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節(jié)
大廳里一陣低低的sao動,似乎是很不滿地喝起倒彩,那個發(fā)問的人再次提高聲調(diào):“那講她做甚?上次玉蘭花蕪香戲兩男的故事精彩,何不接著講蕪香?” 座下人紛紛應(yīng)和。 慕瑤臉色漲紅,左右看了看,果真發(fā)現(xiàn)四周坐的大都是年輕男子,臉上更加掛不住了。 身后那桌還在滔滔不絕科普:“這老頭在此,每日講一小段故事,供在座食客消遣,講的都是從前在花折里發(fā)生的事?!彼奈惨魩弦稽c輕浮之意。 “從前?” “就是當(dāng)花折還是妓館時的故事,每個姑娘花名之上還有一個雅號,那人說的‘小玉蘭’便是蕪香姑娘的別稱。傳說花折掛牌上九九八十一朵花,琳瑯滿目,各有風(fēng)姿……這老頭,已經(jīng)講到四十九朵花了?!?/br> 對首那人笑了:“果然,來這里吃飯,倒是為了順便聽聽這香艷故事。” 公子嘬一口酒,感嘆:“香艷,但不俗氣,精彩得緊?!?/br> 凌妙妙仰頭打量大廳內(nèi)裝潢,二層還留有未撤去的紗簾珠簾,細節(jié)里保留了些明艷的粉氣,透過老舊的木樓梯,仿佛能想到當(dāng)初女子們扭著細腰、拿著手帕踏上二樓的情景。 “諸位聽我說。”老頭伸手安撫不滿的食客,“你們定是想這慕容氏必定貌若無鹽,才不能上木牌、冠以花名,可對?” “事實恰好相反——慕容氏冰肌玉骨,天人之姿,花折的老板榴娘,想不到哪一種花襯得上她,只得將她藏在三層?xùn)|暖閣里,做匣中珠玉,非王公貴族點名相見,絕不出來拋頭露面。” “喔——”底下的人立即便被鎮(zhèn)住了。 自古以來,美人越是神秘高傲,越是引人注目。 老頭滿意地掃視一圈,接著道:“故事要從趙公子落腳無方鎮(zhèn)開始講起。趙公子其人,誰?高門大戶的公子爺,身份尊貴,相貌更是萬里挑一,從十幾歲起,便被各色貴女競相纏繞,不勝煩擾。” “因而,趙公子脾氣極傲,尤對向他示好的女子,幾乎不拿正眼看待。” 三言兩語,引得座下人入了境,興致勃勃地聽。 “這一年,趙公子推拒了兩三門婚事,又拒絕了數(shù)十次表白,心里煩得很,便借由辦事,跑到無方鎮(zhèn)來散心。咱們這鎮(zhèn)子,最出名的豈非吃喝玩樂?酒肆成排,半夜還燈火通明,最讓游子樂不思蜀,流連忘返?!?/br> “那一年,上元節(jié)里非但有燈會,還有煙花盛典。趙公子想看煙火,但又不想擠人,便著意觀察了一番,看上了城南一座人跡罕至的小山——攀上山頂,又能俯瞰鎮(zhèn)子,又能仰望天穹,實在是個妙處?!?/br> “于是從前半夜起,趙公子便獨自上山,山中只有條廢棄多年的小路,路很陡,草又荒得很,到處都是蟲子,他滿頭大汗,形容狼狽,走了一個時辰,才攀了三分之一,不由得有些泄氣。” “忽然聞見一陣香風(fēng),抬頭一瞥,見得前面有個白色的影子,原是個窈窕的姑娘,獨行上山。” “那著素衣的背影如履平地,走得很快,似乎不受山路所擾,一裊細腰不盈一握,衣袂飄飄,既無汗?jié)n,也沒有沾染灰塵,真像是天上仙子?!?/br> “趙公子心中好奇,便快走幾步趕了上去,姑娘回過頭來,見了生人,十分吃驚。她面上綴著一塊白色面紗,遮住了大半張臉,只是光看露出的那雙眼睛——真當(dāng)?shù)闷痦魄锼?,眼波流轉(zhuǎn),卻不是一般的水,簡直是西子湖的瀲滟山水,明明不諳風(fēng)情,卻一眼就酥到人心里。” “啊……”下面低低一陣吸氣聲。 老頭眼中似有一閃而過的得色,接著講,“趙公子便愣了一愣,旋即壓下心中的震驚,解釋道,在下非是唐突,請問姑娘何故一人上山?” “那仙女一般的姑娘,眼中竟然露出無措的情緒,似乎是害怕自己的行為不被準(zhǔn)許似的,她開了口,那聲音如絲綢掃沙,聽得人心頭震顫的——她小心地輕聲答:我來看煙花的?!?/br> “哈——”眾人心頭有了數(shù):天下姻緣,正是無巧不成書。 趁著這個停頓的空隙,慕瑤低頭,悄悄地問了柳拂衣一句:“你跟殿下怎么說的?” 酒樓里燒著碳火,熱氣熏蒸酒氣,柳拂衣擦了擦汗,臉上有些赧然之色:“得了帝姬的命令,遁出來的。” 鳳陽宮外重兵把守,盔甲折射出冷光,人人嚴(yán)陣以待。 “帝姬,駙馬跑了?!迸逶频目觳阶叩綂y臺前,鏡中倒映出她臉上凌厲之色。 端陽正在悉心描眉,這次大病一場,她的小臉有些發(fā)黃,企望能用妝將病容遮掩一下,聞言手上一顫,螺子黛便斷了。 她挑起畫了一半的眉毛,連臉上嬌縱都有些有氣無力的:“咋咋呼呼的——還當(dāng)是什么事呢?!?/br> “帝姬,您就這樣把駙馬放走了?”佩云瞪大眼睛,抓住她的手臂,由于太過用力,指甲掐進了她的皮膚里,少女驚叫一聲,急忙推開了她,“大膽,你弄疼我了!” 佩云倒退幾步瞪著她,默不作聲,淺色瞳孔浮現(xiàn)出了一絲冷意。 “柳大哥心從來不在我這兒,強留他也沒什么意思,顯得我端陽小氣。”端陽揭開衣袖,小心地吹了吹被掐紅的皮膚,本想呵斥佩云幾句,身上又一陣無力,讓她扶著額頭趴在了妝臺上,抱怨道,“本宮已經(jīng)好了,不會咬人也不會亂跑,讓皇兄把外面的人撤走吧,這么多侍衛(wèi),看得人心煩。” 佩云一動不動,只是看著她,冷冰冰道:“帝姬,您怎么能不經(jīng)我同意,便私自將駙馬放走?” “你……”帝姬抬起通紅的雙眼,終于發(fā)出了有氣無力的呵斥,“本宮是帝姬,宮里的人想留就留,想放就放,還需經(jīng)過你同意嗎?” 佩云冷哼一聲,走到妝臺前,描著端陽倒映在鏡子里的蠟黃小臉,語氣中帶上一絲尖刻:“您可知道柳方士何故不喜歡你?奴才們諂媚,未敢告知真相——慕氏女之貌,遠在殿下之上?!?/br> “胡說!”端陽打斷,氣喘連連,想把她壓在肩膀上的手撥下去,幾次都沒能成功,“本宮自視相貌姣好不輸慕瑤,柳大哥不喜歡我,不過,不過是因為……”她很不情愿地承認(rèn),“不過是因為本宮的性子不大討人喜歡罷了?!?/br> 佩云冷笑一聲:“殿下還知道自己不討人喜歡?何止是不討人喜歡,簡直是令人作嘔!” “你……”端陽半趴在妝臺上,瞪大眼睛,氣得渾身顫抖,話都說不完整,“反了你,你怎敢……” 佩云死死按著她,銳利的目光如冷劍:“若不是您生在帝王家,大家連這一二分好臉色也懶的給你,如此飛揚跋扈,囂張惡毒又愚蠢的女人,也配做我華國帝姬?” “胡言亂語……住口!” “告訴你,非但是柳拂衣,這闔宮上下,沒有一個人是真心待你。奴婢們在背地里嘲笑你自以為是,陛下對你不過是歉疚使然……” 端陽的呼吸越來越急促,臉色浮現(xiàn)出反常的潮紅:“住口……給我住口……” 佩云的語氣卻漸漸放柔了,帶著一絲蠱惑的味道,“就連你的親生母親,也曾經(jīng)想過燒死你,把你當(dāng)做不值錢的柴火棍,一把火點了,去鋪她親生兒子的光明大道……你多可憐啊,李淞敏?!彼龑獾貌荒苷f話的帝姬耳側(cè)的亂發(fā)別到耳后,眼中帶著嘲諷的意味,“所有的人,都希望你去死……你不覺得憤怒嗎?” 鏡中,端陽的瞳孔驟然放大。 她和身后的佩云同時定住了,隨即,齊齊顫抖了一下,佩云像是被抽了骨頭,軟綿綿地倒了下去。 端陽卻從妝臺的桌子上坐直了身子,栗色瞳孔被燦爛的陽光照射著,像是名貴的貓兒寶石樣的眼睛,有種異樣的綺麗。 帝姬開始慢悠悠地給自己梳頭,對著鏡子,一根一根地插上簪子,食指點了點胭脂,慵懶地拍在自己唇上。 最后,她撿起那半截斷掉的螺子黛,不緊不慢地補全了方才畫了一半的眉毛,眉尾斜飛,銳利如劍尖。 端陽身上大氅上以無數(shù)小珠片繡有長尾綠孔雀,在陽光下閃爍著五顏六色的光澤,她裙擺曳地,手中提了一只六角燈籠,踩著喑啞的落葉,一步一步地走到了林木掩映的偏宮。 “帝姬……”門口的侍衛(wèi)面面相覷,都有些詫異,“帝姬怎么來了?” 華國最尊貴的少女濃妝艷抹,不怒自威,她眼也不抬,語氣平平:“我想進去看看母妃?!?/br> “可是陛下交代過,不準(zhǔn)外人進去探望趙太妃……” “荒唐?!钡奂лp啟紅唇,臉色愈發(fā)顯得淡漠威嚴(yán),“我豈是外人?” 說話時她抬眼一瞥,那眼神像是風(fēng)情萬種,又似冷若冰霜,語氣像是嗔怪,又像是責(zé)難,令人心頭冷不丁顫了一下。 兩個侍衛(wèi)對視一眼,有些忌憚地讓開了路。 端陽的眼尾是絢麗的花色,提著六角風(fēng)燈,拖著長長的尾擺,不緊不慢地踏入了禁宮。 凌妙妙往椅子上一靠,將碟子往旁邊推了推:“吃不下了?!?/br> 小碟里的六塊杏云糕剩了三塊,色白似云,如同切得方方正正的純白雪塊。 方才她、慕瑤和柳拂衣各嘗一塊,慕聲沒有動筷子。 慕聲望著眼前的碟子,側(cè)頭看她。 “你吃了吧,別浪費。”女孩一眨不眨地注視著碟子里的糕點,語氣隨意,臉頰卻有些發(fā)紅。 慕聲望著那盤糕點,遲疑了片刻,她已經(jīng)挽起袖子小心地拈起一塊,不容置疑地擱在他唇邊:“喏?!?/br> 少年眸色暗了片刻,嘴唇先在她白生生的手指上半吻半蹭地碰了一下,才在她羞惱地松手之前,張嘴飛快地咬住了糕點。 凌妙妙切齒地盯著自己的手:“你這人……” 慕聲滿臉無辜地嚼著杏云糕,眸中飛速地劃過一絲笑。 杏仁的清香襲來,甜味柔軟如云朵散開,竟是一種有些親切熟悉的質(zhì)感,像是像是不會走路的孩子,牙牙笑著觸摸母親裸露的手臂的溫?zé)岣杏X…… 他順著那感覺走神,太陽xue便猛地銳痛起來,仿佛迷路的人在林中無意踩到了陷阱。 他閉眼定了定神,將杏云糕咽下去。 “……不好吃嗎?”凌妙妙見他臉色發(fā)白,心驟然提到嗓子眼里。 慕聲的黑眸望著她,半晌才道:“好吃。” “你這種表情,我還當(dāng)糕點里有刺。” 凌妙妙舒一口氣,拿筷子敲敲碟子邊,杏眼里有一點笑意,“這兩塊也是你的?!?/br> 第89章 迷霧之城(三) 從成婚第二日起,黑蓮花就打地鋪睡在了緊挨著床的地上,睡得乖巧安靜,毫無異議,凌妙妙和他比鄰而居,相安無事,日日酣夢,對此感到非常滿意。 她醒的時間照例比慕聲晚一刻鐘,她披頭散發(fā)坐在床上的時候,慕聲已經(jīng)把地鋪的褥子卷好靠在一旁出門去了。 目光再轉(zhuǎn),看到床頭柜上蹲了一只孤零零的蘋果兔子,兔子屁股朝著她的臉,看起來說不出的委屈。 凌妙妙不屑地斜睨著蘋果兔子——睨了半晌,覺得有點渴,便順手拿起來啃了。 正啃著,慕聲捏著梳子出現(xiàn)在眼前,黑潤的眸子乖巧望著她,眼里含了一點笑:“好吃嗎?” “唔……”凌妙妙吃人嘴短,仰頭有些尷尬地應(yīng)了一聲。 他點點頭,居然拉出凳子坐了下來,耐心地看著她吃蘋果,梳子捏在指尖,在桌上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著。 “你在干嘛?”凌妙妙疑惑。 少年抿了抿唇,眼里竟然同時浮現(xiàn)出躍躍欲試和惴惴不安兩種矛盾的情緒,頓了頓,才道:“我?guī)湍阗I了新的……梳頭水?!?/br> “噢,”妙妙有些不好意思,“其實我……” “一整瓶?!彼a充。 “……”凌妙妙心里竟然泛出些許愧疚來。 他的手指無意識地摩挲著梳子的齒,似乎在無聲地緩解心內(nèi)的緊張,漆黑的眼里含著一點輕微的光:“我可不可以幫你梳頭?” 吃軟不吃硬的女孩眨了眨杏子眼,有點被他的模樣哄住了:“你上一次,可沒有這么客氣……” 她放下蘋果,擦了擦手,配合坐到了妝臺前。 凌妙妙不知道慕聲對她的頭發(fā)到底為什么表現(xiàn)出這么大的興趣,只知道頭發(fā)到了他手里,沒玩?zhèn)€半小時,他是絕對放不開的。 她從鏡子里看著少年以一種輕柔到幾乎曖昧的手法玩弄她的頭發(fā),如坐針氈,在他又一次試圖吻她發(fā)絲的時候,嚴(yán)肅提醒了一句:“子期,好好梳頭。” 慕聲動作一頓,抬起頭,黑眸委屈地望向鏡子,見鏡中女孩的柔順的發(fā)絲中露出個精靈似的耳尖,臉頰紅撲撲的,也正強裝鎮(zhèn)定地望著他,心里像被貓爪子猛地?fù)狭艘幌隆?/br> “妙妙,”他語調(diào)平靜地建議,“以后在房間里可不可以不扎頭發(fā)?” “……為什么?”凌妙妙的睫毛顫了一下,如坐針氈的感覺更強烈了,連說話都有些打飄。 “好喜歡你這樣……”他語氣中的平靜維持不住了,輕聲說著,慢慢俯下身來吻在她頰上。