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34節(jié)
自己呢,只能一個人在這里哭,哭完了,很可能還要向多方交代,到底為什么哭。 她的眼淚,一文不值。 靈昭抹掉眼淚,就著冬云的水盆洗了把臉,頂著清透的臉頰坐到鏡子前,呆呆地看著鏡子里的自己。 “小姐?” “你們傳話出去,就說我是為了皇后娘娘傷心,是為索尼大人掉眼淚?!?/br> “奴婢知道了?!倍频?,“您還有什么吩咐嗎?” “對家里也這么說。”靈昭道,“其他一概不要廢話?!?/br> 坤寧宮里,送東西回赫舍里府的人歸來向皇后復(fù)命,因昭妃下賜了親手抄寫的經(jīng)文,府里也準(zhǔn)備了回禮,以及索尼身前之物,想要給皇后留一個念想。 “這是坤寧宮,是我與皇上的寢殿,爺爺?shù)臇|西擺在這里不合適?!笔媸娴溃八突丶胰?,放在我的閨房里便是?!?/br> 石榴則捧著赫舍里府上的回禮,親自送來翊坤宮,靈昭客氣地迎到門外接待。 石榴偷偷看了眼這孩子,許是時間久了,紅腫已經(jīng)消退,至少這會兒看來,精神又體面的美人兒,哪里像是哭得很兇過的。剛才那些傳言,真真假假,可信可不信。 “請姑姑多照顧娘娘,娘娘這陣子必定茶飯不是,加之又天熱。”靈昭和氣地說著,“請皇后娘娘千萬保重身體?!?/br> 石榴離了翊坤宮,禁不住還回眸看了眼,邊上的小宮女說:“姑姑,昭妃娘娘到底哭什么呢,弄得人人皆知?!?/br> “別多嘴?!笔裼?xùn)斥道,“本不是人人皆知的事,就是你們嘴碎到處宣揚(yáng)。” 但這會兒訓(xùn)話,已經(jīng)不管用了,莫說太皇太后和太后,連玄燁也知道了。 但玄燁今日與熊賜履探討滿漢矛盾和朝廷制度廢弛,君臣聊得十分投緣,回過神天也黑了,熊賜履才匆匆離宮。 玄燁滿腦子家國天下,回到乾清宮,大李子問他今晚如何過夜,他隨口說:“還能怎么過,看完書就睡了唄?!?/br> 大李子提醒道:“您叫奴才惦記著,下了課堂后,要去乾清宮看望皇后娘娘。” 玄燁抬起眼皮子,突然想起白天的事,問道:“對了,朕記得熊賜履來之前,你說什么,昭妃哭得很傷心?” 大李子尷尬地低下頭:“奴才不該拿這些事來打擾您,但眼下索尼大人故世不久,倘若傳出后妃不合的言論,對皇后娘娘對您都沒好處。奴才想著,今日事今日畢,您是不是主動解決的好。” 玄燁說:“你這樣的心思,做朕的大臣也足夠了?!?/br> 大李子慌得不行,忙跪下道:“皇上,先帝爺也曾對吳良輔說過這樣的話,皇上,您千萬千萬,別再對奴才說這樣的話,奴才受不起?!?/br> 玄燁繞過桌子,走到大李子跟前,溫和地說:“快起來,你膝蓋不好。” 大李子顫顫起身,滿心感激和憂愁,他知道自己如今的地位甚至是權(quán)力,這輩子但凡走錯一步,就是萬劫不復(fù)。 他不在乎后世能否有人記住紫禁城里曾有這么一個太監(jiān),只愿不要再做第二個吳良輔,一生侍奉皇帝。 “是朕不好,說了輕率的話,叫你惶恐不安?!毙顟B(tài)度誠懇,卻道,“也是朕不好,今天讓皇后難堪了?!?/br> 大李子愣?。骸盎噬?,您是說?” 玄燁理了理衣袖,不大高興地說:“明知道朕在坤寧宮,她來做什么?既然她愿意來,那就別怕看見,看見了還要哭,就是活該。別擔(dān)心,昭妃為什么哭,你們不知道,朕知道。” 第757章 這就是帝王家 大李子沒見到當(dāng)時的情景,自然不懂皇帝在說什么。 可事情已經(jīng)這樣了,宮里宮外,人人都知道今天昭妃出了坤寧宮一路哭得傷心,總不能當(dāng)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落到鰲拜他們嘴里,又是是非。 要知道,玄燁出宮避痘前,是能在景仁宮里把元曦鬧得崩潰的壞脾氣,倔強(qiáng)固執(zhí),哭起來驚天動地,而這股子與生俱來的性情還留在他的身體里,只是如今長大懂事,學(xué)會了壓制。 但這會兒,玄燁像是肆無忌憚地釋放出來,對大李子說:“她哭什么呢,哭給誰看,是要朕難做,還是要皇后難做,是她不懂事,現(xiàn)在憑什么又要朕去哄她?既然她自己都說了,是為索尼故世悲傷,那就這么著,誰愛挑理,誰找她自己說去?!?/br> 大李子無話可說,心里糾結(jié)著,如何向慈寧宮稟告,一抬頭,皇帝已經(jīng)氣沖沖往坤寧宮去了。 坤寧宮里靜幽幽,舒舒在給祖父寫祭文,聽見皇帝的腳步聲,她便放下筆迎上來。 明日索尼出殯,是京城里一樁大事,大臣們一早到紫禁城會個面,便幾乎都要去參加索尼的葬禮,新封了裕親王的福全,也將代表皇帝去祭奠。 玄燁一進(jìn)門就問:“朕走了之后,你和鈕祜祿氏說了什么?” 舒舒淡淡地說:“一些家常話,昭妃勸我節(jié)哀,再商量了大姑姑回京住在哪里,也是太后先和她商量,她才提起來的。就這些,怎么了?” 玄燁唔了一聲,只管坐下喝茶。 舒舒在一旁侍奉,接過他喝完的茶杯,輕聲道:“是皇上把她弄哭的,來問我做什么?” 玄燁抬頭,瞪著舒舒,也說不出話。 舒舒則低頭擺弄茶碗,輕聲道:“難道不是嗎?” 玄燁收回目光,浮躁地說:“她一個妃子,明知道朕在你這里,她跑來做什么,也太沒分寸,和她的親爹義父一模一樣,想怎么樣就怎么樣。” “怪我不好,我該叫大李子打發(fā)她走。”舒舒放下碗,背對著玄燁說,“若是那樣,什么事都沒了?!?/br> “你打發(fā)她走了,她又該幽怨自己被忽視,幽怨咱們排擠她。”玄燁說,“反正什么話都能叫她說去,她若是有分寸的,從一開始就不該留下,是她先不識相?!?/br> 舒舒想了想,回到玄燁身邊問:“這幾日,鰲拜和遏必隆,又讓您難堪了是嗎?” 玄燁一怔,避開了舒舒的目光。 舒舒道:“皇上何必遷怒于她,若單單是要袒護(hù)我的體面尊貴,我高興還來不及,今日才會沒躲開你為我擦眼淚。但皇上若是為了鰲拜而遷怒昭妃,故意欺負(fù)她,那就不應(yīng)該了?!?/br> 玄燁一臉的倔,別著臉不理會舒舒。 舒舒坐下道:“我并不是替她說話,但她是無辜的?!?/br> 玄燁說:“朕不喜歡她,就是不喜歡,就算她再好也不喜歡。朕不知道你是如何在人前處處周全,怎樣一顆七竅玲瓏的心,可是朕受夠了,裝著溫和親昵對她說話,每個字都厭煩暴躁?!?/br> “那皇上會厭惡我嗎?”舒舒問玄燁,“我的處處周全?” 玄燁回眸看著舒舒,語氣軟了幾分:“是覺得你太累太辛苦,為什么要厭惡,厭惡你為了朕費(fèi)盡心思?” 舒舒莞爾:“那就好,皇上,我沒什么辛苦,也不會有人給我臉色看?!?/br> 玄燁嘆了口氣,很是疲倦。 舒舒說:“小孩子家家嘆什么氣,在家時,小孩子嘆氣都會被奶奶打嘴?!?/br> 玄燁睨了眼:“誰是小孩子?” 舒舒眼眉彎彎:“是我,我是小孩子?!?/br> 玄燁指了指桌上的點(diǎn)心要吃,舒舒命石榴取新的來,石榴遞給舒舒時,輕聲問:“皇上沒事吧,大李子急得不行?!?/br> 舒舒道:“沒事,別叫他瞎擔(dān)心?!?/br> 玄燁聽得些許聲音,待舒舒回來便問她:“大李子怎么了?” 舒舒道:“擔(dān)心皇上啊,還能怎么了?!?/br> 玄燁慵懶地躺下,四仰八叉地躺在榻上,舒舒拿了團(tuán)扇來,輕輕為他扇風(fēng)。 “是咱們不好?”玄燁一手抓著舒舒的另一只手,十指交纏,他問,“是我們欺負(fù)了她?” “是皇上。”舒舒笑道,“她的心思在皇上的身上,她愛慕你喜歡你,皇上輕狂得意,還欺負(fù)人。” 玄燁說:“可是朕待她那么不好?!?/br> 舒舒也躺下來,挨著玄燁,溫柔地說:“她是皇上的妃子,所有的感情都名正言順,皇上可以不接受,但也別糟蹋人家。至于我……” “什么?”玄燁問。 “我會寬容地看待皇上所有的后宮嬪妃,即便將來有了得寵的小妃子,我也會一笑了之。”舒舒道,“可我不會讓,不會把皇上讓給任何人,只要她們不僭越雷池,大家便能彼此相安。” 玄燁側(cè)過身,一手支起腦袋,一手在舒舒鼻尖點(diǎn)了點(diǎn):“你才十四歲?” 舒舒不服氣:“難道皇上四十歲了嗎?不是和我一邊兒大?” 玄燁湊上來,在舒舒額頭輕輕一吻,愛憐地說:“本該讓你好好悼念索尼,偏偏弄出些有的沒的。” 舒舒小小的一團(tuán)窩在玄燁身下,雖然他們尚未圓房,可這樣耳鬢廝磨的親昵她早就習(xí)慣,會害羞也會歡喜,但此刻,則是失去祖父之后,在玄燁身邊的踏實(shí)和安心。 “咱們都不好?!笔媸嬲f,“其實(shí)她又有多大呢,忍不住哭了,才是真性情。不論如何,千錯萬錯,她喜歡皇上總沒錯。” 玄燁翻身躺下:“朕不喜歡聽?!?/br> 舒舒往他臂彎里鉆:“我不說了。” 玄燁嘆道:“朕對皇祖母說過,你們進(jìn)了宮,朕就是你們的天,那時候皇祖母說我將來一定會明白這句話輕率在哪里,現(xiàn)在,朕明白了?!?/br> “明白了?” “不僅明白,我是個不孝子?!毙钫f,“朕甚至明白了,皇阿瑪對額娘的不喜歡,額娘若知道朕這樣想,必定要傷心?!?/br> 舒舒道:“可是我聽家人說,雖然孝獻(xiàn)皇后得寵,鬧得風(fēng)風(fēng)雨雨,但額娘還是很得皇上喜歡的。” 玄燁搖頭:“誰知道呢,幾分真幾分假,朕能給鈕祜祿氏編一個假象,額娘未必不是活在假象里?;拾攲﹄薜膽B(tài)度,興許就是最好的證明,皇阿瑪怎么會不愛自己喜歡的女人的孩子?!?/br> 屋子里靜了許久,舒舒道:“皇上,這就是帝王家吧?!?/br> 玄燁嗯了聲:“是帝王家。” 眼下,皇帝還不能在坤寧宮留宿,雖然玉兒并沒有明令禁止,且榮答應(yīng)都有了身孕,可似乎帝后圓房成了一件極具象征意義的事,人人都眼巴巴地等著皇帝親政。 夜色深深,舒舒送玄燁到門前,玄燁說:“明日朕帶你上午門去看,能看見你家出殯的隊(duì)伍?!?/br> 舒舒婉拒:“不去看了,皇祖母說,要帶我一起在佛堂為爺爺誦經(jīng)。” 此刻,翊坤宮里,靈昭穿著寢衣,蜷縮著身體靠在窗下,看著月色在冰塊上緩緩融化。 她的屋子里擺了幾口大瓷缸,盛著碩大的冰塊,使得夏夜清涼無比,能安穩(wěn)睡個好覺。 十幾歲的年紀(jì),本該一沾枕頭就睡著,可她滿腹心事,入了紫禁城以來,就總也不能踏實(shí)入眠。 膝蓋頂?shù)搅诵厍暗娜彳?,微微有些痛,靈昭換了個姿勢。那里正在膨脹長大,為她量體裁衣的宮女,偶爾會露出驚訝的神情,大概在她們眼里,自己只是個孩子。 冰塊融化后,發(fā)出聲響,把靈昭嚇了一跳,剛好門前有人來,輕聲道:“娘娘,皇上回乾清宮了,沒有在坤寧宮留宿?!?/br> 這是宮女們每晚會來告訴她的話,之前或是榮答應(yīng)侍寢,又或是董答應(yīng)侍寢,反正……從來沒她自己什么事兒。 “往后不要再來告訴我這些事?!膘`昭說,“記住了嗎?” 第758章 皇上不拿她來撒氣,已經(jīng)是慈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