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4節(jié)
楊凝也站在石亭前,看著那女孩子纖細(xì)修長的手指翻花般在琴弦上撩撥,勾出一段大珠小珠落玉盤。 然而一曲分明未終,她卻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唇角往下一壓,五指摁著琴弦,將聲音戛然而止。 “我不彈了?!?/br> 那邊,楊晉正抱臂立在湖岸出神,瞅見聞芊跑過來,這才轉(zhuǎn)了身。 “還有酒么?”她舉起兩個空杯笑著晃蕩幾下,“你姐要喝酒,快滿上?!?/br> “究竟你是要喝還是她要喝?”他無奈道。 “好吝嗇,我沾沾她的光不成么?”聞芊催促道,“趕緊呀,一會兒該涼了。” 楊晉只好接過杯子,任勞任怨地提起酒壺。 水心亭中。 上好的雕花琵琶被人賭氣般往案幾上一扔,險些沒壽終正寢。 “我不彈了!” 對面的男子顰起眉,卻只是柔聲呵斥:“阿敏,別胡鬧?!?/br> “怎么就胡鬧了?”符敏噘著嘴,不服氣地冷哼,“我的琴,為甚么要彈給她聽?!?/br> 楊凝眼睫微微動了下。 男子摁住她的手,悄悄使眼色。 后者卻并不領(lǐng)情,眼見話已出口,索性破罐子破摔地睇了過來,自然而然是沖著楊凝去的,“難道不是么?誰不知道她是來干甚么的?!?/br> 符敏把男子的手甩開,“咱們好好的詩社,全被她給攪和了?!?/br> “楊家有權(quán)有勢就了不起?”她站起身,借著臺階的優(yōu)勢居高臨下看她,“為了你一個人,還得讓花先生大費(fèi)周章特地辦一場賞花宴。 “我們這里是談詩,談畫,吟風(fēng)弄月的地方,不是你們錦衣衛(wèi)那些打打殺殺的校場,沒人歡迎你。”她倨傲地?fù)P起眉,“音律,你懂嗎?” 也許是沒有穿官服的緣故,楊凝一動不動立在那里的時候,并不似以往走在街上那么盛氣凌人,反而像是因理屈詞窮看上去有些難以言喻的蕭索。 聞芊正端著兩杯酒站在不遠(yuǎn)處,冷著臉歪頭看這一幕。 實(shí)話講,在濟(jì)南府的地盤上,敢和錦衣衛(wèi)如此說話的,不是活膩了就是腦子進(jìn)了水,她知曉楊家若是愿意能有一百種法子治她,可約摸是多飲了兩杯酒,聞芊此刻火氣一上來,便很想教一教這姑娘怎么做人。 她把兩杯酒往旁邊一扔,兩只墨玉杯迎來無妄之災(zāi),當(dāng)即碎得四分五裂。 楊晉還沒從慍惱中回神,就見聞芊一面大步上前,一面解了肩頭的斗篷朝后擲來,他愣了一愣,忙伸手接住。 她里面只穿了件襖裙,上白下紅,很是單薄,每一步卻沉穩(wěn)有聲。符敏尚不及反應(yīng),聞芊已經(jīng)上了臺階,扣住她手腕朝跟前一拽,語氣陰冷。 “誰告訴你楊家人不懂音律的?” 她睥睨無雙地勾起一抹弧度,“就你這點(diǎn)琴技也好意思拿出來讓人品評?” “我像你這么大的時候,《落雪聽梅》早就是玩剩下的了?!?/br> 符敏暗暗咬牙抽手腕:“口氣倒不小,你算楊家什么人?” 聞芊松開五指,解下那塊錦衣衛(wèi)的腰牌,啪一下響當(dāng)當(dāng)?shù)嘏脑谧郎稀?/br> “我楊晉今天就讓你見識見識,楊家人是怎么彈琴的——拿來?!?/br> 楊晉:“……” 果然是喝多了。 她一把將琵琶在掌中翻了個圈斜斜抱穩(wěn),偏頭挑釁地沖符敏一笑,左手輕按住琵琶頸,右手五指在弦上撥過去。 剎那間,一連串干凈的掃弦力拔山河般洶涌而來,頃刻席卷了滿場靜若處子的梅花,好似整片林子的枝頭都跟著一股無形的勁風(fēng)莫名的抖了抖。 連被冰封住的小鏡湖也為之一顫。 符敏在看到聞芊取出腰牌時,只當(dāng)她同楊凝半斤八兩是個只會砍人的錦衣衛(wèi),可在這首武曲輪指的弦音蹦出之后,她才發(fā)覺了明顯的差距,并且生起一個不安的念頭——“這是個高手”。 楊晉并不是第一次聽她彈這種激昂的曲子,但或許是在醉酒下,曲調(diào)顯得更加放縱,錚錚裂帛聲中有排山倒海的殺氣,鏗鏘利落帶著極強(qiáng)的節(jié)奏,一段幾近瘋狂的搖弦?guī)缀跻鰯?shù)萬場千軍萬馬。 甚至在她抬手在琵琶上打節(jié)拍時,連四下里的觀者也隨之點(diǎn)了下頭。 楊晉懷抱她的外袍,看著聞芊在這個只屬于她的戰(zhàn)場上大殺四方,氣吞萬里,好似天地洪荒皆可以踏在腳下,張狂得不可一世。 他看著看著,眸中便忍不住漸漸蕩開笑意。 忽然,在這騰騰的殺氣里混進(jìn)了一縷悠揚(yáng)的洞簫聲,乍然聽去雖和刀光劍影的弦音是兩種截然不同的韻味,卻意外的能融合在一起。 楊晉微微側(cè)目,青石板路的盡頭,有人持簫而來,玄色的長衫如云似霧。 盡管不知從哪兒來個想和鳴的,聞芊正玩得高興,也不怎么搭理,仍按自己的節(jié)奏彈,只由得此人轉(zhuǎn)換曲風(fēng)想盡辦法來配。 琴簫交織追逐,在最后的泛音里收了尾,留下長長的余聲。 符敏像是已經(jīng)呆住了,目光怔怔地盯著虛里看。 聞芊彈完了也沒做出多高深的模樣,隨手將這把做工精致的琵琶又給她丟回了原處,側(cè)過身倨傲道:“聽到了?” “我們楊家人練武曲,都是用刀鞘撥弦的。音律,你懂嗎?” 作者有話要說: 實(shí)力寵jiejie。 百合無限好,只是生不了! 【……】 好吧,是實(shí)力寵夫! 看完這章應(yīng)該可以明白我寫的時候有多卡了吧…… 畢竟是賊難寫的彈樂器部分和jiejie這個賊難寫的人設(shè)。 【我好像真是所有的jiejie都寫得非??部腊?!一定是個魔咒……】 咳,磨完不堪回首,往后再來慢慢修。 么么啾! 本章琵琶的參考bgm視頻—— 請點(diǎn)開b站。 依次搜索[琵琶·千本櫻][琵琶·九九八十一][琵琶·權(quán)御天下] 以上乃抖腿神曲,不用謝我,請叫我雷鋒吧! 第五七章 符敏讓她這番直白的挑釁說得臉一陣紅一陣白, 咬著嘴唇半晌也沒喵出一聲。 “好曲, 好琴,好氣勢。” 亭外聽得幾下輕拍, 方才那持簫之人撫掌而來。 他看上去年紀(jì)不大, 二十五六的樣子,身形瘦削, 骨子里透著股書生氣, 笑起來時很有“君子如玉,溫潤而澤”的風(fēng)范。 四下里發(fā)怔的看客這瞬才回過神,忙抬手施禮叫了聲“花先生”。 聞芊打量了一番, 總算放過符敏,吝嗇地對他一點(diǎn)頭。 “你的簫也不錯?!?/br> “承蒙……楊姑娘夸獎, 不敢當(dāng)?!彼?jǐn)慎地斟酌了下用詞, 最后才笑著作揖,“在下花讓?!?/br> 想起那請柬上落款的四個字,加之老莊主又早已仙逝, 那么這位估摸著就是主人家了。 對方客套完后,直起身子,滿臉堆笑,“兩位姑娘都是鄙人的客人, 今日賞花難得有雅興,又何必互相傷了和氣,權(quán)當(dāng)是賣花某個面子,大家各讓一步, 如何?” 原本就是符敏自己作了大死,看上去他像是來圓場的和事佬,其實(shí)卻是不著痕跡的在幫符家解圍。 反正要找麻煩也是楊晉忙活,聞芊xiele火,酒勁上頭開始犯倦,揉了揉彈得發(fā)酸的手,一副很好說話的樣子,“行啊,讓這位‘琴藝高超’的貴客,先給我家大小姐道個歉如何?” “我才……” 符敏剛開了個頭,就被身邊的兄長拽住了。 大概是看到形勢不對,小妹技不如人又的確理虧,男子很快鞠躬朝楊凝賠了個不是。 她只略一頷首,并未多言。 符敏紅著眼睛,被自己兄長連喝帶哄地拉走了。 花讓這才收回視線,又再次作揖致歉,“符姑娘年紀(jì)尚小,難免有失分寸,方才那些話,還請楊大人莫要放在心上。” 楊凝搖了搖頭,寬宏大度地說了句無妨。 聞芊正接過楊晉遞來的披風(fēng),目光卻仍在打量他,半晌抱起胳膊問道:“我瞧你吹簫的指法有些不一樣,先生從前是學(xué)笛子的嗎?” 花讓側(cè)身來,笑著搖頭:“那倒不是,我久居云南,起初學(xué)的是‘夜簫’,后來才改吹洞簫的,夜簫吹時講究輕緩,氣韻綿長,所以一直還沒改過習(xí)慣?!?/br> 她眼前驀地一亮,“我聽聞白苗族有簫名‘寥’,音色比尋常簫聲柔美,還從未見識過,想不到花先生竟會吹?” 他很是謙遜:“只是略懂而已,姑娘若有興趣,等改天得空了,我再安排專人奏與姑娘聽。” “既然如此,就麻煩先生了?!?/br> “客氣,客氣……” 她二人一言一語,很快談起古今名曲,琴棋書畫,頗有幾分相見恨晚的意思。 楊晉在旁心不在焉地用手指摩挲著他腰牌上的紋路。 不知為什么,驀地就想起很久之前初識聞芊時,她曾問過的一句話。 ——“楊大人好音律么?” 那會兒他沒往心里去,怎么回答的,如今也記不太清了。 石亭外的小花圃內(nèi),在被那段殺氣騰騰的魔音席卷過后,此時寥寥幾人的交談聲便尤為祥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