她是生是死,就讓法律……讓國家來決定吧。如果國家說瑞穗早就死了,我就不會被判殺人罪。如果說她還活著,我就是謀殺。但我會滿懷喜悅地去服刑,因為我一直護理到今天的瑞穗的確是活著的,被白紙黑字確認下來了啊?!?/br> 她發(fā)自內(nèi)心的呼喊讓和昌心情激蕩,他瞬間甚至覺得,既然她喜歡,索性就讓她這么去做吧。 “可要是那樣,你就再也見不到瑞穗了啊,也不能再護理她了。這樣也無所謂嗎?” “老公,你為什么要阻止我?你不是覺得瑞穗早就死了嗎?那我這么做不是挺好的嗎?人不會死第二次。” “我不知道為什么,我只是不想讓你做這種事。把刀子插進心愛的女兒的胸膛……” 薰子似乎心意已決,大幅度地揮舞著菜刀。這時,一個尖細的聲音響起:“不要!” 薰子停下了動作,朝聲音來處望去。 若葉渾身發(fā)抖,緩緩走上前去,就這樣一直走到薰子面前,方才站定。 “薰子阿姨……別殺她,別殺小穗?!焙蛣偛诺慕新曄啾?,她的聲音又微弱下來。 “退后,小葉,血會濺到你身上的?!鞭棺拥穆曇艉芷椒€(wěn)。 但若葉沒有后退。 “求求您,不要殺她。因為若葉覺得她還活著,覺得小穗還活著。我希望她活下去?!?/br> “你……你不用硬逼自己這么想?!?/br> “不是的,若葉沒有逼自己。小穗是代替若葉成了這樣的,那天,她要替若葉去撿戒指,才成了這樣?!?/br> “戒指?” “若葉很害怕,從來沒有對人講過。是若葉不好,戴著戒指去游泳……游就游了,還把戒指掉進了水里……一個戒指算得了什么啊……如果當時溺水的是若葉就好了,現(xiàn)在就不會弄成這樣了。薰子阿姨……若葉希望小穗活下去啊,不想讓她死掉?!比羧~邊哭邊說。 這件事和昌是第一次聽說。看見薰子和美晴震驚的表情,他知道她們也是如此。 “是這樣啊。是這樣嗎……”薰子喃喃道。 “阿姨,對不起,對不起。等若葉再長大一點兒,就會來幫阿姨,幫您照顧小穗。所以,不要殺小穗,求您了。”若葉的淚珠啪嗒啪嗒落在地板上。 時間在沉默中流逝。和昌也沒有做聲,只定定地凝視著女孩微微顫抖的背影。 薰子嘆了口氣,緩緩垂下了手里高舉的刀。她將刀子緊緊握在胸前,閉上眼睛,似乎在強迫自己鎮(zhèn)定下來。 終于,薰子睜開眼,離開了輪椅。她把菜刀放在桌上,走到瑞穗身邊,雙膝跪地,將她擁在懷里:“謝謝?!?/br> “阿姨。”若葉的聲音細細的。 “謝謝?!鞭棺佑终f了一遍,“阿姨會期待著那一天到來?!?/br> 聽了這話,周圍的人們才松了一口氣,和昌也是其中之一。他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腋下已經(jīng)被冷汗?jié)裢噶恕?/br> “姐,”美晴走了過去,“我對小穗說話,并不是什么演技。你覺得在教堂里祈禱的人們,他們的聲音是演技嗎?即便到了今天,在我眼里,小穗仍然是我可愛的外甥女?!?/br> 薰子的臉色緩和了,點點頭?!拔乙呀?jīng)明白了?!?/br> 一陣無力感襲來,和昌疲憊地靠在墻上,視線與身邊的渡邊相交。 “我們也該撤了?!毙淌抡n系長說。 “不用把我?guī)ё邌??”薰子松開若葉,問道,“我是殺人未遂的現(xiàn)行犯啊?!?/br> 渡邊皺起眉頭,擺手道:“您開什么玩笑。”接著他對和昌說:“我會對上面好好解釋的。只是家庭糾紛罷了,不會有什么問題的?!?/br> “拜托您了。” “明白。不過啊,”渡邊聳聳肩,“這還真是一段豐富的經(jīng)歷?!?/br> 和昌默默低頭行禮。 把警察們送到大門,回到客廳的時候,星野也在做回去的準備。 “老公,”薰子走了過來,“我要謝謝星野先生。這么久以來,真的太感謝了。”她雙手合攏放在身前,鞠了一躬。 和昌看著星野:“是嗎?” 星野點頭?!胺蛉苏f我可以不用再來了。任務(wù)完成。” “要給瑞穗做鍛煉,我一個人就夠了?!鞭棺永m(xù)道,“只是,我不會再讓任何人看見了。” 和昌不知如何回答,只好說:“好的?!?/br> “好了,”薰子用明快的聲音說,“各位,今天我們是為什么聚集在一起的呢?我們家小王子的生日會該開始啦!”她環(huán)顧室內(nèi),看見墻角縮成一團的生人,趕忙過去將他一把抱起,“剛才打了你,對不起,原諒我吧?!?/br> 生人破涕為笑,響亮地“嗯”了一聲:“我要告訴大家,jiejie沒有死,她還在家里,活得好好的?!?/br> “不用說了,再也不用在學(xué)校里提起jiejie了?!?/br> “這樣可以嗎?” “嗯,可以?!鞭棺影褍鹤佑謸Ьo了些。 和昌嘆了口氣,無意中向瑞穗看了看。 她的面頰微微一動,似乎露出了一個寂寞的微笑。 但那只是一瞬,或許不過是他的錯覺罷了。 第六章 那個時刻,誰來決定 1 就座之后,看看表,離約定的6點還有點時間。星野瞥了一眼女招待遞上來的菜單,點了杯冰薄荷茶。 這家咖啡廳位于大樓二層,面向銀座中央大街。透過窗戶,能俯瞰街上如織的人流。路上走著的大多是公司職員模樣的男男女女,外國游客夾雜其間,也很醒目。 冰薄荷茶端了上來。星野用吸管喝了一口這芳香的液體,感到和那個人經(jīng)常端出來的味道有別。若要問他哪種更好喝,他倒不知該如何回答了。 那個人,自然是播磨夫人。 時隔多日之后,上周他又去了播磨家,送磁力刺激裝置的備用零件。另外,還有必要解釋一下使用方法。上次去還是播磨家長子生日會那天,已經(jīng)是一個月前的事了。 夫人看上去精神很好,比上次見她的時候面色更紅潤,身材更豐滿了些,似乎變年輕了。星野把這個感想說出來之后,夫人眨了眨眼,意味深長地凝視著他。 “我也正想這么說呢。星野先生,您怎么看上去這么年輕?比起初見的時候,您現(xiàn)在更像個大男孩啦?!?/br> “是嗎?!毙且安亮瞬料掳汀K馈按竽泻ⅰ钡恼f法并非貶低,所以毫不在意。 夫人說瑞穗的鍛煉很順利,一個人來做也不費事,也沒出過什么大的岔子。 “星野先生照顧了她這么長時間,我得再向您道一次謝。太謝謝您了?!痹谌鹚氲姆块g相對坐下后,夫人又深深地鞠了一躬。 “能幫上您的忙,再好不過了?!毙且按鸬馈?/br> 夫人又端詳起他來。 “怎么了?” 夫人輕輕笑了起來。 “果然不一樣了。臉上的光彩完全不同。就像附身的鬼怪走掉了似的。” 您不也是嗎?星野很想這么說。夫人周身散發(fā)出的氣息都和以前不一樣了。 生日會那天的事情復(fù)活在腦海。那件事,他恐怕一輩子都忘不掉。 星野覺得,當時,夫人的心理似乎發(fā)生了劇烈的變化。所以,她才認為星野沒必要再跟進這件事,也下定決心,不再讓任何人看見女兒的手腳動彈。 不過,他不能否認,那件事也令自己產(chǎn)生了巨大的變化。那天,望著夫人揮舞菜刀,向警官們提出難以回答的問題,他深深地感到,自己以前是多么淺薄,多么輕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