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jié)
趙懷這一開口,眾人也不好裝傻了,齊齊朝李申看去。 應成安一直站在角落里,此刻卻是先看向許青珂。 李申臉色沉了下來,“趙懷,你排名還在我之后,也有資格管我的事兒?” 趙懷冷笑:“這話可不能這么說,我只是仰慕許兄才學,她怎么說也是我們定遠縣案首,光明正大贏了你,怎的,李兄不認賬?圣人曰,君子無信不立……” 李申大怒,正要叱趙懷,縣令鄭懷云來了。 “諸位才子久等了?!编崙言七@么說,其余人卻是下意識可能性他身后跟著的兩個人。 一個是韓坤。 韓坤,縣令難道還跟韓坤私會?難道是格外欣賞韓坤?這樣的待遇難道不該是案首許青珂的么?還是因為韓家的名望? 還有另一個人二十出頭模樣,很年輕,但氣質有些飄忽,似穩(wěn)重內斂,又有幾分散漫輕佻,一襲普普通通的黑色玄衣,身姿倒是十分修長,比他們所有人都高出一個個頭。 這人是誰?眾人目光打量,嘴上卻不多問。 是他?許青珂認出了茶樓上走廊上的人,談不上多詫異,只覺得對方似乎多看了自己一眼。 鄭懷云讓眾人落座,此刻正是中午十分,白日清朗,院子里百花盛開,鄭懷云為人謹慎,禮數很足,也算是全了縣試后縣令必請榜上考生吃宴的習俗。 只是除了吃喝必然也有聊天。 聊文學,聊政策,聊縣風習俗等等,大多數人都各抒己見,包括原本心情不愉的李申也十分踴躍。 倒是案首許青珂很少說話,仿若不善言談似的。 鄭懷云也很少朝她問話,這幾乎讓韓坤等人以為縣令大人不待見這位新案首了。 但同樣少話的還有那位玄衣男子,仿若縣令大人剛剛介紹他是自己的一位故交。 聊著聊著鄭懷云放下酒杯,嘆氣:“諸位,如今你們考完縣試,正是要備考府試的時候,來日榜上有名也不負這寒窗苦讀了,只是你們還需得記住為官不易啊?!?/br> 許青珂瞥過對方臉上難以掩飾的苦色,暗道這人固然謹慎保守,卻不夠心機,情緒難掩,難怪仕途不佳。 “大人可是煩憂那無頭尸案?”趙懷忍不住問道。 “就是此案。”鄭懷云搖頭,“此死者的頭顱衣物皆是不見,除了左腳腳趾斷了一截之外,再沒有任何特征,死者的身份不明,查案也就無從查起,如今時間過了這么久,尸體更是不好處理,可真叫我愁壞了啊?!?/br> 李申瞥了許青珂一眼,有心在許青珂面前賣弄,便問:“仵作可能判斷出這死者死了多久?” 按理說這種人命案子的細節(jié)是不該吐露給不相干人員知道的,不過現(xiàn)在已是懸案,加上在場的人都是考生,鄭懷云也沒那么講究,或許也是病急亂投醫(yī),至少這些考生一個個腦子都不差吧。 “大概是縣試開考前一兩日吧?!?/br> “難道是兇手乘著那段時間故意犯案?” “斷頭又剝衣,這個兇手太過兇殘?!?/br> “大人不必憂心,這等案子放在哪個縣都是懸案,之前大人大刀闊斧處理了咱們縣的那些害群之馬,已是大大的功績?!?/br> “對的對的,大人之廉明勤政大家都有目共睹?!?/br> “兇手不是已經被大人關進縣衙了嗎?” “大人何須憂心,這等案子破不了,我等定遠百姓也不會責怪大人的?!?/br> 這樣的話此起彼伏,鄭懷云怎不知道這些考生的心思,心里搖頭,卻又總覺得哪里不太對勁。 剛剛好像有人說…… 酒席上緩緩安靜了,所有人都看向剛剛說話的人。 “許青珂,剛剛你說……” 許青珂靠著椅子,指尖還點著酒杯,她從開席到現(xiàn)在才淺淺酌了半杯酒,如今眉目清明,番外清透。 “我說,大人已經抓住兇手了,就在牢中?!?/br> 鄭懷云一時間說不出話來。 抓了?已經抓了? 第11章 太干凈了 “許青珂,你這話是何意,給我仔細說說?!编崙言普Z氣鎮(zhèn)定,但連平日里的自稱本官都忘記了,顯然情緒還是很激動的。 那玄衣男子也靠著椅子,看到對面的許青珂在這么多人的灼灼目光下毫無動容,平靜得像是一座清池。 “大人之前抓捕的賭~博之人里面有一人是不是叫趙欽?” 鄭懷云聞言一愣,點頭:“確有此人,你的意思是……” 難道是他?那小子出沒在死者死亡之地,真不是巧合?難道他被騙了? 鄭懷云一時間疑云叢生,自然也表露在臉上,許青珂不露聲色,用一句話打消了鄭懷云的懷疑,“他是縣里屠夫趙剛的弟弟,趙剛的妻子牛氏乃是我同村對門的jiejie,我們兩家素來友好,之前縣試我便是住在她家里,因此也知道趙欽的一些事情?!?/br> 許青珂沒有明說,鄭懷云卻是秒懂,之前他就告誡過趙欽不許把無頭尸的事情外傳,可趙欽肯定瞞不過自家人,許青珂住在趙家,也當知道一些。 如今也不甚關鍵,重點是趙欽壓根就一痞子,也就當日看到了那一皮毛,許青珂一個從未真正插手過案件的人能知道些什么? 信口開河?以為他鄭懷云走投無路,倒像想乘火打劫? 鄭懷云有些不悅,臉色也淡了下來,“那你是從他那兒聽到什么了呢?兇手是誰?” 在座的人自然從鄭懷云的語氣里面聽到了變化,有人神色復雜,有人心懷惡意,有人坐等許青珂出丑。 韓坤早已放下酒杯,盯著許青珂的目光有些深,他屈居此人之下,倒想看看今日是姓許的自以為是自尋死路,還是另有神通! “他說見到了一無頭尸,頭沒了,衣服也沒了,白花花的,渾身干凈得很,衙役找不到線索,仵作查不出痕跡,大人很是煩憂?!?/br> 對,趙欽知道的也只能是這些。 鄭懷云這么想,也覺得許青珂也只能知道這些。 那么…… “太干凈了?!痹S青珂說。 什么意思?太干凈了?眾人納悶。 許青珂看向鄭懷云,“活人斷頭必血濺三尺,衣服、周遭地面或者草樹、還有人的身體皮膚總會沾染上的?!?/br> 她的語調清涼平和,既有男子的沉穩(wěn)果決,又有女子的纖細清冽,十分悅耳,也自然吸引人,一桌人不自覺就會盯著她聽她說話。 但李申忍不住插話:“你怎知是活人被斷頭,兇手可以先殺了人再砍頭!” 對的,的確可以這樣。 應成安也這樣覺得,便是想看許青珂如何反駁。 “仵作查不到痕跡。”許青珂只回了這么一句。 眾人恍然,對??!剛剛說仵作查不出來,若是人被殺死后被兇手斷頭,傷口血rou反應是不同的,也必然不是毒死,不然從實體上可以查出□□,從□□入手! 衙門毫無頭緒,就意味著死者死因只能是斷頭,更意味著要斷案的方向也只能是那頭顱! 這才是鄭懷云束手無策的原因! 此刻李申啞口無言,眾人也陷入沉思,倒是鄭懷云眼中多了幾分狐疑。 “對,仵作也說必是活人被直接砍頭,但……” “但衙役找不到絲毫線索,說明當時尸體擺放之地周遭沒有任何鮮血,那里不是第一案發(fā)之地,死者被移尸過?!鳖櫼肥种更c著酒杯,看著鄭懷云。 “縣令大人也自然懷疑過那里不是第一案發(fā)之地,但茫無頭緒,可對?” “對!根本不知去哪里找兇手殺死死者的地點,因為沒有線索痕跡,怎么找!那尸體就像是憑空出現(xiàn)似的,干凈得徹底!”鄭懷云下意識點頭,看著許青珂的眼中也多了幾分神采。 所有的痕跡都處理得太干凈了,他因而查不到什么東西,但沒想到這小子反而因為這太干凈的點兒分析出這些! 至少目前從趙欽那兒知道一丁點皮毛就推理出了這么多,絕不是泛泛之輩! “那你能找到第一死亡現(xiàn)場?”鄭懷云問出這話的時候就覺得自己魔怔了,這小子怎么可能知道呢,除非她暗地里調查過。 可他帶著那么多衙役查了這么久都沒查出個毛毛,而且尸體又在他手里頭看著,她能調查出什么? 他真是病急亂投醫(yī)了。 “他的身上沒有沾染上血跡,這是第二過于干凈的地方,就算是被脫掉衣服,但脖頸噴血流血,血必然會沾到頸部肩膀乃至于胸口皮膚,若是半點血不沾,只有兩種可能,一,是被人擦拭掉了,二……環(huán)境緣故?!?/br> “如果是被人為擦掉的,用什么擦?用脫掉的衣衫擦掉的?還是其余布料?但不管用什么擦,這個擦血的物件也總歸是要處理掉的,若是就地燒毀,會留下焚堆,是一痕跡。若是帶走燒毀,路上攜帶也是麻煩,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呢?還有最重要的是為什么要擦掉人體上的血跡,沒有必要,反而顯得怪異,既然是雙重的麻煩,就說明不是認為擦拭掉的。更有可能的是第二種原因——環(huán)境!” 環(huán)境?什么環(huán)境會讓人皮膚上的血跡掉的這般干凈。 “河!旁邊有條河!”鄭懷云手掌猛然拍在桌子上,力氣不大,但嚇了眾人一跳。 “我想起來了,尸體所在的地方挨著一條河!好家伙,這兇手是利用河流來清洗痕跡呢!順便移尸!” 許青珂好像一點也不驚訝,事實上在場的人也知道定遠縣也只有一條河。 河流大概位于定遠縣城右面郊區(qū),上起北郊的定青山,往下蔓延到南郊,再流出定遠縣往下而去。 “既有河流,兇手通過河流運尸,既方便又方便隱藏行蹤,再合適不過。且尸體擺放位置頸部也未留下血跡,說明尸體血跡已流得差不多了,就算擺放在地面上也沒有多少血可流,從這里可以看出兩點,一,兇手并不是通過伐舟或者行船移尸,因為尸體的血跡流洗得這么透,必然是浸于水中,被水流沖洗干凈。二,不是借用船舟,那就是人為游泳拖著尸體順流而下,人的體力是有限的,這條河的河流并不湍急,哪怕順游也需要不少體力,所以行兇之地必然在東郊往上北郊方向不超過三里,東郊區(qū)域多田埂,不管是殺人或者拋尸,必然要避開耕作地,減少被耕作的農民發(fā)現(xiàn)的可能性,所以在這段區(qū)域內剪掉這些地方再搜查,并且殺人之地肯定在尸體發(fā)現(xiàn)的對面河岸。” 眾人早已聽得入迷,此刻聞言邊有人提問:“為什么是對面河岸?” 問話的是韓坤,他目光直勾勾盯著許青珂,隱隱有些挑釁。 結果許青珂輕描淡寫反問:“如果是你殺人斷頭后想要拋尸,剛好旁邊有條河,會怎么選擇處理頭跟尸體?” 韓坤皺眉,其余人哪里敢接這話,讀書人嘛,多有避諱,儼然怕自己被當成嫌疑犯似的。 韓坤也是如此。 無人應答?鄭懷云開口:“剛剛本官第一反應想的就是這兇手思維謹慎,且了解官府查案流程,以此作風,很有可能將頭留在殺人的地方埋掉,因為頭顱最容易暴露死者身份,再將斷頭尸移到對面河岸距離遠一些的地方,這樣哪怕尸體被發(fā)現(xiàn),衙門也肯定找不到殺人之地在對面河岸?!?/br> 何況一條河將移動的痕跡都洗了個干凈,又沒有船舟可查,就算挖地三尺還能挖到對面去? 他說完這段話,便是看著許青珂,難掩笑容:“按照你的分析,本官已然知道如何去找兇手殺死死者的第一案發(fā)之地了,且范圍不大,不出一天就能出結果!你可還有什么要提醒本官的?” 如此客氣,儼然是完全信服了許青珂!眾人心驚,但也無人能不服,哪怕是李申都一時間找不到話,只能沉默。 倒是那玄衣男子管自己喝茶,甚至沒多看許青珂。 “白日作案且移尸的可能性很小,被人發(fā)現(xiàn)的概率也大,何況活人斷頭不管是蓄意還是一時憤怒也需要一把斧頭,白日拿著一把斧頭太顯眼了,難保被人發(fā)現(xiàn),而且也容易被死者發(fā)現(xiàn)繼而戒備,所以殺人必在夜間。既然是在夜間,焚燒衣物的火光會很顯眼,把衣服埋在尸體附近也不實際,因為挖土痕跡會被衙役發(fā)現(xiàn),最方便的手段就是將衣服在河里淘洗下扔入水中順流而下,所以往上找案發(fā)之地,往下可找兇手隨手扔掉的死者衣物。殺人拋尸都在夜間行動,攏總不過五六個時辰,按照水流正常流速自然可以流出定遠縣外,但我依稀聽人說過三個月前南郊水頭村因去年洪水沖垮了原本的破爛石橋,導致村民出入艱難,大人便是請上峰應允,重新讓人修建了大石板橋,可是?” “是啊,這跟那死者衣服有什么關系?我覺得這衣物是很難找回來了?!编崙寻灿X得順水飄走的衣物太難找了,就算傾盡一縣衙役之力也不可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