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許真如大家猜測的那樣，他只會娶京城高門顯貴家的姑娘。

    一晃眼，書院里的丹桂都開了，不知不覺間，處處都是馥郁花香。

    有楚王的幫助，傅云英順利通過院試之前的兩場考試，而且每一次都是第一名。

    同窗們徹底服氣。

    朱和昶也像模像樣參加考試，身份都是現(xiàn)成的，托他的福，傅云英輕輕松松過了審查那一關(guān)，傅四老爺用不著提心吊膽怕她身份泄露。

    最后一場院試，傅云章親自送傅云英去貢院。

    貢院前人頭攢動。

    和朱和昶碰頭后，傅云英坐進(jìn)號房，深吸一口氣，提筆答題。

    她的心很靜，靜得沒有參加院試的感覺，就好像這只是一場普通的書院考課。

    答完所有題目，她從頭到尾檢查了幾遍，沒有急著走。

    書院考課她考完檢查過就交卷，但縣試府試院試不能這么做，多少雙眼睛盯著，她敢次次提前交卷的話，不出三天，驕傲自大的名聲就傳出去了。

    考完后，傅云英睡了一天一夜。

    剛從貢院出來她就覺得頭重腳輕，費力擠出擁擠的人群，眼前一陣陣發(fā)黑，還沒走到前來接她的傅云章跟前便暈了過去。

    傅云章一驚，幾步搶上前，抱起她，送到馬車?yán)铮确畔萝嚭?，然后抱她在懷里，解開她頭上的福巾，打散她的長發(fā)。

    如瀑布一樣，一頭烏濃發(fā)絲傾灑開來，里頭已經(jīng)汗?jié)窳恕?/br>
    云鬢累累，雪膚花貌。

    平時再冷淡，也藏不住內(nèi)里溫柔的心腸。

    她如果單純做一個小娘子，不知是什么樣的情景。

    傅云章嘆了口氣，手指輕輕拂去她鬢邊的汗珠。

    有人輕叩馬車，喬嘉在外面問：“公子怎么樣了？”

    傅云章回過神，記得他是楚王的人，道：“不礙事，這是累著了?！?/br>
    馬車直接回到貢院街，傅云章叫車把式繞去后門，讓蓮殼取了件薄如蟬翼的輕綃披風(fēng)過來，將傅云英從頭到腳籠得嚴(yán)嚴(yán)實實的，這才打橫抱起她進(jìn)了內(nèi)院。

    喬嘉在后面跟著。

    間壁盧氏剛好領(lǐng)著傅月和傅桂在后門挑貨郎擔(dān)上的草蟲、絨花，遠(yuǎn)遠(yuǎn)看到傅云章抱了個人回家，面面相覷。

    傅月和傅桂沒有多想，盧氏眼珠一轉(zhuǎn)，沒吭聲。夜里卻和傅四老爺說起這事，“我看二少爺臉色不大好看，不一會兒就請了郎中去給內(nèi)院的人瞧病，我尋思著他抱進(jìn)去的是不是他的房里人？官人，二少爺還沒娶妻，這不大好吧?！?/br>
    盧氏猜測那人應(yīng)該不是傅家的丫頭，而是外邊來的，不然怎么從外面抱進(jìn)內(nèi)院？

    這外面的女子大多是從風(fēng)塵場所出來的，傅云章那樣的人物，和來路不明的人攪合在一起，不大合適。

    傅四老爺剛剛和賬房商量事情，說得口干舌燥，正大口喝水，聽了盧氏的猜測，一口茶噴了出來，嗆得不?？人浴?/br>
    他知道傅云章抱進(jìn)內(nèi)院的是誰，肯定是英姐，她今天考院試。啟哥也是今天考，王叔接他出來的時候，他當(dāng)場就軟倒了，是被人抬著回府的?，F(xiàn)在人還躺在房里呼呼大睡呢！

    這事做得很隱秘，家里的女眷不知情，傅四老爺隨便編幾個理由就把她們騙過去了，免得她們跟著擔(dān)驚受怕。

    為了這個，傅云英幾乎不回家。大吳氏聽說孫女真的修道去了，還哭了幾場。

    “我去間壁看看。”

    傅四老爺放下茶杯，披了件衣裳，踱到傅云章這邊來。

    傅云英還在睡，郎中給她診脈也是說勞累過度，睡醒之后將養(yǎng)幾天就好了，用不著吃藥。

    傅四老爺先去房里看傅云英，屋子里燈火搖曳，床帳半卷，她躺在枕上安睡，臉色有點蒼白，秀眉微微蹙著。

    這個時候，傅四老爺再次感慨，如果英姐真的是個男伢子就好了，那就用不著忌諱這個忌諱那個，她已經(jīng)大半年沒出現(xiàn)在女眷們跟前。每次回貢院街都是住在傅云章這邊。

    吱嘎一聲，傅云章推開門走進(jìn)屋子。

    傅四老爺給傅云英掖了掖被子，放下床帳，迎上前，“怎么樣了？”

    傅云章看一眼沉睡的傅云英，手指放在唇邊，做了個噓聲的手勢，領(lǐng)著傅四老爺出了廂房。

    “就是累著了。”走到外邊長廊里，他輕聲說。

    傅四老爺松口氣，感慨著道：“多虧有你在一邊照應(yīng)，我想幫忙都幫不上。英姐不讓我插手?！?/br>
    傅云章望著沐浴在濃稠夜色中的庭院，輕聲說：“您用不著擔(dān)心，我會看著她的。”

    第二天傍晚傅云英才醒。

    睜眼看到熟悉的銀條紗床帳，她慢慢回想起考試的事，掙扎著坐起身。

    一雙手掀開床帳，扶著她的背幫她靠坐，柔聲問：“有沒有哪里不舒服？”

    她揉了揉眼睛。

    傅云章坐在床邊看著她，一旁的地上有本書翻過來倒扣在氈子上，顯然他一直待在房里，剛才坐在那里看書。

    她動了動，道：“倒沒有不舒服……就是餓了?！?/br>
    傅云章笑了一下，先倒了杯茶給她，然后出去叫人送吃的來。

    他是從來沒照顧過人的，倒的是一杯冷茶，還是一杯晾了一夜的陳茶。

    傅云英搖搖頭，沒有嫌棄，喝了兩口。

    不一會兒蓮殼把飯菜送進(jìn)來，她就著幾碟小菜吃了一碗鱔絲面，這個季節(jié)的鱔魚rou最嫩，湯汁非常鮮美，她把面湯也喝完了。

    傅云章笑她：“這是真餓了。”

    叫蓮殼再去盛一碗給她。

    這時，管家找了過來，在外面道：“爺，外邊有人送了張?zhí)?。?/br>
    傅云章示意屋里服侍的人不要打擾傅云英，走出廂房，接了帖子，拿在手里掃一眼。

    是同知李寒石。

    按理說李寒石應(yīng)該升官的，但是他卻沒有使銀子打點。

    傅云章漫不經(jīng)心道：“款待送帖子的人。”

    管家垂手答：“爺……這帖子是李大人自己拿來的，李大人親自來了?！?/br>
    傅云章皺了皺眉。

    第95章 案首

    李寒石是來看望傅云英的。

    他并不知道她病倒了，聽傅云章說起，嚇了一跳。得知她只是太過勞累才昏睡過去，松口氣，笑著說：“我記得當(dāng)年我從貢院出來，也睡了兩天。”

    精神始終緊繃著，一刻都不敢放松，考完那一刻，整個人就虛脫了，手腳都是綿軟的，灌了幾大碗甜滋滋的溫水進(jìn)肚，才恢復(fù)一點力氣。

    他是個喜歡附庸風(fēng)雅的人，除了幾樣精致細(xì)點和時令果蔬，另外送傅云英一擔(dān)青紙，一只臥鹿銅鎮(zhèn)紙，一匣紫毫小號筆，一副鏤空太湖石筆架，一方老坑荷花端硯臺。

    這些也就罷了，他還帶來石青、石綠、朱砂幾色顏料，這幾樣顏料價值昂貴，一般人作畫鮮少用這幾樣顏色。

    最后他小心翼翼摸出一只錦匣，雙手平舉著往傅云英跟前一遞，“這是順天府那邊送過來的，本來應(yīng)該在你考院試之前送過來，路上耽擱了些時候，才剛送到?！?/br>
    這么說，東西是霍明錦送的。而且早就送了，不過現(xiàn)在才送達(dá)武昌府。

    傅云英怔了怔，接過錦匣，里頭錦緞為襯，裝了一只泥塑彩繪騎麒麟的兔兒爺。

    兔兒爺雪白面孔，頭戴金盔，身披金甲胄，威風(fēng)凜凜，栩栩如生。

    順天府有請兔兒爺?shù)牧?xí)俗，不過一般都在中秋祭月時節(jié)。傅云英記得上輩子每到拜月時，哥哥們都會買兔兒爺送她。

    她房里博古架上擺了十幾只造型各異的兔兒爺，有搗藥的，騎仙鶴的，騎孔雀的，還有騎老虎的。每一只她都很喜歡，沒舍得收起來，一直擺在那兒，直到出嫁的時候才命丫頭收進(jìn)箱籠里去。后來她把嫁妝全部送回魏家，兔兒爺也一并送了回去。等崔南軒高中，魏家再把嫁妝送到崔家時，那些兔兒爺早就在顛簸中摔成碎片。她心疼了很久。崔南軒知道這事，又買了一模一樣的送她。

    李寒石笑道：“麒麟吐書，二爺這是希望你學(xué)業(yè)有成?！?/br>
    傳說孔子降生的當(dāng)天晚上，有麒麟降臨到孔府闕里人家，并吐玉書。麒麟兔兒爺，寓意博學(xué)。

    傅云英讓王大郎收起兔兒爺。

    李寒石看她眉宇間略有疲倦之色，含笑道：“早就想來看看你，怕影響你考試，今兒才過來，還是擾了你，你且寬心養(yǎng)病，過幾日考試名次出來，我打發(fā)人過來告訴你?！?/br>
    傅云英忙謝他。

    他擺擺手，“二爺待我恩重如山，你是二爺?shù)娜?，以后不必和我客氣。?/br>
    她只是表示愿意站在霍明錦這一邊，什么時候成霍明錦的人了？

    傅云英哭笑不得，目送李寒石出去。

    外面長廊響起傅云章和李寒石說話的聲音，兩人一邊走一邊討論上次文會的事，聲音慢慢遠(yuǎn)去。

    不一會兒，傳來一陣輕輕的腳步聲，傅云章送走李寒石回來了。

    他推開房門，眼神示意房里伺候的人出去。

    王大郎遲疑了一下，看著傅云英。

    傅云英朝他點了點頭。

    王大郎低著頭走出去。

    等所有人都退下了，傅云章關(guān)上房門，踱到床邊。

    傅云英抬頭看著他。

    他神色淡淡的，先俯身摘了她頭上的福巾，替她攏好長發(fā)，拿了一枚塞綠豆殼的靠枕放在她背后讓她靠著。

    剛才李寒石過來，她雖在病中，也不得不穿戴整齊，正襟危坐，免得失禮。

    他幫她摘了頭巾，她頓時松快不少，往靠枕上一靠，找了個舒服的姿勢，徐徐吐出一口氣。

    傅云章坐在床沿邊，低頭整理被角，忽然問：“云英，你是不是有事瞞著我？”

    傅云英愣了一下。

    當(dāng)然有，而且很多。她有很多不能對其他人傾吐的秘密。

    她并不覺得需要坦白什么，因為這些事匪夷所思，而且都是過去的事了……這是她一個人的事。

    “李同知那人不像表面上那么簡單，我和他來往過，他心機(jī)頗深?！?/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