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長共有兩個兒子一個女兒，此次都回來了，人多起來，在孤零零的山頭上呆慣了碧鈴有些不知道往哪兒站的好，只好坐在桌旁一顆顆地剝著瓜子，再將剝好的瓜子粒細心放到攤在桌上的手絹中。

    他家的兩個小孫女，都是剛好七八歲大的年紀(jì)，堂姐妹之間，甚為親近，坐在她對面的長凳上，撲騰著小腿，時而就忍不住看碧鈴一眼，捂嘴抿唇偷笑著說悄悄話，叫她不解其意。

    兩個rou嘟嘟的粉團子，只顧著自己笑得開心，絲毫沒有注意到她們的行為早已引起了碧鈴的注意。

    碧鈴還不及問些什么，見景弈淵突然從門前走過，急忙兜起手帕中的瓜子，朝他的方向小跑而去：“師弟?！?/br>
    身后的，兩個小團子嘰嘰喳喳的聲音更大了。

    景弈淵停下腳步，不明白她這么著急是做什么。

    “喏。”碧鈴朝他燦爛一笑，露出潔白的貝齒，攤開手心帕子里剝好的瓜子，“給你的?！?/br>
    后方霎時傳來一個小女孩得意洋洋的聲音：“我就說了吧，jiejie肯定是仙女沒錯，道歉，你快給我和jiejie道歉?！?/br>
    另一方明顯氣勢弱于她，囁嚅著道：“我怎么知道…

    碧鈴好奇她們在說些什么，也顧不得還在愣神的景弈淵，抓起他的手將一包瓜子往他寬大的手心一塞，回頭看熱鬧去了。

    兩個小姑娘一個嘟著嘴，葡萄般黝黑的眼珠圓圓瞪著對面的小姑娘，滿是執(zhí)拗。

    被她瞪著的那個也不甘示弱：“那...那也不能怪我呀，哪有仙女會這樣…

    “jiejie，你一定是仙女對不對？”爭執(zhí)中的小女孩突然將矛頭對準(zhǔn)碧鈴，抬頭對她問道，眸中滿是期待。

    “??？”碧鈴沒想到她會這么問，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伸手撓撓頭，“你們方才，就是在討論這個？”

    “對呀?！币豢谝Фㄋ窍膳男∨⒁环鏍畹哪樱咸喜唤^，“剛才我說jiejie是仙女，她不信，非說哪有仙女吃瓜子還一顆顆剝下來放在一起的，就跟五六歲的小孩子一樣…

    “等等?！北题徛犃俗詈笠痪湓挷铧c沒把舌頭咬到，“五六歲的小孩子？”

    意識到她的語氣不善，小女孩靈動的眼珠一轉(zhuǎn)，指向旁邊委屈巴巴憋著嘴不說話的另一位：“是她說的，不是我?！?/br>
    “我沒有，我只是隨便說說?！毙」媚锇倏谀q，憤憤跺了跺腳，眼眶里蓄著晶瑩的淚珠，抽搭著跑了出去。

    沒有意識到自己的朋友會傷心至此，剩下的小女孩有些不知所措，悶悶坐到長凳上：“哼，我明明沒有說錯，是她自己錯了還不承認(rèn)?！?/br>
    像是為了驗證自己的心思，抬頭看向碧鈴：“jiejie，你就是仙女對不對？”

    看到事情因自己而起，碧鈴心中既愧疚又迷茫，不知如何說話是好，徑直問出口：“你為何會這樣覺得？”

    “因為jiejie好看呀?！毙⌒〉娜藘貉鍪谆卮鸬美硭?dāng)然，“比畫像上的仙子還要好看。”

    “只要好看就是仙女嗎？”那這樣的話，景帝那心眼子壞極了的李貴妃，也算是仙女不成。

    “唔…小姑娘扳著指頭認(rèn)真思索起來，回復(fù)不出答案。

    碧鈴靈機一動，蹲身下來，與她平視：“仙女不應(yīng)當(dāng)只有好看，還應(yīng)當(dāng)不讓身邊的人傷心，不讓別人難受，你說對不對？”

    小姑娘癟嘴不說話了，別過臉去：“我知道jiejie你是在說我?！?/br>
    真是個鬼機靈，碧鈴無可奈何：“那你覺得jiejie說得對不對呢？”

    認(rèn)真想了一會兒，小女孩將信將疑地點點頭，一個骨碌從高高的凳子上滑下來：“那我現(xiàn)在就去找杏兒。”

    沒想到自己真的說服了她，碧鈴頗有成就感：“我跟你一起去?！?/br>
    屋外，杏兒正坐在溪邊往清澈的流水里面扔石頭，扔了一會兒扔得疲倦，額頭出了一層薄汗，又怏怏將手環(huán)抱著膝蓋，鼻頭抽搭起來。

    站在碧鈴身旁的小女孩卻又突然停下腳步，別扭著不肯上前。

    碧鈴笑著會意，拉著她，走上前一手捂住杏兒的雙眼：“猜猜我是誰？”

    她的聲音杏兒方才才聽過，自是認(rèn)得出來，只不過此刻還在鬧小脾氣，抿著唇不愿說話。

    即使吃了個癟，碧鈴依舊笑瞇瞇地：“再不說話，就要鼓成河豚了，然后越鼓越大，就會爆炸掉?！?/br>
    杏兒被嚇得xiele氣，急忙道：“不要?！?/br>
    終究還是開口說話了，回頭看碧鈴笑得一臉得逞，好半天還是軟軟道：“仙女jiejie對不起?！?/br>
    沒想到她還惦記著之前的話，碧鈴忙擺手：“我不是仙女，你也沒有做錯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又想起她一個小孩兒，哪聽得懂這么多，于是低頭捏了捏她rou乎乎的小臉：“那你不生氣了吧？”

    “我沒有生氣，只是出來玩一會兒?！毙觾罕凰笾?，含糊不清地說話。

    “好啦~是沒有~”碧鈴順著她的話應(yīng)道。

    “那jiejie。”杏兒怯生生問道，“你可以變個仙法給我們看看嗎？”

    第61章 談心

    聞言, 另一位也巴巴望向碧鈴：“桃兒也想看仙女變個法術(shù)?！?/br>
    說著, 兩人同時掌心合到一起放在下巴處，濕漉漉的眼珠里滿是祈求：“jiejie你就變一個嘛，就變一個嘛~”

    “那好吧?！北题彵凰齻兛吹眯能洠讣廨p輕點向溪面, “你們兩個可要看好了？”

    溪邊荷葉亭亭玉立，只不過春末夏初，只有花苞卻沒有花朵，看起來自有幾分清雅的韻味。

    碧鈴指尖瑩瑩光華流轉(zhuǎn)，匯聚成一小股，向?qū)訉盈B疊的荷葉中流轉(zhuǎn)而去。

    銀白色的光華像是從銀河中舀下一瓢澆灌而出，星光點點, 繞著每一朵荷花穿梭而過, 看得兩個小姑娘都不自覺“哇”了一聲。

    緊接著，更讓她們驚奇的事情出現(xiàn)了。

    沉睡著的花苞似被喚醒了一般，一個個抬起頭, 迎接從未感受到過的充沛氣息，緩緩張開來花瓣。

    一瓣，兩瓣, 一朵, 兩朵, 三朵...不消一會兒功夫，蓮葉間的荷花，全部都凌然于枝頭。如清冷的美人剛剛睡醒, 帶著三分青澀迷茫，七分嬌媚。

    “jiejie好厲害。”桃兒驚奇地笑著道，聲音里還帶著孩子特有的清脆，滿是誠懇。

    碧鈴頗為受用地朝她眨了眨眼：“怎么樣，好不好看？”

    “好看?！碧覂赫f到一半僵住了，面色為難，看向碧鈴身后，“jiejie，那位哥哥，也是神仙嗎？”

    問得甚是艱難，還夾雜著幾分不情愿。

    “咦？”碧鈴順著她的目光回頭望去，原來是赤赪站在不遠處，唇角一貫翹起，似笑非笑，紅瞳銀發(fā)，不知看了她們有多久。

    “那個…碧鈴語結(jié)，不知如何回答是好。

    早就聽到桃兒的話，赤赪慵懶地大步上前，手中猛地騰起一團狐火，咧嘴一笑，露出尖利的獠牙，怎么看也不像舉止端莊規(guī)矩的神仙，：“是妖怪，怕死的就快點走開?！?/br>
    兩位小姑娘被嚇得面色鐵青，互相對視一眼，明明害怕極了，又不敢哭出來，拉著手踉踉蹌蹌跑開了。

    碧鈴目瞪口呆，怎么也沒想到他這隨便一嚇唬，比自己細心勸解，要讓兩人和好得更快。

    往方才杏兒坐著的石頭一倚，碧鈴半坐在上面，抬頭看向他：“好啦，把人都嚇跑了，這下你滿意了吧？”

    眼看著就要回萬星門，碧鈴自然對他是怕不起來了，如今面對起赤赪來，倒輕松了許多。

    赤赪卻像沒聽見她在說什么，兀自上前，蹙著眉頭：“你真的要回去？”

    “當(dāng)然了，那可是我的師門，況且還有.…

    她一句況且還有景弈淵在沒有說出口，便被赤忱面無表情地打斷：“你可還記得自己是一個妖怪嗎？”

    “那又如何？”碧鈴不解，垂首小聲嘟嘟囔囔，“妖怪又不是不可以修仙?！?/br>
    赤赪氣急，額頭青筋直跳，幾乎是從牙縫里狠狠擠出來的話：“那你沒有想過萬一被發(fā)現(xiàn)了，又怎么辦？”

    “那就...發(fā)現(xiàn)了啊?！北题徳G訥回答，好半天才意識到事情的嚴(yán)重性。

    一個端端正正的門派，既然叫一位小妖混了進去，豈不是奇恥大辱，豈有輕易放過她的道理。

    “可是…碧鈴?fù)腥?，想起總是醉醺醺的師傅，喋喋不休的蓮師姐，愣頭愣腦的方師兄，總覺得萬星門，也并沒有他想的那么可怕。

    于是嘴硬道：“我又沒有做過虧心事，有什么好怕的。”

    她本是無心之說，赤赪的臉色霎時間卻變得難看起來。

    注意到不對勁，想起他曾經(jīng)被凌賦白追殺的事，碧鈴了吐了吐舌頭不說話。

    二人之間陷入久久的沉默。

    好半天還是赤赪率先開口：“你可還記得昨夜蜘蛛精說過什么？”

    碧鈴不懂他為什么突然提起這個，也記不清那蜘蛛精說的話，只好仰頭等他大開尊口。

    “她說弱rou強食，本就是天理?！背嘹W淡淡瞥了她一眼，唇角微抿，一向上翹妖魅的眸中滿是沉著，“說得很對。”

    碧鈴這才憶起，昨夜她說話時，似乎還特意想要征得赤赪的認(rèn)同，不禁了然：“難怪那蜘蛛精覺得你會懂她?！?/br>
    “那是當(dāng)然。”赤赪閑散著幾步走到她身邊，也倚著大石頭坐下，“其實我跟她，才算是真正的同類，你這種妖，根本算不得妖。”

    莫名被鄙夷了一番，碧鈴好不委屈地癟癟嘴：“我哪里不像了？”

    “嗯?！甭勓?，赤赪懶洋洋轉(zhuǎn)過頭來，一把捏住毫無防備的碧鈴小巧的下巴，仔仔細細認(rèn)認(rèn)真真從上打量到下，又在她沒有發(fā)作之前一下松開，“哪里都不像?！?/br>
    就連明明長得妖里妖氣的，卻也被自身的傻氣給蓋住了。

    “那你倒是說說，真正的妖怪長什么樣子？”碧鈴不服氣，反問道。

    哼，長得像仙女是她的錯咯。

    “真正的妖怪，吃的時候要提防有人搶奪，睡的時候要防備有人偷襲，時時刻刻都擔(dān)心要被比自己更強大的妖類奪去內(nèi)丹，被正派修士屠殺，越是軟弱，越是如此?！?/br>
    “這我也經(jīng)歷過?！北题徝εe手，半瞇著眼盯住赤赪，雙眸滿是譴責(zé)。

    如此說來，她還要感謝他讓她有了妖生初體驗。

    赤赪再次不屑看了她一眼，神色輕蔑：“你生來便好運，哪里懂得這些，所以自然不像個妖怪。”

    碧鈴鼓鼓腮幫子不說話，悶悶埋著頭，腳尖在沙土上畫著圈圈。

    真是強詞奪理，她老老實實本本分分當(dāng)個妖怪難道不好嗎，想不到到頭來還要被人看不起。

    見他還氣定神閑地坐在自己身邊，懶散地玩弄著掌心的狐火，不禁終究忍不住疑問起來：“既然你懂她，為什么還要幫我和凌賦白？”

    “是幫你，不是幫那個死人臉?！背嘹W半分漏洞也不肯放過。

    “那好那好，你為什么要幫我呢，明明在你看來，她做得是對的?！?/br>
    “有你在，不必分什么對錯?！背嘹W低垂著頭，神色認(rèn)真，一縷銀發(fā)垂下來搭在他的肩上，如琉璃般晶亮的紅瞳晦明難辨，低低呢喃著，似乎是在自言自語。

    “你在說什么，我聽不清。”碧鈴湊近了一點點。

    “因為我喜歡?！彼荒樥媲械卮鸬溃安恍枰览??！?/br>
    又重新問道：“你真的決定要回萬星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