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馬車已經(jīng)行到了潤良街的街口處，何家學(xué)館就坐落在這條街上，遠(yuǎn)遠(yuǎn)還能眺到學(xué)館大門。

    時隔半月，唐宛宛再看到匾額上“何家學(xué)館”幾個字沒有半分懷念，郁悶、無奈、憊懶各種消極情緒齊齊涌上心頭。想想過幾天就要重回學(xué)館了，靠在窗沿上唉聲嘆氣。

    此時正巧是散學(xué)的時辰，唐宛宛一眼就瞧見了好幾個同窗，怕她們看見自己，連忙放下了簾子。

    晏回收回視線，看到她這幅沮喪的模樣更想逗著玩了，想了想說：“左右你閑來無事，不如明日便去上學(xué)吧。”

    話音剛落就被唐宛宛瞪了一眼：“誰說我閑來無事了！這三天我一天都沒歇，每天子時睡，辰時起，成天腰酸背痛的比上學(xué)還要累！”

    導(dǎo)致她腰酸背痛的罪魁禍?zhǔn)住袒剡@輩子笑得沒這么爽過，笑得有些失了態(tài)，連跟車的侍衛(wèi)都叩了叩車窗小心翼翼問了一句。

    晏回重新把這個大寶貝摟進(jìn)懷里，湊近嗅了嗅她身上的酒香，聲音低沉問她：“為何不想去學(xué)館？”

    “哪有這樣的？”唐宛宛皺著小臉委屈巴巴：“我們夫子成親后還歇了十天，我才歇了三天，陛下且容我再休息幾天啊。”

    晏回正色道：“正所謂業(yè)精于勤荒于嬉，你已經(jīng)休學(xué)半月，再歇幾天還怎么能跟得上課程？這已經(jīng)是九月初了，再有十幾日便是秋季考校，莫非你又想墊底？”

    唐宛宛又試圖裝可憐，聲音軟軟糯糯的：“我腰還酸著呢，昨晚上你留下的印子還沒消呢，陛下你自己看?！?/br>
    她今日穿的衣裳領(lǐng)口高，此時一掀下來，細(xì)白的頸側(cè)果然露出兩個淺淺的紅印。

    只是這兩個紅印淺得幾乎看不著了，晏回離這么近才勉強(qiáng)能看見，順勢俯低頭在那處親了一口，又被唐宛宛急著推開。

    心知她就是不想去學(xué)館，別的都是借口。

    “宛宛，”晏回一本正經(jīng)跟她講道理：“你是想在學(xué)堂累，還是想在龍床上累？朕也不為難你，你自己挑一個?！?/br>
    唐宛宛怔怔看著他，向來遲鈍的腦袋慢騰騰轉(zhuǎn)了一圈，總算明白了這話的意思。陛下的意思是說——她白天去學(xué)館，晚上就不行房；白天閑來無事不事生產(chǎn)，晚上就得被陛下壓一個時辰，后果是腰酸背痛。

    累腦子和累身體二選一。

    唐宛宛含著一泡眼淚控訴道：“陛下你威脅我！”

    聞言，晏回還毫不羞愧地點點頭。

    唐宛宛肩膀一塌，唉聲嘆氣：“那我明天還是去上學(xué)吧?！?/br>
    晏回滿意地笑了。

    他緊趕著將唐宛宛送回學(xué)館，自然是有私心的。要是她不去學(xué)館，就得天天去給母后請安，時常得跟德妃那幾個碰上。

    長久耳濡目染，總會在她心里埋下不好的種子，指不定哪天就變得像她們一樣愛算計，變得心口不一，那得多可惜啊。

    晏回心說自己尋摸了好幾年，這才好不容易逮住這么一只傻兔子，可得護(hù)得好好的，不能被別人給帶跑偏了。

    第31章 話本

    晏回不光勤政親賢, 他還是個善于學(xué)習(xí)的好皇帝。當(dāng)天拿回去的話本子足有兩箱，一個時辰他就看完了好幾本, 當(dāng)真是一目十行的速度。

    打小只讀四書五經(jīng)和史書, 晏回平日的生活又跟苦行僧一樣貧乏無趣，這么一來, 他笑點低得令人發(fā)指。整整一個時辰不停笑啊笑的, 笑得腮幫子都僵了。

    唐宛宛湊過去瞟了一眼，見他正在看的是《大師為我負(fù)如來》。這本的情節(jié)她還記得大半, 寫的是一個貌美小姑娘花樣撩和尚的故事。

    那姑娘本是江湖中人，偶然借宿少林寺, 一眼瞧上了一個帥和尚。和尚原本心如止水, 卻在情書荷包的輪番轟炸下漸起漣漪, 一著不慎就被姑娘給睡了。

    這么一睡縱是塊石頭也得開朵花兒出來，可這姑娘又是作天作地的那一款，總把和尚弄得哭笑不得。后來她又因為誤會和尚跟同個寺廟的尼姑有一腿, 沒打一聲招呼就跑回了江湖，直叫和尚日思夜想抓心撓肺。

    唐宛宛正回憶著書中情節(jié), 卻聽陛下又笑出了聲。她低頭一看，只見書中的姑娘跟那和尚說：“那尼姑有什么好的！臉沒我美、胸沒我大、屁股沒我翹！她除了頭發(fā)比我少，你自個兒說說她還有什么比我好！”

    唐宛宛默默紅了紅臉, 暗暗唾棄自己以前看的這都是什么玩意，真是好丟臉啊。

    也不知怎么回事，明明這話本子中沒什么大道理，文筆辭藻也一般, 偏偏誘得晏回不忍釋卷，必須一氣呵成看完才心安。還時不時與唐宛宛交流一下：“這撰書人將談情說愛的雅事寫得如此接地氣，果真妙哉。”

    待翻完一本，晏回還挺詫異：“怎么這就結(jié)局了？這和尚還沒還俗，與那女子尚有誤會沒有解開，將來是否成親生娃也沒有說，就這樣草草結(jié)束了？”

    自然是還有續(xù)集的……可唐宛宛靈機(jī)一動，立馬說：“這個撰書人封筆了，再也不寫了?！?/br>
    “實在可惜?！标袒乜偹愫仙显挶?。

    唐宛宛戰(zhàn)戰(zhàn)兢兢把那摞話本子抱走，偷偷塞到龍床底下，一本都沒留下，生怕晏回多看兩回會像她一樣徹底迷上話本子。

    到時候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變成了沉迷話本的荒唐帝王，她這個把始作俑者定要被全天下老百姓戳著脊梁骨罵了。

    古有褒姒惑幽王烽火戲諸侯，今有唐宛宛攛掇著陛下看話本……怕是她這個“賢妃”就要做到頭了。

    次日天還沒亮，唐宛宛就被兢兢業(yè)業(yè)上早朝的陛下從被窩里扒拉了出來。前幾天她都是睡眼惺忪地縮在被窩里目送陛下一人出門的，今天得跟著起身了。

    晏回一向作息良好，連帶著把唐宛宛糊弄早飯的惡習(xí)也給強(qiáng)行扭了過來，還一個勁兒地催她：“你吃得快些，已經(jīng)卯時正了，總不能掐著點到學(xué)館，對夫子要有敬重之心?！?/br>
    唐宛宛皺著臉，哪怕嘴里咬著的小湯包汁鮮味美，也絲毫不能緩解她心頭苦悶。

    兩人同乘御輦從長樂宮行到了太和殿后門，唐宛宛又縮在他懷里瞇了一刻鐘，幾乎睜不開眼。

    晏回臨走時還不忘叮囑兩句：“你好好聽講，不能再像以前一樣得過且過了。身為賢妃應(yīng)為女子表率，回回考試墊底如何能成？”

    “知道了?！碧仆鹜鹇v騰下了御輦，上了跟在后頭的馬車。

    晏回招手喚來一個女侍衛(wèi)，跟她說：“晌午回宮里來取膳，看著你們娘娘吃好。若是學(xué)堂上有不長眼的，你二人只管教訓(xùn)，不必顧慮。”

    謹(jǐn)言垂首應(yīng)諾，上馬追上了車子。

    行到左翼門時，唐宛宛聽到鐘磬之聲從東面?zhèn)鱽?，她掀起右邊車簾望去，只見朝臣各個手執(zhí)象牙笏候在太和殿外的白玉階上，殿前監(jiān)于階前高聲唱禮。

    旭日初升，正是一片盛世之景。

    大盛京官冗余，三品以下官員上朝時只能在殿外候著，有事啟奏方可入內(nèi)。

    還真挺好奇太和殿是什么樣的，唐宛宛正這么尋思著，卻見行在車側(cè)的女侍衛(wèi)打馬上前幾步，壓低聲說：“娘娘，快些放下簾子，大臣們都看著您呢?！?/br>
    當(dāng)天來得晚的大臣有幸遠(yuǎn)遠(yuǎn)窺見了賢妃娘娘一眼，見其輕車簡從往宮外行去，不由心下思量：難不成這位才剛?cè)雽m就被陛下遣回家了？這得多不受待見啊？

    *

    唐宛宛到了學(xué)堂，果然被何家姑娘好一通嘲笑。

    “是誰嘚瑟說自己脫離苦海啦？”

    “是誰嘚瑟說自己再也不用寫課業(yè)啦？”

    鄰座的姑娘也湊過腦袋來：“是誰嘚瑟說自己再也不用坐倒數(shù)第三排啦？”

    唐宛宛無言以對，只能挨個瞪她們一眼，翻開書本提筆在書上畫道道，以此來假裝自己是有溫習(xí)過功課的。

    這真是極尷尬的。然而更尷尬的還在后頭。

    何家學(xué)館的夫子不愧是何家門生，都跟何太傅一樣的犟脾氣，從來丁是丁卯是卯。蘇夫子冷面嚴(yán)苛，她還不慕權(quán)貴，壓根沒提給唐宛宛換個座位的事。

    以前唐宛宛是個三品大夫的女兒，在這學(xué)堂中出身算中下的，不算打眼，成績差一些也就罷了；可如今她都是陛下的枕邊人了，都是有金冊的賢妃娘娘了，這代表的可是陛下的臉面，卻還要坐在教室倒數(shù)第三排，唐宛宛直想捂著臉。

    一整個上午都戰(zhàn)戰(zhàn)兢兢，生怕被蘇夫子單拎出來問問題，這若是答不上來，比以前更丟人。

    以前唐宛宛上課時不時地走神，有坐在前面的同窗們擋著，趴在桌上瞇一會兒也不怕夫子發(fā)現(xiàn)。今天抬頭挺胸坐了一整天，別提有多累了，只能立誓今后刻苦讀書了。

    晏回給她指了兩個女子做近侍，名為謹(jǐn)言和謹(jǐn)行。這二人原是金吾衛(wèi)出身，去年做了帝王暗衛(wèi)。此時兩人站在唐宛宛身后，跟整個課堂里的女子都不一樣，仿佛是兩柄收在鞘中的尖刀，冷不丁地能割傷人似的。

    學(xué)堂里不少姑娘都趁著蘇夫子低頭的瞬間回頭瞧她倆一眼，待謹(jǐn)言和謹(jǐn)行如鷹隼一般的目光直射過來，又飛快地縮回腦袋去。

    謹(jǐn)言和謹(jǐn)行瞧得好笑，都是刀尖舔血的人，這些同齡的姑娘在她們眼中就好像精心侍弄出來的花，仿佛輕輕碰一下就會壞掉似的。別的姑娘把她倆當(dāng)怪胎一樣打量，她倆亦是如此，瞧這課堂還有這么一群涂脂抹粉的姑娘也是有意思得很。

    謹(jǐn)行正這么走神，卻忽然覺得有人戳了戳她的肚子，下意識地一把攥住了來人的手。下一瞬便看到坐在她身前的唐宛宛疼得直嘶氣，忙松開手請罪：“賢妃娘娘沒事吧？”

    唐宛宛搖搖頭，指了指墻角的兩張空桌子小聲說：“你倆坐那兒去吧，一直站著怪累人的?！?/br>
    謹(jǐn)言和謹(jǐn)行一怔，一瞬不瞬地看了她半晌，心頭莫名浮上兩分暖意。她二人自小入宮跟著金吾衛(wèi)受訓(xùn)，比男兒不差半分，別說是這么站一個時辰了，就是跪一個時辰都是習(xí)以為常的事，卻還是頭回有人跟她們說“坐下吧，一直站著怪累人的。”

    多年在軍營中受訓(xùn)，二人將令行禁止落到了實處，聞言也不多話，去墻角搬了兩張凳子又行了回來，沒發(fā)出一丁點動靜，安安靜靜坐到了唐宛宛身后。

    *

    今日的折子有些多，晏回在御書房批完了要緊的，剩下一些不緊要的帶回了長樂宮慢慢看，全部看完已經(jīng)過了亥時。

    他輕手輕腳地進(jìn)了內(nèi)殿，本以為宛宛已經(jīng)睡著了，卻見她趴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看話本，嘴里哼著一支小調(diào)，看模樣是在等他。

    本就是趴在床上的姿勢，她又翹著小腿上下晃蕩，寬松的褻褲滑至膝窩處，露出一截光潔的小腿，被暖黃的燭光映得如美玉一般。

    未曾想到剛進(jìn)門就有如此美色候在前，晏回原地頓了頓，尋思著到底是讓她改掉這不雅觀的睡姿為好，還是自己直接化身為狼好？

    這么個念頭剛興起，其后無數(shù)步都想通透了：比如明天是休沐，折騰得晚一些也不怕；司寢局那兩本春宮冊子共有一百零八種姿勢，如今才嘗試過四種，尚有無數(shù)種可能……

    身下支起的小帳篷變成了大帳篷，晏回光靠腦中的旖旎情思就愣生生把自己給想硬了。

    唐宛宛看見了他，眼睛一亮：“陛下批完奏章了？”平時看到他進(jìn)來就往被窩鉆，今天卻沒有，約莫是一時給忘了。

    晏回不動聲色地從那截小腿上挪開視線，正尋思著說點什么再進(jìn)入正題，卻見唐宛宛沖著他討好一笑：“陛下，我明天能再回家一趟嗎？”

    晏回問她：“怎么了？”

    “我以前的騎裝沒有帶入宮，得回家去取。”見晏回面有詫色，唐宛宛又說：“九月初七是巾幗節(jié)，陛下可知道？”

    晏回自然是知道的，這一日是長風(fēng)將軍的忌日。

    前朝末年大廈將傾，大盛于馬上起家，祖皇帝將中原盡攬入懷，可外敵環(huán)伺的處境卻一時半會兒解脫不得。早年北有匈奴，東北有靺鞨與高句麗，南有海患，各個虎視眈眈，可謂外憂不斷。

    近百年間涌現(xiàn)名將數(shù)十，口口相傳至今，這長風(fēng)將軍亦是如此。長風(fēng)將軍生平只上過一次戰(zhàn)場，反倒比那些南征北戰(zhàn)的老將名聲更大一些，只因為這是一位巾幗英雄。

    高祖年間，薊州乃是中原東北角的門戶。薊州臨近東突厥、高句麗與靺鞨，向來為兵家必爭之地。時年薊州守城之將為傅家，數(shù)十年守城，薊州城防軍幾乎與傅家家兵無異?？墒暌矝]遇上一場戰(zhàn)事，漸漸地松懈了。

    及至高祖一十八年，高句麗率重兵臨城下，傅家猝不及防，立馬慌了手腳?？蛇@會兒一看，己方軍士散漫，糧草不足，城防薄弱，竟沒有半點戰(zhàn)機(jī)。

    城破已經(jīng)成了定局，高句麗又有戰(zhàn)勝后屠盡全城的慣例。時任薊州太守的傅大人嚇得直哆嗦，一卷鋪蓋帶上爹娘與妻兒就要跑。他也知道臨陣叛逃被抓住了是要抄斬的，于是從薊州向東跨過海往新羅的方向去逃了。

    長風(fēng)將軍傅夫人本是傅家長媳，學(xué)過些粗淺的騎射功夫，當(dāng)?shù)檬钦龤鈩C然。她看不上丈夫如此行徑，又憐惜公婆兒女，不忍讓他們丟了性命，便獨自一人留了下來，以兵符調(diào)令將士守城，誓與薊州百姓共存亡。

    于是這一戰(zhàn)，便闖出一個巾幗英雄的名聲來。這個對排兵布陣半點不懂的婦人，單憑著破釜沉舟的膽氣，竟帶著薊州百姓死死撐過了十?dāng)?shù)日。

    城破之時傅夫人親自披甲上陣，與麾下小將盡數(shù)戰(zhàn)死。臨城的增援卻及時趕到，總算將敵人擊退，避免了屠城的血案。

    因傅夫人抗御外敵有功，高祖追封其為長風(fēng)將軍，并在每年這一日都要率京城世家的許多年輕男女去圍場游獵一番。后來這習(xí)俗就一代一代傳了下來，將傅夫人的忌日定為了巾幗節(jié)，至如今已有近二百年。

    每年這一日京城東郊的圍場都會開放，有時帝王也會在這一日親臨，帶著各部院大臣舉行秋狝大典。而更多的時候，卻是由各家學(xué)館組織學(xué)生到圍場狩獵，參觀營衛(wèi)訓(xùn)練，以此緬懷先人警醒自身。

    年紀(jì)太小的學(xué)生不好管束，去留隨意，過了十四歲的學(xué)生卻是一個不準(zhǔn)缺席。

    “你居然會騎馬？”晏回倒是奇了，心說宛宛個子這么矮，怕是連馬都爬不上去，居然也會騎馬？

    唐宛宛沒聽出這話里藏著的點點嫌棄，苦著臉答：“不會啊，以前去過兩回都只能干看著?！?/br>
    “那有什么難的？朕教你就是?！标袒厝绱苏f道，絲毫不覺得他一個曾因騎馬摔傷腰的人說這話多沒有信服力。

    說話間，晏回上前把那晃得人眼暈的小腿捉了一只在手。

    唐宛宛立馬察覺不妙，一邊蹬腿，一邊扭了個身去扯被子，還妄想分他的神：“陛下快放開，明天我還要見人呢！還要早起呢！還要回家去取騎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