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5節(jié)
這是無意親手布下的局,蕭問水與姬清一開始就注定不死不休,互為生死。 最好的結(jié)果就是蕭問水道心破滅,姬清境界倒退。最壞的結(jié)果,蕭問水踏著姬清飛升,姬清徹底身死隕落。 無意不明白,姬清應(yīng)該早就知道的,為什么卻還是對蕭問水次次留手,甚至不惜欺騙他? 姬清并不回頭:“看來你并不了解我,我只喜歡贏,生死無所謂。不需要被拯救?!?/br> “真是自負(fù)狂妄,”無意眼眸暗沉,唇邊笑容更甚,挑眉勾唇,“不過沒關(guān)系,我已經(jīng)迫不及待,想看你無可奈何求我的樣子。” 無意看不出姬清還有什么生機(jī),卻也猜不到這個(gè)人的瘋狂。不過落到他手里,無論如何也逃不出他的手心就是了。 無意眸光興奮明亮,一字一頓:“下一次,我不會留手?!?/br> “我等你。”姬清淡淡的說,消失在佛寺外。 …… 姬清在想什么? 無意一開始就在假借十方殿主的身份引誘姬清入局,只要入了這局,就再也不可能脫身。隨后,自覺早已勝券在握的無意,才開始慢慢按捺不住,走到姬清面前。 他自然想不到,以有心算無心,從一開始就步入死局的姬清,到了現(xiàn)在,還能怎么贏? 無意卻不知道,姬清的反擊布局,未必是從察覺到他之后才開始的。 最好的謊話是九分真,摻一分假。 所有人都知道,蕭問水要飛升只有一條路,就是姬清徹底死在斬厄刀下,無可更改。 所有人也都覺得,魔王怎么可能是不求回報(bào),舍己為人的圣人?為求生路,自然不會自尋死路。 所以,姬清對十方殿主說:為今之計(jì),要么蕭問水道心破滅,要么自己身死道消。他與蕭問水已然不死不休,雙方只能存一個(gè)。他只能殺了蕭問水的法身,毀他道心。 這決定合情合理,也是姬清唯一能走的路。更是十方殿主本就想要他走的路。 可是,在十方殿主看不到的渡情城里,姬清卻對那喀索斯說:他應(yīng)了這件事,就一定會讓蕭問水?dāng)囟蝻w升。 說要與蕭問水不死不休的人,是姬清。 說必要蕭問水?dāng)囟蝻w升的人,還是姬清。 若是當(dāng)初,十方殿主能用溯回鏡看到渡情城里的情景,看著孔雀公子與蕭問水反目成仇互殺的那一幕,說不得就會察覺到事情有所不對。 蕭問水說“即便是孔雀也照殺不誤”的絕情的話,就像是被人有意無意引導(dǎo)出來的。他的行為與言語恰恰相反,絕不可能真的殺孔雀。 連修行斬厄無我之道的圣君都知道,蕭問水會做的選擇。身為欲望魔王的孔雀公子怎么會看不出來,反而似是真的無可奈何,慌亂之間被逼先下手為強(qiáng)? 分明只差半步就能摧毀蕭問水的道心,卻反而借由姬清殺死法身,堅(jiān)定圣君殺他的決心。怎么可能是欲望魔王會做的蠢事? 可惜那是渡情城,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十方殿主看到的,只能是姬清想讓他看的。 舉刀的是圣君,做決定的是圣君。但他的一舉一動(dòng)卻都在姬清的掌控中,姬清想要他做什么,他就恰恰做了什么。 就像姬清對那喀索斯說的那樣,不是蕭問水要?dú)⒓澹羌逡拞査畾⑺?/br> 這真真假假,虛虛實(shí)實(shí)的戲,你說,又是給誰看的呢?還能是給誰看的? 還有更多水面之下,未曾露出的布局…… 每一個(gè)蕭問水在姬清的面前都潰不成軍,一敗涂地,每每陰差陽錯(cuò)贏了的人卻都是圣君。這局為何還會不斷越陷越深? 因?yàn)?,這局生死棋局里,魔王的對手和敵人,從來就不是蕭問水。 而是一個(gè)可怕的,看不見也不知道來歷,更不清楚目的的神明。 第185章 聽說你,要?dú)⑽易C道?34 廢棄的廟宇, 山野的風(fēng)和地平線的天光穿行而過。 從綠野蔥郁的枝葉, 到斑駁風(fēng)蝕的神像廊檐, 撞響了生著銅銹的寺鐘。 風(fēng)聲擦過穿行而過永不回頭的時(shí)光,擦過萬千生靈的輪回悲嘆。 風(fēng)聲和天光里,閉著眼睛去聽,有空靈的吟唱, 唱著似懂非懂的悲憫。 悲愴的音樂, 是編鐘,或塤,或者什么都不是。 是這片土地上,所有消逝的生靈極力發(fā)出的,最后一尾嘆息。 一條永無盡頭的河流之上。 白發(fā)青衣的男人懷里, 一個(gè)青年睜開了眼睛,他的眉宇剛剛脫離少年人的青澀, 還未曾變成屬于男人的冷硬。 像是和從前一樣新生的蕭問水, 卻又記得全部所有過去。 不止是身為這個(gè)男人弟子的第三個(gè)法身的記憶,還有最初他誕生于天地, 獨(dú)自一人懵懂流浪, 未曾遇見這個(gè)人,被這世間所棄、所斥、所惡,不斷破繭重生的第一、第二個(gè)法身的記憶。 曾經(jīng)的姬清,領(lǐng)著過去的蕭問水,在這條無始無終無頭無尾的河流上。 指給他看,看他所憎恨的, 所愛,所懼。 寂寞,恐懼,孤獨(dú),愛恨。 那些傷他的人,那些愛他的人,那些陌路不識。 宗門覆滅,師妹師弟們,都一一死去。有些人命格中途崩殂,有些人于終點(diǎn)壽終正寢。 但無一例外,他們最終都要進(jìn)入這條河流,改頭換面,再次從新出發(fā)。 唯有那似有若無的悲歌吟唱,添著些許余音哀嘆,留下一點(diǎn)不渝的癡妄,永恒地在時(shí)間的風(fēng)聲里徜徉。 “生老病死,沒有人能與天地永存?!崩w薄修長的手隨意攪動(dòng)河流,激起無數(shù)漣漪,懵懂不甘去挽留。 “師尊也不能嗎?” “即便是傳說中不死的鳳凰,也有消失的一天。師尊不能,也救不了你的師弟師妹?!?/br> 不徐不緩的聲音,冷淡平和,如同這天地間的道與禪,真理與奧義,輕慢又冰冷得一一道來。 “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天道又是最為公平的,叫每個(gè)人都有自己的厄業(yè)命格?!?/br> “屬于你的是不斷的失去,窮盡一切也無法觸碰?!?/br> “但這些人里,也只有你,有可能窺見大道,走向長生,位列神位?!?/br> 那清冽的聲音,在那悲愴的音里略微一頓,淡淡地問他:“你選什么?” “我要師尊,我要師弟師妹們不要死。我要自己決定自己的命運(yùn)。我什么都不想失去了?!毙厍焕锊桓蕬嵟念B抗,在這亙古的鐘聲里,毫無回音,一出口就被吞噬。 蕭問水聽到自己的喉嚨里,清冷沉寂的聲音:“成了神仙,可以讓我做到嗎?” “可以。在那之前你就要比任何人都遭遇更多的失去,與天道爭長久,你面臨的劫數(shù)痛苦也就百倍千倍倍增?!?/br> 男人半闔了冷淡華美的眉眼,不喜不嗔,無欲無情,如同這世間一切厄業(yè)誘惑的化身。 “天地不死,三萬三千三百歲,你會遭受更多坎坷,承受天地萬物每個(gè)人的不幸。你會失去,不斷的失去。你害怕什么,憎恨什么,他們反之越會來找你?!?/br> 那無情又動(dòng)人的聲音,像溫柔的愛語,似可怖的詛咒,是真實(shí)的預(yù)言。 “你想要的永不可得,不斷錯(cuò)失。中途或許會在咫尺之間向你招手,只要你稍稍放棄就可以得到。但那只是鏡花水月,片刻的幻覺。當(dāng)你疲憊沉睡時(shí),入你夢來?!?/br> “永恒或現(xiàn)在,都由你來選擇。沒有人能幫你,所有一切都是你的敵人。” “你會看不到希望,不斷懷疑自己是錯(cuò)誤的。所有一切都會告訴你,你錯(cuò)了?!?/br> “師尊能做到嗎?”蕭問水不自覺的聲音顫抖,不知是冷還是懼,或是其他。 “可以?!蹦腥溯p輕地說。 “那我也能,我一定能做到。我舍不得師尊,我想跟師尊永遠(yuǎn)在一起。師尊會在盡頭等我嗎?”他仰望著這個(gè)人,就像仰望看不見摸不著的道。 男人睜開狹長碧色的眼眸,幽深雋永波瀾不動(dòng):“如果你能走下去,就可以看到我?!?/br> 男人終于淡淡一笑,撫摸他的頭頂:“去吧,從這里上去,去找到屬于你的道?!?/br> 船觸到河灘的礁石,暫且擱淺。 那水色綠意的蘆葦長草,如煙如霧,朧著晶瑩的白露。 分開的小道,穿過河灘,穿過水鄉(xiāng)白墻黑瓦,穿過危機(jī)重重的森林,穿過冰雪和黑巖潛伏的火山,通向未知陌生的遙遠(yuǎn)…… 那青年咬緊牙關(guān),清澈的眼底顫抖卻堅(jiān)定,頭也沒有回。 這世間可否有這樣的道,能斬去這一切生老病死,悲歡困厄? 我要這天道也無法困住我,我要這世間盡如我意…… 有沒有這樣的道?有沒有高于天道天意的道?告訴我!告訴我! 有。一定有。 冥冥中,一個(gè)聲音在他的心念回應(yīng)。 他所欲,他所行,他所執(zhí),就是他的道。 業(yè)火燎原。 從叛逆憤怒的業(yè)障里燒起,從他的罪孽他的庸碌他的無知無覺。 從所有生靈的罪孽庸碌無知無覺里。 天地為爐,往生者所有的厄業(yè)悵然為油為柴,鯤鵬的大風(fēng)里殘留下的眾生的不甘,掀起死鳳凰最后一次涅槃的灰燼余火,悲唳長鳴,詰問這萬歲萬萬歲的天道鴻蒙…… 這世間,可有這樣的道? 共燒這一盞五色琉璃,從他的骨血神魂里,一寸寸燃燒殆盡。 在這琉璃業(yè)火里,憤怒平息,悲鳴余音,哀慟綿延,那雙清澈純白的眼睛靜靜睜開,又緩緩閉上。 師尊,師妹,師弟…… 所有的憤怒不甘悲執(zhí),全都源于所愛,叫你忘卻一切也能安寧強(qiáng)大,也叫你腳步遲滯。 愛生無窮無盡源,愛生無窮無盡怖。 …… 第四個(gè)法身誕生于死鳳凰的涅槃之火,轉(zhuǎn)瞬在業(yè)火和師尊的講道里往生羽化殉道,誕生出第五個(gè)法身。 從第四個(gè)法身開始,蕭問水?dāng)財(cái)嗔松喜∷乐?,此后所有新的法身,都不再需要從無知的幼童長起。 閉關(guān)無歲月,再次踏足昔日山門,蕭問水仍是忘卻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