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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歷史小說 - 春江水暖在線閱讀 - 第159節(jié)

第159節(jié)

    近半年來,他想起魏閎的頻率有些高,約莫著是人老了,開始懷舊。年初他晉封了一批在潛坻時伺候的老人。越老越是容易想起當(dāng)年年輕時候的事兒,想起曾經(jīng)的好。

    其中魏閎占據(jù)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是他精心培養(yǎng),寄予厚望的繼承人。

    可惜這兒子一次又一次讓他失望了。

    皇帝一邊回憶,一邊舉步走入咸陽宮。抬眼就見兩人從殿內(nèi)迎面走來。

    看清之后,皇帝腳步頓住,不敢置信的看著越走越近的魏閎和莊氏。

    魏閎身著一件灰色長袍,頭梳圓髻,單單用一根木簪固定。昔年意氣風(fēng)發(fā)的太子,此刻衣著簡陋,面容憔悴,神色卻是前所未有的安寧。

    “兒臣參見父皇!”魏閎撩起衣擺下跪叩迎。

    落后半步的莊氏隨之跪下,她神色激動,淚水忍不住順著眼角滑下,身體也隨著哭泣而微微顫抖,哽咽:“兒媳參見父皇?!?/br>
    皇帝留意到魏閎右手的食指上包著紗布,目光凝了凝:“平身?!?/br>
    諸多情緒在他心頭涌動,以至于他的聲音十分復(fù)雜。

    魏閎與莊氏緩緩起身。

    皇帝的目光落在魏閎略顯粗糙的面容上,忽然發(fā)現(xiàn)他鬢間居然生出了幾絲白發(fā),一時心頭惻然。

    恰在此時,魏閎抬眼,眼底蓄滿眼淚,嘴唇輕輕顫抖。

    父子二人相對而視,默默無言,頃刻后,兩行眼淚從魏閎眼眶中滑落。

    莊氏心急如焚的站在院子里,半個時辰前,皇帝和魏閎進(jìn)了屋,屋內(nèi)時不時有嗚咽說話的聲音傳出,莊氏不敢上前傾聽,只能豎起耳朵,可依舊什么都聽不見。

    她覺得心里有一只兔子在跳,撲通撲通,越來越厲害。

    莊氏捏了捏手心,摸到了一手黏黏膩膩的熱汗。

    “吱呀”一聲,房門大開。

    神情瑟然的皇帝和雙眼紅腫不堪的魏閎出現(xiàn)在門口。

    一愣之后,莊氏連忙屈膝。

    皇帝沒有停留,在宮人的簇?fù)硐码x開了咸陽宮。

    望著那道明黃色的背影,莊氏心頭空落落的,又覺得心頭被壓著一塊巨石喘不過氣來,時隔兩年,皇帝終于駕臨咸陽宮,是魏閎那份血書起作用了嗎?他們能不能出去,皇帝有沒有原諒魏閎。

    莊氏扭頭看向魏閎,魏閎神色平和,看她一眼之后,旋身離開。

    莊氏怔忪了一瞬,急忙抬腳跟上。

    隨著魏閎進(jìn)了屋,左右無人,莊氏才開了口:“殿下,父皇,父皇可有說,我們能不能……”剩下的話語消失在莊氏的口舌之間。

    她睜大雙眼,震驚的看著眼睛亮的嚇人的魏閎,一時忘了自己要說什么。

    九月初二這一天,皇子公主除服,孝昭皇后二十七個月的孝滿了。

    皇帝將除服禮定在皇陵,當(dāng)天不只親自前往,還命皇親國戚也要到場。

    宋嘉禾便隨著宋老夫人去了皇陵,到了之后,才發(fā)現(xiàn)魏閎與莊氏竟然也在。

    據(jù)小道消息所說,皇帝有意解除魏閎的圈禁,這么看來倒是真有可能的很。

    不經(jīng)意間撞上莊氏看過來的目光,宋嘉禾略略福了福,不是太子妃,她也還是皇子妃,當(dāng)年皇帝只廢了魏閎太子之位,并沒有將他貶為庶人。

    莊氏輕輕一頷首,隨即轉(zhuǎn)過臉。猶記得她還一團(tuán)孩子氣,可這才多久,都已經(jīng)是明艷動人的的大姑娘了。而她也不再是魏家的世子妃,也許要不了多久,自己還得向她跪拜。

    還真是諷刺!

    在莊氏轉(zhuǎn)過臉之后,宋嘉禾也收回了目光,見魏闕看過來,下意識想笑一笑,幸好她反應(yīng)過來這是哪兒,遂她趕緊壓了下去,只是點(diǎn)頭示意了下。

    魏闕也對她點(diǎn)了點(diǎn)頭,便移開目光,余光瞥了一眼身邊的魏閎,可真有趣兒!

    望著站在一塊的魏閎和魏闕,宋嘉禾隱隱有些不安,這一陣魏闕一過來,就會和祖父進(jìn)書房,總是要很久才出來,有時候父親也會過來。

    她問他,他只說沒事。

    哪能沒事啊,她又不是籠子,聽不見外頭的流言蜚語。

    外頭把魏闕抬得高高的,將他架在了火上烤。

    魏廷被皇帝褒獎。

    皇帝當(dāng)朝追憶故去的孝昭皇后,破天荒的去看望囚禁在咸陽宮的太子,還頻頻賞賜,這一次更是允許魏閎離開咸陽宮祭拜先皇后。

    樁樁件件都透著蹊蹺,用意耐人尋味。

    除服禮繁冗而又復(fù)雜,歷時一個半時辰才結(jié)束。

    “父皇,兒臣想去探望下七妹。”魏閎猶豫了下,低聲懇求。

    皇帝看了看他:“去吧!”自己倒沒有去看看的意思,也許幾年后他會消氣,放女兒出來,可目前,他還沒有這個打算,想起魏歆瑤做的事,他就覺丟人,求而不得,居然派人去刺殺季恪簡。

    魏閎面露感激,躬身告退。

    過去后,魏閎的看見的就是一堵高約兩尺的灰黑色墻壁,壓抑之感撲面而來。他是不是該感恩,皇帝只是將他圈禁在咸陽宮內(nèi),讓妻妾兩個女兒陪著他,還有幾個丫鬟宮女伺候,而不是筑高墻為逼仄的囚籠,孤零零的被關(guān)在里面。

    四面都是墻,沒有門,只有一個一寸見方的窗口,以供送食水。

    守在洞口的侍衛(wèi)上前行禮,隨后搖了搖掛在墻壁上的銅鈴。

    “叮鈴鈴,叮鈴鈴?!辈恢趺吹?,魏閎想起了以前莊氏養(yǎng)的一條小狗,雙唇忍不住抿緊。

    踢踏踢踏的腳步聲傳來,一個蓬頭垢面的人出現(xiàn)在窗后面。

    麻木的神情在看見窗外的魏閎那一瞬,掀起了驚濤駭浪。

    “大哥,”魏歆瑤沖到窗前,激動的伸出雙手:“大哥你終于來救我了,大哥,大哥!”魏歆瑤興奮的語無倫次,忍不住嚎啕大哭:“大哥,快放我出去,讓我出去,我不想待在這,我一刻也不想待,我要瘋了,我要死了!”

    魏歆瑤哭的撕心裂肺,鼻涕眼淚流了一臉。她真的要瘋了,不,她已經(jīng)瘋了,她覺得自己已經(jīng)被關(guān)瘋了。

    整日里被關(guān)在這方寸之地內(nèi),有吃有喝,甚至還有書可看,可是沒有人陪她說話,她都覺得自己已經(jīng)死了。

    魏閎握住魏歆瑤伸過來的雙手,摸到了一手的骨頭,再看她瘦骨嶙峋的臉,眼眶發(fā)酸,他的meimei,本是何等千嬌萬寵,美艷無雙,此時此刻卻像個乞兒,甚至連乞兒都不如,乞兒還有自由。

    他想起了母后臨終前的囑托,母后讓他照顧弟妹,可他什么都做不了。

    “大哥,大哥!”激動過后的魏歆瑤稍稍冷靜下來,察覺到不同,她臉色變得慘白,死死握著魏閎的雙手,長時間沒有修剪的長指甲陷阱他的皮rou里:“大哥,你快放我出去啊。”

    魏閎疼得忍不住白了白臉,卻沒有收回手,他直直的望著魏歆瑤:“七妹,你鑄下大錯,父皇讓你在此反省,只要你悔改了,父皇總會放你出去的。父皇寵愛你?!?/br>
    可是魏歆瑤丁點(diǎn)聽不進(jìn)魏閎的安慰,她只知道自己的希望落空,她不能出去,不能出去了。

    魏歆瑤撲到床前,腦袋幾乎要從窗口伸出來,聲嘶力竭的大叫:“我錯了,我知道錯了,大哥,我已經(jīng)知道錯了,你快告訴父皇,快告訴父皇啊,我要出去?!?/br>
    “我會告訴父皇的,七妹你放心?!蔽洪b哄著她,他們的對話一定會有人傳到父皇耳里,若是知道七妹的此刻的慘狀,也許父皇會于心不忍,就算不能馬上出來,起碼也會把囚禁的環(huán)境改善一下。

    隔著窗戶,魏閎清晰的看見了魏歆瑤的臟亂,頭發(fā)打結(jié)枯槁,臉上身上都臟兮兮的,那衣物也不知多久沒有換過。

    魏歆劇烈搖頭,淚如雨下的乞求:“大哥,你快放我出去,我求求你了,我不行了,我在待不下去了。”她嘴里反反復(fù)復(fù)的這幾句話。

    魏閎心頭又酸又澀,知道她精神狀況不好,跟她說不明白,遂再一次道:“我會告訴父皇的,我給你帶了一些衣物還有吃食?!闭f著往回抽手。

    魏歆瑤緊緊住著不放,歇斯底里的咆哮:“你騙我,你們都騙我。父皇偏心,他偏心,為什么你能出來,我不能。季恪簡又沒死,現(xiàn)在要死的人是我,是我!”

    魏歆瑤突然撞向墻壁,幾滴血濺到魏閎臉上,他瞳孔一縮,驚叫:“七妹!”

    “去傳御醫(yī)?!贝藭r已經(jīng)有兩名侍衛(wèi)熟練的拉著懸掛在墻壁上的繩索,蹬著墻壁,越過墻頭,跳進(jìn)去。

    這種情形隔一陣就會發(fā)生一次,他們也從一開始的緊張到習(xí)慣。

    魏閎直愣愣的看著跳進(jìn)去的兩個護(hù)衛(wèi)抬起魏歆瑤離開,只覺得渾身冰冷。也不知過了多久,其中一人走到窗口,恭聲道:“并無大礙,請大皇子放心?!北戎洪b好歹還有皇子的身份,魏歆瑤連公主都不是,所以侍衛(wèi)只好含糊過去。

    “她以前也這樣過?”魏閎聲音干澀。

    “這是第四次?!?/br>
    “父皇知道嗎?”

    “一旦出事,屬下等都會立刻上報(bào)?!辈贿^那邊除了送一名御醫(yī)長期駐扎之外,并沒有多余的吩咐。

    魏閎喉結(jié)動了動,片刻后才道:“煩請諸位好生照顧她?!?/br>
    那侍衛(wèi)忙道不敢當(dāng),都是分內(nèi)之事。

    魏閎魂不守舍的離開,遇見了匆匆趕來的御醫(yī)。他想等魏闕上位自己大概就是七妹這下場,生不如死。

    第177章

    回到皇宮之后,魏閎并沒有直接回咸陽宮,而是請求見皇帝一面。

    奉命護(hù)送兼看守的統(tǒng)領(lǐng)猶豫了下,著人去了上書房請示

    過了一會兒,傳來皇帝召見魏閎的消息。

    魏閎整了整衣衫,前往上書房。

    在皇帝叫起之后,魏閎沒有起身,他跪在地上神情澀然,語氣悲涼:“兒臣見到了七妹,她,”魏閎一時說不下去了,話里帶上微微的哽咽:“七妹哭喊著要出去,憤怒之下撞墻,幸而沒有釀成大禍?!?/br>
    皇帝已經(jīng)聽過稟報(bào),一年來這樣的消息,他聽到了不只一次。在將魏歆瑤圈禁起來時,皇帝就知道會有這樣的可能。派了一個御醫(yī)過去也是全了父女情份,旁的也就沒有了,誰叫她屢教不改,冥頑不靈,真以為他拿她沒轍是不是。

    皇帝淡淡的嗯了一聲,神色平靜。

    魏閎闔了合眼,眼角微微泛紅:“兒臣有一不情之情?!?/br>
    皇帝往后靠了靠,目光幽涼的看著他。

    魏閎不避不讓:“兒臣懇求父皇送一名宮女進(jìn)去伺候七妹,七妹自幼養(yǎng)尊處優(yōu),十指不沾陽春水,根本不會照顧自己。今兒兒臣見她形容不堪,實(shí)在于心不忍?!?/br>
    說罷,魏閎磕頭在地。

    皇帝轉(zhuǎn)了轉(zhuǎn)手中扳指,久久說不下話來,片刻后,點(diǎn)頭道:“準(zhǔn)了。”她那性子還得繼續(xù)磨,放出來不可能,給她一個恩典倒可以。

    魏閎感激涕零。目前,他能為魏歆瑤做的也就到這了,送一個宮女進(jìn)去,服侍是其次,最重要的還是有個人陪她說說話,要不在那高墻之內(nèi)一個人真的有可能神志不清。

    略說幾句之后,魏閎告退,外頭陽光燦爛,剛從里頭出來的魏閎不適地瞇瞇眼。心想,看來父皇對他們多少還有點(diǎn)慈父之心,那就好!

    自從魏閎在除服那天離開了一次咸陽宮之后,彷佛圈禁真的解除了,他不止一次的被皇帝傳召出到上書房,每次父子兩人都能在上書房里待上不少的時辰,也不知說了什么。

    朝堂上的氣氛頓時因?yàn)榛实圻@莫明奇妙的舉動變得變得有些古怪。一些人暗暗揣測,難道皇帝打算復(fù)立太子,這也太荒謬了。

    一些親近魏闕的朝臣忍不住提醒魏闕,也想看看他的反應(yīng),魏闕輕飄飄道:“享骨rou天倫,天經(jīng)地義?!?/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