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節(jié)
他陷入回憶了。 …… “您堵我輸吧,把所有的錢押在上面!”角斗士懷里抱著鐵頭盔,手臂緊綁皮手套,雙腳如劍鋒般收起。“最近您欠下不少錢吧?!?/br> 血腥的地下角斗場,賭博角斗的輸贏已是常態(tài)。叫喊聲轟轟撞擊耳膜,人聲鼎沸似要掀翻墻頂,赫倫仍是將每個字都聽得清楚。 “你是要去死嗎?”他驚訝地問。 “是的,替我的主人還債?!?/br> 角斗士拍拍他僵硬的肩膀,隨后咔地一聲戴上頭盔。網(wǎng)孔將他的眼睛擋住,隱約露出他鋒利的眼角,里面盈滿跳躍的火光。 赫倫抓住他的皮甲,“作為你的主人,押你輸似乎不合情理。” “哦不!”那人笑著搖搖頭。隔著厚鐵,他沙啞的笑聲依舊穿透而來。 “贏是保不準的,輸才完全可以做到。您押我輸,萬無一失!” 赫倫無意識地松開手,僵立在原地。 那人似乎嗤笑一聲。他端正姿勢,拔出短劍、向赫倫低頭行禮。 “作為您的奴隸,我只有一個請求……” “說吧。” “我叫盧卡斯,請您記住我的名字?!?/br> 第4章 再次初遇 角斗已經(jīng)開始。 盧卡斯的對手是黑皮膚的網(wǎng)斗士,拿著三叉戟和鐵網(wǎng)。他的左臂高舉甩著鐵網(wǎng),發(fā)出呼呼的破風聲,蚯蚓般的血管凸出。 兩人警戒地走著圈。突然,網(wǎng)斗士縱身一跳,鐵網(wǎng)呼嘯著壓去。 伴隨著熱烈的叫好聲,盧卡斯抬盾反手一擋,金屬撞擊出火花,聲音如利爪劃空那樣刺耳。他的劍鋒沿盾邊幽幽閃出,直指網(wǎng)斗士的手腕。 網(wǎng)斗士抽回捕網(wǎng),網(wǎng)在空中彎成夸張的曲線。他低吼著抓起三叉戟刺向盧卡斯,后者驚險避開,引起沙土像旋風一般飛揚起來。 沙塵之中,網(wǎng)斗士伏低上身甩出捕網(wǎng)。盧卡斯閃跳掠過,兩人的距離陡然拉近。 短劍在布滿厚繭的掌中旋轉一周,如鐵釘般釘入他的左腕。血液迸出皮rou,強烈的疼痛沒有使他馴服。捕網(wǎng)被他索性丟掉,在空中轉了一圈落進篝火。他趕在盧卡斯追擊之前,拔起三叉戟再次搶攻。 他們的距離太近,方盾沒有縫隙可插,盧卡斯拔出短劍防御,飛濺而出的鮮血在空中凝結成圓珠。 兩人屢次短兵相接,在最后一擊死死相抵。鐵與鐵碰撞,摩擦出致人耳鳴的尖利聲。這是純粹的力量博弈。 僵持之際,盧卡斯抽出左手,抵御的力量失掉一半,三叉戟隨即閃著亮光逼近。千鈞一發(fā),他用方盾猛擊對手的肩膀,網(wǎng)斗士自我保護性地弓腰后退。他緊追而上,短劍在一瞬間抵住頸動脈。 勝負已分。網(wǎng)斗士認命地伸出食指,這是認輸?shù)氖謩荨?/br> 喝彩聲洶涌而來,人們歡騰而贊嘆。彈豎琴的女子毫不避諱地探頭,來回打量他們顯眼的肌rou和汗水。 盧卡斯喘著粗氣,激烈的打斗使他的血液近乎沸騰。他摘掉頭盔,微微側頭,視線釘在遠處的赫倫身上。汗水濡濕他的額發(fā),臉頰泛起興奮的潮紅。他的下巴尖懸掛一只顫巍巍的汗珠,在篝火的照射下像鉆石一樣剔透。 他在等待家主的命令。 赫倫調整一下坐姿,對上那雙藍眼眸說:“留下他吧。他是優(yōu)秀的角斗士。” 臺下掀起懊喪的噓聲,這種隔靴搔癢的決定著實掃興。人們希望看到血,似乎這樣才是骨子里的過癮。 當初,他曾命盧卡斯殺死網(wǎng)斗士,只為博得眾人的叫好。而現(xiàn)在,他想讓那人活下去。 他有些驚奇自己的轉變:大概是死而重生后,他比以前更能體味活的意義。 盧卡斯收起劍鋒,向生死相搏的對手伸出了手。網(wǎng)斗士的皮膚如木炭般黝黑,他的厚唇動了動,轉動的眼白就像牛奶嵌在黑墨中。他歪過頭看看赫倫,強撐起胳膊朝他跪拜。 盧卡斯尷尬地收回手,轉身時偷看了赫倫一眼。 赫倫賞了他們錢和首飾,讓奴隸為他們斟酒。兩人喝光杯中的酒,便行禮退下了。 女子纖細的手指撫出一段優(yōu)美的和弦。賓客面帶紅光,手指上滿是油膩的光澤。有的心情好,還會獎賞奴隸一杯葡萄酒。 食物越來越少,人走得越來越多。 最后,只有加圖索和蘇拉留在席上。 赫倫微醺,喉嚨有酒精腌漬后的熱感。 “噢!該死的元老院!該死的皇帝!”加圖索酩酊,開始口不擇言,像極了街頭酗酒的乞丐。 “玩弄人民的意志……污染神的居土……”他打著粗俗的酒嗝,尾音遲鈍地拉長。 蘇拉慌忙為丈夫倒牛奶。 赫倫懶懶地瞥他一眼:“你這個瘋子?!?/br> “那群穿白袍的猴子……咯……他們每天做的事就是浪費口水……一幫蠢東西……” 赫倫接過牛奶,扳開加圖索的嘴,直直向里灌去。 “再多說話,你就要被扔到劇場喂老虎了!” 加圖索咳了幾口,滿臉通紅。他一拍大腿,騰一聲跳上桌子。 “我一定是有極重的罪,神明才會懲罰我跟一幫白花花的拔毛猴子共事……” 他又低下頭,呆呆地看著赫倫,突然神經(jīng)質地笑起來:“天哪,表弟!你當年吃蠟燭的樣子比他們還蠢!你嘴角都是蠟燭屑,還問我蠟燭芯是不是它的種子……哈哈哈……” 赫倫懶得理他的瘋言瘋語,將他一把拽下。 蘇拉慌忙為丈夫擦去嘴角的牛奶殘漬。 “哦……說到蠟燭……”加圖索語調轉慢,“我從卡普亞進了一批,到現(xiàn)在還沒賣出去……” “你偷偷做生意了?”赫倫驚詫,“元老不能經(jīng)商!加圖索,你瘋了嗎?!” 回答他的是一陣嘔吐聲。 “抱歉……赫倫?!碧K拉拍著丈夫的后背,“你不用理他,我們帶了奴隸過來,會把這里收拾干凈的?!?/br> 赫倫看到滿地狼藉和瘋瘋癲癲的表哥,嘆口氣走出花園。 涼風吹打發(fā)燙的雙頰,他感覺舒服一些。夜空干凈得沒有星辰,連云彩也沒有,這讓月光毫無阻攔地浸透廣場、石柱和樹木;而一切也因為月光更干凈了。 沒有人聲的靜謐,使赫倫產(chǎn)生與自然交融一體的錯覺,一切紛爭離他遠去。他無數(shù)次經(jīng)過這里,卻從未像此刻這樣——能看出熟悉景物的陌生的美。 他走到樹下,樹間傳來沙沙聲,似是有枝干晃動。 “我等您很久了,波利奧大人?!边@聲音沙啞,像揉入一把競技場上的黃沙。 赫倫驚悸一下抬眼望去?;薨档臉涫a間,一個模糊的黑影。 即使他身處黑暗,赫倫還是認出他的聲音。 盧卡斯跳下樹。他單膝跪地,整個人暴露在月光下。 他托舉起雙手,“這是我在劇場撿到的?!?/br> 翡翠項鏈在他掌里靜躺。赫倫瞥一眼,沒有接過。 當年,兩人沒有這番相遇,這串項鏈改變了走向。 “格斗場的人沒抓你回去嗎?” “我打傷他們逃出來了,一直躲在樹上等您?!?/br> “項鏈算我給你的獎賞,你把它留下吧?!?/br> 盧卡斯放下手,同時抬頭。兩人對視。 藍眼睛嵌在深陷的眼窩里,月光將它們照成半透明,像玻璃珠般清澈。他眉眼鋒利,流露出令人屈服的氣質。一綹金發(fā)垂墜到鼻梁上,那大概是隨他跳樹的動作而掉下的。他強壯而健美,肩胛骨優(yōu)雅地舒展,周身散發(fā)著陽剛氣息。 赫倫從未見過這樣的盧卡斯,像一只拔了利爪的老虎。 上一世,他耽溺玩樂,不顧母親反對,買下很多優(yōu)秀的角斗士,盧卡斯是其中一個。更多時候,他都是站在私人訓練場的高臺上、匆匆掃過他一眼。 印象中,盧卡斯持盾握劍,永遠是鋒芒畢露的。 “盧卡斯?!焙諅愝p聲道,“你叫盧卡斯。”他又重復一遍。 “您知道我的名字?!”盧卡斯激動,驚喜的神情像找到新玩具的孩童。 “我知道,而且記得很清楚。”赫倫說,“你為什么找我?絕不只是為了還項鏈吧?” “是的。”盧卡斯爽快地承認,“我想做您的奴隸;換句話說,我希望您是我的主人?!?/br> “如果我拒絕呢,你回去之后就要見到蘸著鹽的馬鞭吧?” “那是當然。不過……”盧卡斯笑道,“比起見您,那點小懲戒不算什么。” “哦,勇敢的日耳曼人?!焙諅愓{侃一句,“說說我為什么會有這個殊榮吧?!?/br> “因為我想為波利奧奉出鮮血,想為這個偉大的姓氏赴死,想為這個高貴的家族賣命……” “閉嘴!”赫倫打斷他,“我想聽實話。” 盧卡斯沉默半晌,“因為您是我見過的最善良的貴族,也是最漂亮的人。您手下的奴隸一定過得不錯!”他說。 赫倫輕嗤一聲,“不要用漂亮形容我。” “哦,那就是……最好看的人!比壁畫上的維納斯好看不知有多少!”盧卡斯?jié)M臉堆笑,“很抱歉,我沒讀過書,不識字。” 赫倫忽略他諂媚的笑,“好。從今以后,我就是你唯一的主人。我要你永世忠誠于我,無條件地服從我,聽從我的任何差遣,摒棄你自己的任何想法,無論是對是錯?!?/br> 盧卡斯嘖了一聲,眼睛眨巴幾下,為難地說:“這個……很難做到呀!您也知道,想法是控制不住的,它會自己冒出來。像皂角水的泡泡,咕嘟咕嘟的……” 這不是正常的回答,赫倫有些驚異。他被地位卑微的奴隸反駁,在某種程度上,他失掉了面子。 “那就不要讓我察覺到!”他故作嚴厲地告誡道。 盧卡斯無聲地笑著,沒有再出言不遜了。 第5章 心口烙印 赫倫將盧卡斯領回家,吩咐他去洗澡和吃晚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