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節(jié)
懸著的腿晃了晃,她忽然傾了傾身子,慕聲微微側頭,從她的角度,看得到他睫毛的弧度。 “怎么了?” “我的鞋……”她抬了一下右腳,隱約露出裙擺下纖細的腳腕,“要掉了?!?/br> 她晃了晃腳腕,想讓他幫忙勾一下。 “……”他頓了頓,反手飛快地將她一雙鞋子脫下來,并成一雙,順手揣進自己懷里,“掉不了?!?/br> “……”凌妙妙羞恥地將一雙赤足蜷起來,藏在裙子里,不想再理他了。 他的手卻再次向下,捏住她的右腳踝摩挲了兩下,眸子烏黑,“冷么?” “不冷?!彼纫豢s,氣急敗壞地掙開,還在他沒來得及收回的手上踩了一腳。 少年驟然讓她踩了一腳,睫毛一顫,默然撈住她膝彎,乖乖地不再言語了。 一安靜下來,凌妙妙立即犯困了。 察覺到背上的女孩呼吸漸平,暖融融的身子軟綿綿的,摟著他脖頸的手有越來越松的趨勢,他手臂收緊,喚了她一聲:“別睡,掉下去了?!?/br> 凌妙妙驟然驚醒,下意識摟緊了他,眼睛都睜不開,在他鎖骨上拍了兩下,不耐煩地哼唧起來:“掉不下去,不是有你托著么。” “……”慕聲從一溜石頭上踏過,袍角已經(jīng)浸在水中,她石榴紅的鮮艷裙擺揉著,像一捧柔軟花瓣,緊緊壓在他袖口下。 少年一面走,一面望著流淌的溪水出神。他想,自己可能是瘋了,連這隨口的一句話,他也覺得幸福得眩暈。 慕瑤早就過了河,耐心地站在岸邊等著慕聲慢吞吞地過來。他將人背過了河,輕手輕腳地放她下來,由背著改為抱著,徑自抱到了一棵樹冠碩大的榕樹下樹蔭下,平穩(wěn)地坐了下來。 少年抬眸,黑潤的眼珠望著慕瑤:“阿姐,休息一會吧。” 這商量的句式,用的卻是平淡的決斷語氣。 “……好?!蹦浆幧裆珡碗s坐在了一旁,看著他低下頭,無比耐心地幫她穿上鞋,旁若無人地玩弄起了懷里女孩鬢邊的頭發(fā)。 凌妙妙從夢中驚醒,睜眼看到的是滿天絢爛的晚霞,一行大雁凝成小小的點往南飛去。 她泛著水光的杏子眼呆滯地望著天,旋即轉了轉,看到了天際沉滯的暮色。 她發(fā)覺自己躺在慕聲懷里,他的手指還在有一搭沒一搭地繞著她的頭發(fā),絲絲縷縷的癢。 后背因為長時間保持一個動作而隱隱作痛。 她還有些混沌,明明記得,出門的時候還是烈日當空…… 她驟然坐起身來,滿臉通紅,又驚又懼:“我……我睡到晚上啦?” 黑蓮花竟然任她睡著,不叫醒她。 一回頭,便看到慕瑤靠在不遠處的樹下,一動不動、生無可戀地看著他們,似乎等成了一座望夫石。 為著她一個人,居然延誤了整個主角團查案的進度。 “……”凌妙妙心中的自責頓時泛濫成河,“對不起,對不起,都怪我……” “沒關系。”慕聲混不在意地應,伸出手十分認真地幫她正了正頭上睡歪的發(fā)釵。 “誰跟你說話了!”凌妙妙拍開他的手,手腳并用地爬起來,沮喪極了,“慕jiejie,是我不好……” “沒事的?!蹦浆師o奈地笑了笑,語氣溫和憐惜,“妙妙這幾天可能也是累了……困了就多歇歇,晚點走也是一樣的?!?/br> 走到無方鎮(zhèn)城內(nèi)的時候已近黃昏,街邊的燈籠都逐次點亮了。 慕瑤攔住匆匆歸家的行人:“您知道‘花折’在哪里嗎?” 那人驀地笑了,似乎聽見了什么笑話:“瞧見這些燈籠了嗎?”他伸手指指道旁酒肆璀璨的燈火,說話還帶著南部特有的口音,“順著這些亮光走下去,自然就能找到了?!?/br> “是嗎?”慕瑤回頭望著街,似乎有些半信半疑。 那人譏誚地一笑,不太滿意她的表情:“鎮(zhèn)上的人可能不曉得皇城在哪里,但,酒樓酒肆肯定找得到的?!?/br> 三人謝過了他,拔足朝著大街深處走去。 無方鎮(zhèn)是個小鎮(zhèn),統(tǒng)共也沒有多少人,連碼頭都顯得格外蕭索,卻有一整條街的餐館酒肆,燈火粲然,夜夜笙歌。 這座城,隱在迷霧中,自顧自醉生夢死。 沿著兩旁燈籠一路前行,慕瑤忽然駐足,指著頭頂?shù)呢翌~:“到了。” 凌妙妙抬頭一瞧,果然見到破舊的牌匾上斑斑駁駁的兩個扁扁的隸書字體“花折”,大門敞著,連個門迎都沒有,卻時不時有三三兩兩的人相互簇擁著邁了進去,生意顯見的不錯。 花折的樓足三層,是比兩旁的建筑大了一圈,從尚未毀壞的雕欄玉柱,依稀可見舊時如何富麗堂皇,只一點——太破敗了。 大門和匾額上的漆面是剝落的,金屬生了銹,門口兩座石柱上面雕刻的獅子,頭頂上長滿了青苔,看起來未加修葺,連懸著的紅燈籠,看起來都比旁邊店家昏暗一些,像是坐落在新街上的前朝舊古董。 慕瑤與妙妙對視一眼,面色隱隱凝重:“進去吧?!?/br> 柳拂衣選的地方,果然不同凡響。 沿著蜿蜒的主廊進入,南北天井投下凄清的夜色,廊上燈燭熒煌,閃閃滅滅,一直延伸到遠方,慕聲的眉頭微微一蹙。 似乎那主廊側邊,本應有無數(shù)人影晃動,衣香鬢影,輕歌曼舞,光華流轉。 可是再瞧,只有寂寂夜色,冷落門庭。 “怎么了?”妙妙望著他的臉色。 “沒事。”他收回目光,望著她的眸光里倒映著昏黃燭火,顯得格外柔軟。 妙妙一頓,也放低了聲音:“不舒服說話啊?!?/br> 他眸光動了動,半晌,看著她點點頭。 這一路上的景幽靜凄清,看起來足像是酒肆資金不足、倒閉前的慘狀,一直到大廳里,凌妙妙的印象才有所改觀—— 酒肆一層坐滿了人,喧鬧嘈雜,觥籌交錯,一股熱鬧的人氣混雜著酒菜香氣撲面而來,霎時沖淡了進來之前的破敗凄清。 大廳里的桌椅已經(jīng)加到了飽和狀態(tài),人從桌子間通過,都要側著身走,食客們扭個身,都隨時有可能擦到另一桌人的后背。 小二只有一個,兩手都端了托盤,恨不得再在頭上頂一個,在這迷宮般的大廳內(nèi)飛快地繞來繞去,大約是應付了太多人,臉上連笑影也沒了,滿臉的不耐煩。 “李兄,這個酒樓好是好,怎得名字里帶了個‘折’字,不好聽。”身后一桌兩人對酌,需要大聲說話,才能讓對方聽得清楚。 “你有所不知,此樓原身是無方鎮(zhèn)最大的秦樓楚館‘花折’,取的是‘有花堪折直須折’,‘今宵有酒今宵醉’的含義……多少王公貴族,從京城遠道而來,跑到無方鎮(zhèn),為花折腰?!睂κ椎墓右财D難地扯著嗓子喊,“你以為大家都是為了什么來,乃是為了看一看這一‘折’的風采!” “這樓里可還有姑娘?”那人身子前傾,顯然來了興趣。 對首的解答者晃了晃筷子,頭也不抬,“沒了,早沒了,這里換了四五任老板,早就不是妓館了?!?/br> “噢……”他有些失望地嘬了一口酒。 “不過,還有個保留節(jié)目。”公子笑吟吟地賣了個關子,“我先不說,一會兒你便知道?!?/br> 現(xiàn)場已經(jīng)混亂一片,滿大廳的人吃得如火如荼,主角團見小二顧不上伺候,便自行尋了空桌坐下來,親力親為地倒了茶,慕瑤撿起桌上的菜譜,遞給了妙妙。 妙妙看著菜譜,密密麻麻一版蠅頭小字,還是豎排,頭一陣發(fā)昏,便將菜譜塞給了慕聲:“你點?!?/br> 慕聲頓了頓,垂下纖長的睫毛:“你想吃什么?” 她一時半刻想不出,他已經(jīng)非常貼心地低聲念起來:“……鹽水鴨,素什錦,桂花拉糕,冰鎮(zhèn)酒釀,赤豆元宵……” “這個吧?!彼巴!?/br> 他停了:“哪個?” “赤豆元宵?!?/br> “嗯?!彼c點頭,將菜譜合起來,遞給慕瑤。 凌妙妙攔住他的手,黑白分明的杏子眼望著他,“你不點?” 慕聲微微一頓:“不用了?!?/br> 妙妙的眼睛眨了眨:“沒有喜歡吃的么?” 他的黑眸瀲滟,水光之下略有些茫然。 “那我再點一個?!绷杳蠲钋扑@模樣,毫不客氣地奪過菜譜,裝模作樣地掃了一眼,“杏云糕?!闭f完,斜睨著他,著意觀察他的反應。 ……甜的。 回憶碎片里,蓉姨娘端了一盤給他,說那是他兒時很喜歡吃的東西。 慕聲聞言,眼里未起波瀾,只是有些疑惑:“我剛才沒念杏云糕。” 凌妙妙的裝模作樣被拆穿,滿臉通紅地將菜譜塞給他,脆生生道,“就是很想吃,那你找找上面有沒有?!?/br> 慕聲低眉,一目十行地看下去,竟然真的在一排糕點中找到了這三個字,“杏”字上頭還拿筆點了個圓圓的點,想必是推薦的意思。 少年眸中閃過一絲微不可察的笑意——她倒是會吃。他的指尖停在那個圓點上:“有?!?/br> “那就點?!?/br> 慕瑤忽然發(fā)出一陣驚呼,妙妙抬起頭,席上赫然多出了一身黑的柳拂衣,似乎是風塵仆仆趕來,渴得連喝了三杯茶水,才緩過來。 喝完,才顧得上譴責地看著慕聲:“阿聲,我給你燒了一路的通訊符,你怎么理也不理?追得我腿都快跑斷了。” “阿聲?”慕瑤驚異地扭頭去看慕聲,少年眼睫半垂,充耳不聞,眼尾的弧度在燈下清冷又嫵媚,隱隱帶著一絲譏誚。 凌妙妙卻很興奮:“柳大哥,你和慕jiejie是不是明天就要成婚了?” “???”柳拂衣一口茶水差點嗆在喉嚨里。 慕瑤的目光又轉向了凌妙妙,兩人面面相覷,俱是滿臉震驚。 忽然從背后傳來了清脆的梆子聲,旋即大廳里像是被按了靜音鍵一樣,瞬間安靜下來。 一個紅鼻頭的老頭穿著彩色布片綴成的破袍子,花里胡哨地站在了大廳中央,一手敲梆子,一手捋著花白的胡子:“各位,又見面了。” 眾人飯也不吃了,放下碗筷鼓起掌來,歡聲雷動。 他笑瞇瞇地微一頷首,四下致意:“今天,我們講無方鎮(zhèn)慕容氏與趙家公子的故事?!?/br> 話音未落,大廳里竟然響起了如潮的掌聲和口哨聲,活像是大明星開嗓。 身后那一桌對酌的人壓低聲音。語氣里帶著得意的笑:“瞧見了嗎,這就是那保留節(jié)目。” 第88章 迷霧之城(二) “這慕容氏,是什么花呀?”有人橫出一嗓打斷。 老頭搖搖頭:“慕容氏不是‘花’,甚至,她的名字都沒有刻在牌子上——因為這名諱也不知真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